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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加持,再会,约定』

1

——菜月昴的心脏跳动之快,即将到达危险领域。

「我说爱蜜莉雅酱……说来还蛮复杂的,不过这个还是免了吧?」

露出讨好的笑容,昴冷汗直冒地提议。说到「这个」的时候,他举起两人牢牢牵在一起的手。

地点在王都,而且还是在被称作商业大道人潮非常拥挤的马路。在行人往来杂沓之中牵著手的两人,在旁人看来应该是感情很好的情侣吧。

只不过,那是在没有听到对话内容的情况下。

「绝对不行,昴一定会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做些奇怪的事。在王都的期间,不准你一个人走动,懂了吗?」

「搭龙车时干的傻事我有认真反省了啦!不过这个处理方法太严苛了吧!」

信用扫地的昴,被爱蜜莉雅投以冰冷锐利的视线。

虽说是自作自受,可是这样的对待对昴来说并非他的本意。

——在龙车引起「中途下车」的騒动后,昴不但品尝到在罗兹瓦尔腿上睡醒的悲剧,众人还商议决定要限制他在王都的行动,其结果就是现在的惨状。

「我知道自己太轻率了啦……至少,牵手这个动作可以不要……」

「哼,说那什么话,在村子约会的时候明明也像这样牵著手啊。」

「那时候我的身心都在准备万全的状态,可是现在没有啊,我手汗很多耶!」

尽管很在意因极度紧张而产生的手汗,可是爱蜜莉雅却一脸淡然,反而让人莫名焦急。

就这样,要说意见相左的两人在王都做什么的话——

「——够了喔,不要在别人店前卿卿我我,要亲热就到别处去!」

正在进行可爱争辩的两人,被粗声粗气的男子痛骂。

那声音让爱蜜莉雅的侧脸微僵,那也是当然的,昴能理解。

毕竟声音的主人脸上有刀伤,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正派人士。

「搞得客人都不敢上门了,不买东西就快点消失。」

「无情外加没有人情味,难得我鼓起干劲前来履行承诺,却被对方忘得一乾二净,你能理解我受到的打击吗?我都想哭了,你知道吗?」

昴沮丧地缩著肩膀,男子却将手肘撑在柜台上,态度恶劣地哼了一声。

态度这么差要怎么做生意啊,大叔你根本是选错职业啦,昴这么想著。色彩鲜艳的招牌上用I文字写著「卡德蒙」,这家店陈列著色彩绚丽的水果——对昴来说是印象很深的水果店。

「没错,你是我第一个接触的异世界人类……但我来回报恩情却得到这样的对待喔。」

【插图046】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将近一个月前的事,而且还是只瞥一眼讲几句话吧?勉强还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啦……」

「昴不可以乱讲话,老板也请不要勉强。」

看到老板好心地努力回想,爱蜜莉雅拉扯昴的耳朵,同时对老板低头致意。口中喊著「好痛好痛」的昴,被爱蜜莉雅狠瞪。

「你说想跟关照过你的人打招呼我才跟来的……结果根本是这种单方面的口头约定,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男子汉做出承诺却又毁约,怎么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呢,爱蜜莉雅酱。」

「别奢望啦,你也不想想老板一天要招呼多少客人啊。」

「爱蜜莉雅酱,过好的评价有时候会伤害对方喔?老板的脸长得这么恐怖,这家店怎么可能生意兴隆……好痛好痛,对不起啦!」

被拉扯的耳朵被扯得更用力,昴都泪眼汪汪了。

看著两人互动的老板,盯著昴快哭出来的样子拍手说道:

「你那难看的样子让我想起来了,你是穷光蛋小子,没买东西就走的忘恩负义之徒。」

「先不管你是从哪想起来的,我刚刚有说过我是来报恩的吧!」

「原来如此,还挺讲义气的嘛,我欣赏你。」

想起来的老板豪迈地笑著,从店里拿出一个木箱放在柜台上。发出沉重声响的箱子里头,又红又圆的果实正发出水嫩的光泽。

「好啦,这是说好的凛果。要买几个?现在是一颗铜币两枚。」

「给我十颗大的,这可是超出了约定的数量,帮我结帐吧。」

出手大方的昴让老板拍手叫好。看到这反应心情大好的昴,伸手探入怀中准备拿钱包,却发现身旁的爱蜜莉雅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奇怪,你干嘛拿钱包?爱蜜莉雅酱。」

「什么干嘛拿钱包,不给钱就没办法交易吧?」

「不是啦,爱蜜莉雅酱帮我付帐很奇怪耶……喂喂,大叔你那是什么眼神。」

「说什么赚了钱就会回来买,原来是带有钱的女人来帮自己付帐,大叔我可没办法赞同。」

「你有看到刚刚的情侣吵架吧!?我都主张要自己付帐了!」

在用狐疑目光看著自己的老板面前,昴慌慌张张地掏出钱包。

里头是在豪宅工作的薪资——多亏大方的罗兹瓦尔,现在的昴其实算得上是小富翁。

「凛果一颗铜币两枚……十颗就是银币两枚啰?」

「喂,你不知道目前的货币汇率吗?现在是一枚银币换九枚铜币。」

「所以是银币两枚铜币两枚啰,来。」

昴俐落地从皮袋中取出货币交给老板,老板对此不高兴地沉默下来,还朝歪头表示不解的昴深深叹息。

「虽然是我说的,但你居然就这么相信了。小哥,你不该这么容易相信人,货币变动的汇率会写在市场入口的看板上,没看过就大摇大摆地来消费,小心被恶劣的商人当肥羊宰。」

与其说是老实,老板更像是看到危险之物才提出忠告。信任对方并支付货款是昴原生世界的基准,但在这里看来恐怕是太过相信他人。

在罗兹瓦尔宅邸附近的村庄采买,因为人际关系过于封闭所以根本不会萌生「欺骗」的想法,但在王都这种大都市,就算有恶质商人也不奇怪,也就是说……

「大叔,你果然人超好的耶。」

昴露出傻笑,对扑克脸老板的人品表达好感。

「只是偶一为之。特意前来履行我都快忘记的承诺的客人,要是在我这里买了东西就穷困潦倒地躺在哪里饿死的话我会做恶梦的,就只是这样。」

「男人耍傲娇谁会得利,我现在明白了。」

「拿著凛果快滚啦!货款确实收到了,谢谢惠顾!」

前半段粗鲁后半段却遵守以客为尊的精神,面对这极端的反应,昴笑得很开心。抱著对方递出装有凛果的袋子,昴拉著爱蜜莉雅的手离开店铺。

「谢啦,大叔,有缘会再碰面的。」

「如果下次也来买东西我很欢迎。小姐啊,提醒你一下,男友要慎选。」

「不要多嘴鸡婆!」

朝目送两人的老板比中指,昴和爱蜜莉雅走入人群之中。随著距离拉远人潮阻挡视线,善良老板的身影也跟著被挡住看不见。

「能顺利想起来真是太好了……不过我有点惊讶呢。」

「也是,那张脸刚看的时候确实有点可怕,不过看习惯的话……」

「不是那样,我惊讶的是昴。你算数快得惊人,吓得我大惊失色呢。」

「大惊失色已经没什么人在说了……」

吐槽使用古语莫名高明的爱蜜莉雅,被称赞的昴发现自己也不是完全没用。照这样看来,昴至少在敲算盘方面小有本事。

「珠算有先学过,爱蜜莉雅酱也喜欢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我不是很懂,不过让我惊讶的理由不只这个……嗯,有点碰巧。呵呵,真有趣。」

「啊,好可爱的表情。什么什么,是什么样的碰巧?」

「秘密,这是我跟刚刚那个老板的女儿之间的小秘密。好啦,接下来要干嘛?」

对爱蜜莉雅保密的内容心里有数,但是昴没有深入追问,只是重新抱好装有凛果的袋子。即使要漫无目的的行走,王都也太大了。

被召唤到异世界的第一天,曾关照过自己的人,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向他们回礼。报答完水果店老板的恩情,下个目标已经决定。

「下个目标当然是……菲鲁特和罗姆爷。他们好像都在我晕过去之后由莱因哈鲁待看管,没错吧?」

「嗯,没错。刚开始讨论后续处理时本来没有要向他们追究……不过莱因哈鲁特突然脸色一变,就把那女孩带走了。」

「光听这些会觉得对方是绑架犯或掳人监禁魔,但知道犯人的来历所以不觉得是那样……可恶,长得帅就是有好处,真是的。」

想起飒爽的红发青年,昴嫉妒地咂嘴。旁观这一幕的爱蜜莉雅以指抵唇,低头思索。

「要联络莱因哈鲁特的话,我想去贵族街入口的卫兵值班室就行了。那两人原本待的地方……已经变成瓦砾堆了。」

昴也赞成爱蜜莉雅的意见。第一次和莱因哈鲁特见面时,自称刚好排休在王都闲晃的他,曾说过自己的身分就跟卫兵差不多。

他恐怕是卫兵再上去的阶级——骑士。

「这样的话至少有个方向,去值班室再盘算怎么跟莱因哈鲁特联络。那么,快点出发……哦?」

「什么?怎么了?」

「没有,我数了一下袋子里的凛果……有十一颗。」

又圆又大、红艳艳的成熟果实,总共有十一个。

把水果塞进袋子的是老板,身为商人不可能会搞错数量吧。

「那个大叔果然是个超级滥好人呢。」

想起老板外表凶狠的脸,昴开心地笑了起来。

——果然,履行约定是正确的好选择。

2

「话说回来,从值班室要怎么跟他联络?应该没有电话吧?」

「电话?」

两人朝值班室走去,昴将突然想到的疑问说出口,而爱蜜莉雅对这不曾听过的单字感到莫名奇妙。

「就是能和远方的人直接对话的道具……」

「你说流星?我想应该会设有对话镜才对。」

「对话镜?」

「就是成对的镜子,可以和映照在镜面上的人对话的流星。出土的数量很多,所以被用在很多地方。」

「原来也有这样的道具呢,用镜子啊,好有魔法的味道!」

仔细想想,昴还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流星,流星这个单字,只在赃物库骗罗姆爷手机是稀有物时出现过。

「不管怎样,能用那个和莱因哈鲁特说话问题就解决了,我看到希望了。」

「对啊,不快点处理完回去雷姆会闹别扭,得尽快了。」

雷姆也想跟昴一起逛王都,可是照顾一行人的随从工作多又杂,只能含泪将这职责让给爱蜜莉雅。

现在的她,一定在拚命工作好洗去郁闷吧。

「唉,虽然对不起雷姆,不过多亏这样我才赚到了这段时光。」

「你刚刚在说什么?」

「嗯——没什么,手就算牵在一起也慢慢不觉得害羞了呢……那个啊,爱蜜莉雅酱,我知道明天开始你就要忙王选的事……」

看爱蜜莉雅的侧脸没有出现紧张和警戒的神色,昴以轻松的语气说道。

趁著心情平和说不定可以套到话,这段话里包含了这样的打算。

然而,一听到他的话……

「——昴。」

表情消失,蓝紫色瞳孔盈满忧愁的爱蜜莉雅,态度十分坚决。

使者来的那天早上,还有出发之前,几次谈话中爱蜜莉雅都顽固地不让昴接近这件事,这样的态度即使到了王都也依旧没变。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带昴来这里是让你履行与其他人的承诺,并且治疗你的身体,我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我就在这里,还牵著爱蜜莉雅酱的手……为什么我得遵守不放在心上这种话。」

不知何时昴停下脚步,挽留想往前走的爱蜜莉雅。隐藏在帽兜底下的银发,有一缕发丝贴著她的脸颊垂落。

昴不由得认为,那简直就像是她的眼泪。

「我想成为你的力量,如果你有困难我会想尽办法帮你。不只是之前……未来也是。」

「——」

坦白自己的心情,昴的全副身心都会为爱蜜莉雅鞠躬尽瘁。

昴有自觉,那想法是以自己心中的何种感情作为火种燃烧,可是……

「为什么?」

「呜……」

「为什么昴要做到那种地步?我不懂。」

眼中寄宿著困惑,爱蜜莉雅为昴的舍身付出感到不知所措。牵著的手被用力握住,像是在寻求答案,但是昴的喉咙打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

「——」

「因、因为……」

即使对到了嘴边的想法有所自觉,但要将之化为语言还是需要觉悟与勇气。

可是面临突发的状况,昴刚好欠缺这两者。

在等待话语的爱蜜莉雅面前,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们走吧,不快点太阳就要下山了。」

沉默的时间过去,昴失去爱蜜莉雅容许的迟疑时间。

品尝著没出息的滋味,昴只能顺从牵著自己的手再度迈开步伐的爱蜜莉雅。

想跟走在前头的娇小纤细背影搭话,但是找不到话说的自己让人嫌恶。

面对拯救自己的生命和心灵、让他胸膛火热无比的少女,自己却胆小到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憎恨自己的怯懦。

『——我觉得到这程度就行了喔,昴。』

「——咦!」

彷佛沉浸在自我嫌恶的负面螺旋中,昴被突然听到的中性声音吓了一跳。这种感觉,简直就像窃窃私语直接钻进脑内。

『是我啦。我是直接和你的心通话,不用担心,莉雅听不见的。』

听到声音的方式很不可思议,但那确实是耳熟能详的声音。

那是和爱蜜莉雅签订契约的精灵,经常以猫咪姿态陪伴在她身旁的超乎常理存在——帕克。

没看到它的身影,那话语——像心电感应一样的东西令昴感到惊讶,不过……

『唔……那我的声音也能传给你啰?』

『领悟力很高呢,还以为你会慌张失措……虽说要看联系的难易度,不过昴跟精灵之间的亲和性搞不好很高呢,难怪贝蒂会亲近你。』

帕克单方面理解的声音,让昴除了方才的郁闷外还多加了焦虑。那种被撇除在外的疏离感,现在也在折磨著昴。

『莉雅的事你不用担心,她刚刚的话不是对你失望啦。』

『是那样吗……你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啦,莉雅的事我全都知道,因为我了解她。』

不说关键的部分,帕克用饱含父爱的声音一口咬定。

帕克的保证造成反效果,更加感叹自己能力不足的昴突然想到。

——仔细想想,我根本不了解爱蜜莉雅。

昴认识的爱蜜莉雅是个外表漂亮的半妖精美少女,目前是露格尼卡王国的国王候补人选,在支援者罗兹瓦尔的保护伞下。

直率、纯朴、好强又是滥好人,有著为了他人不在乎自己吃亏的性格,爱装成熟却又很脱线,外加容易被骗。

昴认识的,全都是她表面的部分。

她的内在及内情,还有她以成为国王为目标的经过和理由他全都不知道。

『像那样什么都往心里塞,你也真是个麻烦的孩子咧。』

即使闭口不谈自己的浅薄,却无法连内心都贯彻静默。面对能汲取自己心中表层思绪的帕克,想要隐藏一切是不可能的。

『我说昴。』

不想再体会自己的悲惨,这种软弱的声音拒绝帕克。

可是,不是敲打耳膜而是敲动心灵的话语,却无法传达这点。

昴只能用沉默表明自身意志,但帕克还是单方面告知。

『——不要太依赖我,还有,我希望你不要让莉雅有所期待。』

『……?』

『希望是温柔的毒药,即使明知总有一天会侵蚀身体,但只要在伸手可及的范围,一旦误以为可以帮上忙就一定会取用。你,正是那个毒药。」

总是悠闲、坚守自己步调的存在——昴对帕克一直抱持著这种印象,但它刚刚的话语却背叛了那种印象,给昴十足的冲击。

『那是什么意思……』

反问帕克那叫人无法理解的话,但在答案传到之前——

「到啰。」

拉著他前进的爱蜜莉雅抢先一步停下来。身子前倾,差点就撞上爱蜜莉雅的背,昴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抬起头的昴,迟了一步但也了解到这里被称作贵族街的理由。

景观比贫民窟和商业大道等地区还要高尚美观,直截了当地说,就是用钱的方式不同。建筑物就不用说了,马路和墙壁乾净漂亮,为了维持美观甚至还有造林。

如同地名所示,是上流人士居住的地区。

而他们要造访的目的地,建筑物横亘在马路中间,像要封锁通往异世界的入口似的。给人坚固印象的石砌建筑豪迈随性,和贵族街的精细华丽大相径庭。建筑物背面和外墙的一部分相接,站在设置于上方的平台,应该可以一眼望尽都市。只不过那并不是设来欣赏景观,而是为了监视眺望,这点很容易就能联想到。

「这里就是巡视王都的卫兵值班室,好像也负责确认进出贵族街人们的身分。」

「还兼具检查哨的职务啊,所以才会盖在这种地方吧。」

虽然明白合理性和便利性,但讨厌公家机关的建筑物已经是本能了吧。

没对胆怯的昴说些什么,爱蜜莉雅径自走到值班室前。会放开牵著的手,也是考虑到场所才有的结果吧,被迫分开的手掌有点恋恋不舍。

正当爱蜜莉雅要敲值班室大门时——

「——唉呀,没想到会在这种稀奇的地方见到您。」

值班室的门朝外开启,一名青年从里头走了出来。

「久疏问候,爱蜜莉雅大人。在那之后,请问是否有任何异状?」

青年恭敬地朝爱蜜莉雅行礼,而且还是对戴著帽兜的爱蜜莉雅。这个情况让昴心中的警报大作,不过爱蜜莉雅一脸平静地对青年点头。

「……嗯,谢谢关心。没什么奇怪的地方,由里乌斯也很有精神呢。」

「您记得我实属光荣。爱蜜莉雅大人也是,美貌又更上层楼了。」

名叫由里乌斯的青年,用几近轻浮的台词称赞爱蜜莉雅的美貌。

将一头紫发仔细梳理在后的讨厌人物,身高大概比昴高个十公分,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公分吧。身材偏瘦却没有给人柔弱的印象,是能用精瘦来形容的美男子。魅惑异性的琥珀色瞳孔,跟他相称得令人感到可恨。

「不过,身为近卫的你会在值班室,这点才稀奇吧?」

身上有著金碧辉煌的装饰和以龙为意象的制服,腰间配戴像是西洋剑的细剑,而且与其凛然站姿相互辉映的头衔,道尽了由里乌斯的职业。

「我是来慰劳士兵兼视察街道……主要就是这样。虽然是因友人委托而来,不过偶尔以友谊为优先也不错,因为像这样步足市井,就能早一步欣赏楚楚可怜的花朵。」

说著,由里乌斯熟练地牵起爱蜜莉雅的手当场跪地。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在白皙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呆愣地看著一连串过程的昴,感情慢了一拍沸腾,冲向前要谴责方才那触怒神经的可恨行为。

但是爱蜜莉雅举手制止呼吸急促大步逼近由里乌斯的昴。

「谢谢你,由里乌斯。还有突然这么说很抱歉……不过我有点事想联络城堡那里。」

「哦,您是因此才来值班室啊。那件事……跟那边的那位有关吗?」

听到爱蜜莉雅的要求,由里乌斯降低音调看向昴。

对那藐视的视线感到不悦,昴也恶狠狠地回瞪。

「——和服装不搭的品行及态度,这可不是对初次见面的人该有的样子哟。」

「多谢你的忠告。我也给你一个忠告吧,你穿那样吃咖哩乌龙面,汤汁溅出来的话会很显眼,建议还是不要那样比较好。」

「那真是感激你的提醒,如果有那样的机会我会小心的。」

互换绝对称不上友好的笑容后,昴理解到自己跟对方合不来,由里乌斯也有同样的感想吧。他彻底无视昴,重新面向爱蜜莉雅。

「那么,就由我带您到对话镜那里。其实带爱蜜莉雅大人到那样复杂的地方,令我感到过意不去。」

「不用在意这种事,麻烦你带路了。」

「那么,请往里面走。」

由里乌斯回到值班室在前头带路,昴也哼了一声迈开步伐。

但是,站在两人之间的爱蜜莉雅转身挡住通道。

「昴在这等著。」

「……咦?」

昴目瞪口呆,爱蜜莉雅长长的睫毛颤抖著低垂眼帘。

「虽然很想让你跟,可是由里乌斯不会有好脸色,所以你等著吧。」

「什么嘛,比起我你更在意那家伙的心情吗?那家伙那么讨人厌耶。」

「不是那样,不是怕由里乌斯不高兴,而是我不想让昴感到不悦。拜托你,就这样吧。」

「不悦的感觉已经有了,而且还很多。那家伙竟然随随便便就舔爱蜜莉雅酱可爱的手……」

修补过恶劣的印象,由里乌斯行为的变态程度,在昴心中更加升华。

即使去掉这点,可以的话昴还是不想让那男人接近爱蜜莉雅。

对由里乌斯抱持的警戒心不用说,昴内在的男儿心更是如此拚命吶喊。

「我会尽快回来,不会拖太久的。昴就当个乖孩子等我吧,拜托啦。」

虽然说法很温柔,但又是浓厚的拒绝色彩。

爱蜜莉雅想彻底让昴远离自己的事务,但是害怕踏进去后会被讨厌的昴,只能再度闭口不语。

「……我超逊的。」

呢喃撞上在两人之间关上的门,就这样逐渐消散。

脚踢石头,昴站在远离入口的地方等待爱蜜莉雅回来。他切换只能自我厌恶的思维,想起那个讨人厌的男子。

「爱蜜莉雅确实说了那家伙是近卫。」

如果昴的认知是正确的,那个单字应该是代表近卫骑士。

既然有骑士团的存在,那近卫骑士应该就是王族直属的部队。但在现今没有国王的王国里,其立场又是如何呢?

「所有王族都病死了,没能察觉那样的异变就该负起责任,近卫骑士团的菁英们全都该被处分,就来个抄家灭族或横死街头……不对,满门抄斩太可怜了,就来个只有那个讨厌鬼会倒楣的发展……」

想用阴秽想像来解心头之恨,可是却无法痛下决心,这到底是受到谁的影响啊?

换作以前的昴,面对不满的情况要平复心中怨气是不会挑对象的,就算谤天骂佛,只要能一吐焦躁不耐怎样都好。

变得不会那样,以好的意义来说是开始会在意他人的目光,这一定是来到这世界之后的转变。

和耿直度日的少女接触后,开始过著即使被她看见也不会感到丢脸的生存方式。

朦朦胧矓的想法——但是,自己真的有稍微改变吗?其实没什么自信。

「——嗯?」

陷入沉思的昴,因突然掠过眼角的不对劲皱起眉头。

仅仅一瞬间,没什么特殊理由瞥向市场的方向时,他瞄到色泽鲜艳的衣服横越马路的画面。

艳丽的红色只是稍微划过视野就烙下了鲜明的印象,即使如此,光是单纯通过应该不足以吸引昴的意识到这种地步吧。

如果不是看到身穿礼服的少女,被衣衫褴褛的男人们带进巷子的话。

「刚刚那是……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该不会就是那样?」

在卫兵值班室前进行的大胆犯行——虽然这么想,但那搞不好就是所谓的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

事情发生的位置刚好就在值班室看过去的死角,若不是畏畏缩缩的昴偶然进入两栋建筑物之间,不然根本不会发现那一瞬间。

「待在狭窄地方比较容易冷静的习性派上用场了。先不说这个,要赶快叫——」

卫兵来处理。才刚兴起这个念头,昴就犹豫了。不能确定是真的看见犯罪现场,误报的可能性很高。

况且,现在的昴对值班室怀有单方面的强烈反感。

「误报可能会给爱蜜莉雅添麻烦……先确认再说也不迟。」

说出这样的藉口,昴看了一眼值班室,接著就朝巷弄跑去。违逆爱蜜莉雅叫他「在这等著」的话语让他产生罪恶感,但是凌驾其上的使命感,以及对由里乌斯的对抗心理正在推动昴。

「——你这个臭婊子,别开玩笑了!」

一跑进巷子就听到这样的怒骂,昴确信自己的所见和判断没有错,于是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3

「开什么玩笑啊,臭女人!小心我揍烂你那张漂亮的脸蛋喔,啊!?」

「不要大声嚷嚷吵个不停,愚夫。格调不足之辈连找麻烦都没品至极。」

争吵的声音传来,一名少女在狭窄的巷弄内,被三名男子包围堵住去路。

这是很常见的小混混找碴事件,但是比起厌烦这样的事实,少女足以吹散局促巷弄空气的风貌,鲜明地烙印在昴的意识中。

鲜艳的橘色头发用发夹别起流泄至背后,反射太阳的光芒闪耀生辉。宛如鲜血的纯红色礼服,为少女的美貌赋予暴力的印象。

脖子、耳朵和手指上的诸多饰品,全都是外行人一看也知道的顶级货,从头到脚的行头大概要价昴身上财产的一百倍吧。

即使浑身都是华丽的配饰,少女出众的容貌却丝毫不逊色。

充满挑战色彩的晶亮凤眼有著红色瞳孔,浅粉色的嘴唇和宛如新雪的洁白肌虏相辉映。足以让探究美丽的专家耗尽一生的美貌,其姿态让昴再度确认异世界的非常识性。

包围那名少女的男人们使劲地粗声厉语。

但是少女只是双手环胸,彷佛在捧起异常丰满的胸部悠哉以对。那样的举动让男人们看不下去,觉得更加反感。

「——嗨、嗨哟!抱歉让你久等了,Honey!」

昴马上举起手,挤进他们之间。

三男一女因突然的打岔感到惊讶,昴朝他们露出笑容,双手合十对男人们膜拜。

「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呀,请看在我的份上饶她一马。你们看,从外表就看得出来这女孩脑袋有点那个,你们懂吧?」

在治安绝对称不上好的都市巷弄,打扮得珠光宝气简直就是在请人把自己剥光。这种毫无警觉心到极致的姿态,不叫没常识的智障要叫什么?

「呃,就是这样啦!」对有些退缩的男子们这样说完,昴抓住少女的手。

「唔。」

「好啦,在给这些大哥添更多麻烦之前走吧。今天预定要去吃甜点,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喔……」

一边流口水一边变更与爱蜜莉雅妄想行程中的角色,昴快步拉著少女想要离开现场,可是……

「哦?」

「不准——随便碰妾身。」

少女的另一只手从上方抓住昴牵著自己的手,用扭转身子的动作拉动昴的身体。原本牵著她的手不知道在何时松脱——才刚这么想著,他的脸就撞到了墙上。

「咕哩呼哈嘎啊!?」

「唉呀,一出现就马上这样,凡夫俗子就是会流著口水纠缠妾身。」

昴按著受到猛烈撞击的脸滚倒在地,少女像看到垃圾一样不屑地说。

这过分至极的话,让昴站起身反驳。

「你会不会看状况啊,刚刚那是要从小混混手中救出女孩子的黄金模式耶!不让对方察觉到意图可是既定规则耶!」

「不懂你在说什么,妾身只会听从妾身的想法,按照妾身所想去行动。」

「初次见面就抓人去撞墙的女人,这种邂逅已经不是最恶劣的等级啰!?」

想救人的意图不仅没有传达出去,还被人当成色狼,真是太没面子了。

痛楚和耻辱,让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挤出没有的勇气。一定被耻笑了吧,因为那些男子都用同情的眼神看昴,昴重新面对他们。

「怪了,怎么觉得你们很面熟?」

战斗场面再度开启,但昴却因不对劲而歪起头。试著将面前男子的脸和记忆做比对,找到符合的情报后昴拍了一下手。

「啊,是阿顿阿珍阿汉。咦?不会吧,骗人,王都只有你们这三个小混混吗?」

眼熟的三人,就是在召唤第一天就来找昴麻烦的混混三人组。

被他们杀害过一次的经验,使昴的内心浮现警戒,只不过……

「不过还真是没力,搞什么啊你们,靠这个吃饭啊?」

「突然闯进来还敲到头,结果开始说些听不懂的话了。」

「喂,我们不想理你,滚一边去。」

「我觉得他很讨厌耶,要不要教训一下让他自己闪边啊?」

面对紧张感莫名消失的昴,三名男子面面相觑开始商量。

男人们越来越没战意,破坏这气氛的是一直没说话的少女。

「喂,在那边磨磨蹭蹭的,你们是女生吗?是的话就该把衣服穿整齐,做些让妾身眼睛舒服的举动。你们那处处是肌肉和体毛的打扮——实在是可笑至极。」

用手掩著嘴角,少女毫不吝惜地在谩骂中灌注侮蔑和嘲弄。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自己被讲了什么的男人们,慢了一拍才鼓噪沸腾起来。

「开什么玩笑,贱女人!」

「谁是女生啊,胡说八道!」

「自以为了不起在那边说三道四,你想怎样啊,啊!?」

「你不要太超过喔!就用你那女人味十足的身体,牢牢记住我们是男人的事实……把我跟阿顿阿珍阿汉相提并论是怎样……」

变成小混混四人组,昴对像墙头草的自己感到惊讶。

老实说,会有这场騒动少女自己也有问题,对于这点昴现在非常清楚。

「我很同情你们,不过事到如今也不能更改初衷。而且我对你们不是没有偏见,要恨的话就去恨第一天的你们吧。」

「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女人让人火大,结果你也好不到哪去啊,混帐小鬼。」

他们的记忆中似乎完全没有昴的存在。被爱蜜莉雅的魔法痛殴,三对一却败给昴,之后则是想阻碍他逃离巷弄,结果却用刀捅死昴,真是无情啊。

「算了,那些事件全都不是发生在这个世界。其实,要说这些家伙记得的……就是帅哥飒爽登场的那一幕吧?」

「——喂!我想起来了!这家伙就是前阵子在商业大道的巷子里……」

「是那时候脑袋有问题的毛头小子吗?根本没什么变嘛!」

「真的耶,因为穿著不一样所以没发现!」

阿顿一想起来,阿珍和阿汉也跟著想起昴。那些说法微妙到叫人不能听过就算,但昴还是拍手赞许他们想起来。

「很好很好,很高兴你们还记得。所以说,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我们走呢?」

「你白痴啊?就算不是不认识,但我们很明显是敌人吧,状况只是从三对一变成三对二而已。」

「容我订正。不是三对二,是三对一对一。」

「你能不能稍微闭嘴啊!?」

明明只要靠胡诌和吹牛就能避开危险状况,但少女却完全无视昴的意思,径自我行我素。真想对五分钟前的自己说「多管闲事也没屁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毕竟阿顿阿珍阿汉本来就不是很有耐性的家伙。

看到他们眼中的温度急速下降,昴判断见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没办法了,我本来是不想用这招的。」

「啥?王八蛋,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喔,你这家伙是想怎样……」

「事先声明,我认识莱因哈鲁特喔,懂吧?我跟莱因哈鲁特是麻吉喔麻吉,只要我一叫他马上就会冲过来。」

「——啥!?」

发动王牌「狐假虎威」。效果十分显著,敌方打从心底皮皮挫。

听到莱因哈鲁特的名字,阿顿阿珍阿汉的脸色全都刷白。

「怎么样,要我现在喊一声来解决你们吗?要吗?」

为求立竿见影马上见效,昴用夸张的狂妄态度震慑阿顿阿珍阿汉。像是拚命在演默剧般,男子们愤慨地咬牙切齿。

「今、今天就先饶了你们。」

「可是我们没输哟,给我记住这点。」

「绝对不是害怕莱因哈鲁特的名字!」

按照惯例,他们用不服输的态度和威胁语句来增加小人物的味道,同时快速逃离巷子。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昴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终于脱离危机,暂时可以安心了。

这样一来,少女的态度也会稍微软化吧——

「干嘛,那个乞求的眼光,妾身可没有东西能赏给凡夫俗子哟。」

「才不是咧。不对,不能说是感谢搭救的谢礼吗?」

「搭救?」

少女歪著头,一脸不可思议。

她闭上眼睛像在思索,然后像是想通了轻轻吐气。

「你方才的絮絮叨叨是为了搭救妾身吗?嗯,都没发现呢。」

「都没发现是怎样,又不是不能报答的等级!?」

「不要误会,就算没有你妾身也不会有事。不过就是碰巧解决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还自以为有功讨赏,这样只是显得更可笑。」

「虽然不懂意思但这是怎样?就算没人帮忙妾身大人也超强,所以完全不会有事,是这样吗?」

「不,情况更单纯。这个世界本身会为妾身著想,因此不会发生对妾身不利之事。妾身得救是多亏了妾身,而你却当作自己的功劳从旁抢夺功绩,做出这样的行为不觉得可耻吗?」

讲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宛如世间最普遍的常识。少女堂堂正正地挺著丰胸,主张自己的绝对性。

亲眼目睹少女那像傲慢太阳的光辉后,昴清楚地体会到一件事。

——她是那种绝对不能扯上关系,个性叫人不敢恭维的麻烦人物。

「这、这样啊,那真是对不起,多管闲事了。非常抱歉打扰你,再见再也不见。」

遇到这类型的人,不要多事剌激对方,给予肯定后快快远离方是上策。

昴没有忤逆她的话,夸张地点头后向右转背对少女。

「——且慢。」

但是,听到来自身后的呼唤,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昴诅咒自己。

「有、有什么事吗?」

「那个袋子里头有什么?让妾身瞧瞧。」

从容绕到前面的少女,用下巴示意昴放下抱著的袋子。

老实遵从叫人火大,可是反抗的话会拖更久,那样更叫人敬谢不敏。

昴闷闷不乐地打开袋口给她看里头——袋内是饱熟鲜红的果实。

「看了还是不知道,这些水果……是何物?」

「你问这是什么,不就是凛果吗?智慧的果实,你没看过吗?」

听到这个答案她眨了眨眼,然后哼了一声像在耻笑昴的愚蠢。

「骗人,不好笑。听著,凛果是白色的水果,绝对不是这种外表鲜红的果实。」

「红色的皮削掉就是白的啦。」

昴不高兴地回嘴,但是少女的表情却因他的回答失去颜色。

「不会吧,你没看过削皮前的凛果吗?」

「嗯,确实只看过放在餐桌上的。明白了,呈上来。」

独自点头表示理解,少女傲慢地要求昴交出凛果。

跑来搭救快被打劫的少女,没想到却发生被少女打劫的稀有状况。

好想马上去见爱蜜莉雅,想被雷姆治愈,昴如此祈求。

「呈上来。剖成两半看看里头,你那张嘴不是只会吐出谎言吧?」

「……温柔一点喔。」

判断抵抗很划不来,昴从袋子里拿出凛果交给少女。

少女接过凛果,在掌中轻轻转动像在确认触感。

接著,左手比出手刀朝凛果一划——凛果顿时被切成四片。

用舌头舔拭沾到手指的果汁,少女满意地凝视白色切面。

「甜甜酸酸的……这确实是凛果的味道,你捡回了一命。」

「还捡回一命咧……不,没事,总而言之,你满意了吗?」

「有意思。剩下的全都呈上来,每个都要剖开确认。」

「别、蠢、了!」

面对超越目中无人根本是暴君的发言和行动,就算是昴也忍不住发火。

「没经过我同意就切开一个还不够,为什么非得全都给你呀。这些凛果可不是普通的凛果,是男人之间的羁绊凛果啊!」

「蠢话就免了,不然这样吧。」

少女指向昴抱著的凛果袋子,嘴角向两旁扬起嫣然一笑。

「我们来打赌,如何?」

「——打赌?」

「没错,简单的赌博。像这样丢出硬币猜正反面,一次赌一颗凛果,怎么样?」

少女提议掷硬币,可是昴嗤之以鼻。

「你讲的话乱七八糟,而且前提很奇怪。这个打赌对我而言根本没好处,我可以直接脚底抹油落跑啲?」

「当然,也要准备赌注给你。这个嘛……」

少女轻触嘴唇思考,接著妖艳的双眸波光流转看向昴,双手环胸抱起丰满无比的胸部。

「要是你赢了,就准你摸妾身的胸部,这样如何?」

以自己的身体作为赌注,这样的发言让昴长声叹气摇了摇头。

轻易拿自己当赌注的思维,没有考虑未来的破灭式思考——因为赌博身败名裂的人,经常会有这样的特质。

眼前貌美如花的少女,深信只要是男人都会被她的美色诱惑吧,真是可悲又可怜的思考模式。

因为昴迟迟不回答,少女不知想到什么,用有点怀疑的视线看向他。

直接迎视那道目光,昴俯视她清楚告知。

「多珍惜自己吧,讲那种蠢话……可别以为我会被美色诱惑!」

然后……

「这样妾身就七连胜了,你的凛果只剩三颗啰?」

「不会吧,要被整个扒光了!?」

在巷弄里连战连败的昴,即将因赌博身败名裂。

【插图075】

4

「好啦。」

少女白皙的手指拿起一颗被当成赌注的凛果,放到旁边的袋子里。这样一来,昴手上的筹码只剰下最后两颗。

赌博开始十几分钟——就怒涛八连败,即将输个精光。

「胆敢挑战妾身,就让你知道自己有多不知天高地厚。妾身在最顶层,而你适合在底层爬行。」

「喂喂,只是赌博输了就被归类在金字塔最底端,这样不会太极端吗?一开始有点自尊心在作怪,后面是不肯退让,最后却自取灭亡……啊,最底层啊!」

「放心吧,除了妾身之外的东西全都在最底层,因为这个世界只分成妾身和妾身之下。」

本想反驳那乱来的理论,结果却变成单纯的嘴硬不服输。

「好了,接下来呢?如果不敢将运气交给硬币的正反面,那也可以赌其他的哟。」

「既然你都说了……那在这个最后关头,我提议用猜拳跟你决胜负!」

「猜拳?」

没听过的单字让少女皱眉,这使得昴看到一丝希望。

「所谓的猜拳,就是边吆喝边用手比出决定好的手势,是根据手势优劣来定输赢的决斗。手势有三种,分别是『石头』、『剪刀』、『布』。石头赢剪刀,剪刀赢布,布赢石头,懂吗?」

「哦——懂了,还蛮有意思的。那吆喝呢?」

「高喊『剪刀、石头、布』,喊到『布』的时候就比出手势。顺带一提,若出同样的手势就喊『平手』,马上重来一次。」

「这就是全部的规则?好,明白了,那么妾身会出布。」

「突然就出猛招!?」

猜拳需要高度的判读力,因此她的话使昴战栗。才刚说完规则就察觉其应用性的理解力,以及对胜利的贪求姿态值得称赞。

「那么开始啰。来,剪刀——石头——」

「啊,等一下,暂停。喂,我还没决定要出什么……」

被掌握步调的昴焦虑不已,听到少女的吆喝声,他还没想好就跟著举起手……

「——布!」

少女随吆喝声比出的手势,如同方才的宣告是「布」,而昴是「石头」。

「即使用尽手段为自己找藉口,但在妾身看来你只是想拚命献上凛果。」

「才不咧!以统计学来说,人类一旦被迫迅速进入猜拳游戏,都会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然后不小心出石头啦,我这笨蛋!」

过度沉浸在策略中,因而溺死在里头。完美演出浮尸的昴,手中的凛果移动到少女那边。

——这样一来,昴的凛果剩下最后一颗。

「好啦,赌上最后一颗,决胜负吧。」

「你就可怜可怜我,放过这最后一颗吧。」

「你的凛果全是妾身的,放过一颗就等于放过全部。全部或是零,只有这两种。既然都最后了,也可以赌上彼此所有的凛果哟。」

少女说赌上彼此所有的凛果,意味著她要用九颗跟昴的一颗对赌。

全部或是零,简直就是体现少女的毁灭性思考啊。

「——最后的胜负,也用猜拳如何?」

「妾身已道出决定,再来只是让你讲献上凛果的手段而已。」

少女对自己的胜利深信不疑,依然不打算放过昴。如今只能做好觉悟,被人痛骂是恶鬼罗剎的觉悟。

「剪刀、石头、布!」

吆喝声重叠,两人的手伸出的瞬间,声音自世界消失。

比出坚硬「石头」的少女,红色的瞳孔传达出迟疑。

「这、这是……」

「听了会吓到,看了会震惊,这是究极鬪技——『石头剪刀布』!」

「那是什么!?没听说有这招啊!」

「吵死了!我是没说,但是是没问的你不对!这部分是石头,这边是剪刀,这一带是布啦!也就是说,我这招赢了你的石头!」

「假如那个道理能通,那不是有一部分输给了妾身的石头吗?」

「啊啊啊——听不到!我的石头借用了剪刀和布的力量,以『友情』、『努力』、『胜利』的方程式赢了你,这就是全部!」

将比出石头剪刀布的手朝天高举,昴堂堂正正地用作弊技宣告胜利。

明知是乱讲的理论,但将赌博本身搞得含糊不清,实乃恶作剧的一种。

但是少女无视昴这样的思绪,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妾身的疏失。那招同样是跨越思维之术,也是有其趣味……好吧,是你赌赢了,那就照你的期望。」

少女往前踏出一步,简直就像在说「来吧」。理解力太好的她反而让昴紧张,少女一往前进他也忍不住跟著后退。

「你该不会……是在终于能摸胸部的阶段才感到害怕吧?」

「什么!?说、说那什么话,真的听不懂耶!你说谁怕怕怕怕怕了!?」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像这样害怕倒也挺讨喜的。」

在最后关头怯场的昴,以及自尊心不允许撤回前言的少女,陷入一退一进的胶著状态——结果变化来自外头。

「——嗯,事情似乎变麻烦了呢。」

少女的视线突然离开昴,看向通道的入口。

「啊咧,好像有很多素行不良的家伙靠过来了呀?」

「而且站在前头的是见过的愚夫。唉呀呀,全都是无趣的愚民。」

「听到莱因哈鲁特的名字还回来,那些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跟骑士中的骑士是朋友,牛皮吹太大反而露馅了吧。那种货色也是好面子的,八成是想靠数量报复,真好懂。」

「可恶,今天有够多灾多难!」

从摔下龙车未遂开始,接下来跟爱蜜莉雅相处尴尬现在又这样,一直没遇到好事。

昴强行牵起站著不动的少女的手,抱著凛果朝巷子深处冲。

「喂,你在做什么?不准随便碰妾身。」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场合吗?如果不想在出嫁前浑身是伤就快跑!」

拉著手跑过难走的路,昴带著欠缺奔跑意志的少女冲入黑暗。

身后,男子们的叫骂和脚步声交织著追上来。

今天真的很倒楣。省下诅咒上天的力气,昴拚命地持续奔跑。

5

「不跑快点会被追上的,现在是玩的时候吗?」

「你、你讲这种话……等等……真的……有点……」

在窄巷中奔跑大约五分钟后——跑在前头的少女从容不迫、呼吸平稳,但不耐长时间全力奔驰的昴,早已陷入有气无力的状态。一开始狂奔的时候是昴跑在前头,但后来因为体力的问题而立场颠倒。

「真是丢人现眼,竟然落后妾身这种楚楚可怜的少女,知不知耻啊?」

「我要拿大病初愈来当免罪符……讲是这样讲,但状况太糟了。为什么朝人烟越来越稀少的方向前进……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跟追在后方的集团有段距离……但是路就这么一条,只要放慢速度迟早会被追上。虽然想到大马路上,可是巷弄却越来越复杂。

「没有!妾身所为之事全都会自动对妾身有利,因此没必要深思。过去是这样,未来也是如此,相信妾身的所为吧。」

「你刚刚猜拳明明就输我……」

虽然还没到尽头,但只要状况没改善就脱离不了险境。

「——嗯,这样可麻烦了。」

少女突然在呼吸急促的昴面前停下脚步,手被拉著的昴跟著停止,看向少女询问怎么了。

「喂喂,现在没闲工夫停下来啊,要是不多少拉开距离可是会……」

「——腻了。」

「对,腻了……什么!?」

昴被出乎意料的字眼吓到愣住,少女用百无聊赖的目光看著呆掉的昴。

「妾身说腻了。话说妾身为何要跑?妾身的行为由妾身决定,绝不会被后方粗野之辈的言行左右。」

「讲、讲那什么话啊!?不然你有啥方法可以突破这种状况……」

「嗯,决定了,就赐你抱起妾身的荣誉吧。」

「NO THANK YOU!」

昴双手交叉表达拒绝,少女明显心情不佳地皱起脸。

「抱起妾身的荣誉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竟然主动拒绝,真是不知恐惧的男人。」

「我像是可以抱著人跑的肌肉男吗?就算在万全的状态下,要抱起造型值比你低的女生都要用尽全力啦!更何况现在的我体力已经枯竭了!」

少女朝气势逼人却毫无干劲的昴投以轻蔑的视线,但却拿不出其他良策。

正想著为这玩笑浪费时间只会走投无路的时候——

「想说好久不见了,你在干嘛啊?」

声音的主人自昏暗的深处慢慢展露巨大身躯。

抬起视线,一般人头部的位置对上这人物只到他的胸口。视线再往上抬,看到一个相貌凶恶的秃头。

——肌肉发达、骨架粗壮的眼熟老头,正俯视著昴和少女。

「救命爷爷来了!这样就赢定了!」

「许久没见一见就惹人火大的小子,不甩你了。」

「等一下,救命啊,现在是生死关头!这是我这个月大概第十次身陷绝境了!」

「频率太高啦!」

用拌嘴代替打招呼,巨躯——罗姆爷来回看著昴和少女,接著眯起眼睛。

「怎么,又扯上麻烦事了吗?带著女人惹麻烦,还真是不能小觑你啊。」

「别把无礼的目光放在妾身身上,骯脏的老木头。」

「我就算了,但你的嘴巴也很坏耶,竟然对能让置身地狱的我们起死回生的老头讲这种话!不要生气喔罗姆爷,我跟这家伙只是讲话直了点!」

「你还是老样子,削弱他人干劲的功夫一流啊!快点躲起来!」

少女一脸话还没说完的样子,昴捣住她的嘴巴,朝罗姆爷用视线指示的方向飞奔。那里堆著废弃木材,只要蹲得够低应该就能遮住两人的身影。

先把少女塞进去,昴接著钻入其中。一堆灰尘让少女又想抱怨,不过昴继续捣住她的嘴巴,勉强算是躲好了。

「罗姆爷,0K!」

「喔什么亏啦……老朽会用身体挡住,可别乱动哟。被发现可就麻烦了,这点老朽也一样啊。」

罗姆爷边抱怨边用庞大的身躯遮住两人。

然后,在躲起来大约几十秒后,数个脚步声迅速来到附近的巷子——

「搞什么,以为是小鬼结果是老头啊,可恶!」

集团里带头的男子破口大骂,罗姆爷一派悠哉地接受。

「干嘛,吓老年人的行为可不值得佩服喔。」

没有特别灌注威严的一句话,但由罗姆爷这种巨汉不开心地道出口,光是这样就成了一声恫吓。包含带头的男子,整个集团都有点紧张。

「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克罗姆威尔老头吗?对我们讲这种自以为是的话,你哪来的立场啊?」

集团里头的某个人,指著罗姆爷说出愚弄他的话。

「被人用那个名字称呼,很讨厌呢。」

罗姆爷满是皱纹的脸,刻出更深层、可说是苦恼的皱纹作为回应。

「给我搞清楚,老头。赃物库没了,贫民窟的人可没必要给你好脸色。」

「那种长年堆积污垢的地方,消失得清洁溜溜反而叫人神清气爽啊,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了。」

罗姆爷的表情几乎没变,开口回答一脸奸诈的男子。男子耸了耸肩。

「随便啦。不说这个了,克罗姆威尔……有没有两个小鬼跑到这里?」

「没看到啊。你们才是,知不知道老朽认识的金发小姑娘跑去哪了?」

「不知道啦。哈,捡回来的孩子这么重要吗?我们可别变成那样的老糊涂哟。」

敷衍地挥了挥手,嘲笑罗姆爷的男人们闹烘烘地离开现场。

目送他们的背影,罗姆爷咬唇像在强忍怒意。

从木材缝隙眺望那张侧脸,昴实在是坐立难安。

久别重逢的罗姆爷对自己还是很友好,这是叫人开心的事实。

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却跟昴认识的他有落差。

「你素打散……」

「嗯?」

听到像是呢喃的声音,昴中断思考看向隔壁。身旁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呼吸的美貌少女,嘴巴依然被昴的手掌捣著。

「要用苏掌捣嘴巴到机时……好大的胆子!」

犬齿以毫不留情的力道咬进手掌造成剧痛——

「——啊咿!!」

昴像幼犬的高声惨叫,悄悄地回响在巷弄的角落。

6

「谢谢你把我们藏起来,罗姆爷。最后见面时你的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害我怀疑你会不会因此痴呆,还好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老朽改变心意,把刚刚那票人叫回来没关系吧?」

「不要块头那么大却讲器量那么小的话啦!小家子气的人我一个就够了!」

看到昴竖起拇指、牙齿反光,罗姆爷满脸疲惫的叹气。

场所从方才的窄巷移动到稍微开阔一点的街道,罗姆爷把昴他们带到不会引人注意却又适合说话的地方。

「喂,你这家伙,看你们讲话很亲近,这老头是谁?跟妾身说明。」

保持沉默到现在的少女,终于耐不住焦躁拉扯昴的衣袖。

「这个老爷爷是王都贫民窟的黑暗面,原本是扒手们的老大负责销赃,别称巨人罗姆爷的小气鬼。特技是有眼无珠和疼爱孙女,还有负责送敌人经验值。」

「活这么久得到的是这种评价吗?原来如此,是值得怜悯的悲惨人生呢,老木头。」

「你的相好也是叫人很火大的小姑娘啊!」

听到过分的评价罗姆爷气愤不已。虽说不意外,但这些说明也不全然是谎言,不过昴先将这些事放在一边,向罗姆爷露出亲切的笑容。

「遇到你很庆幸是真的喔。坦白说,那时候我已经处在濒死边缘,根本没办法确认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呢。」

「……该说你转换很快还是怎样吗?脑筋不正常的小鬼。你也是,似乎逃出那个地狱了呀。」

罗姆爷露出苦笑,从上到下轻轻打量昴的全身。看到残留在昴身上的数道伤疤,他沉痛地皱起脸。

「老朽也没资格说别人,不过你似乎被那个用刀子的砍得很惨呢。」

「不是,被内脏女伤到的地方基本上是肚子,其他全都是在那之后受的伤。」

「在那之后不过才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认为罗姆爷大叫的反应很正常,昴回想起这一个月——以体感时间来说是将近一倍的时间。女仆姊妹和魔兽骚动,魔女的问题以及如怒涛般汹涌的每一天。

看昴噤口不语,自行解释的罗姆爷摇了摇头,端出其他话题。

「——小鬼,你知不知道菲鲁特跑去哪了?」

「……你没听说吗?据说是被莱因哈鲁特那家伙带走了。」

「莱因哈鲁特……那名『剑圣』吗?骑士中的骑士为什么要带走菲鲁特?」

罗姆爷的表情可说是万分正经。

昴想起在赃物库发生的事,了解到两人话中的分歧。

在那次事件里,罗姆爷在莱因哈鲁特闯入之前便失去意识,之后一直到昴失去意识的这段期间,罗姆爷和莱因哈鲁特都没有接触。

「在悲惨废墟中醒过来的罗姆爷,没有得到任何说明只能发呆。」

「才没陷入那种可悲的状况呢。老朽醒来的地方是卫兵值班室,有被治疗这点是很感谢,不过马上就跟那里说再见了。」

「哦,也对啦,那边确实有点让人待不住。」

对做坏事的人来说,在警察医院清醒可说是如坐针毡,没有余裕听官方说明就早早逃跑也不是什么怪事。

「所以认知才会错开吗?0K,那就让我跟你说明我失去意识之前的事,还有我失去意识之后填补上的空缺。」

说完开场白,昴手脚并用重现在赃物库发生的事。

罗姆爷对昴莫名魄力十足的演技感叹不已,原本觉得很无聊的少女也探出身子,频频催促想知道事情的发展。

「然后我对惊讶的她这么说——请问芳名?」

「呵呵,挺风雅的不是吗?妾身也不讨厌。」

「哦,真敢说……不对,现在哪是感动的时候!总而言之,小子你也不知道菲鲁特被剑圣带走之后的事吧?」

「包含那方面我本来是打算今天去确认,所以才会亲自走这一趟……」

想跟关键人物莱因哈鲁特取得联络,却被这样绊住了脚步。

「不过……怎么偏偏是阿斯特雷亚家呢。」

呢喃只在罗姆爷的口中成形,没能传到昴的耳朵。

仰望一脸严肃的罗姆爷,昴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我可能可以跟莱因哈鲁特说上话,知道什么的话会跟罗姆爷说,毕竟要确认菲鲁特有没有平安无事。」

「那真是多谢了……只有你才有那种莫名奇妙的门路。你跟那边的大小姐是什么关系?」

「不,完全没关系,我甚至连这女的姓啥名谁都不知道。」

「你啊,连名字都不知道,还跟对方卷进那种混乱场面!?」

「回想起来,我当初也是不知道爱蜜莉雅酱的名字就为她拚死拚活,所以就我的行动而言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啦。」

昴回答得事不关己,罗姆爷揉揉眉心,像是感觉很疲倦。

「光想也无济于事。好,我明白了,那就拜托你。要是知道菲鲁特的事,麻烦告诉老朽一声,老朽愿意做任何事作为回礼。」

「很发奋图强呢,果然疼孙就是这样?」

「——说的也是,那孩子就像老朽的孙女,所以拜托你了。」

罗姆爷毫不隐瞒全盘给予肯定,昴忍不住扬起嘴角。

那个金发小偷,要是知道自己被这样看待会作何感想呢?以她的个性一定会红著脸逞强吧。

「尽管如此……没想到会出现莱因哈鲁特这个奇特的名字。」

与罗姆爷的对话告一段落,少女出声低喃。

昴收起松懈的表情,回头看含笑的少女。

「喂喂,偷听很没品喔,不要竖起耳朵听人长短啦。」

「妾身没打算听,是你们自己在妾身面前开始讲的。我说你,听你刚刚的口气,认识剑圣这点似乎不是唬人的,你们很熟?」

「见过一次面就是朋友,我还没有恬不知耻到这种地步,不过我们之间绝对是友好的关系。」

莱因哈鲁特有恩于昴,而昴坚持有借有还。

可是昴实在无法想像,莱因哈鲁待会陷入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困境。

「你才是咧,你又知道莱因哈鲁特什么了?你是他的大迷妹吗?感觉不像啊。」

「传闻说他是个怪人,再来就是曾远远见过他而已。」

能把连话都没说过的对象想成怪人,这少女的脑袋本身也是怪到爆炸。

少女接著沉默不语。懒得跟她继续谈话,昴重新面向罗姆爷。

「这家伙先放著不管,我该怎么跟罗姆爷联络咧?」

「商业大道有个叫『卡德蒙』的店,跟里头的可怕老板报上老朽的名字就行了。」

「好哟好哟——卡德蒙……卡德蒙?」

听到联系的手段,那个耳熟的单字让昴歪头思索。

不管怎样,跟罗姆爷见到面也订下了约定,出乎意料地达成了一个目的。

为了解决之后的问题,首先要——

「对了,罗姆爷。其实我跟这女的都迷路了,在完成约定之前,继续迷路的话我的冒险就要在这结束啦!所以说,麻烦你带我们到大马路。」

「嗯,知道了,交给我吧。要去哪条路?」

「那么,麻烦到卫兵值班室前面。」

「你不是有听到老朽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吗!?」

罗姆爷的大叫被吸进巷弄里的虚空。

自从与爱蜜莉雅分开,经过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

7

「一开始想说污秽之地就算乱七八糟也有可看度,但是看惯了就毫无吸睛之处,根本没能慰藉妾身的无聊。」

橘发少女用无聊至极的眼神看著巷内这么说。

她摇晃著拉起来的裙襬,丝毫没有要压抑不满。

「王都的城市设计师,也没想到街道会被评价为无聊吧。」

「世界是为了妾身而存在,所以这世界的一切全都应该要取悦妾身。不知道采用这种无趣街道的家伙在搞什么,王族这玩意也是,出乎意料的没眼光,搞不好就是因为这样,最近才会灭绝。」

「竟、竟然在国王跟前口出如此大不敬之语,你……」

光听就叫人捏一把冷汗的发言,让昴忍不住确认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少女对他这种与其说是慎重,更偏向是胆小的样子嗤之以鼻。

「无趣的反应加无谓的杞人忧天,你终究也只是万千凡夫之一。」

「我对自己是万千凡夫中的平凡人物有自觉,轮不到你来说啦。比起这个,我已经不想浪费时间配合你了,等待我的女生会骂我、讨厌我的。」

「愚蠢透顶。与妾身在一起,还分散注意力到妾身以外的存在,著实无礼之至。妾身也是有伴的,不过妾身可不觉得是走散了。」

「你还是那样想一下吧,你的同伴有够可怜的耶。」

这个少女根本是傲慢的化身,虽然没看过陪同的人,但短时间陪著她的昴能够深切体会那个人的辛劳,同情心不禁油然而生。

「唉,算了。」

反正只是萍水相逢,连彼此姓名都不知道的人。

一旦走到大马路上,背过身离开后就不会再碰面了吧。

之前一直刻意压抑不爽的心情,但自己本来就不具有与谁都能友好的博爱精神。努力去喜欢讨厌的东西,对昴来说是最厌恶的行为。

尽管这么判断,但在抵达大马路前却没打算丢下少女一人,这也彰显出昴这个人的个性。

顺带一提,罗姆爷没跟他们一块走。不想到大马路上的他,只负责指引路线就在巷弄中与两人分开。时间不够,对此有点后悔的昴最后……

「——在东想西想的期间,总算走到出口啦。」

转角前方,终于看到被明亮夕阳照射的马路。确认穿梭的人影络绎不绝后,痛苦的时间总算要结束了,昴对此感到安心。

「到了大马路,我跟你就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我得去找我可爱无比的女伴,也想避免陪你去惹麻烦,你就用你的方式拚命去找你的伴吧,不要白费力气到处打转,好好去找吧。」

离别近在眼前,让人忍不住想把累积至今的郁闷化为坏话说出口。当然,昴也做好少女会反驳的心理准备,但她却默不作声地停下脚步、双手抱胸。

「干嘛啦,都不讲话。虽然有点说过头了,不过我的真心话就是那样。尽管之前的事态发展还不错,不过今后可要稍微谨慎点……」

「嗯,有点怜悯你了。」

面对昴无趣的解释和说教,少女面露嘲笑。

「先不论有无自觉,那丑角之举似乎已经沁入你的身心。那不是你的美德,单纯只是隐藏弱点的薄壳——脸也一样,惨不忍睹。」

「前半部很认真,后半部是怎样?拿人的长相来耻笑?」

「既然从头到尾都听得懂,那就不是妾身的问题了。」

她想说的话,根本没有好好传达给昴。

她的态度和行动都彰显出她是个发言自己懂就好,懒得顾虑他人的少女。

就算深入追问也得不到明确解答吧。这么一想,昴放弃了接下来要对少女说的话。

或许是藉由将她定义为无法理解的存在,昴才得以避免当场触及她的真正想法。

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得到更多答案了,因为——

「——总算找到了。」

一走出巷子,便有道声音前来迎接两人。

跟狭巷窄弄不同,大马路被高挂的太阳普照,阳光剌目到像要烧灼双眼。背对著那道光辉,身穿白袍的少女正看著昴。

端正的眉毛皱起,手指忙不迭玩弄著闪耀的银发,蓝紫色的瞳孔因忧心而颤抖,嘴唇则因放下心来略微放松。光看这些,就知道她有多担心昴。

后悔让她感到不安,另一方面,昴也察觉到自己为此觉得很高兴。

「啊,爱蜜莉……」

出乎意料地顺利会合,让昴顿时眉开眼笑,但是呼唤却因奇怪的画面中断——在松了一口气的爱蜜莉雅身边,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从结实的体格来看,可以断定是男性。

「等等、慢著、等一下!竟然趁我不在的期间搭讪爱蜜莉雅!」

昴大步飞奔向前,介入男子和爱蜜莉雅之间。

不过瞪著背光的男子,准备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的昴表情一僵。

「喂——喂,小姐小姐,你同伴脑袋的螺丝不是松了是掉光啰,没问题吧?」

亲昵呼唤爱蜜莉雅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

这也难怪,因为出声的男子,头部被全罩式头盔给包覆了。

遮住整张脸的头盔——漆黑的头盔构造非常精细,但是只有这样不能说是很醒目的装扮。不对,这样说明不正确,光是这样就十分醒目。

「再会的喜悦比不上对奸夫的担忧吗?男人心复杂到叫人看了很兴奋呢。」

「你也好不到哪去,时尚感很糟耶!?」

「你——对长辈的说话态度也很没礼貌呢,因为我是阴沉的老好人大叔,所以才会原谅你,不过也是会看对象直接断人脑袋喔。」

被尖叫的昴指著的男子,开心地敲敲自己的脖子。

当然,他敲的是赤裸裸的颈项。男子的头部戴著漆黑的全罩式头盔,但是身上披著便宜的斗蓬,还有用麻布制成像是山贼才会穿的上衣与裤子。脚上套著足袋再穿上像是凉鞋的鞋子,腰后挂著一把做工精美的大剑——像青龙刀般宽厚的家伙横插著,不平衡点在这里发挥到极致。

要比奇特的话昴的运动服也不会输,但是男子的装扮完全超乎常识的范畴。

「这种打扮该不会是王都的标准规格吧?爱蜜莉雅酱。」

「放心吧,昴。被这个人穿著吓到的不只是你,我也一样。」

「没错没错,她吓了一大跳喔,真可爱呢。不过她后来主动说要陪我找迷路的小孩,害我吓了一跳。」

男子笑得嘻嘻哈哈,爽快地道出跟爱蜜莉雅在一起的理由。

听到这边,昴抓住爱蜜莉雅的肩膀,凝视她的双眼。

「爱蜜莉雅酱的滥好人性格是超级美德,不过还是要慎选对象比较好。毒蘑菇为什么从外观就看得出有毒呢?『我有毒,很危险喔,吃了会死喔』,因为周围的人有教所以才能防患于未然,知道吗?」

「听起来简直就像在讲我是危险人物,很过分耶?」

「像你这种外表可疑的家伙,在我那个对孩童保护过度的进步故乡,已经到了立刻报警的程度,附近的小学还会因此召开临时全校朝会呢。」

朝说话轻浮的男子劈哩啪啦念一顿后,昴重新面向爱蜜莉雅。

「总而言之,我常跟爱蜜莉雅酱说要小心车子和男人吧?尤其男人都是色狼,毫无防备对他们露出可爱笑容是不可以的……你生气了?」

「听到昴对我说的话,我只是在想,要是昴也记住我讲的话就好了。没错,就只是这样。」

自己招惹了麻烦。意识到这点的昴,对自己的失言悔恨到想掩面的地步。

但是很幸运的,原本应该会被念得更惨的事态被硬生生打断。

「嗯,在妾身前行的地点等待还算精明。值得嘉奖喔,阿尔。」

「……老实说,偶然又碰巧走失的感觉不容否认,但是这么说又会惹公主不悦,实在很麻烦啊,还是先认同吧。是啊,如你所言!」

少女往前踏出一步,傲慢地断言。听到那番话的男子——被称作阿尔的男子笑道,接著用手掌粗鲁地抚摸少女的橘色脑袋,然后让她站到自己身旁。

「多么稀奇的偶然,小姐找的人和我找的人竟然一道行动,这或许是有什么缘分。」

「就是萍水相逢乃前世之缘吧。除了跟爱蜜莉雅酱的红线姻缘,其余我一律都NO THANK YOU。」

「——小哥,你这家伙嘴很硬呢。」

他刚刚似乎慢了一拍才回答。

但是那样的疑问,立刻被阿尔闷在面罩里的笑声和轻轻挥动右手的动作打消。

打从见面开始,他的举动全靠右手表现。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眼前这名男性少了理应存在的左手。

只有一只手,戴著漆黑头盔,以及与其慑人风貌不相称的草率服装。

从声调和脸以外的地方来看,他恐怕是比自己大十岁以上的人物。尽管如此,会不把他当成长辈,大概跟他那和服装一样轻率的态度有关吧。

讲好听点是容易亲近,讲难听点就是不沉稳的大人。

「有保护者帕克跟著,为什么不能防范这次的接触……」

『因为一出值班室,莉雅就在马路上看到这个人正在翻垃圾桶找人,然后就电光石火地冲过去多管闲事,我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啊……』

帕克用心电感应回应昴的疑问,而且回答时毫不隐藏自己的无力。对于爱蜜莉雅的滥好人个性早就知情,但是翻垃圾桶找人的阿尔,其常识也奇怪过了头。

他们独处的期间,阿尔没对爱蜜莉雅做什么奇怪的事或灌输奇怪的知识吧?

昴边想边担心地看向爱蜜莉雅,然后他注意到了。

「——?」

沉默的爱蜜莉雅,简直就像要避人耳目般躲到昴的后方,原本可以看到脸的帽兜重新往前拉好,还尽可能压抑声音抹消自己的存在。

诧异皱眉的昴,朝爱蜜莉雅窥视的方向看过去。

「怎么,一直盯著妾身看。一旦分别便会感到惋惜的美貌,妾身的美确实是神所犯下的罪,不过默默注视也太无礼了吧。」

「不好意思啦,如果要以保养眼睛为目的,我们这边也是菁英等级……彼此好像都找到要找的人了,差不多该解散了吧。」

对爱蜜莉雅想要隐藏身分的对象——冷淡回应少女的话后,昴不是朝她而是朝阿尔暗示该分开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爱蜜莉雅不想在这里被人注意,既然如此就顺她的意,采取正确的行动。

「哦,不错哟。不是对公主而是对我说,你的判断很正确。」

「……我还蛮同情你的,我是说真的。」

「用大人的包容力巧妙应对就不会那么累啦。要诀是将她想成完全没被教养过、心高气傲的猫,这样就会觉得很可爱,没上年纪是很难理解这点的。」

听到昴认真以对的话,阿尔只是耸了耸肩,视线落到少女身上。虽然无法看到头盔里的双眼,但是气氛就像是父亲关爱爱女。

看来不是恶劣的关系呢,昴漠然地这么想著。

「那我们走这边……你们呢?」

「既然如此,妾身也走这边。」

「……不然,我们走反方向。」

「既然如此,妾身也走反方向……」

「烦死了,就这么喜欢我吗你是那种高傲的倒贴角色吗」

「不过是开个玩笑就叽叽喳喳那么吵,无聊的男人就无聊致死吧。」

直到最后依旧不改百无聊赖的态度,少女带著同伴威风凛凛地离开。那毫不犹豫的脚步,让期望分开的昴不知为何颇不是滋味。

因此,昴朝离开的少女给予最后的报复。

「喂,接住,自大女!」

「竟敢对妾身口出狂言,就命令阿尔把那脑袋……」

说著可怕的话回过头的少女,微微瞪大了红色的双眸。

画出抛物线,被丢出去的两颗凛果,直接落到少女伸长的手中。

「给你啦,羁绊的凛果。赌到最后是我全拿,不过这是胜者的特权,可以说是武士的怜悯啦,今后可别再随便跟著坏心的大人走啰。」

「妾身被那些家伙缠上,可不是因为那种像蠢小孩的理由。」

「……那就问一下,你是因为什么理由被缠上的?」

「我问他们用那种穷酸脸和褴褛样活著,不觉得愧对世界吗?结果他们就暴怒了。」

「从个性和事情来看都是你不好啦!」

重新同情起阿顿阿珍阿汉,昴牵起爱蜜莉雅的手背对他们。总而言之,有报一箭之仇就心满意足了。

和低头的爱蜜莉雅快步离开,最后马路另一头传来朝两人大喊的声音。

「——小姐,谢谢你陪我找东西啊!」

声音虽然闷闷的,但带著感谢之意的呼喊传到两人耳中。

8

「我说爱蜜莉雅酱,那两个人不在了,差不多可以说话啰?」

和自大少女及其保护者分开,走了一阵子之后两人才停下来。

对于爱蜜莉雅骤变的态度,昴苦恼著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昴,你跟刚刚那个女生……」

沉默半晌,抬起头的爱蜜莉雅道出的话如昴所料,是谈及她极力避开目光的少女。

「那个,你跟刚刚那个女生……是在哪里碰面的?为什么在一起……」

「咦,怎么怎么,爱蜜莉雅酱在嫉妒?感觉是吃醋妒忌的展开?」

「——昴。」

想像平常一样轻松回应的昴,被爱蜜莉雅简短的呼唤打断。她的表情认真,严肃的侧脸让昴领悟到现在不是恶作剧的时候。

「唉、唉呀,爱蜜莉雅酱,用那么认真的表情说什么……」

「拜托你不要打哈哈。昴,你为什么会和那个女生……」

爱蜜莉雅打断昴的话语继续追问。为此感到动摇,昴改变想法打算诚挚回应她的要求。

但是,昴那难能可贵的正经想法——

「终于找到了!还真会跑呀!」

像要覆盖两人的对话,粗言粗语的痛骂声将谈话整个打断。

听到那个声音,昴环视周遭感到错愕不已。

外表只能用粗野来形容的男子们,堵住通道包围两人。站在他们前面的是阿顿阿珍阿汉中的阿顿,他瞪著呆若木鸡的昴。

「为了回敬刚刚把我们当白痴的谢礼,我们一直在找你和那个女的呢。」

「……吵输人就叫兄弟来报复吗?不管多白痴、多火大,我一直相信……你是自己的屁股自己擦的那种……有骨气的男人……!」

「不要讲那种莫名心痛的话!你又知道我什么了!」

听著阿顿口沫横飞的恶语,昴平静地观察四周。堵住马路的人数约有十五、六人,连要期待莱因哈鲁特乱入打岔都觉得困难。

「也就是说,虽然丢脸,可是仰赖爱蜜莉雅酱和帕克是我的最佳方案!」

『真的很不要脸,不过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无能为力这点很厉害。』

帕克用念话称赞直接仰赖他人的昴。虽然对阿顿他们很过意不去,但在大精灵帕克的力量面前,小混混就算凑成一团也不算什么,露格尼卡的春之雪祭即将展开。

『真是清爽又危险的想像……不过似乎轮不到我出场。』

就在昴要像时代剧里的恶质商人,大喊「麻烦大师了」让路之前,帕克意味深远的念话传到脑中。但是,在昴质问话中含意之前……

「——我追著昴的气味过来,请问这是什么状况?」

上空传来有点恐怖的发言,蓝发女仆就这样跳了下来。

在空中纵向翻转落下的雷姆,按著裙襬伴随像爆炸声响的效果音著地——用手挥去沙尘,在众人的注目下行了一礼。

「对了,昴,你没有要跟雷姆说的话吗?」

「首先,说的也是……这个,没死吧?」

雷姆歪起可爱的小脸,昴指著她的脚下询问。

视线往下移,雷姆脚下是落地时被踩到趴倒在地的阿顿。

「又是女仆吗……」

脸贴在路面上的阿顿,留下这句话便一动也不动了。

看到这个情况的雷姆缓缓点头。

「还有气。」

「那就没问题了!真不愧是雷姆,希望你在的时候你就来,简直是万能女仆!」

「哪有……雷姆不在就什么都做不好,讲那种话会让人很害羞的。」

雷姆的暴行使小混混慌了手脚。今天的昴和雷姆也跟平常一样,在雷姆因为昴的喝采而羞红脸时,男子们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

「开、开什么玩笑!你们以为可以活著走出这里……」

「雷姆判断你们是威胁昴和爱蜜莉雅大人人身安全的人。」

低声打断威胁话语的雷姆,切换到面无表情的工作模式。

她的骤变让小混混们感到胆怯,同情他们的昴朝雷姆竖起一根手指。

「雷姆。」

「是。」

「不可以杀人哟?」

「昴真的很温柔,那么就半死不活吧。」

同时演出恐怖与可爱的奇迹戏码,雷姆纵身跃入混混集团。

有自暴自弃朝她冲过去的人,有想要逃跑背对她的人,也有不知所措蹲在原地的人。雷姆的制裁,平等地倾注在所有人身上。

「呜哇啊,厉害!」

看到人类在空中轻盈飞舞的场面,昴愕然地说道。

看著眼前的騒动迈向终结,彷佛遗世独立般保持平静,蓝紫色的瞳孔凝视自己。

「——昴。」

然而昴却丝毫没有察觉那宛如恳求的低喃。

9

「就是这样,稍微给你们点颜色瞧瞧。稍微,没错,就是稍微啦。」

堵住通道,用下流口气讪笑、眺望少女的,是包含阿珍和阿汉的集团。阿顿率领的是另一个集团,现在这边的集团已经包围少女他们了。

这些男性的目光都带著好色和下流的神色。堵到少女后,不用说也能明白,他们正在盘算要用什么手段报复。

「……嗯,酸酸甜甜的,确实是凛果。这样一来,方才的丑角把果实涂成红色的可能性也消失了。真惊人,原来凛果是红色的。」

但是,把切开的凛果放入口中的少女,丝毫不将周围的男人当一回事。

「啊——啊——我说公主啊,你有看到现实吗?」

「想说什么就讲清楚,妾身讨厌拐弯抹角。」

「那我就直说啰——既然凛果有两颗,那另一颗是我的吧?」

「哈!愚蠢透顶。听好啰?丑角扔过来的两颗凛果都是妾身接住的,因此这两颗都是妾身的。」

「他给两颗的意思就是要我们分著吃吧,用常识想也知道。」

被主仆两人无视的小混混们,怒意到达临界点。他们带著清晰的敌意,各自抡起家伙缩小包围。

「那么,公主,你觉得世界会期望怎么做?」

「妾身的选择就是世界的选择,让他们理解这点,阿尔。」

「遵命。」

少女对阿尔的话满意地点头,然后再度啃咬凛果。

凛果酸甜的滋味让她表情和缓,美丽的脸庞浮现出天使的微笑。

「妾身现在心情大好——所以,可以饶他们一命。」

用拔掉昆虫翅膀的天真无邪,少女以天经地义的态度如此告知。

听到这句话,阿尔的手探向腰后——握住横放在那里的大剑握柄。

缓缓拔剑出鞘,并以此声响作为背景音乐。

「——Aye,ma-am。(遵命,女士。)」

恐怖鲜明的血色笑容,自漆黑的头盔内侧诞生。 第三章 『感情恶劣到爆的与会成员』 1

「——什么!?我留下来!?」

在早晨的旅馆,被告知今天行程的昴发出惊愕叫声。

在吃惊的昴面前,同席的人是爱蜜莉雅和雷姆。撇除跟人有约先行离开旅馆的罗兹瓦尔,现在三人刚享用完雷姆亲手做的早餐。

「这是当然的,带昴到王都的理由,一个是确认昴在王都的友人是否安好,另一个就是治疗昴的身体,当初是这样讲好的。」

「不对,可是这方面扩大解释的话,可以来个……」

「绝对不——行!我今天真的不能陪你玩,局外人不能入内,所以连雷姆我都不能带进去。」

不同于往常,爱蜜莉雅认真无比地诉说。由于昨天发生了跟她走散的事件,使得昴难以辩驳。昴看向雷姆寻求帮助,但蓝发女仆直接把脸撇向一旁。

「这次爱蜜莉雅大人的意见是正确的,请昴听话。」

「可恶,没人站我这边吗?因为昨天的事不能回嘴,真是气人!」

基本上偏袒昴的雷姆,也是会看事情轻重来判别优先顺序的。

昨天的失态——不听爱蜜莉雅叮咛擅自行动的结果,就是被下达禁止外出令。

昴仰望天花板哀声叹气,爱蜜莉雅手插腰无奈叹息。

「不会花太多时间……我是很想这么说,但其实不知道何时能回来,所以你就跟雷姆一起用餐,因为等我的话一定会等很久。」

「哼,既然爱蜜莉雅酱要讲那么坏心的话,那我也自有打算。吶,雷姆,今天我们两人就奢侈地吃一顿!」

「不行,今天的菜单是烤凛果和凛果沙拉,还有使用大量凛果果酱的凛果派,餐后也会准备榨乾凛果的果汁。」

「怎么全都是凛果!可恶啊,那个疤面煞星!」

带回剩下的九颗凛果,结果就是今晚的菜单全都有凛果。

脑中浮现疤面老板的笑容,对他比出中指后,昴自暴自弃地笑了。

「好啊,所有水果中我最喜欢凛果了!被凛果包围简直就像到了天国!很好,雷姆,我们两人就大啖凛果吧!」

「不了,雷姆没那么爱。既然那是昴的最爱,那就全部给昴吃好了。」

「你看起来站在我这边,但却毫不留情地舍弃我耶!?」

与其说是看清楚立场,更像是看清楚利用立场的方法,雷姆这样的态度让昴发出哀嚎。看著两人的互动,爱蜜莉雅垂下肩膀,然后凝视雷姆。

「总而言之,就先麻烦雷姆了。我想罗兹瓦尔也有吩咐你一些事,不过加油吧——真的,要加油喔。」

「在矫正之前一直重复叮咛,我可是超级能被爱蜜莉雅酱信任的喔!」

昴朝再三嘱咐的爱蜜莉雅竖起大拇指,对昴那个熟悉的举动,爱蜜莉雅轻轻张开手掌罩住拇指。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昴倒抽一口气。

「我对昴,没有太多的期待。」

「嗯、嗯……?」

「拜托了,让我信得过你。」

她恳求的话语,让昴的思考停顿了一瞬间。

然后他立刻咀嚼爱蜜莉雅话中的内容,就这样咬碎、吞光后点头。

「啊、好,我会的!我会努力为回应爱蜜莉雅酱的期待而活!」

尽管还是不知道她眼中带有不安的原因,但他像条件反射那样全盘肯定她的话。姑且先接受,然后边商量边付诸行动即可。

面对昴那有些敷衍的想法,爱蜜莉雅的蓝紫色瞳孔浮现忧虑。

「嗯——我相信你。」

然后,她悄悄地留下这句话。

2

爱蜜莉雅前往王城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

留在旅馆的昴在雷姆的监视下,将时间花费在听写学到一半的异世界文字上,只不过打从开始到现在,他完全无法进入状况。

机械性地书写文字,同时一个劲地思考一件事。

那就是——该怎么做才能待在参与王选之争的爱蜜莉雅身旁。

希望你留下来。如此叮咛的爱蜜莉雅,她的不安射中昴的心。

昴完全没想过要老实待在旅馆等她回来。

违背与她的约定多少会有罪恶感,尽管如此……

「王都里头绝对有敌视爱蜜莉雅的家伙……」

以前爱蜜莉雅造访王都的时候,亦即昴和她初次相遇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爱蜜莉雅似乎是隐瞒身分来到王都,但是却被意图抢走徽章的敌人夺去她参与王选的资格,甚至连性命都被夺走了。

要是没有昴,爱蜜莉雅的命运就会在那一天告终,这是再确切不过的事实。

——回想起与她命运般的邂逅,昴无法克制自己胸膛发热。

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而且不能跟任何人说就这样活到今天。

是谁为了什么这么做?时至今日还是无法明瞭,手上没有任何线索。

正因为昴的立场如此,才会去思考要如何开辟什么都没有的现状。

既然不给我目的,那就由我自己决定目的。

「——我要帮助爱蜜莉雅。」

昴一定是为此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就算不是这样,他也已经下定决心。

那就是如今推动菜月昴的动力及理由。

「为了这个……」

「——?」

在内心做好觉悟的昴,目光刚好和看向这里的雷姆交缠。微微脸红的雷姆,站在门前形成无法跨越的障碍。

千方百计试图逃脱,但她却跟到厕所让昴束手无策。

「我看——」

「怎么了吗?昴。被那样凛然的眼神凝视,雷姆很伤脑筋。」

「我看——」

「不、不行啦,就算用那种被丢弃幼犬的目光看我也不行。」

「我看——」

「雷、雷姆跟姊姊约好要确实完成任务,所以不行!」

默默注视,想以这招决胜负的昴,将雷姆逼到绝境。表情变得相当丰富的她,无法忍受紧盯的视线,含恨望著昴。

「你就那么……担心爱蜜莉雅大人吗?地点在王城,除了爱蜜莉雅大人还有许多宾客,雷姆认为警备会很妥善。」

「不是警备品质的问题……而是我讨厌当有什么大事逼近爱蜜莉雅,我却被撇在不相关的地方。」

「昴……」

雷姆的话很对,昴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

昴拥有的力量少得可怜,唯一派得上用场的,就只有在竭尽疼痛和丧失感的时候。

但是,即使帮不上忙也没关系。

「我只有在『某事』发生的时候派得上用场,因此如果『某事』不会发生,那就最好不要发生,这个我很清楚。」

「——」

「但是当『某事』发生的时候,我不在场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态,这点是肯定的。我不知道『某事』何时会来,所以我希望在重要的时刻待在爱蜜莉雅身边。」

既然存在没有「死亡回归」就无可奈何、覆水难收的情况,既然存在只有菜月昴才能到达的领域,那么那里就是昴要战斗的舞台。

——那是将自己的「死亡」列入计算的扭曲思考,但昴却没有察觉。

「……真是的,昴就是叫人拿你没辄呢。」

偷偷放弃的雷姆低语,昴抬起头,心想自己的精诚是否开启了金石。

「那个,雷姆……」

「不对,不行。即便如此,雷姆也不能让昴通过。」

「讲了这么多,结果是这样啊!不管怎么想,你刚刚那种说法……」

「不过——」

雷姆朝期望落空而不满咂嘴的昴竖起一根手指。

「雷姆刚刚想到一个新的凛果料理,现在要去尝试做出来。做那道料理需要高度的集中力,因此这段期间雷姆会待在厨房专心制作,就算有人离开房间也很有可能不会发现。」

「……」

「不过,不可以做出奇怪之举哟。在雷姆回来之前请好好继续学习,完成的话……雷姆会用最棒的凛果料理招待你。」

对保持沉默的昴投以慈母般的微笑,雷姆站起身,如她宣告的重新绑上围裙走出房间。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昴用力将体重靠向椅背。

「啊——雷姆好可爱,老是跟她撒娇的我真是太没用了。」

闭上眼睛感谢雷姆生涩的顾虑,昴从椅子上站起身。原本打算直接离开房间的昴重新拿起羽毛笔,然后从练习本上撕下一张纸。

3

「……没能听你说一起去,有点遗憾。」

站在无人的房间中央,回来的雷姆边抚摸桌子边低语。

桌上摆著一张纸,上头用拙劣的I文字写著「对不起,谢谢你」。

「真是的,真的拿昴没办法呢。」

凝视字条的雷姆,表情跟话语相反,看起来十分幸福。

她将留下的字条当作是昴赠送的礼物,手贴著放有信件的胸膛片刻,接著睁开眼睛。

「不过——罗兹瓦尔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歪头回想今早主人下达的指示,雷姆道出疑问。

「不要妨碍昴,即使爱蜜莉雅大人说什么也一样。」

简直就像是早一步预料到昴方才的行动才有的指示,不过却留下了为何不是以爱蜜莉雅的意志为优先,而是以昴的意志为优先的疑问。不管怎样……

「——请平安回来喔,昴。」

虽然不觉得他会一点策略都没有就跑出去,不过他是个将自身安全拋在脑后,为了别人全力奔走的少年。

雷姆能做的,就只有成就他的愿望,还有祈祷他不要受伤。

雷姆闭目为浮现在脑海中的昴祈祷,接著收拾学习到一半完全没整理的桌面,然后下楼到厨房。

就这样,菜月昴连在谁的掌上起舞都不确定,便纵身投入第二次来到的王都。

4

仰赖雷姆的温情脱离宿舍,来到王都的昴为了和罗姆爷取得联系,一路奔向水果店「卡德蒙」。

「潜入城堡……这想法太不切实际了。首先,到不了王城入口就什么都不用提了。」

如果说自己是爱蜜莉雅或罗兹瓦尔的随从,就有可能进入王城,但是凭昴现在的手牌,连要到达负责接待的窗口都有困难。

「就算在值班室说明情况,也可以预见被对话镜里的爱蜜莉雅拒绝……」

只要到城堡,昴就有自信能慢慢说服爱蜜莉雅。爱蜜莉雅不习惯拒绝,应该不会把冒险前来王城的昴赶回去吧。

描绘对自己有利的未来,昴的双腿跑进位于商业大道的市场。

要赶快和罗姆爷联络,商量如何侵入贵族街,而且他还有话想要传达。

昨天爱蜜莉雅在卫兵室试图跟王城联络,结果并不顺利。要说为什么的话,据说是因为莱因哈鲁特最近很忙,昨天也不在王城里。不过莱因哈鲁特毫无疑问隶属于近卫骑士团,理应会参加今天的王选集会。

爱蜜莉雅也说今天会询问菲鲁特后来怎么了,留下这句话她才离开旅馆。

也就是说,最慢到明天,应该就能得知菲鲁特的下落。

为了缩著庞大身躯在担心的罗姆爷,昴想尽早告诉他这个消息。

踩著急躁的脚步分开人群,昴看到了记忆犹新的夸张招牌。招牌上用奇特的颜色写著「卡德蒙」,疤面老板则是显而易见的标记。

世界真小。这么想著,昴跳到店铺前面。

「哟,大叔。昨天——」

「不觉得太慢了吗?兄弟。」

昴正要跟老板打招呼就被打断,亲昵不拘礼数的声音从旁传来。

「时间紧迫,想说要是再等一下没人来就要直接走了,你运气真好。」

闷闷的笑声夹杂著卡哒卡哒的金属声,近距离听到这个声音,昴不客气地挥开搭在肩上的手臂,拉开距离让声音的主人进入视野。

「才想说是谁……竟然是昨天的大叔?」

「没错,就是昨天的大叔。你有来让我松了口气,这样我就不用被骂了。」

不在意手被粗鲁地拍开,漆黑头盔男——今天不平衡打扮依旧健在的变种剑士阿尔单手抚胸。

出乎意料的重逢让昴翻了个白眼,阿尔则是再度发出低沉的笑声。

「唉呀,别那么害怕,谁叫你要在公主面前堂堂正正地讲到用这边当碰面地点。算你气数已尽,因为公主的脑袋可是很灵活的。」

「堂堂正正……明明是她偷听!不对,为什么你就这样跑来我跟罗姆爷的会合场所?虽然可以猜到是她的命令,不过我想不到她这么命令的理由。」

「为什么还是为何,没必要问那么多啦。公主的性情反覆无常,就算问了大多是无意义的事。好啦,我们走吧。」

「走吧?」

不回答疑问,直接丢出别的问题是这对主仆的风格吗?

面对没有充分说明就想带人走的阿尔,昴皱眉抗议。

「等一下,你说要走是要去哪里?完全没跟我说明……应该说,我为什么非得跟你走啊!」

「什么嘛,很啰唆耶。反正人类都是置身在世界的大洪流中,边被冲著走边活下去,你就忘了那些疑问被冲著走吧,这样也乐得轻松喔。」

「我不是想问废柴大人的处世原则啦,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没空陪你和你的公主大人!」

果断地说完,昴狠狠拒绝看不见头盔内部表情的阿尔。

不知道阿尔跟那名少女是怎么来往的,但是昴没有义务也跟著唯唯诺诺地遵从。

「在哪天被惨痛报复之前,重新审视放纵溺爱的状况才是对彼此好……」

「——你在找进入王城的手段吧?」

「——呃!」

才想趁势说教,却被阿尔的一句话给堵住。

「哦——哦——很有效喔,不愧是公主,就跟她说的一样。」

「你……你到底知道什么!?」

「没有,我不知道哟?我只是被公主吩咐这样说而已,很有效吧?」

看到阿尔愉快地摇摆肩膀,昴抿紧嘴唇屏息。

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昴简直就像在不在场的少女掌中起舞。

彻底被反将一军。怀著败北的感觉,昴舔了舔乾渴的嘴唇。

「我能……进入城堡?只要,那个,跟著你们的话?」

「这个嘛……跟我走不就知道了吗?」

阿尔奸诈地避开核心,昴忍住想咂嘴的冲动别开视线。悠哉等待昴回答的阿尔,将判断丢给昴自己。

但是,他那早就知道自己会怎么回答的态度,叫人一肚子火。

「——知道了,我跟你走。」

沉默了好一会儿,昴的脸因败北而扭曲,同时举起白旗。

「不要一脸委屈嘛,会变成这样是早就决定好的。你在我等待的期间抵达这家店,这些全都是按照公主的期望。」

「……你还真的相信那种事啊。」

「——啊,时间不早了,不快点的话会被扔下,因为那边可是很严格的。」

没有回应昴有气无力的话语,阿尔用单手做出远望的动作径自说道。打算就这样跟在他的背后离去,但昴突然转过身。

「就是这样,虽然有话要说,但都留待下次啰,大叔。」

他朝站在店内,一脸不痛快地看著两人对话的老板说道。

老板用手指摩擦脸上的伤疤,鼻子轻声喷气。

「我没差。穿著诡异的家伙站在店门口,会害客人不敢上门的,快点带他走吧。」

「客人不敢上门我觉得跟阿尔没有因果关系……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大叔,可以帮我联络一位名叫罗姆爷,身体大到没意义的老爷爷吗?」

一听到罗姆爷的名号,老板的表情就紧张地收敛。

从那态度感受到意外的连结以及确切的信任后,昴慎重地选择用语。

「帮我转告罗姆爷——我接下来要进王城调查菲鲁特的事,跟他说菜月昴要他等喜讯。」

5

——阿尔带著他抵达目的地,仰望停等在那里的东西,昴整个人震慑不已。

「这个……该怎么说呢……」

「我懂,兄弟。看了这个会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听到昴结结巴巴,身旁的阿尔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指著眼前的那个东西同时开口。

「——暴发户。」

两人面前的「那个」,是极尽奢侈做无谓装饰的龙车。

客车的部分精雕细琢,还覆盖许多装饰来显示豪华绚烂。金碧辉煌的光彩是施加在外部装潢的金箔所致,车轮部分也镶嵌了宝石。

压轴的是拉龙车的地龙,两头肤色赤红的地龙背上披著豪奢的毛皮,缰绳和鞍辔也都有精细的设计,完全是在追求时髦的精髓。

「……要搭这个?是不是跟谁的龙车搞错了?」

「非常遗憾,虽说王国广大,但能毫不羞耻搭乘这个的就只有公主了。」

阿尔拍了拍感到退缩的昴的背部,走向正大光明占据通道的龙车。

虽说已经离开中央大道,但这种规模大到没必要的龙车一直停在这,对往来的行人造成很大的影响。很多人看著龙车,有人嫌龙车挡路,但大多数的人是因为看到不得了的东西而震惊。

在这样的视线中,昴也放弃抵抗,做好搭车的觉悟。

「他要搭那辆车耶……」背后聚集这样的目光,昴步上客车。

「——让妾身等了很久呢,这份无礼要价不斐喔?」

慵懒地坐在改造成单人座的座位上,笑得很恶质的少女迎接昴。

她今天的装扮比昨天更加强调华美,领口大幅敞开的礼服,毫不吝惜地主张丰满胸部,吸引目光的美色诱惑至极。

「……此次承蒙您的邀请,在下喜悦之至。」

「够了,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的儿戏,有赶上的话就是小小的余兴节目。」

「配合儿戏余兴节目的我,是值得嘉奖的随从吧?我要哭啰。」

在门口语出讽刺的昴面前,坐在座位上的主从交换视线。

心情很差的昴咬紧牙根忍耐,阿尔则是出声招呼。

「坐啊,站著不动的话龙车永远不能出发。虽说因为有加持里头不会摇晃,可是坐著还是比站著舒服,而且公主很讨厌被人俯视。」

「嗯,阿尔也渐渐了解了呢。就是这样,凡夫,快点入座。要一直俯视妾身的话,身高可是会缩到现在的一半喔。」

在这种笑不出来的气氛里,昴连忙入座。才刚坐下龙车就动了,这从窗外的景色正在缓缓移动可以看出来。真的,非常缓慢。

「因为重视外观所以欠缺速度,比起机能性更以美学意识为优先,很好懂吧?」

彷佛洞察昴的内心,阿尔憋笑著说。

思考模式根本是来自不同世界。昴抓了抓头,坐在车厢深处的少女对他开口。

「所以凡夫,你是基于何种目的搭上这辆龙车?」

「啥?啊?什么目的喔……不是你命令大叔叫我来的吗?」

「非也,那是契机,并非根本的理由。妾身问的不是你来这里的理由,而是你置身此处的理由。」

少女像在玩文字游戏的口吻,逼得昴暂时忍住想反驳的冲动,慎选词汇回答。

虽然不爽,但很清楚现在惹她不高兴对自己没好处。如果只是被赶下龙车倒还好,最糟糕的是阿尔挥动腰后的大剑砍过来那才麻烦。

而且问的不是「来的理由」,而是「在此的理由」,这样问一定有她的用意。

「……我必须去王城一趟,我是为此才搭上这辆龙车。」

「是吗?那就是你在这里的理由,反过来说,只要这个理由存在你心中,即使不搭这辆龙车也会用其他手段前往王城吧?」

「是啊,应该吧。说不定……会偷偷搭上前往王都上层的龙车呢。」

昴无法否定少女所言,对此点头同意。

没有「放弃」这个选项,因此昴就算乱来也会摸索出涉足王城的手段。最坏的情况,即便要潜入进入贵族街的龙车也在所不惜,但是……

「那是不可能的。普通的日子姑且不论,但今天是特别之日,盘查也会特别严格,要是没能打点好值班室的卫兵和龙车里的人,那条路线就不成立。」

这是当然,不过昴也确实没有那种门路,也没做好事前准备。

假若真的付诸实行,想必会因为准备不够充分而直接以失败告终吧。

「以这层意义来说,蒙你邀请让我捡回一条命啰……」

「这可难说,最后会变怎样端看你的设想,凡夫。」

少女对吐气的昴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不寻常的气氛开始弥漫车内。

「那好,你是出于要前往王城的目的坐进这辆龙车,亦即你认为这辆龙车会前往王城……而且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你知道这点,很好。」

「……嗯,是啊。如果搞错的话我立刻下车,抱歉搭错了。」

「特急快速车不到下下下站是不会停——的喔。」

小声讪笑的阿尔插嘴说道,话中的内容叫昴皱眉,可是在他质问之前,少女抢先开口。她斜眼看昴。

「幸运搭上前往王城龙车的你……真的了解吗?你以为这辆龙车,是为了什么目的前往王城?」

「——」

「随眼前的情报起舞而忽略这点……祈祷你并非如此愚昧。假若你真是如此愚昧,那就是不值得活著的蠢货——因此,要小心回答哟。」

在屏息的昴面前,少女双腿交叠撑起身子。

原本侧坐的她放下脚,在座位上重新坐好后,少女凝视昴。

「这辆龙车,是为了什么前往王城?」

「这辆龙车,前往王城是因为……」

被注视自己的红色瞳孔囚禁,昴品尝到内脏被压迫的滋味。极大的压力来自少女,要是内心软弱的话光是这样就会屈服于她。

态度傲慢的少女,从高处俯瞰世界的言行,唯命是从的随从,豪华绚烂的龙车。用这些拼起外框,再嵌入最重要的一片,昴完成了整张拼图。

导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是为了参加王选。这辆龙车,正在接送参加王选的国王候选人。」

「哦——也就是说,你果然知道嘛。」

「……你是露格尼卡王国,王位选拔战的候选人之一吧。」

听到昴的回答,少女眯起血色瞳孔,露出叫人打冷颤的嗜虐微笑。

「——阿尔。」

「好咧好咧,知道啦。正如兄弟所想,这边这位大人物,正是露格尼卡王国王位继承者的候选人——普莉希拉·跋利耶尔大人。」

阿尔带著敬意,称呼悠闲以对的少女——普莉希拉之名。

普莉希拉对随从的话满意地点头,然后看向昴。

「给了这么多提示,再迟钝的人都能找到答案。话虽如此,你可以先放心,至少妾身不希望这里见血。」

「我也能暂时安心了。虽说车厢做得很大,可是在里头砍人的话,血腥味应该去不掉吧。」

「那就要准备新的客车了。比起无聊的担心,不如取悦妾身吧。」

「身为市井小民的我,不管过多久都无法理解公主的金钱观呢。」

普莉希拉和阿尔这对随从开始拌嘴。

目击这些的昴,在内心吐出不能表露在外的长长叹息。

从昨天分开的时候开始,就想像到某种程度了。普莉希拉的傲慢举止证明了她是上流阶层的人,光是这样就能知道她的家世显赫高贵。

不过,决定性的根据是来自爱蜜莉雅的态度吧。

都用可以阻碍识别的长袍隐藏真面目了,但她却还是害怕跟普莉希拉接触。如果对爱蜜莉雅来说普莉希拉是她的政敌,那样就说得通了。

不过,她会邀请昴上龙车就代表……

「昨天跟我在一起的人是谁,你们已经知道啦。」

「好像是不入流地用破布隐藏,站在路边缩得小小的样子真是难登大雅之堂,很适合她。」

「王八蛋,话有分能说和不能说的……」

普莉希拉这番轻蔑爱蜜莉雅的话,让扉无法隐藏愤慨。

他站起身,逼近普莉希拉想让她撤回刚刚的发言,但是脖子却……

「喂——麻烦一下,兄弟,刚刚才说不想见血的耶。」

仅仅一瞬间,站起来的昴,下巴正下方正抵著阿尔拔出的青龙刀刀身。再往前一步,昴就会身首异处。

「公主的个性你大致了解了吧?会说那种话很正常啦,你就心胸宽大地接纳吧。不那样的话……就是选错选项啰。」

「明明只有一只手,行动倒是很灵敏嘛。」

「我一只手的人生比两只手的时间还要长,人类很能适应的。」

对于看不见表情的阿尔所说的笑话,昴啧了一声,退后一步接受劝解。看著阿尔把家伙收回刀鞘,昴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

看阿尔满意地摇晃头盔,昴因挫败愤恨地皱起脸。

正面看向阿尔,昴猖狂地说出很辛辣的话题。

「我可以没同理心地问『那只手是在哪掉的』吗?」

指著阿尔的左手,以某种意思来说,是明示最具特徵的部位,这是为了让他说不出话而有的发言。

——但是,那番发言却唤起出乎昴意料的展开。

「可以啊,因为你很在意吧。这是所谓的受到异世界洗礼,对兄弟来说,可不能事不关己呢。」

「——啊?」

打算报复而丢出的话题,却成了意想不到的事实起因。

面对愕然的昴,阿尔歪著头用左肩玩弄头盔的接缝。

「怎么了,喂?该不会没注意到吧。我对兄弟来说,可是能够共同分担苦恼的唯一同伴哟。」

「——啥!」

吐出惊讶的气息,昴的眼睛瞪大到极限。

阿尔的话让昴停止思考,脑内产生空白说不出话来。

【插图129】

昴举起手咀嚼阿尔的发言,品尝到头脑在摇晃的错觉。

「等等……等一下,你说能共同分担苦恼……你,不对,是真的吗?」

「不相信也没办法啦,我昨天也以为听错了。萍水相逢乃前世之缘啦,还有红线姻缘……已经有十八年没听到这些了吧。」

「十八……!?」

听到荒唐的年岁,昴忍不住语塞。昴被召唤过来,按照现实时间来算大概过了一个月,但是如果阿尔方才说的话是真的……

「没错,我被召唤来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失去手也是在同个时期……是跟现在兄弟一样年纪的时候。」

阿尔坦荡荡地告白自己跟昴有相同的境遇。

不过,昴却无法轻易为找到同伴感到欢喜。

阿尔那壮烈的十八年,从昴身上夺走了高兴的力气。

「原因……之类的……知道吗……?」

「你是问少一只手的原因?还是召唤的?如果是手的话,那是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就是很普通的犯蠢所致。召唤的话……到现在还不知道。」

「——」

「我没有积极寻找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理由……光是要活下来就用尽全力了。」

十八年的岁月,是阿尔在异世界熬过的时间。他不像昴,来到这里没多久就遇到爱蜜莉雅这样的良缘。

不管是失去手,还是拚命幸存到忘了时间,这些全都不能置身事外。

菜月昴虽然走过十分残酷的道路,但却很幸运。

「两个男人别露出郁闷的表情,妾身龙车的品味会受损的。」

车厢内笼罩著沉闷的气氛,普莉希拉以倨傲的态度将之一扫而空。

「安静听你们说,结果都是过去的事和无聊话题。假如同为吹嘘故乡在大瀑布另一端的丑角,就说些更能娱乐妾身的话。」

「大瀑布的另一端……?」

「你不知道吗?大陆地图的尽头,世界的四个角落都没有大地,而是将一切冲刷殆尽的奔流——也就是大瀑布。跟你和阿尔一样,偶尔会有吹嘘是从那里过来的无聊之辈,大抵都是牢騒之类的……但是阿尔不同。」

「为什么这么想?有什么决定性的理由……」

「——直觉。」

背叛期待,但那却是普莉希拉忠于自身内心的回答。

「听懂了?这个世界只会发生有利于妾身的事,所以妾身的直觉没有理由,因为不需要理由,所以那就是答案。阿尔是与狂言妄语的愚蠢之徒毛色不同的丑角,而你……看来似乎也是。」

「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呢……那跟身为政敌相关人士的我一同搭乘龙车,对你来说也是有利的啰?」

言词的一贯性姑且不论,行动并没有伴随一致性。就昴来说,这是针对那点而发的言论,但是普莉希拉却用捕食猎物的肉食野兽目光发笑。

「举个例,你觉得这样如何?拿你这个政敌相关人士当人质,胁迫对手退出王选。又或者直接交出你的头颅,威胁对方下一个就是你。这两者,都是现在能简单办到的事。」

「——」

看见昴瞪大眼睛,普莉希拉愉悦地品尝他的惊愕。

在她说出口之前,昴根本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昴在无意识中对自己的评价是无足轻重的存在,深信自己没有作为威胁爱蜜莉雅人质的价值。

「看你的表情,好像在你的预料之外呢,这下子越来越像个无可救药的丑角了。」

自己成了爱蜜莉雅的弱点。忘却这个可能性的昴,让普莉希拉像是看到饲养的宠物做出搞笑举动而拍手叫好。

「只要看你的眼睛,就能知道你是以什么样的欲望偏袒那女的。被疯狂的感情遮蔽眼睛而疏忽脚下……除了愚蠢至极没有别的形容词。」

哑口无言的昴,在普莉希拉面前只能低下头。想成为助力、想成为她的力量,一心只想冲到爱蜜莉雅跟前,但这可不是喜剧。

「公主,他是我的同乡,不要太欺负他啦。」

「妾身又没责备他什么,是这个凡夫发现自己疏漏的愚蠢,擅自对自己失望,又擅自演出默剧罢了——无聊。」

普莉希拉对阿尔的话耸了耸肩,视线流露出无趣的神色。

「不需有卑劣的猜疑,妾身如果要利用你,早在昨天就会让你的四肢散落在巷弄内。没那么做还让你搭乘龙车,就该明瞭妾身的心思了吧?」

「……我不是因为会不会被当成人质而嫌恶自己,没有考虑到那点实在很丢人,不过你为什么会让我上龙车?」

不得不认为自己所有的行动全都会影响到爱蜜莉雅。

普莉希拉方才的忠告,让昴意识到这点。

虽然生气,但站在被指点的立场也是事实。面对投以询问视线的昴,普莉希拉再度横躺在座位上撑著脸。

「说过了吧,娱乐、余兴之类的。比起拿你当人质或是威胁筹码,带到王选会场会更加『有趣』,那就是妾身的决定。」

「竟然……是有趣……」

她那出人意表的想法,令昴说不出话来。看到昴的模样,普莉希拉打了个呵欠。

「这世界的一切全都会为妾身著想,因此任何事情的结果必定会有利于妾身,不管选哪个都一样。既然如此,路线对妾身来说就只分成能否助兴而已,用是否有趣来选择没什么不妥。」

「——」

在说不出话的昴面前,普莉希拉闭上眼睛拒绝再对话。从她的姿势和态度来看,似乎打算睡到目的地。

明明再过不到一小时就要站在王选的大舞台上,她还真是大胆啊。

昴把视线移向阿尔,他也举起单手像是对主人的奔放束手无策,然后不出声地深深沉入座位。昴想著是不是该仿效他们,犹豫身体该放哪里才好的时候——

「若要说除了娱乐以外的理由……」

「咦——?」

「凛果。」

丢出两个字给目瞪口呆的昴后,普莉希拉这次真的沉默了。

不容许发问、质疑的态度,让昴拚命运转混乱的脑袋,最后终于导出一个答案,那就是……

「我的命,是被水果店的大叔救了吗……」

不知道是什么因果关系,水果店老板跟在王都发生的事件,牵涉机率高到异常。

昴用这样的无聊感想,将捡回一命和自我嫌恶区隔开来。

6

——龙车抵达王城,从正门进入城内。

从正前方朝城堡上层迈出脚步,事到如今昴才自觉到自己做出了无法无天的事。

「喂,现在的我不要紧吗?老实说,跟这里不搭的感觉强到很可怕。」

「要说跟这里不搭,就立场上来说,跟没拿邀请函便跑去派对参一脚一样,不被欢迎是毫无疑问的。」

昴低头检视自己的打扮,同时也盯著走在身旁的阿尔。他的态度还是一派逍遥自在,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穿著比昴跟这里还不相衬。

著装礼仪的概念,于他待在异世界的十八年里似乎已经消失殆尽。

补充说明,走在前头的少女——普莉希拉,踩著威风凛凛的脚步走在通往王城中枢的通道上。展示绘画和美术品的通道,左右两边站著全副武装的卫兵,举著剑的他们,视线全都倾注在普莉希拉一人身上。

明明集注目于一身的人不是自己,昴还是为这压迫感而呼吸困难。

在这段期间抵达通道的终点,眼前是大到要仰望的双开门板。

「有士兵排排站的通道,尽头是一扇大门……」

从关上的门扉,溢出压倒观者的庄严气氛,光是站在前方就有肃然起敬的感觉。不舒适的感觉,现在到了最高潮。

「久候多时,普莉希拉大人。」

站在大门前方的士兵往前踏出一步,朝站在前头的普莉希拉举剑行礼。全副武装的身躯卸下头盔,以理智的目光凝视普莉希拉和另外两人。

男人的年龄大约四十上下,相貌比起精悍更适合说是严肃。宛如岩雕的脸带著严峻的气息,让人感受到他是身经百战的士兵。

普莉希拉傲慢地点头回应男子的敬礼,转动脖子看向昴他们。

「他们是妾身的随从,一个是妾身的骑士,另一个是……凛果负责人。」

「等等……」

昴本想立刻塞住普莉希拉的嘴巴,却又想起那是不被允许的场面而紧急停止。另一方面,骑士的表情文风不动。

「——凛果负责人吗?」

「没错,凛果负责人。为妾身献上香甜酸脆的凛果,视此为至高无上使命的可悲丑角。是个无害的人物,用不著理他。」

没有反驳强硬的普莉希拉,看著两人的骑士,蓝色的瞳孔微微闪耀光芒。

「没有感知到危险的魔力反应,骑士殿下带进来的就只有那把剑吗?」

「……啊,骑士是在说我吗?对、对~Yes Yes!如果看到做出可疑举动、眼神凶恶的黑发人物,我就用这家伙把他一分为二。」

「如果有什么万一,届时还请保护好您的主人普莉希拉大人,其他的事请交给我们近卫骑士。」

俏皮话被小题大作地回应,阿尔只好以「Oui!Oui!」的含糊回答带过。男子点头示意,视线一看向门扉——大门便缓缓开启。

「大家已在里头等候,还请尽快入内。」

「让凡夫俗子等候也是妾身的优越之处,反之则是绝对不可饶恕。」

高高在上地口出任性之语,普莉希拉被目送著踏进门内。看著浑身上下没有可看之处的阿尔跟在后头,昴也下定决心走进去。

——在视野中拓展开来的,是铺了红色地毯的广大空间。

墙壁装饰得华丽璀璨,奢华的吊灯自高耸的天花板垂下。

与宽广的室内相反,里头的物品很少,最醒目的地方是房间深处——有点高的地方备有椅子,左右各五张,中间最里头还有一张。

若是坐在最里头的椅子上,背后就会是以龙为图样的墙壁,看起来就像是背著那条龙、被龙守护。

这里恐怕是王城的宝座大厅,既然如此,那张椅子一定是露格尼卡的王座。

被率先吸引目光的宝座夺去注意力后,昴惶恐地环视周遭。

室内跟外头不同,连一个持剑的卫兵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身穿以白色为基调的制服,腰部配戴骑士剑的精兵——近卫骑士团的骑士们。

更里头是穿著礼服、看似文官的人们,以及从穿著打扮来看地位应该很高的人物,全都是有资格置身在宝座大厅的杰出之人。

然后房间中央——距离骑士和贵族有点远的位置,有极少数的人并排站立,其中——

「——昴?」

看到穿过大门进来的三人,银发少女惊讶地呼唤昴的名字。

困惑不已的蓝紫色瞳孔瞪得大大的,像是不相信昴竟然会在这里。感受到爱蜜莉雅的惊愕,昴的心跳快到心臓疼痛。

确认爱蜜莉雅身在此处的欢喜,以及背叛她的叮咛跑来这里的罪恶感,让昴排除各种思绪来到这里的原动力,在爱蜜莉雅颤抖的眼神面前来不及化为语言就先消失了。

「那个,爱蜜莉雅……我……」

「——」

这应该是自己追求的场面,可是却想不出该说什么。爱蜜莉雅也是,泅游视线抿著嘴唇,想找话跟昴说。

「一直盯著妾身的杂役看有什么事吗?呆瓜。」

「——呜呼!」

但是打破沉默的不是昴也不是爱蜜莉雅,而是来自身后的声音与冲击。

抵在背部的触感柔软得吓人,绕到前方的手以妖艳的动作贴上昴的胸膛和脖子,将他拉近自己。站在后方踮起脚尖的普莉希拉,把下巴放在昴的肩上,以脸颊相贴的形式望著爱蜜莉雅。

「什么啊……放、放开我!爱蜜莉雅酱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妾身跟你是以羁绊相连的紧密关系吧?我允许你靠近点。」

「给你羁绊的凛果,不是让你用在这么奸诈的地方啦!」

挥开语带揶揄的普莉希拉,昴和她拉开距离。

昴拒绝的姿态,让脚跟著地的普莉希拉不悦地眯起眼睛。

「唉——呀呀,普莉希拉大人,寒舍的佣人意外造成您的困扰,没想到在城内迷路居然会受到您的保护……真是万分失礼。」

不过在险恶的情况展开前,耳熟能详、爱拉长音调说话的温柔男声介入。

这才注意到,昴身旁是一位有著蓝色长发的人物——笑得诡异的罗兹瓦尔站在那里,穿著与宫廷魔导师这头衔不相干的大理石花纹礼服。

「排名第一的骗子来出差了吗?不过,这我可没听说呢。那边的凡夫是妾身捡到的……是说,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你的佣人?」

普莉希拉辛辣地追问,不过罗兹瓦尔对这追问耸肩以对。

「这个——嘛,很幸运的,我——从以前就习惯在自己的所有物上留下一目了然的——印记。他的制服反面,应该绣有寒舍的家纹哟——」

「——」

表情消失,普莉希拉看向昴要他确认。被视线催促的昴翻起上衣衣襬,里头确实有似鹰之鸟的刺绣。

让普莉希拉也能看到那个剌绣,她轻轻哼了一声。

「耍小花招。哼,算了,多亏那边丑角和呆瓜的表情,过程才不至于无聊难耐。还有随从的请求——」

「公主,说好不讲那件事……」

「小事就别在意了,个头会长不高喔。」

「到底有多期待即将四十岁的大叔的成长性啊……」

用眼神打断阿尔的话语,普莉希拉连瞄都不瞄昴一眼便直接往前走。她走向房间中央,前往包含爱蜜莉雅在内的少数人聚集的场所。

面对靠近的普莉希拉,爱蜜莉雅浑身僵硬,然而经过她身旁的普莉希拉完全不当她是一回事。被无视的爱蜜莉雅垂下肩膀,重新面对昴。

「话——说回来,在路上被普莉希拉大人发现……你还是一样厄运强大呢。要是发现你的不是那位大人,会变——怎样呢?」

「那是什么话,看她那样还说得出她是以慈悲为怀、宽宏大量出名的笑话哟。」

「没——有啦,如果不是普莉希拉大人,运气好的话是进牢房,运气差的话会当场被杀……这是无可避免的啊。就这层意义来看,对象是普莉希拉大人的话端看她的心情,是生是死机率大概各半。」

「我明白自己刚刚走过了很不得了的钢索……你不生气吗?」

罗兹瓦尔理所当然似地进行对话,昴则是提心吊胆地询问。

「事到如今说那什么话,我一直认为——你可能会来,事实上,你也确实抵达这里了。制服里头的家纹,在路上不是派上用场——了吗?」

「路上?不是,虽然直到刚刚都是九死一生,但途中并没有亮出这玩意……」

听到难以理解的话,昴歪头思索,罗兹瓦尔则是一脸震惊。

「这样还能直接进城?你是怎么——进到城堡的?」

「在城堡外头被任性公主捡到啰。嗯,这事说来话长……」

情报出现落差,对话没有交集,不过在互相确认之前,昴发现爱蜜莉雅带著下定决心的表情走了过来。

「为什么……?」

「——」

拚命挤出的一句话,传达出爱蜜莉雅心中正被复杂的感情漩涡翻搅。

太多的疑问搅和在一起形成「为什么」三个字,昴倒抽一口气。

「你是怎么……不对,为什么……为什么昴在这里?」

「要讲的话会讲很久耶……虽然也有归根究柢用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不要打哈哈,我跟你说过了,我说过了吧?你不记得了吗?」

重复确认的话,令昴闭上嘴巴视线游移。

爱蜜莉雅说的,当然是在旅馆讲好的约定。尽管被要求乖乖待在旅馆,但自己立刻打破这约定跑来这边。

毁弃约定叫人内疚,但是相对的,担心爱蜜莉雅的人身安全而来到这里,这份心情也不是骗人的。

仰赖并抓紧众多偶然和关怀,为了爱蜜莉雅来到这里。

只有这件事和这份心情,希望她相信。

「——在场的各位已集合完毕,接下来,贤人会即将入场。」

在昴公开自己的内心之前,嘹亮的声音响彻宝座大厅。

大门再度开启,以等在门前、身穿甲胄的骑士为首,几名年老的长者鱼贯入内。老人全都穿著与身分和会场相衬的服装,甚至从他们步行的动作与风采,就能感受到威严和深厚的经验。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胡须长到几乎要拖地的白发人物。

虽然没有驼背,但个子还是比昴矮一个头。脸上有著深刻的皱纹,在团体里特别让人意识到年龄,但其眼光却又隐含让人联想到「刀刃」的锐利。

「那一位是贤人会的代表——也就是在现今没有国王的露格尼卡里,拥有最大发言权的人,麦克罗托夫大人是——也。」

罗兹瓦尔小声地为默默看著贤人会的昴补充说明。

「我记得贤人会,就是代替国王管理国家的团体吧。」

「名义上是辅佐啦。现在国家的实际运作也仰赖贤人会……话虽如此,从王室尚存的时候开始,就没什么太大——的改变。」

说完不敬至极的话后,罗兹瓦尔耸了耸肩。主要是因为从欠缺推动国家能力的先王时期开始,国家的实权就一直是由贤人会掌握吧。

「是说兄弟,我们站的地方不是这边,是那边喔。」

一直没说话的阿尔,用下巴指示排列整齐的近卫骑士那边。骑士和武官站左边,文官和贵族站右边,队伍很自然地如此分别。

「看状况是啦,但我站这边也没关系吧?」

「正确的做法,是要把你就——这样送到城外才——对……不过很有意思,你就跟著那个人去吧。」

「等一下,罗兹瓦尔!」

罗兹瓦尔的态度让爱蜜莉雅扬起眼角,逼近他想申诉些什么,但是……

「非常遗憾,现在没时间遵从爱蜜莉雅大人的正确言论,一旦据实以告,昴就得跟这里说再见……分开很久很久的意——思。」

「所以说,要是让昴在这种场合列席,那他……」

「意见交战到此为止。爱蜜莉雅大人,议会开始了,请到中央。」

表情紧绷的罗兹瓦尔,视线前方是包围宝座的座位,那些空位被入场的贤人会老人坐满,只剩中央那张只有国王能坐的宝座空著。

然后,整齐排在贤人会老人面前的,是生来就绽放光彩、为他人所知的存在。

以橘色头发的少女为首,锭放「异彩」的三名少女气派地排成一列。

站在中央的普莉希拉手插著腰,高傲的挺胸摇摆纯红礼服的裙襬。即使站在推动国家的贤人们面前,她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动摇。

站在普莉希拉右边的是衣著像军服的女性,成色很深的发色接近黑色,但仔细看就会知道那是散发光润色泽的绿色。长发尾端用白色蝴蝶结束起,美丽与威严并存的脸庞笔直地凝视前方。

身高以女性来说算高,跟昴差不多,但是大腿长度却大不相同。腰间垂挂一把剑,剑上刻有显露獠牙的狮子家纹,是个符合男装丽人这个形容词的美女。

而站在普莉希拉左边的人,和方才那位具有认真气质的女性相去甚远,是个给人活泼开朗印象的浅紫色头发少女。

长至背后的头发是波浪卷,柔软的印象让人联想到棉花糖。与另外两人相比个头娇小,穿著使用大量毛皮装饰的白色礼服,特别引人注意的是挂在肩上的白狐围巾,以及吊在腰部下方,像在恶搞似的巨大双珠扣式钱包。

每位都是绽放不同「光彩」的美女,置身于此,明显是异于常人的存在。

「——之后绝对要好好说清楚。」

遗憾地咬唇,爱蜜莉雅在叮咛昴后,小跑步回到少女们的行列。

舞动银发的爱蜜莉雅跟她们站在一起,在装扮上差人一步,可是内在的可爱程度却拔得头筹,这是昴的偏心见解。

「也就是说,在那边的全是王选参加者——未来的国王候补人选吗?」

包含爱蜜莉雅在内参加者全是女性,这点真叫人意外。于此同时,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开始移动,昴也追上朝近卫骑士团队伍走的阿尔,结果……

「——果然,你来了呢,昴。」

站在骑士们最前方的红发美男子,用爽朗的微笑迎接昴。

即使睽违一个月也难以忘怀的好青年,莱因哈鲁特。他有著燃烧般的红发,以及宛如锁住天空的蓝眼睛,跟以前不同的,就只有服装换成近卫骑士的制服。

「听说爱蜜莉雅大人会出席,我第一个就想到你应该会来呢。」

「你对胡搞瞎搞的我说出高评价是怎样?我之前在你面前就只有高声求救和被凄惨地切破肚子而已,根本没有能让你留下好印象的事啊。」

「你保护爱蜜莉雅大人免受凶刃伤害,除此之外还持续做出最好的选择。过度谦虚也是一种美德,我是这么认为的。」

莱因哈鲁特回答昴的话里完全没有讨人厌的味道,还不拘小节地耸了耸肩。他的每个举动看起来都高尚至极,叫人连嫉妒心都冒不出来。

就这样,昴站在莱因哈鲁特隔壁,另一边则是阿尔。然后昴注意到三人站在骑士们的最前排,是个相当出风头的位置,但当他这么想的时候……

「呀呵~昴啾。」

轻轻挥手的猫耳少女,嬉皮笑脸地和昴打招呼。

少女是使者,也是自己造访王都的契机。她穿著下半身是裙子的女用近卫骑士制服,知道她也是近卫骑士后昴有点惊讶。

然后站在猫耳少女隔壁,默默用眼神行注目礼的青年——是由里乌斯。

「昴,怎么突然愁眉苦脸的?」

「在我的故乡,看到叫作『情敌』的虫时,习惯会摆出这种脸。」

昴将自己忍不住露出的嫌恶蒙混过去,结果莱因哈鲁特对此微微苦笑。

「希望你不要认为他有恶意,由里乌斯。昴会像这样眨低自己,来估量初次见面的对象。」

「刚刚那表情没那么深的含义啦,可以不要帮我附加那么狡猾的设定吗?」

莱因哈鲁特对昴的一举一动都给予高度评价,感到不自在的昴忍不住吐槽,但听到刚刚的话,由里乌斯抚摸梳理整齐的头发说道:

「我不在意,莱因哈鲁特,让人看到符地位的举止和器量也是骑士的任务。我是隶属近卫骑士团的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还请铭记于心,那边的骑士殿下也是。」

装模作样报上名号的由里乌斯,把话题拋向站在昴身旁的阿尔。

「啊——我不是那么拘泥形式的人,所以别叫我什么骑士殿下。我是那个啦,一介穷浪人,跟有坚强信念的你们不一样。」

阿尔意兴阑珊地回应,这态度让昴反射性地挑起眉。本来以为阿尔对任何人都能很快贴过去,所以他对由里乌斯的态度叫人意外。

但是很遗憾的,没有时间去追究这点。

站在台上的盔甲骑士——恐怕是代表在场骑士的男人,用清澈响亮的声音宣告议会开始。

「——贤人会的诸位,以及国王候补人选都已到齐,斗胆僭越由身为近卫骑士团团长的我,马可仕负责议事进行。」

「嗯……有劳你了。」

在座位上交叠双手,麦克罗托夫微收下颚点头回应。骑士团长马可仕向他行礼,接著用严肃的表情面对全员。

「此次劳烦诸位前来王城,并聚集贤人会的各位大人于此,皆是为了选出下一任国王——也就是要向王选相关人士传达重大通知。」

马可仕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却一视同仁地传达给宝座大厅的每个人。生来就是率领他人的音色,与骑士团长的头衔十分相衬。

「事情的起因约在半年前——以先王为首,王室血脉接连薨逝,一国无君的事态是王国最大困境,特别是对亲龙王国露格尼卡而言,还与『盟约』的问题密切相关。」

盟约——亦即王国与龙缔结的契约。

这单字在童话故事以及在罗兹瓦尔家的对话中出现过许多次,只不过相关内情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就跟王选的内容一样。

能够参与这次的议会流程,对昴来说是谢天谢地。

「王国与龙的关系可远溯至数百年前,当时的国王法赛鲁·露格尼卡大人与神龙波尔肯尼卡缔结了盟约,之后王国数次遭遇危机皆蒙神龙所救,并在其帮助下得以繁荣。」

「神龙波尔肯尼卡是守信重义的龙,即使年代更迭时光荏苒,依旧在遥远的大瀑布彼方关照我国。」

马可仕严肃的话语告一段落,麦克罗托夫触碰自己的胡须点头认同。

「嗯,正因如此,维持盟约与王国的存续息息相关,但王室的血脉却受病魔侵袭,诚属可恨,因此必须尽快决定下一任的龙之巫女。」

「在更新盟约的亲龙仪式中——与龙交流想法、选拔具备资质的巫女。原本由王室代代相传的重责大任,将寻求新的继任者。」

以极力扼杀感情的声音说完,马可仕站上台,在贤人会面前将手贴放胸膛。

「为此,我等王国骑士团接下贤人会列位之令,负责寻找被龙珠光辉钦选之巫女。」

伸手探入怀中的马可仕,手掌上放著一个嵌有宝石的小徽章,那是昴看过好几次,代表王选参加者资格的物品。

走下台的马可仕朝排成一列的候选人行礼,接著将徽章举至前方。

「请各位,出示龙珠——」

少女们回应呼唤,将自己的徽章举至前方。

瞬间,光彩将宝座大厅染得五彩缤纷。光辉的来源是徽章的宝玉,以爱蜜莉雅手中的红色为首,每一枚徽章各自绽放不同颜色的光芒。

骑士们纷纷感叹,连贤人会成员皱纹颇深的脸庞,也都透露出些许安心。

「如诸位所见,每位候选人都具备龙之巫女的资格。确认之后,我等将遵从龙历石……」

「……够了没?」

严肃进行的议事,被温和的声音中断。

在屏息的马可仕面前歪著头的,是让龙珠发出蓝色光芒的少女。

发话者是身穿白色礼服的紫发少女。

「偶明白团长先生想俐落地把话说完,但伦家也是很忙滴。在卡拉拉基,有一句话叫『时间与金钱一样宝贵』哟?」

少女口气沉稳、表情温和,但却直接表明要求。她收起龙珠,露出华美的微笑。

「与其重复再熟悉不过的话,偶比较想听召集偶们的核心理由。」

少女以独特语调总结要求,马可仕因此有点不知所措,但比马可仕更受冲击的人是昴。

「喂喂……讲这种口音,骗人的吧。」

「哦,兄弟你是第一次听到吗?在西边的国家卡拉拉基,讲那种口音才叫正常喔。其实我也没看过啦,不过还真是稀奇的讲法呢。」

听到昴的喃喃自语,身旁的阿尔也小声附和。对于同乡的他来说,那种腔调也很亲切吧,虽然说法有点不同。

不过,西方之国卡拉拉基——那边的风土民情是怎样?开始有兴趣了。

「有道理。」

在惊讶传开的宝座大厅,又响起其他女性的凛然嗓音。

双手环胸、点头附和紫发少女的人,是绿发女性。

「库珥修大人,卡尔斯腾家的当家说这种话有点……」

「重礼法是很重要,但时间有限也是事实吧?应该要尽快触及聚集我们的理由,虽然理由我大概猜想得到。」

马可仕的回话让名为库珥修的少女闭上一只眼睛,被她另一只眼睛凝视的贤人会——麦克罗托夫钦佩地吐气。

【插图152】

「不愧是卡尔斯腾公爵家当家,已经明白此次召集的意义了吗?」

「嗯,麦克罗托夫卿——是要举办宴会吧?虽然我们总有一天要互相竞争,但现在还不熟悉彼此,只要围桌共饮,自然而然就能得知人品……」

「不,并非如此。」

库珥修以庄严的感觉认定这是为宴会所做的准备,麦克罗托夫连忙打岔。

这反应让她皱起眉头,缓缓看向昴他们的所在之处。

「菲莉丝,这跟我听到的不一样。」

「讨——厌啦,真是的。菲莉酱只不过是看到有很多美食美酒被送进城堡,所以才说『搞不好会开宴会喔』,就只是这样呀。」

「这样啊,是我搞错了吗?不好意思,竟然心生怀疑。」

该说心胸宽大还是心胸狭窄呢?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主从对话。

重新面向前方,顺著刚刚的对话,库珥修轻声吐气。

「就是这样,请取消我方才的发言,因为很丢脸。」

「讨厌,库珥修大人太有男子气概了……!」

手捧著脸扭动身躯的少女——是叫菲莉丝吗?她似乎不在意自己向主人传达了错误情报,而且看她现在的态度感觉很故意。

「钦——钦欸,就算库珥修小姐撤回前言,伦家的意见也没变哟。事到如今,就算不说王选表面的情况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没错吧?」

有奇怪腔调的少女拍手,向其他王选参加者徵求同意。库珥修点头同意,普莉希拉则是嗤之以鼻摆明无视,只有爱蜜莉雅微微举起手。

「我、我认为应该把话听完……」

「不好意思,伦家没问你的意见。」

可是少女对爱蜜莉雅的态度极其冷酷。

被恶意对待,爱蜜莉雅的侧脸显露出痛楚,无法忍耐的昴忍不住大吼。

「混帐,你那什么态度——」

「呜哈哈,好——了,我就是不知道王选要干啥所以才想听个明白呀!」

发出怒吼的昴被身旁的阿尔伸手阻挡。

言行如同丑角集注目于一身的阿尔,挥动手掌看起来更显滑稽。

「别那样看我啦,好害羞。我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个场子,但别太把我当局外人、碍事者看待,我会大哭大叫大吵喔,虽然已经是一把岁数的大人了。」

「普莉希拉大人,您说他是您的骑士……但您没跟他说明王选之事吗?」

「就算妾身没说,喜好长舌的你们也会擅自说出来吧?妾身不过是省去无谓之事。冗言跟梦话没两样,梦话这种东西,别睡著的时候也说。」

在只有马可仕的冷静应对中,普莉希拉用傲慢的口气煽风点火。

看到聚集的全是个人主义色彩浓厚的人,爱蜜莉雅的个性看起来反而非比寻常。

但她不被当成一回事,从刚刚的应对就很清楚了。

「——你欠我一个人情。不,这是第二个吧?」

阿尔竖起两根手指朝昴歪头,昴在内心感谢他。

要是就这样激昂地大声叫骂,下场光想就觉得恐怖。阿尔代替昴,集场内的责难于一身。

「妾身顺凡俗之意可是天意,开心地在掌中起舞吧。继续吧,马可仕,告诉妾身的骑士,妾身是如何成王。」

「全部丢给他人还能讲成那样,真是了不起,伦家无话可说。」

普莉希拉的态度让少女垂下肩膀撒手不管。看到结论出现,马可仕也确认爱蜜莉雅和库珥修两人的意思。

「那么,虽然有点离题,不过回到原本的话题吧。具备龙之巫女资格的各位会像这样聚集在此,是根据龙历石上的新刻预言。刻在石版上的预言显示:『露格尼卡盟约中断之时,新的龙领导者将引导国家。』」

「嗯,石版上揭示的正是天意。自缔结盟约之时就开始累积悠久历史的龙历石,会在事态危急到左右王国命运之际刻上文字。想到其内容会推动往后的历史,遵从即是我等的任务吧。」

麦克罗托夫的话,令其他贤人会的老人也跟著严肃颔首。

「由神龙波尔肯尼卡授予的龙历石,过去也不断为王国指路。古有『堀德格拉大饥荒』及『邪龙巴尔格伦的恶梦』,近年则是在黑蛇蹂躏国土之前先行通报,都是将损害控制在最小程度的例子。」

「嗯,实际成果很充分,而且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列举的例子都是足以在王国史上留名的大事件吧,但对无知的昴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甚至还想得很豁达,觉得把未来的方针也交由预言板决定就好啦。

「突然想到,如果只是与龙的盟约构成问题,那龙之巫女没必要一定得当国王吧?国王和巫女分开存在不行吗?」

小声询问站在隔壁的莱因哈鲁特,他嘴角上扬露出苦笑。

「说的很正确,我也想过,但是行不通。」

「为什么?可以问Why吗?」

「答案是,让王国繁荣的盟约是龙与国王缔结的,龙并不是只以对方懂自己的想法来选结盟对象,正因该名人物是肩负王国的国王,才会与之缔结盟约。也就是说,龙也是会选来往对象的。」

「那样的话,现在才急就章的让巫女兼任国王,不会触怒龙吗?又不是一休和尚灵机一动,想说既然没有国王那就用巫女代替吧,这样龙根本不会接受吧?」

「那方面的意见听说争执颇大,不过最终还是决定以刻下王国命运的龙历石记述为优先。先由贤人会的成员决定,再任命我们骑士团,这么做就是不想让事情变糟。」

各种不安要素已经先由伟大的人物集思广益,龙会怎么判断只有龙晓得,跟拉姆以前说的「只有龙知道」是相同的道理。

在疑问大致解决时,马可仕的声音响彻喧嚣寂静的会场。

「预言还有后续,『新的国家引导者有五人,从中选出一名巫女,与龙缔结盟约。』」

听到这段石刻预言,昴感到在意而皱起眉头。

「五人……?」

「没错,五人。就现状来看,候补人选只有四人——因此王选始终没有开始,这是没能找出第五人的我们的疏失。」

「人口有五千万耶?能在半年内从中找到四人已经很快了。」

要在通讯手段尚未普及全国的世界找人,条件可说是太过严苛。在短时间内找出四名候补人选,光是这样就该给予好评。

「以上,现状说明完毕。安娜塔西亚大人,请原谅在下的冗言无礼。」

结束说明的马可仕,朝不想听说明的少女谢罪。

「行了行了,伦家不干坏人。公主才是,这样满意了吗?」

「这个嘛,阿尔,你那颗蠢脑袋理解了吗?」

「有——了解了,特地说明真是谢了,也谢谢那边的卡拉拉基小姐。」

普莉希拉对挥动单手的阿尔回答「那就好」,少女——安娜塔西亚为这对活宝主从的对话伸手舒缓眉心,然后仰望贤人会。

「总而言之,如果有其他想说的就快说吧。伦家没空,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掌握国家财库的老爷爷们应该懂呗?」

安娜塔西亚的自大发言掀起一阵波澜,昴为此身体紧绷,但是安娜塔西亚似乎能看穿场面,贤人会完全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对繁忙的安娜塔西亚大人实在很抱歉,但是希望您能再稍微配合一下这个会议,毕竟……今天将会成为列入王国史册的一天。」

麦克罗托夫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听到这边,失去原先紧张感的大厅,气氛突然变得严肃,任谁都忍不住挺直背脊。

在那之中,引燃火焰的是天不怕地不怕、自信满满的少女普莉希拉。

「推动历史,老骨头是这么说的吧?也就是那么回事,对吧?」

普莉希拉平静地发问,台上的麦克罗托夫轻轻点了个头,接著浓眉底下的目光朝马可仕使了个眼色下达指令,接收指令的马可仕行了一礼。

「——骑士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出列!」

「是!」

马可仕的声音突然震响大厅。

昴吓到肩膀震了一下,身旁的莱因哈鲁特应答,似乎久候传唤多时。他气派地往前走,朝四名候补人选行礼,接著站到马可仕面前。

「骑士莱因哈鲁特,向在场的各位报告。」

「是!」

马可仕退后一步,让出台前中央的位置。步出队列的莱因哈鲁特沐浴在观众的视线之下,以不带一丝自负的表情面向贤人会。

「荣誉满载的贤人会诸位,隶属近卫骑士团的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报告任务完成。」

「嗯,那就让全员听听结果吧。」

在麦克罗托夫的指示下,回过头的莱因哈鲁特环顾大厅所有人。

「龙之巫女,王位候补人选——最后第五人已经找到。」

喧嚷在并排的骑士之间传开,候选人的表情也因各自的强烈情感有所转变,分别是斗志、欢喜、无趣、困惑的表情。

停滞不动的王选终于开始运作,新的候补人选对爱蜜莉雅来说是敌人,到底会出现怎样的人物呢?

「请带进来。」

莱因哈鲁特简短传唤,接收到讯息,站在门前的卫兵敬礼后,大门缓缓开启。

——一名由侍女陪同的人物自门后走向宝座大厅。

【插图159】

目击那名人物,昴忍不住张开嘴巴愕然失声。

浅黄色的礼服裙襬轻盈摇晃,穿著高跟鞋的双脚踩踏地毯,头发梳理整齐、闪耀金色的光辉,加上意志坚强的红色瞳孔,来者是带有淘气虎牙特徵的少女。

那身影让人怀疑自己看错了,只能目瞪口呆。

「自行请求成王之人——其名为菲鲁特大人。」

因震惊而定住不动的昴,鼓膜被那声音震响,听起来好像在不断重复。

——决定露格尼卡王国未来的王选之争,正式开始。 第四章 『国王候补人选及其骑士们』 1

身穿彷佛破烂布片的骯脏衣服,少女有著一头黯淡金发以及暴戾眼神。

与其说是顽强,耍小聪明这个词汇更符合这名出身贫民窟的倔强女孩。

那就是昴对菲鲁特这名少女的全部印象。

在莱因哈鲁特的宣告中,菲鲁特和侍女一同沉稳地走进宝座大厅。

走在红色地氆上,礼服裙襬随她端庄前进轻轻晃动的样貌,跟个贵族千金没两样。

磨一磨说不定会发光。以前的昴曾经这么评价她,但是被莱因哈鲁特的家世之力研磨后,名为菲鲁特的原石不仅是磨过就发光的程度。

——绽放压倒性的光芒,足以如此评价。

昴震惊无比的视线尽头,是缓缓站到莱因哈鲁特面前的菲鲁特。

她的身影让莱因哈鲁特露出微笑点头。

「菲鲁特大人,劳您来这一趟,感激不尽。」

莱因哈鲁特恭敬行礼,菲鲁特对此视线上抬,开口呼唤。

「——莱因哈鲁特。」

「是。」

莱因哈鲁特回应爽朗的呼唤,骑士与千金大小姐互相凝视,然后……

「——王八蛋,什么说明都没有就把我带来这里,是打算怎样!?」

拎起裙襬,修长的腿划出弧形。

踢腿朝莱因哈鲁特的下巴直击——在碰到之前,先被骑士举起的手接住。

「吓到我了,请问您在做什么?」

「不要轻松接住还讲这种风凉话啦!这里、衣服、这些家伙、还有你!全部加起来是怎样,我已经忍到极限了!」

用单脚抓回平衡感,菲鲁特粗鲁地拍打礼服显露怒意。

为她特地准备的高价礼服被如此粗暴地对待,随侍在侧的侍女看到当场晕眩腿软。

「您不喜欢这件礼服吗?很适合您哟。」

「谁在跟你讲衣服,是不会不好意思吗?我在说讨厌这样啦!不是只针对衣服,还有你!骑士大人搞绑架监禁,都不会觉得丢人现眼吗!」

「这是为了王国的繁荣。」

莱因哈鲁特毫不犹豫地下结论,菲鲁特像是觉得头痛用手撑著额头。

「还以为整个人都变了,幸好只有外表。太好了——果然人类骨子里的性格是不会变的,不是只有我这样!」

原本就预定要跟罗姆爷说,要是人变得太多就会是残酷的报告了。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确认菲鲁特平安无事,叫人松了一口气。但是另一方面,菲鲁特被拱成国王候补人选的偶然性,让人不得不感受到命运这玩意。

原本菲鲁特就是偷了爱蜜莉雅的徽章才会遇到莱因哈鲁特的。

「那女孩……是那时候的……!?所以莱因哈鲁特才会那么震惊……」

发现是菲鲁特的爱蜜莉雅,似乎也跟昴抵达同样的结论。从争夺徽章的关系,演变成这次争夺王位的交情。

以其他候选人为首,与会的骑士和贵族也都展露出惊讶的反应,只不过,全都对菲鲁特的粗鲁行径没有好感。

感受到看向自己的严厉视线,菲鲁特态度恶劣地咂嘴给大家看。

尽管互动的时间短得可以,但她应该不是乖僻到这种地步的少女。可以隐约察觉到她在这一个月一定遭逢许多事,尽管以内容密度来说昴也不输给她,但一介漂泊浪儿成为国王候补的灰姑娘故事也相当不得了。

「哦!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小哥!」

像在品评大厅般来回扫视的菲鲁特,注意到站在骑士团最前排的昴后,表情明朗起来。

她推开莱因哈鲁特,踩著有如千斤重的高跟鞋走来。

方才的千金小姐举止去哪了?昴狐疑著举起手,迎接看到熟人十分喜悦的她。

「哟——好久不见,过得很好嘛!」

道出爽朗招呼的瞬间,一记前踢直击腹部,昴整个人跪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暴行让昴发出呻吟,抬著一只脚的菲鲁特双手抱胸点头。

「从踢到的感觉来看,腹部的伤似乎没事了,不过其他地方的伤倒是增加不少,没事吧?」

「既然担心就该体贴我呀,你这家伙……为什么用全力一击代替打招呼啦,要是快好了又被你踢破怎么办……其实最近刚好就在痊愈期。」

目前是补得好好的,但昴的肚子上留有一条清晰的白色伤痕,不仅如此,身上处处都有魔兽利牙咬伤的痕迹。

已经不是说背上负伤是剑士之耻的情况。

「菲鲁特大人,和旧友重温情谊是很不错,但请到这里来。」

是感觉气氛和缓了吧,马可仕淡然地推动议事进行,以手示意台上的位置。

他严肃的表情令菲鲁特皱眉,勉强回到前面。

「欸,要叫我做什么?」

「很想说是淑女的举止,但请先拿著这个。」

菲鲁特对莱因哈鲁待的笑话露出嫌恶的表情。莱因哈鲁特从怀中取出龙之徽章,将之放到她的手掌上,掌中的宝玉立刻发出白色光芒。

「我偷到的时候就觉得了,这颗石头真奇怪,为什么会发光啊。」

「偷到的?」

「那是因为菲鲁特大人被龙认定有资格。」

菲鲁特不小心讲出麻烦话,马可仕似乎对她不留神的发言有所警觉,但莱因哈鲁特立刻答腔带过。

「正是如此,龙珠确实认可菲鲁特大人为巫女。既然龙已认同她参与,此次的王选可以认定是真正开始。」

马可仕手贴胸膛别腰鞠躬,莱因哈鲁特一仿效,所有近卫骑士全都跟著照做。

报告任务完成的骑士们,竭尽心力找到现场的五位龙之巫女——亦即,聚集起未来的露格尼卡女王候补人选。

「原来如此,确实可以称作推动历史的一天。」

确实是不容错过的大场面,在场的人应该都觉得很感慨,不过环视周遭后,昴察觉到一件事。

——对面的文官集团发出蕴含困惑与不知所措的不安喧闹。

「失礼了,可以说句话吗?」

一名男性从文官集团走出,是个驼背的中年男性,眼睛下方象徵不健康的黑眼圈很引人注目,他神经质地抚摸著下巴的胡须。

「在此次推选国王的仪式中,以近卫骑士团为首,王国骑士团的尽心尽力叫人无话可说,若没有诸君,便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顿好状况吧。」

「太过奖了。」

「但是,我很不想说这种话,虽说是沿著龙历石揭示的状况走,但人选方面是否有些问题呢?」

「您的意思是?」

「大家太过关注龙之巫女的资格,但却忘了戴上王冠的资格才是关键,这方面可说是过于被轻忽了!」

驼背男倨傲地断言,音量几近破口大骂,文官集团也传出「对啊对啊」的赞同声浪。

「与龙的盟约比什么都重要,这关系到亲龙王国露格尼卡的存续,失去了盟约国家就无法成形,但是过度重视盟约而轻视百姓,根本是本末倒置!」

「您的意思是,我等骑士团过于花费心力寻找龙之巫女,反而错认了适合发誓效忠的人物吗?」

「说、说法多少有点出入,但就是会变成那样。」

被马可仕直截了当的说法吓到了吧,男性改用迂回的说法但已太迟。长期面对接近不可能的课题,拚命奔波调查做出结果的骑士团,其成果却被人鸡蛋里挑骨头,心情绝不可能好到哪去。

排在骑士团队伍中的昴,感觉到周遭的怒气节节高升。

「是火药味吗?变成险恶的气氛了耶……」

「唉呀,谁叫他刁难骑士团,没办法啦。我是不在意,两位觉得如何?」

听到昴的自言自语,阿尔发出闷笑声,然后把话题扔向同排的两人。莫名被扯上边的由里乌斯和菲莉丝,各自把头转过来回答。

「菲莉酱觉得——没差喔喵?毕竟呀,不管那个胡子讲什么,菲莉酱的忠诚都只会奉献给一个人。」

「不能说跟菲莉丝意见一样,不过心情相同。我已经献上我的剑,其他人也寄托了自己的忠诚,所以器量可没小到会去怪罪别人内心动摇。」

「哈!真棒啊。唉呀,就跟我对公主一样。」

阿尔像要对抗似地这么说,两人则是在嘴角露出微笑。

总觉得自己被撇除在外,昴认为一点都不有趣。

菲莉丝有库珥修,阿尔有普莉希拉,然后顺著走向看来,由里乌斯是支援安娜塔西亚吧。

三人身为骑士,都将全部的信赖寄托给主人,与那样的他们相比,自己的立场就像是输人一大截,这样的自卑感侵袭著昴。

想实现爱蜜莉雅的愿望,这份心情应该是不输给任何人才对。

被莫名的焦躁感驱使,昴的眼角余光看到大厅的针锋相对开始扩大。以方才的意见为开端,文官集团纷纷道出不满。

「既是巫女又是国王,或许该说成为国王的自觉不够。」

「就算粉饰外观,其本质一样会表露在态度上。」

「品格不够、教育不足,这样也能被拥戴为王吗?」

「有什么——不好的,会成为个性丰富又欢乐的——王选之争,试著这么想不就好——了。」

「罗兹瓦尔卿请不要插嘴!」

耳熟的声音安抚、打破文官集团的抱怨,昴看向爱蜜莉雅她们,文官集团集中火力炮轰的是方才态度恶劣到吸睛的菲鲁特吧,但不能说火星没有波及其他的候选人。

事实上,爱蜜莉雅就像在忍受痛楚,侧脸呈现出沉痛的表情。

好想立刻跑过去支擦那瘦弱的肩膀,昴打从心底这么想。

「——肃静。」

麦克罗托夫的一句话,让大厅整个鸦雀无声。镇压全场的麦克罗托夫,眯起眼睛眺望菲鲁特,在沉默一会儿后,老人吐出一口气。

「嗯,确实有些不敬之举,李凯尔特殿下的意见我懂。因此,先来简单了解每位候补人选的过往经历,各位意下如何?」

「……有道理,是否适任就从那里开始著手。」

秃头且长得可怕的老人同意麦克罗托夫的提议,看到贤人会的成员点头认同,带头的男性文官——叫做李凯尔特的人也退后一步。

「骑士莱因哈鲁特,能否听你介绍找到她的经过?」

看到被指名的莱因哈鲁特单膝下跪行最敬礼,尽管不是当事人,昴的额头还是渗出冷汗。

如实告知的话,菲鲁特当然会被曾犯下的窃盗罪波及。

「菲鲁特大人在大约一个月前,于王都下层区——通称『贫民窟』的某处由在下发现并护卫。当时,由于某些因素有了触碰龙珠的机会,藉此得知她具备巫女的资格后,便将她带到寒舍。」

昴的担心是多余的,莱因哈鲁特含糊地报告了有问题的部分。

虽然说明漏洞百出,但在场人士关心的不是漏洞,而是其他部分。

「贫民窟的孤儿……你是认真的吗?骑士莱因哈鲁特!在选拔肩负未来露格尼卡的国王仪式里,你居然带来了孤儿!?你把王座看成什么了!」

「——」

在台上敬礼的莱因哈鲁特就这样被骂,从他满不在乎的侧面看不出任何负面情绪,李凯尔特于是将矛头转向麦克罗托夫。

「麦克罗托夫大人,果然还是该重新考虑。只是被龙珠钦选就拥有得到宝座的资格……应该是与王冠相符之人方可获得,怎么能随意就……」

「李凯尔特殿下,您是否——有点过于激动了呢?」

在李凯尔特鼓足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麦克罗托夫改变心意的时候,耳熟的声音倒了一盆冷水。

李凯尔特朝罗兹瓦尔投以蕴含明确敌意的视线。

「笑话,罗兹瓦尔卿。您的态度叫人无法理解,不只是我,宫中大多数的人都是如此认为。一直以来因为是非常时期所以才视而不见,但事已至此情况就不同了。意欲推举孤儿的阿斯特雷亚家,还有您拥戴半魔为王的愚蠢之举也……」

「——李凯尔特殿下,请您订正方才的发言。」

冷若冰霜的声音平静地在大厅回响,李凯尔特因亢奋而红了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称呼半妖精为半魔是陋习,更何况爱蜜莉雅大人仍旧是国王候补——不明事理的是哪一边,您懂吗?」

罗兹瓦尔的声音和平常一样,但被气魄压倒的李凯尔特别开视线,摇头像要隐瞒被驳倒的事实,大动作朝台上的人表达意见。

「就、就算如此,我也不认为自己的主张有错。拥有龙之巫女的资格,和适合成王的人物并不能划上等号。麦克罗托夫大人,请务必重新考虑!纵使胡乱选出国王候补,王国的未来也未必能繁荣……」

「——骑士莱因哈鲁特。」

贤人没有回应祈愿自己改变心意的李凯尔特,而是呼唤红发骑士。

「您该不会认为她是吧?」

「无法确信,因为已经失去了确认的手段——但是,符合这样的条件却说只是偶然,在下有些抗拒。」

「既然如此,那要叫什么?」

「——命运。」

听到莱因哈鲁特的回答,麦克罗托夫深受感动闭上眼睛。

两人的互动不只是昴,就连其他人也看不明白,互相明瞭的就只有对谈的两人。看到周遭人们的态度,麦克罗托夫手撑著额头像在感叹,接著环顾四周。

「没人注意到吗?见到菲鲁特大人还是没发现吗?如果连这样都不行,那各位应该去质疑自身对王国的忠诚。」

麦克罗托夫那番像是测试的言论令全员屏息,视线集中在菲鲁特身上。

置身在毫不客气的视线中心,菲鲁特露骨地表现出嫌恶的表情。

「看了就会发现的事……还很年幼,比起就任王位什么的,该学习的事物还太多了……呃!」

列举菲鲁特应该矫正之处的李凯尔特,像是突然注意到什么似的表情为之一僵,双眼惊愕地瞪大。

「金、金色头发和红色双瞳——!?」

听到李凯尔特的话,察觉个中含意的文官也同样受到冲击。震撼传播开来,听了也毫无感觉的,就只有欠缺这个世界常识的昴。

瞥了旁边一眼,菲莉丝和由里乌斯也一脸理解的表情,阿尔还是一样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也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

「金色头发与红色双瞳——那是露格尼卡王室血脉的显性容貌特徵,但这也太奇怪了吧!王室早在半年前就接连薨逝,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您知道十四年前宫中发生的事件吗?李凯尔特殿下。」

莱因哈鲁特平静地打断强烈否定外貌根据的李凯尔特。

而他说出的内容,让李凯尔特的表情更加僵硬。

「骑士莱因哈鲁特……你想说的该不会是……」

「十四年前,有贼人入侵城内,先王的王弟——佛鲁德大人的千金被绑架,贼人就这样成功脱逃,千金的下落也就此不明。」

那是绝不能让外部知晓的王国丑事。

「因为龙历石没有记载,所以当时的王宫让贼人轻易入侵,即使展开搜索,又因为和别的问题发生的时期重叠,导致无法全力以赴。」

「嗯,这是造成前近卫骑士团解散并再生的契机,虽说跟您的亲族并非毫无关系。」

「知道原本无法得知的情报,所以才能据此察觉。」

莱因哈鲁特简短回应,麦克罗托夫只是点头以对,但却不见李凯尔特的混乱收敛。

「这推断太极端,不对,是谬论!十四年前下落不明的王女堕落至王都贫民窟生活,还在偶然的情况下被你找到?而且那么刚好,她还够资格担任龙之巫女?」

罗列出接连造成冲击的情报,李凯尔特笑了。

「愚蠢透顶!这也太刚好了。说是恰巧找到具备巫女资格少女的你,把她的头发染色,再用魔法改变瞳色还比较合理——这么不知耻的作为,你应该不会去做吧?」

「赌上我的剑。」

莱因哈鲁特将腰上的配剑放到地上,展示奉剑的最敬礼。

骑士中的骑士献上的最敬礼,让李凯尔特垂下肩膀。

「……王室血脉已绝,无从确认她是否为一族,仅凭臆测,无法让所有人俯首认可。」

「这是当然,但在下确信菲鲁特大人是适合继承王位之人,纵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

「虽被誉为当代剑圣,但却是相当疯狂的人呢。」

听到莱因哈鲁特不改想法的回答,李凯尔特放弃似地叹了口气,接著重新凝视造成话题的菲鲁特。

「巫女的资格姑且不论,贫民窟出身……而且还有可能是已经失落的王族血脉,你接下来要面临的苦难可说是超乎想像,你做好觉悟了吗?」

像在测试的话语是个仪式,李凯尔特要用她本人的答案和自己的不满诀别。得到菲鲁特的回答,这次的对谈才终于要迎向结束。

「啥?讲什么屁话,欧吉桑,我可没说过要当国王喔。」

但是,完全无视直到刚才的对话走向,菲鲁特清楚地拒绝。

大厅所有人都因为听到跟想像中不一样的答案而动摇。

「我是被人强行从贫民窟带来这里的哟,就算吵著要回去这家伙也不让我回去,还把我原本的衣服藏起来让我穿上这种轻飘飘的服装。我已经受够了,现在是满肚子火,谁理你们啊——!」

菲鲁特破口大骂的声音,让尴尬的沉默再度支配大厅,连解读气氛有障碍的昴,都知道现在的状况称不上好。

「——要絮絮叨叨到几时,没有比这更无趣的话题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候选人当中,眼露无聊、环抱胸口的普莉希拉吐出这句话。聚集众人目光的她,摇晃手臂上环抱的丰满胸部。

「不过是因为形式,开幕时才要聚集五个人,等到开始,不适任的人自然会被拔除,反正留到最后的会是妾身,其他多余的人有没有王者资格,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啊……?」

普莉希拉那番不讲理的谬论,让脑子发热的菲鲁特产生反应。她轻盈地跳下台,跟普莉希拉面对面互瞪。

「一开始还以为是天真老实的女人,结果连脑袋里头都种花吗?要吵架的话就来呀,我的快脚可是很出名的。」

「无礼,你以为妾身是谁?」

「哈,谁甩你啊……!」

菲鲁特对普莉希拉的发言嗤之以鼻,紧接著,普莉希拉的眼睛无情地眯起。

「公主,那家伙——」

空气产生决定性的变化,昴停止呼吸,身旁的阿尔出声大叫。普莉希拉具体来说打算做什么,他应该知道吧。

而且,以阿尔的叫喊为起因,阵风吹过大厅。

「——失礼了,普莉希拉大人。」

冷静的声音,是一瞬间移动至普莉希拉眼前的莱因哈鲁特发出的。

原本跪在台上的骑士,转眼间就介入两名少女之间。

面对面的红发骑士和橘发少女——背后,爱蜜莉雅像要保护菲鲁特似地将她抱进怀中。

「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表露那样的敌意……你在想什么!?」

蓝紫色的瞳孔盈满怒意,爱蜜莉雅大声指责普莉希拉,但是普莉希拉似乎对被斥责一事不痛不痒,只是厌烦地挥挥手。

「只是教育没有教养的母狗何谓立场罢了,不过对妾身的无礼之罪,只能用性命偿还。」

「就不能说对不起吗?你真的没有做错事的自觉吗?」

爱蜜莉雅像平常一样苦口婆心地劝说毫不在乎的普莉希拉,听到她的话,普莉希拉瞬间愣住,然后用忍俊不住的表情看向爱蜜莉雅。

「哦,这个有趣,刚刚难得让我享受到乐趣,夸你一声也无妨。」

「真是叫人不愉快的孩子,说那什么……」

「你的意思是做错事就要道歉吧?既然如此,你的情况就是『出生在这世上真对不起』啰。还不谢罪吗?银发半妖精。」

冲击贯穿爱蜜莉雅全身,这点就连昴都知道。

肩膀大幅摇晃,表情失去精悍,悲切淡淡盈满瞳孔。

「我、我……跟魔女没关系。」

「那样的藉口对别人有什么意义?或者该说有意义吗?你是这世界禁忌存在的化身,人心只消看见你的模样就会恐惧颤抖,不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仰赖破布掩饰你的外表吗?」

普莉希拉反覆述说辛辣词句,脸色苍白的爱蜜莉雅默默低下头。

普莉希拉话中的含意昴也理解,尽管能理解却不能接受。那跟爱蜜莉雅无关,她是被莫须有的理由给恶意中伤。

无法再忍耐了,但昴这样的意志再度被人超越。

「公主,能否到此为止?树敌太多真的会很伤脑筋的。」

在看不见表情的头盔里,阿尔朝普莉希拉的暴君姿态投掷抱怨。

「特别是和剑圣对立,那可是特大的灾难源头,你就老实道歉吧?」

「既然是妾身的随从,就不准说丧气话。剑圣又怎样,充其量只是地表最强之人,不会想法子吗?」

「连一分钟都撑不过啦。」

冷静看穿彼此战力差距,阿尔早早举白旗认输。普莉希拉对那样的态度显露傻眼表情,之后总算是安分下来撤去战意。

阿尔那像驯兽师的操纵法,让包含昴在内的大厅所有人都难掩惊讶和困惑。

但是,至少避开了现场一触即发的事态。

就这样,寻求重新划分场内气氛的契机,被沉默笼罩的大厅突然响起高亢的声音。

「——诸位,心里舒坦多了吧。」

弹起的硬币坠落至陶器中,麦克罗托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菲鲁特大人和爱蜜莉雅大人,两位冷静下来了吗?」

「咦,嗯……我没事,这孩子也……」

「够了没,叫你放开我啦,我又没怎样!」

被叫到的爱蜜莉雅连忙点头,放开抱住的菲鲁特。

「别人明明没事不要鸡婆啦,别把我当柔弱的小鬼头看!」

「……这样啊,对不起多管闲事了。」

「——我不会道谢喔。」

菲鲁特一脸别扭,看到她那态度,莱因哈鲁特向爱蜜莉雅行注目礼后就回到骑士的队伍中,爱蜜莉雅和菲鲁特也尴尬地站到候选人行列,只有肇始者普莉希拉还是一脸无聊的表情,丝毫不见反省神色。

无论如何,眼见争执落幕,麦克罗托夫重新宣告。

「那么回到原本的议题——王位继承战。关于王选,在此提议每位候选人参与召开贤人会。」

2

麦克罗托夫充满威严的宣告,让大厅再度充满紧张感。

候选人全都自然而然地端正姿势,观众的表情也失去了从容之色。

为了徵求方才的开会宣告是否被接受,麦克罗托夫环视除了自己以外的贤人会成员,老人们依序点头表达赞同。

「感谢同志们的赞同,那么就进入议题吧,议题当然是『谁能成王』……问题在于选出国王的方法。龙历石上虽有记载要聚集候选人,但却没有指定选拔方式,为了决定这方面的问题,首先来询问每位候选者的觉悟吧。」

麦克罗托夫这番话得到其他贤人会成员首肯,确认没有异议的麦克罗托夫,朝在角落等候的

马可仕使眼色,接收到讯息的骑士再度往前。

「再次斗胆僭越,由我进行这场议事。诸位候选人都有各自的主张和立场,还请先让身处大厅的众人明瞭。」

代大厅内的所有人表达心情后,马可仕深深一鞠躬。

「那么,首先有请库珥修大人,骑士是菲利克斯·阿盖尔!」

「嗯。」

「好的——」

库珥修对马可仕的要求悠哉点头,菲莉丝则是轻轻扬手。

目标是往前走的库珥修身旁,小跑步的菲莉丝在中途仰望马可仕。

「团长,都说了请叫我菲莉丝,不要叫菲利克斯啦——菲莉酱受伤了~」

「我不会偏袒任何一名部下,当然也包括你,到前面去。」

用手指戳脸颊装可爱的菲莉丝被无情拒绝,马可仕扬起下巴催促对方快一点。

菲莉丝状似不满地伸出舌头,然后开心地跑到主人库珥修身旁并肩而立。

「王位候选人,卡尔斯腾公爵家当家,库珥修·卡尔斯腾。」

「我是库珥修大人的骑士,阿盖尔家的菲莉丝——」

「贤人会的诸位,这位是骑士菲利克斯·阿盖尔。」

毫不畏惧、威风凛凛报上姓名的库珥修,还有态度一直很轻佻的菲莉丝。马可仕一订正她的名字,就看到菲莉丝的脸垮了下来。

「嘿,那女孩的本名是菲利克斯啊,名字还蛮帅气的,不过有点像男生就是了。」

日本古代的武家世族,长子的名字会代代继承下去,即使性别不同也会继续沿用,因此在以历史作为题材的美少女恋爱游戏,性别倒转的武将根本是再常见不过,女体化武将多到泛滥也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形式美。

「昴,你没听说吗?」

「什么?」

「不是听起来像男生的名字,菲莉丝本来就是男性。」

「——」

莱因哈鲁特的一句话,让昴的思考硬生生停止。

他就这样双手环抱歪起脖子,闭上眼睛认真玩味话中的含意……

「你、刚刚、说了什么?」

「不是听起来像男生的名字,菲莉丝本来就是男性。」

一字一句毫无疏漏,莱因哈鲁特把重要的事重复第两遍。

「哈、呜、啊——!?」

意识追上理解的时候,昴的尖叫响彻大厅。

叫声吸引了大厅内的视线,但被惊愕吞噬的昴根本没注意到。

「那是男的!?骑士中的骑士果然也不擅长讲笑话吧?不好笑哟!」

破口大喊,从上到下把菲莉丝仔细看一遍。

确实,以女性来说身高偏高,但是脸部的轮廓和纤细的身体线条怎么看都是女性。虽然不否认欠缺女性该有的起伏,但世上也有不少即使成年胸部依旧平坦的女性,所以不能拿来当成反面证据。

「哦,初次见面。我的骑士菲莉丝是男的,这我可以断言。」

可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库珥修,却肯定了昴惊愕的源头是事实。

「用、用讲的谁都会……证据呢?没错,没证据的话我不会相信!」

「小时候我跟菲莉丝感情好到一块洗澡,他的胯下确实有男性性器官……」

「对不起!我并不想从美女口中听到男性性器官这几个字!是我不好!」

库珥修讲得正大光明,反而是昴听了投降,接著瞪向站在库珥修身旁的菲莉丝。

「你很该死,可恶啊!装著那玩意是有谁会受惠啦!明明有猫耳却是男的,这是便宜了谁啦!现在轻咬耳朵的记忆转换成不祥之物啦!」

「就——算你这么说喵,擅自误会的人可是昴啾哟,菲利酱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女生喵——」

「开什么玩笑,你这个人妖——更正,你这个混帐!」

菲莉丝吐舌眨眼回应。

「只要知道菲莉丝的性别,毫无意外每个人都会惊讶不已,只有这个是不管品尝几次都停不下来的乐趣——不过刚刚那么大的反应十分罕见。」

「嗯,既然知道还持续不改,这样不对吧,库珥修大人。」

库珥修满意地微笑,麦克罗托夫以言外之意规劝。

但是,库珥修对此收敛表情摇了摇头。

「麦克罗托夫卿似乎有所误解,菲莉丝的装扮并非是我要求,那全是依他本人的自由意志而为。」

「我认为,让随从做出与身分相衬的打扮是主人的职责。」

对库珥修所言有异议的李凯尔特插嘴,库珥修对此眯起眼睛。

「方才您说让随从做出与身分相衬的打扮是主人的职责吧?既然如此,我还是希望菲莉丝保持现在的装扮,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呢?」

「很简单——因为这样,才是最能闪耀他灵魂光辉的姿态。比起身穿骑士盔甲,菲莉丝更适合现在的打扮,就跟我比起穿礼服,更喜欢现在这身打扮一样。」

说完,库珥修抬头挺胸像是以自己为傲。并排站在身旁的菲莉丝,她——不对,他也微笑地服从主人的英姿。

库珥修习以为常的样子,令李凯尔特失去反驳的力气一语不发。

【插图183】

连昴也被她那悠然的样貌震动内心。

「不愧是库珥修大人……在候选人当中第一个表明信念,又是最有力的候补,要说的话,就是给人的安心感与其他人不同。」

有人用稍大的音量这么说。

听到这番话,昴向身旁的莱因哈鲁特询问话语的意思。

「由库珥修大人担任当家的卡尔斯腾家,是长久以来支撑露格尼卡王国历史的公爵家,不但具备对国家的忠诚与可靠的家世,还年纪轻轻便以家主的身分掌理公爵家,库珥修大人自身的才气无与伦比,完全就是国王的不二人选。」

「这样啊……原来如此,你判断她是种子选手啊。」

几乎没有爵位相关知识的昴,也知道公爵的地位是从上头数来比较快的国家要职。虽说现状是王族灭亡,但会期待下一任国王是原本离王室最接近的存在也是人之常情。

细碎的喧嚷在大厅扩散,四周的与会者们也再次互相确认库珥修的优势。王选的种子选手,这个认知似乎可以看作众所周知的事实。

「在场的诸位大多都误会了。」

然而,打断喧嚷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库珥修本身。

她在恢复静默的场内,泰然自若地点头。

「诸位对有机会就任王位的我抱持什么期望我是知道的。卡尔斯腾家是与王室关系深远的朝臣泰斗,一直以来都对国政有影响力,要是我继位为王,国政与国运就能风平浪静地延续下去——没错吧?」

库珥修流畅地说完,大厅内专心听讲的几个人点头认同。

「虽然对不起对我有所期待的各位,但我要告诉大家,我无法办到。」

库珥修的发言让宝座大厅瞬间寂静——数秒之后,气氛剧烈震荡。

「这是怎么回事?」与会者纷纷出声,库珥修面不改色地仰望台上。深绿色的头发摇晃,凛然的眼神洞穿描绘在宝座大厅墙上的龙形图。

「亲龙王国露格尼卡——受到过去与龙缔结的盟约守护,构筑出繁荣的国家,不论是战乱、瘟疫甚至饥荒,所有的危机都能在龙之庇佑下得以回避,在漫长的王国历史中,『龙』这个字眼从未消失过。」

「与龙缔结的盟约」——那是在会议开头马可仕说的内容。

由于与龙缔结盟约,被保护的露格尼卡王国得以持续繁荣昌盛,这就是其历史梗概。环视紧咬这层意义的众人,库珥修双手抱胸。

「藉由龙之盟约而成立的繁荣美好至极,在战乱中仅用吐息就烧尽敌国,有瘟疫的话就让玛那活性化治愈人们,发生饥荒渗了龙血的大地就会赐以丰收的恩惠。所有苦难都能蒙受尊贵的龙神解救,王国铁定会富足强盛——」

尽管诉说的内容充满光辉,但发言的库珥修却郁郁寡欢。她在默默无语的众人面前闭上眼睛,小声地说道:

「试问——不觉得可耻吗?」

静如止水的大厅,充满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但是,在开始蓄积各种激情的大厅内,最感到愤怒的不是他人,正是站在宝座前面的库珥修。

「不管多么艰险辛苦,只要有盟约就能得救。利用这点并自甘堕落,要是遇上危及存续的危险就拜托龙出主意,对此我不厌其烦地想做些什么。」

「——您说过头了,库珥修大人!」

库珥修激烈的言论,让其中一名贤人会成员站起来表露怒意。

「不许轻视盟约!正因为过去与龙缔结盟约,王国才能在不过度犠牲的情况下度过危险……历史的积累岂容您推翻!」

「对于过去的繁荣,我方才的感想是美好至极。本人没受过这样的恩惠,这种话就算撕裂嘴巴我也说不出口。卡尔斯腾家是与王国一同诞生的家族,王国若是濒临危机就等同卡尔斯腾家面临危机。既然国家是龙所救,那么卡尔斯腾家也一样。」

但是,她换了一口气继续说。

「未来不同。诸位怎能不去思考如今我等的丑态呢?过度仰赖与龙的盟约,是否导致思考停止了?当战乱、瘟疫、饥荒再度袭击王国,我等除了阿谀逢迎龙之外还能做什么?」

「这个——」

「过度依赖盟约并重视龙历石的记述,使得这个国家太过脆弱无法独立存续,一旦面临动摇国家的事态,就什么也不做只求龙或预言板出借力量,但是面对龙和预言板都没处理的事情,我等敢说能够与之抗衡吗?近年来发生的数起意外……像是十四年前的大征伐失败,即是此弱点所致。」

库珥修话中的内容,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沐浴在惊愕和愤怒的视线中,库珥修高举拳头以凛然的声音告知。

「要是没有龙的庇护就会毁灭,那这种王国不如毁灭算了。过度的恩惠会产生停滞,停滞会招致堕落,堕落将敲响丧钟,我是这么想的。」

「您……您是说要毁灭国家吗!」

「非也。若没有龙就会灭亡,那就由我等成为龙。至今王国仰赖龙的一切,全都应该由国王和臣民背负。」

因此——库珥修暂停了一下。

「在我成为国王的当下,会请龙忘记持续至今的盟约,要是因此断绝关系也没办法,因为亲龙王国露格尼卡不是龙的,而是我等的。」

「——」

「苦难正等在前头,或许过去借用龙之力可以跨越的灾厄,甚至凌驾其上的意外正等著我们,但是我想活得不辱没自己的灵魂。」

降低音调,库珥修边摇头边往下看。

「打从以前我就对王国的状态存有疑问,此次的王选,我认为是上天赐予的修正机会。」

想到对先王的忠义,这番话就算被视为不敬也不奇怪。

「理想论点是没有错啦……」

可是,有无从否定的重量。昴专注地听库珥修的话。

周遭的人似乎也有同感,大厅里头已经没有高声反驳她的声音。与王国历史正面对干的风格——正是王者资质。

「嗯,库珥修大人的意见我明白了。那么,骑士菲利克斯·阿盖尔,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听完库珥修的主张,麦克罗托夫这次转问旁边的菲莉丝。

以随从的立场而言,就是声援主子的意思。

「承蒙好意,但我没有要补充的。库珥修大人的想法就如方才所言,而库珥修大人的作为正确与否,将由后代历史以及遵从的我等来证明——我对我的主子会成为国王一事深信不疑。」

严肃弯折纤细腰杆的菲莉丝,将莫大的信赖化为言语,然后表情又回复方才的可爱模样,朝身旁的库珥修微笑。

「库珥修大人果然不论何时都很完美,菲利酱已经无法自拔了。」

「有时候会不懂菲莉丝在讲什么呢——不过我容许,因为你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

看著菲莉丝的库珥修目光柔和,旁人一看便能了解他们的关系良好。

「好,终于听完一名候选人的想法了……嗯,虽然一开始的内容就掀起相当大的波澜。」

库珥修表达信念告一段落后,麦克罗托夫做个简单归结。最有力候补人选所说的方针,对贤人会和文官他们来说是晴天霹雳吧。

她方才的谈话,恐怕会使她失去原本胜券在握的许多票数。

然而,要是听了方才的演说还支持她,就会成就巨大的信赖。

「可是,要用什么方式选国王到现在还不明朗咧……」

就是要决定方式,才会有现在的信念表达时间,正因为没有清楚的基准,所以只能焦急地看著议论进行。

「那么,继续下去吧。按照顺序,就从库珥修大人身旁的人开始。」

「哼,终于来了吗?『嗨伊喷』妾身『泰姆』。」

在重振精神的马可仕邀请下,橘发少女傲慢地走向前。

「那像伙刚刚说『Hyper妾身Time』?」

夹杂英文的怪异文法让昴感到错愕,而阿尔像是自夸有功一样用拇指比著自己,站到普莉希拉身旁。

「乌合之众的粗鄙视线,似乎马上就集中到『沟儿久撕』妾身身上了呢。」

「用得很顺口呢,公主,不但融入『阿喷』之中还加以活用。」

与其说奇装异服,集中的目光更像是在看时尚新潮之物。普莉希拉丝毫不在意这些目光,挺起傲人的胸部,身旁的阿尔则是给予不中肯的称赞。

「那么普莉希拉·跋利耶尔大人,麻烦您了。」

「虽然生气不过就配合一下吧,让那边的老骨头们知晓妾身的威能,然后选择服从妾身就行了吧?简单至极。」

说完,她从胸部双峰间抽出一把扇子,啪的一声打开后边遮嘴巴边轻笑。那个笑容不符合她楚楚可怜的容貌,是宛如毒妇的嗜虐微笑。

「——血色新娘,可是很恐怖的。」

宛如煮沸憎恨,让人十分讨厌的一句话穿过大厅。

经过库珥修的爆炸性发言,在称不上稳定的气氛中,以那声低语作为契机,肃穆的空气开始弥漫大厅。

王选的序章现在才正要开始。

3

「无聊之外还加上无趣没品的叫骂,听惯了连当摇篮曲都没办法。」

普莉希拉打从心底感觉无聊,毫不犹豫地出声划破支配大厅的恶劣气氛。

从先前周围的反应看来,「血色新娘」这个惊悚称呼应该是接近辱骂和轻蔑吧。普莉希拉本人毫不介意,但也没有否定。

「以前我就很在意了,跋利耶尔……莫非您是莱普·跋利耶尔殿下的?」

对普莉希拉的发言投以疑问的是麦克罗托夫。

「嗯,这么说来没有看到莱普殿下,他怎么了?」

「如果你是问那个好色老头,他在半年前就急速痴呆成了废人,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楚,然后前些天才刚猝死。」

「您说莱普殿下吗?嗯,这样的话,请问莱普殿下跟普莉希拉大人的关系是什么?」

「对妾身来说算是亡夫吧,因为连指头都没碰过,所以真正来说只有名字有关系。」

面对惊讶的麦克罗托夫,普莉希拉把伴侣的死讲得无趣之至。

「公主,再怎么说那种讲法太可悲了吧?」

「无意义的死,无价值的活。要说那把老骨头活著的唯一意义,就是将积存的所有全都让渡给妾身,因此跋利耶尔家是妾身的。」

对阿尔的发言充耳不闻,普莉希拉环视周遭,像是在问还有谁要抱怨的。

她的视线让场内不满的情绪高涨,但实际上却没有人敢说出口,连努力抗辩库珥修的李凯尔特,也没勇气去舌战讲不通的对象。

「嗯,情况我明白了。莱普殿下是我长年之交,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他的死讯……普莉希拉大人的话很合理,您的主张确实无误。」

「那当然。」

「虽然想请教更详细的事,不过那边的骑士殿下呢?」

面对骄傲点头的普莉希拉,麦克罗托夫这次将话题指向她身旁的随从。

「啊呼……啊,我吗?」

阿尔用很明显是在打呵欠的声音回应,成功吸引周围人们的反感。

这对主仆简直就是在比赛谁能让室内的温度上升更多。

「对,就是您。身上的衣著很奇特,还戴著在近卫骑士团没看过的面……头盔。」

「哦,你知道啊?这个头盔是南方的佛拉基亚制的,要拿出来可辛苦了。既坚固又耐用,再来就是外型很帅气,所以我很爱用。」

「佛拉基亚帝国的……那么,您不隶属于近卫骑士团啰?」

「我跟佛拉基亚已经断绝关系,现在是漂泊的流浪汉——请叫我阿尔就好。还有,有些人似乎对我不露脸感到不满……但还请饶了我吧。」

重复无礼发言的阿尔,收集了来自观众的责难视线。集视线于一身的阿尔,用仅存的单手伸进头盔靠近脖子的部位,将之轻轻举起。

「呜——!」

从头盔缝隙看得到阿尔的嘴角,但每个人都忍不住发出哀嚎。

这也难怪,毕竟可以看见颜面的部分,全都重叠累积烧伤、撕裂伤等各种旧伤痕。

不夸张,那些严重的疤痕相当于昴的十倍之多。

「懂了吧,整张脸惨不忍睹,要是能容许我这种遮住脸跟大家互动的失礼行为,就感激不尽啰。」

「再失礼地探问一下……从佛拉基亚来又受到那么严重的伤,莫非您曾是剑奴?」

「嘿,不愧是骑士团长大人,真清楚那个秘密主义帝国里头的黑暗面。我确实曾是剑奴,是有十几年经验的老手。」

喧嚷再度蔓延大厅,好几名骑士都在口中复诵剑奴这个单字。

按照字面的意思想像,应该是「使剑的奴隶」。

「你曾待在以战斗作为娱乐的地方,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那样,兄弟。唉呀,那是年轻时的疏忽,手臂会断掉也是这个原因。」

装傻的阿尔,在讲起凄惨过去时完全没有意气风发的样子,反而是方才用责备眼神看过来的与会者们说不出话来。

不过,比那些人品尝到更大冲击的就是昴本人。

在龙车里,阿尔没有讲太多关于自己身体的事,他含糊带过只剩一只手的原因,也没有让昴追究戴头盔的理由,不过那也是昴在无意识中避免追问。

阿尔跟昴一样,都是被召唤到异世界的人,这个事实代表——他的经验对昴来说不能当作不相干。

事实上,昴藉由「死亡回归」的力量死过好几次了。

失去一只手,脸上还受了不能让其他人看见的残酷伤痕——对于身上已刻划无数撕裂伤的昴而言,他就是未来的其中一个可能。

昴无法忍受冷彻心扉的感觉爬上背脊。

「嗯,来自佛拉基亚帝国……那么,您是基于何种理由站在普莉希拉大人这边?」

「没什么,不过就是妾身戏耍的结果。正如妾身成王是天意,那么任谁担任随从都一样,因此妾身就按照喜好挑选。作为戏耍的对象,这个男人十分有趣。」

「那么,请问是怎么选出他的?」

「怎么,想也知道吧——要成为妾身的随从就得被妾身赏识,以此作为条件,在妾身的领地聚集对自己本事有信心的家伙让他们竞赛,是个不错的余兴节目。」

这么回应麦克罗托夫后,普莉希拉用富含深意的目光斜眼看向阿尔。

「嗯,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就是那场竞赛的优胜者……」

「不,我没得到优胜喔?只有一只手的家伙从以力气自豪的家伙里脱颖而出,人生才没那么简单咧。是以获胜晋级的形式留下最后四人,然后靠签运出头啦。」

阿尔插嘴的内容出乎想像,即使是一把年纪的麦克罗托夫也面露惊讶。

「什么?那普莉希拉大人为什么会选他当随从……?」

「妾身说过了,就只是选了赏识的对象。」

普莉希拉挺起胸膛,用力朝身旁阿尔的背部拍下去。

单调的破裂音响起,阿尔发出「啊咿!」的惨叫。

「在对本事自豪的呼吁下,聚集起来的原本就是些自信过剩的乌合之众,但只要暴露在好奇的目光下,其怪态就无从伪装。在那之中,吹嘘自己逃出佛拉基亚,家乡在『大瀑布』对面的就只有这个男人。」

普莉希拉的微笑加深,红色的双眸开始闪耀灿烂的愉悦光芒。

说话的速度变快,普莉希拉聚集众人的目光后,用力蹬地发出高亢的声响。

「因此,妾身选阿尔作为随从。妾身会选择阿尔,会走在成王之路上,全都是要荣耀妾身的天意。」

对此毫无一丝犹豫或存疑,自信满满到叫人无来由地感到害怕。

「您的意思是,上天选了自己……」

「当然,毕竟这个世界只会发生有利于妾身之事,因此唯有妾身适合成为国王。不,妾身不会担任除此之外的职务,你们只需叩首服从即可。」

桀惊不逊的说法令在场所有人哑口无言,在那之中还能保持平常心的,就只有以这份傲慢为快、视少女为主人的男子。

「公主啊,跟随你到底能得到什么回报?」

「很简单,跟随妾身就等于是站在胜者这一方,妾身允许顺从者只需开口便能获得想望之物,反之则无,仅此而已。」

撩起橘色头发,大胆让秀发在空中飞舞的普莉希拉悠哉地回过头。

说完该说的话,彰显完自身态度后,她直接背对台上的贤人会回到中央。在跟著背影回去之前,随从仰望平台。

「说法虽然很那个,但我家公主说的是正确的。投靠公主的话,只要不违背公主的意思就绝对能获得回报——因为是上天选择普莉希拉。老爷爷的……唉呀,是已故莱普氏的领地快速复苏,这点你们应该知道吧?」

阿尔对马可仕投出意味深长的问话。

「这方面我们已经确认过,莱普·跋利耶尔殿下过世后,领地的内政由普莉希拉大人执行……并造就前所未有的隆盛。」

「表面上很高傲却会为他人拚命……可别误会成那样了。公主的厉害之处在于瞎猜功力是天才等级,只有这点是登峰造极。」

「——」

「好啦,高兴何时投靠公主门下随便你们,不过我觉得机会难得,还是趁早站在胜者这边比较好。」

主仆两人有著莫名的自信,彷佛都将谦虚忘在娘胎里。回到候选人行列后,原本紧绷的空气自然舒缓下来。

「伪娘和男装丽人,有钱寡妇和异世界人,种类也太多样化了……」

「那么下一位,安娜塔西亚大人还有骑士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请至前方!」

当昴喃喃自语时王选依旧在进行,下一个被叫到的是紫发少女。

虽然少女明快地回应,但大厅里头还飘散著普莉希拉残留的热气余韵。这时,由里乌斯将手朝天高举,然后往下一挥。

乾裂的声音响起,方才的气氛被不容分说地一扫而空。对此,安娜塔西亚微笑著说了声「多谢」,然后往前迈出步伐,身旁则是并肩而立的由里乌斯。

——就这样,在此次王选中最有主仆样的两人齐聚到前头。

下一位候选人站到前面,昴也再度整肃意识朝向前方。

4

「要是像前面两位被强烈期待,担子太重伦家可是会很伤脑筋滴。偶对太过强势的人不怎么欢迎,因此没个性就是偶的卖点。」

安娜塔西亚露出温和的微笑,她的举止和笑容,让原本因紧迫感而紧绷不已的大厅恢复原本的温度。

「那么,伦家——安娜塔西亚·合辛要说话哩,其他人要是听了不开心,还请多包涵呗?」

「在下是安娜塔西亚大人的第一骑士,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还请手下留情。」

轻抚浏海,由里乌斯以洗炼到没有多余动作的姿态彰显自己的存在。

原来如此,「以没个性为卖点」是个高级玩笑,昴这么判断。

还有让昴在意的,果然是安娜塔西亚那自然无比的口音,不过在意这点的似乎不只有他。

「听那独特的口音,您是来自卡拉拉基吗?」

「正是,偶出生在卡拉拉基自由交易都市群的最下层。」

安娜塔西亚的话,令麦克罗托夫的眼睛微微眯起。

「嗯,最下层——那么您跟露格尼卡是怎么有所交集的呢?」

下层区,如果这个字汇的意思和露格尼卡相同,安娜塔西亚的地位就是平民百姓,或者按照「最下层」的语意来看,有可能更低。

「虽然出身最下层,但现在在首都有房子,在其他好几个都市也有开店……会来露格尼卡一开始也是为了这件事。」

「作为卡拉拉基一大势力的合辛商会,是由她担任会长。原本在他们国内,长久以来地位稳固的留希卡商工会——被安娜塔西亚大人以自身的商业才能买下改名,才有了合辛商会会长的地位。」

由里乌斯的话,让身旁的安娜塔西亚困扰地垂下眉毛。

如果刚才所言属实,安娜塔西亚的发言和实绩相比就是谦逊过头了。

「随著在卡拉拉基扩大规模,也就有了将生意打入露格尼卡的机会。我和安娜塔西亚大人的接触,一开始也是以此作为契机。」

「嗯,尽管生于下层区,却是凭藉商业才干自立的年轻商人吗……听起来简直就像卡拉拉基建国英雄的轶事。」

麦克罗托夫露出微笑,安娜塔西亚则是拍了一下手,眼神绽放光彩。

「对,就是那样。伦家很憧憬那个『荒地合辛』咧,当偶成为商人又要冠上姓氏时,就报上合辛沾沾光啰。」

「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于大陆全土都被视为最伟大个人的合辛,毫不忌惮就报上那名字……原来如此,很了不起的气魄。」

安娜塔西亚和麦克罗托夫意气相投。她口中的「荒地合辛」昴也有听过,记得是在这个世界被歌颂传承的其中一个英雄故事。

「给予伦家这种小姑娘向上翻身的机会,是卡拉拉基的优点。有意思的是,伦家似乎拥有能嗅到钱味的才能。」

从刚刚到现在的发言,昴能看出周围的人逐渐动摇。轻易跨越平民与贵族之间的藩篱,她的商业头脑就是这么了不起。

虽然不清楚她是几时察觉到自己的天赋,但从外表来判断,安娜塔西亚的年纪比昴还轻,搭配其年纪和周围的反应来看,能轻易得知她根本是经济世界的怪物。

「安娜塔西亚大人的商业才能是天赋……就算说能与合辛本人匹敌也不为过,无才无能的我可说是钦羡至极。」

由里乌斯使用的华美辞藻,令麦克罗托夫大方点头。

但是,昴在旁边听了这番话却不太能接受。

「我刚刚应该没有听错,那家伙不是被称为『最优秀骑士』吗?」

「是的,在露格尼卡王国近卫骑士团中,除了马可仕团长,排序最高的就是由里乌斯。虽然也有副团长,可是那只是名义上的荣誉职位,基本上可以想成是空位。」

听到昴的疑问,莱因哈鲁特礼貌地回答。

「论剑术和玛那的使用,以及家世和实绩,由里乌斯的骑士资质都优秀得没话说,所以『最优秀骑士』的称号可说是实至名归。」

「可是,在王都市井之间被称为『骑士中的骑士』的好像是你耶?连阿顿阿珍阿汉都知道,你也不否定吧?」

「那个称呼与实际资质有许多落差,不过只有剑术方面可以说我超越由里乌斯吧,因为我尚未遇到比我还强的存在。」

爽快地就做出最强发言。

昴虽然感到无言,却也知道莱因哈鲁特并没有在夸耀,反而是眼中寄宿著羡慕,嘴唇抿成一条线。

看到莱因哈鲁特失去从容的表情,昴厌倦思考该怎么做,不过比起说些什么,还是以正在进行的议事为优先。

「我明白两位主从关系良好了。嗯,那么我想问安娜塔西亚大人——卡拉拉基出身的您,是基于什么目的要成为国王呢?」

「啊——果然很在意咧,伦家的出身。」

虽说是理所当然,但不只是国家,这个世界本身就存在著国家和民族这些分界。虽然其分界高度不明,尽管事态紧急,一般来说也不会将自己国家的国王宝座轻易让给来自其他国家的人。

大厅内的人全都屏气凝神,被紧张感包围的安娜塔西亚浅浅一笑。

「被这么期待害偶很紧张。很遗憾,伦家不像库珥修小姐那样有伟大的抱负,也不像普莉希拉小姐有本应自己当选的豪迈自信。」

「因为龙珠起反应所以就顺水推舟到这来了——您应该不会这么说吧?」

「啊哈哈,如果是那样伦家才不会来这种地方咧。当然,伦家也是有自己的目的——其实,伦家的欲望比其他人还要多一点。」

麦克罗托夫的问话,引来安娜塔西亚吐舌的轻松言论。

和预想以及气氛相去甚远的发言,让会场大半的人都怀疑听错了。

「这是原本就有的欲望,只是偶小时候物欲就强得超乎一般人,会像这样成为一介商人,偶想除了对钱的嗅觉外,对钱的执著很强也是原因之一。」

「执著吗?」

「一开始偶只是小商会的帮佣,稍微对店里的人的做法给点意见结果帮了大忙,持续几次后变得可以插嘴大型交易,生活也开始轻松到可以忘记最下层的生活。可是尽管生活变得轻松却还是没有自由,恩丢,是变得更不自由。」

扳著指头计算自己跨越的阶段,安娜塔西亚摇了摇头。

「……嗯,那是为什么呢?」

「这就是欲望恐怖之处。主要是因为眼睛看得到的、手摸得到的增加了,所以想要抓住的东西也增加了。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这样不够,不管有多少都不够——然后,回过神来就到了这里。」

安娜塔西亚微笑著手指自己脚底,她的脚下——代表王城,这点很清楚明白。

「伦家很贪心,什么都想要,可是伦家从来没有满足过,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充足感,因此,伦家想要自己的国家。」

「您这是将王国放在物欲的天平上吗?」

「伦家希望天平可以因此坏掉,无法放进伦家的容器,就代表伦家满足了。」

麦克罗托夫的规劝,引来安娜塔西亚不好惹的笑容。

亦即,她以王位为目标的理由,可以断言是「欲望」。

「不过,要是得到王国却还是无法满足伦家……到时候就得以超越王国的更高理想作为目标咧。」

「对您来说,到手之物要是没了价值会怎么处理?」

「说过了呗?伦家很贪心,所以到手之物不管怎样都是伦家的东西,而伦家拿到的东西,会在满足伦家强盛的欲望派上用场。像是在卡拉拉基的生活、合辛商会、在商会工作的员工,全都是为了满足偶热情的一部分,伦家不会丢掉的。」

所以说——安娜塔西亚环视大厅所有人的脸开口。

「——放心成为伦家的东西就好咧?」

她温和地笑著,就像在这大厅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不过隐藏在这温和底下的,是没能得到解决、发狂般的渴望。

她的想法本身很通俗,但也正因如此她的主张万分简单。

她顺从自己的欲望渴求王位,并承诺从得到王位的那一刻起尽全力让王国繁荣。她的个性是得到便不会舍弃,而是使之更加登峰造极,方才所言传达了这个讯息。

「嗯,安娜塔西亚大人的主张很充分,骑士由里乌斯有什么想说的吗?」

主人演说完毕后,接著是随从的声援时间。先前的两人都说自己的主子有国王资质,不过走向前方的由里乌斯却以手示意安娜塔西亚。

「用通俗的话来说,安娜塔西亚大人就是欲望集合体,但是反过来说,就是上进心和情意深厚的表现。另一方面,从经营者的观点来看,做抉择时不能流于情感,这点她也办得到。为政者,这项资质是不可或缺的。」

「嗯,确实是那样呢。」

「附带一提,诚如方才所言,安娜塔西亚大人的商业才能——正是如今的王国迫切渴望的。我国与邻国屡有冲突,特别是与帝国领地小规模战争造成的战争开销,还有去年的大饥荒,都让露格尼卡王国的财政状况雪上加霜。」

突然触及国家丢人现眼的丑事,由里乌斯的发言令现场气氛激动起来。

「我认为这不是可以轻易在公众场合说出口的内容,骑士由里乌斯。」

「财政改革至此数十年,这等国家大事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个人不觉得有必要隐瞒集结在此的各位。面对连国营事业都停滞的现状,还背过头不去重视,结果造成了财政困境,各位不觉得吗?」

「区区骑士却捞过界,插嘴与己身领域不相干的国政……」

「我尤克历乌斯家原本就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即使视而不见,在我这一代也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吧。可是即便家族平安无事,服侍的王室要是穷困潦倒,这可是不能视而不见的。」

打断额头冒出青筋的贤人会老人,由里乌斯转头看向身旁的安娜塔西亚。

「因此,我接触在卡拉拉基繁盛至极的合辛商会,望能唤起一道崭新的风吹进露格尼卡。于此途中,我从安娜塔西亚大人身上见到了王的资质,这不叫命运要叫什么呢?」

是开始热血起来了吗?说话的由里乌斯语调变高,说话的速度也变快。

「既然天要选王,那除了安娜塔西亚大人不作他想。我以自身对王室的忠诚以及对王国的忠义发誓,安娜塔西亚大人才是适合成王之人——感谢各位的谛听。」

由里乌斯用宛如舞台演员的动作结束对听众的演讲,被他营造的气氛吞没的在场人士,个个回过神来重新看向台上的主仆。

「骑士由里乌斯,您已畅所欲言了吧。」

即使置身当中,泰然自若的马可仕依旧面不改色。是习惯上司的态度了吧,由里乌斯说完「是的,谢谢您。」就回到安娜塔西亚身旁。

「您太棒了,安娜塔西亚大人,像您这样的花,果然就该盛开在这种场合。」

「好好好,多谢。啊——讨厌,都怪你讲了有的没的,感觉很丢脸咧。」

用手掌朝脸掮风,红著脸的安娜塔西亚带著由里乌斯回到候选人行列。这样一来,第三个候选人阵营发表主张的时间结束,按照顺序下一个人是……

「那么,下一位候选人——爱蜜莉雅大人。」

经过片刻沉默,保持安静至今的银发少女被呼唤。

候选人当中,唯有一位少女没带骑士。被叫到名字的她抬起头,洁白美丽的侧脸交杂著被不安与坚强的决心彩绘的感情。

「是!」

爱蜜莉雅走向前,她的王选,现在正要开始。

——这时,菜月昴在现场。

5

爱蜜莉雅朝中央踏出步伐,当她右手、右脚同时往前伸的瞬间——昴想著「这边我得设法做些什么」!

平常可以说出「EMK(爱蜜莉雅酱·真是·幼犬)」来疼惜紧张的她,但依现状来看,就算那么做状况也不会改善。

快抵达中央时察觉到走路方式有问题,爱蜜莉雅的手脚从同手同脚恢复正常——就这样,她承受贤人会的视线走向大厅中央。

然而窃窃私语没有停止,「半魔」这个单字几度掠过昴的耳朵。

「——昴,不要紧的,别担心。」

「不要读我的心啦,我就这么好猜吗?」

「谣言这种东西,在当事人的器量面前会被吹散,相信爱蜜莉雅大人就好。」

昴对现场不愉快的气氛感到焦躁,莱因哈鲁特出言安慰。

但是,那本该是昴主张的话。

被莱因哈鲁特抢先,昴的心中留下说不出口的不满。

在那之后,闲言闲语的气氛彷佛浪潮般退去,莱因哈鲁特的发言得到证明,契机在于前进的爱蜜莉雅身旁站著罗兹瓦尔。

看到并肩而立的爱蜜莉雅和罗兹瓦尔,负责议事进行的马可仕以严肃的表情颔首。

「那么,爱蜜莉雅大人,还有罗兹瓦尔·L·梅札斯卿,麻烦了。」

「好——的好的,真棒——像这样在有骑士助阵的人之后发言,我跑错场的感觉很强烈,伤脑筋——呢。」

罗兹瓦尔维持他那一贯的轻率调调。

「对吧?」他还转头问身旁的爱蜜莉雅,但她当然没反应。

考量直到刚刚她都全身僵硬,根本不期望她能有平常的反应,罗兹瓦尔那没神经的举动徒增昴的焦躁。

可是,这样的感慨也在下一秒被当场拋诸脑后,这是因为——

「初次拜见贤人会的诸位,我名叫爱蜜莉雅,没有姓氏,请直呼我爱蜜莉雅。」

宛如银铃的嗓音流泄,平等地刻划在所有人心头。

声音没有颤抖,看向前方的眼神也没有动摇。

方才的紧张跑哪去了呢?在贤人会面前介绍自己名字的爱蜜莉雅,跟方才的候选人相比没有丝毫逊色。

「而且爱蜜莉雅大人的推荐人,是由鄙人罗兹瓦尔·L·梅札斯边境伯担任,非常感谢贤人会诸位拨空。」

「嗯,不是近卫骑士,而是由您这位宫廷魔导师担任推荐者吗?还请让我听听个中经纬。」

边摸胡须边指示对话走向,麦克罗托夫看著爱蜜莉雅的眼神带著犀利的压迫感,他从上到下打量爱蜜莉雅一遍后说道:

「候选人爱蜜莉雅大人,包含她的身世麻烦一并介绍。」

「明白,首先从众所皆知的,爱蜜莉雅大人的出身开始说明——吧。有一头美丽的银发,白里透红的肌肤,捕捉观者心灵的蓝紫色瞳孔,只要听过一遍就连作梦都忘不了的银铃嗓音。这魅惑的外貌就如诸位所知,是爱蜜莉雅大人继承妖精血统的证明。」

「一半的血统来自人类——亦即,是半妖精吧?」

在罗兹瓦尔说明时打岔的人,是坐在贤人会座位的秃头老人。

大块头老人额冒青筋不屑地说道,还用充满嫌恶的视线瞪著爱蜜莉雅。

「骯脏污秽,竟然让银发的半魔跑进宝座大厅,搞什么东西,为何没人发现!」

「波尔多殿下,您言重了。」

「麦克罗托夫殿下才该明瞭吧?银发半魔不就是那个『嫉妒魔女』流传下来的容貌吗!过去曾经吞噬半个世界,逼使所有生物陷入绝望浑沌的毁灭化身,您敢说您不知道吗!」

「——」

「光是她的外表和出身,可以想见会令多少人闻之丧胆。要让这样的存在坐上王位?我无法想像。被他国和国民说我们疯了倒还好,但不要忘了这里是亲龙王国露格尼卡——魔女沉眠之国啊!」

摊开双手用力跺地的波尔多,炮火猛烈、态度粗鲁。爱蜜莉雅对他的态度毫无反应,但场内的空气一口气降至冰点。

「波尔多大人,已经够——了吗?」

「如果您是指言语的话,那是讲不完的。您的行径也是荒唐无比,您应该了解吧,首屈一指的宫廷魔导师。」

「就算了——解,也不——懂代表贤人会诸位意见的波尔多大人的盘算,以及人民见到爱蜜莉雅大人后的感情问题——哟。」

面对威吓的波鲁多,罗兹瓦尔竖起手指。

「不过——呢,您是不是忘了?波尔多大人所说构成问题的部分,对于王选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什么意思?」

「万万没想到,这是一开始普莉希拉大人所说——的。就算只是形式,也要聚齐五名候补人选才能开始王选之争,而一旦开始了,就只能肃穆前进了吧?」

压低音调的罗兹瓦尔仰望贤人会,麦克罗托夫眯起双眼。

「嗯,您的意思是,爱蜜莉雅大人是被龙珠选上的存在,在此重要前提下,有无资格继任王位根本毋庸置疑,对吧。」

「形式上的候补人选,这种说法很糟,不过换——个想法思考如何?爱蜜莉雅大人的容貌极具特徵,没有任何一个见过她的人不会联想到『嫉妒魔女』,那对我等而言,意味著成了棋盘弃子。」

罗兹瓦尔爽快做出爱蜜莉雅不可能继任王位的发言。

这段发言的冲击超越方才的谩骂,让昴忘了发怒整个人呆掉。

明知爱蜜莉雅为了成为国王有多么努力,这个援助她的男人在说什么啊?

「意思是有五名候选人的王选,实质上只有四人在竞争吗?」

「选项变少不就意味著分裂的可能性减少吗?在没有国王、他国干涉内政的危险现状下,应该要思索减少危险的方略——吧?」

罗兹瓦尔的提案令波尔多陷入思考,其他贤人会的成员,也有不少老人口说「诚然」,一副深感兴趣的样子。

判断胜负早有定数,把爱蜜莉雅的努力视同仅是凑人头般舍弃。

「别开玩笑了!?」

——怒吼响彻大厅,以回音作为开端,室内趋于一片静默。

在寂静场内唯一留下声音的,就只有昴破口大喊后的急促呼吸声。

「喊出来了」这句话,掠过气到脸红脖子粗的昴的脑海。

可是,事到如今不可能退缩,因为只有昴不能让步。

昴忍不住走向前,回头的罗兹瓦尔用冰冷的目光凝视他。

「没想到还有不懂看场合的人,现在不是你这种地位的人可以插嘴——的场面。谢罪,然后离开吧。」

「我的意见已经传达了,开什么玩笑。还要继续下去的话,要谢罪的是你们。」

「让我越来越惊讶了——你是不要命了吗?」

罗兹瓦尔平常轻佻的感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观者战栗不已的压倒性阴森。他的周围看起来在摇晃,是膨胀的玛那导致的吧?

以那压倒性的力量为信号,烈火窜过咬牙切齿的昴的脑海。

那是在魔兽之森,大火毫不留情烧尽沃尔加姆兽群的场景。

「现在,要是你当场磕头请求原谅,就允许你平安无事到外头,但是若胆敢继续逞那无聊的一时之勇……」

王选是国家大事,为维护王国尊严,罗兹瓦尔打算用火焰制裁以个人情感玷污王选的昴。

膨胀的紧张气氛让昴的膝盖不听使唤,颜抖传染到指尖,要不是咬牙忍耐的话,早就已经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但是——

「我、我说过了,要道歉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声音发抖、嗓音尖锐。

尽管如此,只有低头认错这点绝不妥协。

因为爱蜜莉雅没有做错任何事,完全没有,所以只有这点不能退让。

「好——吧,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就听不进去,就让你亲身体会那个意义,愿你来世还能继续活用你的伶牙俐齿。」

下达最后通牒的瞬间,满溢而出的力量奔流化为具体形状。

诞生的是照耀整个大厅、环绕极光的火球。在罗兹瓦尔掌上诞生的火炎,以小规模的太阳火力轻轻炙烧不远处的昴的肌肤。

「就让你看看火之玛那最上乘的火力吧——阿尔戈亚。」

残酷地说完,罗兹瓦尔翻掌朝向昴。

掌中的火球被扔出,热源缓缓逼近准备烧死昴。

虽然想闪避,但关键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是因为双腿发抖吗?还是意识到眼前逼近的「死亡」,所以身体畏惧了呢?

不对。

这是因为昴的身后站著爱蜜莉雅。

所以在这个瞬间,昴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呃!」

剎那间,带来的结果让每个人屏息。

火球在撞上昴的瞬间,被覆盖他全身的青白光辉给抵销。红与蓝正面相撞——结果,只留下白色蒸气消失在世界上。

「——到此为止了。」

然后,在残留惊愕的大厅里,凛然的银铃嗓音发出跟之前一样的音调。

「我不许面前再发生暴行,要是继续下去的话——」

『顺从爱女的要求,我也不会保留力量。』

爱蜜莉雅坚毅的声音中重叠了中性的嗓音,在对那声音感到奇怪而皱眉时,众人才发现了。

——大精灵的冻结怒意,彷佛贯穿全身般扩散至整个大厅。

『不过是人类,胆敢在我女儿面前大放厥词。』

双手在胸前环抱,粉红色的鼻子喷气——有著灰色体毛的小猫,自大厅空中慢慢下降。它又大又亮的黑眼珠,因前所未有的冰冷感情而结冻。

「——」

以不带感情的目光睥睨周围的帕克,引来护卫骑士们的强烈反应。

他们立刻架起剑,朝飘在头上的帕克投以强烈警戒。

「——啥?咦?干嘛?」

状况产生变化,但状况外的昴却无法掌握发生了什么事。

以为会被罗兹瓦尔烧死,但下一秒就成了这副景况。本来被护在身后的爱蜜莉雅站在昴面前,帕克待在守护她的位置,但却招惹了所有人的警戒。

而且凝视帕克的警戒眼神中,还掺杂著近似恐惧的神色。

「——水久冻土的终焉之兽。」

一声沙哑的呢喃,使得静默的冲击窜过大厅。呢喃是麦克罗托夫发出的,听到的帕克抖动耳朵看向老人。

『也有人这样称呼我,看来还是有稍微懂事的年轻人啊。』

「都这把年纪了还被当成年轻人,真是难能可贵的体验。」

每个人都紧张到僵著脸,在那之中只有麦克罗托夫凭著强韧的精神力保持平静面对帕克。

面对老人的态度,帕克嚣张地摇晃尾巴。

『要怎么称呼、定义我的存在随你们高兴,可是我是做了什么的存在,知晓这点的人不就在你们那边吗?』

「也是……罗兹瓦尔卿。」

听见帕克所言,麦克罗托夫呼唤罗兹瓦尔。接受呼唤的罗兹瓦尔严肃低头,向爱蜜莉雅和帕克双方伸出手。

「诚如麦克罗托夫大人所察……这位超乎常理的存在,是过去被称为永久冻土的终焉之兽的古老大精灵大人,而现在,是爱蜜莉雅大人的契约精灵。」

【插图215】

「怎么可能!名列四大的大精灵竟然被人使役……更何况还是被半魔!」

有那么值得震惊吗?大声起来的波尔多被帕克狠狠一瞪。连那个伟大的老人,也无法逼迫用一根指头就能让自己变成冰雕的对象。

『包含刚刚的年轻人,你们这些叫人不快的家伙,没有当场变成冰棒都要感谢莉雅。因为是可爱女儿的恳求,我才会这么老实——要不是这孩子制止,这里老早就变成冰雕大厅了。』

平淡的措辞伴随著让人脚底发冷的寒气,在大厅所有人的胆子里插入冰冷之物。它的话绝非虚言,只要在它面前就能明白。

掌握现场所有人性命的强大力量——不知是谁吞了口口水,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呵呵呵。」

正因为置身其中,愉快拍大腿的麦克罗托夫显得更加异常。

帕克平静的目光看向大笑的老人,老人正面迎视。

「胆子都缩起来了,因为您说了很有意思的方案。」

『嗯,曝光了呢。好啦,罗兹瓦尔,就说做过头不好了。』

帕克的严肃表情瓦解,对麦克罗托夫的话语耸肩说道。

顿时,席卷大厅的冷气消失,在一片困惑中,罗兹瓦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唉——呀,我本来很有自信的……受伤了啦,讨厌。」

「等、等一下啊……你们几位到底在说什么?」

只有帕克、罗兹瓦尔、麦克罗托夫三方理解的气氛,让最后被投以冰冷视线的波尔多发出困惑之声。

「若要用一句话来总结——方才的互动,那就是爱蜜莉雅大人这边的阵营演说,只不过跟先前候选人的方式大不相同。」

察觉到麦克罗托夫的视线,罗兹瓦尔投降似的举起双手。

「让所有人看到与爱蜜莉雅缔结契约的帕克的力量,让大家牢牢记住她是拥有超乎想像之力的存在。那是为此而演的一出戏,没错吧!?」

昴跺地瞪视罗兹瓦尔,他已恢复一贯的恶心小丑表情。听到昴的叫喊,理解扩散至整个大厅,其中被蒙在鼓底还跟著起舞的波尔多大骂。

「刚刚那是演技……你说是演技!?既然如此,不就是把所有人都牵扯进来的闹剧吗!罗兹瓦尔,你胆敢在此不尊重!?」

『嗯嗯~生气是当然的。我道歉、我谢罪、原谅我、对不起啦、是我不好——不过,我刚刚说的全是真的喔。』

虽然嘴上道歉,但补充的一句话却让波尔多的心臓狂跳。小猫绕著老人的周围转。

『——方才,你们没结冻是因为爱蜜莉雅的温情,别忘了这点喔。』

「状、状况改变后这次换威胁吗?方才说的那番话,分明是『要是不顺我意就把你们变成冰棒』的示威行为,这不是威胁者的言行是什么……!」

帕克悠闲地威胁大家,波尔多也以老手的坚持反驳。

不过,就结果而言波尔多的话也自有道理,不容否定。

「——没错,我威胁你们。」

于是爱蜜莉雅正面肯定被扔过来的猜疑。

「再次向荣誉的贤人会诸位自我介绍,吾名为爱蜜莉雅,是使唤长期居住艾利欧鲁大森林永久冻土世界、掌管火之玛那的大精灵帕克的银发半妖精。邻近的村民都这么称呼我……」

停了一拍,爱蜜莉雅远望台上的贤人会众人。

「活在结冻之森的『冰结魔女』。」

魔女。这个单字出现的瞬间,大厅的空气为之一变。

每个人都闭上嘴巴不敢说话。

只有一个人,除了能从大胆做法中做出不同评论的麦克罗托夫。

「展示力量、告知要求正是魔女的作风——那么,冰结魔女殿下打算威胁我们什么?」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公平。」

「……公平?」

「身为半妖精,因为和魔女有共通点,所以会被大家以偏见对待。但是,由于这样就将可能性完全摘除,这点我严词拒绝。」

「您希望在王选之争里,获得跟其他候选人平等的对待,是吗?」

在过去的岁月中,暴露在无端恶意下的记忆有多少呢?

以血统为理由被迫害,也不会只有一、两次而已。

「公平对我来说是十分宝贵的,因此我要求你们的就只有这点,公平对待。以订契约的精灵为盾夺取王位,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有欠公允的行为。」

会想到这个选项,是因为爱蜜莉雅可以选择。

但是她不选这个选项,反而期望可能会变得不利的状况,这都是因为……

「跟其他候选人相比我有许多不足之处,是个不成熟的存在。不知道的事太多,必须学会的事多如山高,尽管如此,因为知道目标位在顶峰,因此不曾想过松懈。」

在宅邸勤勉学习、认真吸收一切的她,昴都看在眼里。

所以在场的人当中,只有昴知道爱蜜莉雅的话是真的。

藏不住颤抖,昴明明喉咙乾渴,双眼却开始湿润。自觉陷入这不可思议的状况后,他拚命忍耐不让自己发出丢人现眼的哽咽。

「我的努力是否配得上王座尚不明瞭,但是持续努力这么做的心情再真确不过。只有这想法不会输给其他候选人,因此请用公平的目光看待我,看待没有姓氏的爱蜜莉雅。既不是冰结魔女,也不是银发半妖精,请看著我。」

最后的话伴随著像在恳求的声响。

但是,话中灌注的强烈意志和愿望毫无动摇。

片刻,沉默降至大厅,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等待。

针对爱蜜莉雅的提问,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答案。

不久,承受众人注视的波尔多吐出长长一口气。

「我的意见绝不改变,会让人联想到『嫉妒魔女』的外表,毫无疑问会给人民不好的影响。在王选之争里,不利的立场依旧不会改变。」

他用低沉嗓音正面对抗爱蜜莉雅方才的主张。

爱蜜莉雅因为这回答,蓝紫色的瞳孔带有些许阴霾。

「但是——」

波尔多继续说道。

「干涉人心是任何人都不被允许的领域,因此您无法决定他人怎么看待您。不过,我想为方才的失礼致歉——不,是为我的无礼谢罪,爱蜜莉雅大人。」

波尔多当场单膝跪地,献上表达敬意的最敬礼。

「您大可让不从己意的我变成冰棒,但您非但没这么做还要求公平——这是尊贵的行为。」

温和地这么说的波尔多表情充满理智,直到现在,昴才认同那名老人是贤人会的一员。他的答案令爱蜜莉雅眼中的阴霾消失,表情因被认同的喜悦而变得开朗。她的嘴唇画出弧度,产生像花朵绽放的微笑。

正面直视微笑的波尔多,看来是惊艳地红了脸。

「虽然有点波折,但说得很充分。爱蜜莉雅大人和罗兹瓦尔边境伯,两位都没有要补充的了吧?」

「是的。」

「我——是还没讲够,不过这种场合……」

「——那么,谢谢两位。」

马可仕抓准时间点,强制结束还想再开个玩笑的罗兹瓦尔。轻拍感到不满的修长背部,接著爱蜜莉雅看向站著不动的昴。

蓝紫色的瞳孔闪现复杂感情,红色的舌头似要说些什么——

「现下,那边的人究竟是何立场?」

麦克罗托夫从台上俯瞰昴,皱著眉头问道。

这句对无所适从站在原地的昴的质问,让爱蜜莉雅的表情显出焦躁。

「啊、呃、那个,这孩子是那个,是我的……呃——」

方才的威风气派上哪去了?眼前的爱蜜莉雅恢复成平日的模样,是每天都让昴胸口因爱意而发热的少女。

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他把手放在爱蜜莉雅的肩上。

「没事的,爱蜜莉雅——我也已经下定决心了。」

「什么决心……等一下,我说昴,慢著,你想做什么?」

将呼唤声留在身后,昴大步向前。

集台上贤人会的视线于一身,昴咬牙鼓足勇气后抬头。

「初次见面,贤人会的诸位。迟至现在才打招呼,请先容我谢罪。」

昴有样学样的单膝跪地,以骑士们和贤人所做的最敬礼当出发点,在急促的心跳下开口。

「我名叫菜月昴,在罗兹瓦尔宅邸担任男仆,是追随这位王者候补——爱蜜莉雅大人的第一骑士!」

感受到场内同时静默的气氛,昴咬紧牙关扼杀紧张。

「在此拜见各位,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为了清楚定位自己的位置,跑错棚的昴开始参战。

感觉空气比方才帕克出现时还要急速冷却。

6

甩开制止自己的爱蜜莉雅,菜月昴自称是「骑士」。

昴报上的称号让会场安静无声,尴尬的空气蔓延。看到观众用复杂的视线面面相觑,昴这才注意到事情朝想像不到的方向发展。

「嗯,骑士是吗?罗兹瓦尔边境伯……他究竟是?」

「啊——是个有点不懂事的孩子——啦。虽是如此,还真是不好意思。」

「实际上,爱蜜莉雅大人的骑士怎样了?」

对于麦克罗托夫的问话,苦著脸的罗兹瓦尔摸著下巴说道:

「这——个嘛,跟其他候选人不同,爱蜜莉雅大人目前没有能寄予信赖的骑士。这点确实叫人担忧,不——过呢,也不能因此就随便让人当骑士,特别是自称有朝一日会成为国王之人的骑士。」

罗兹瓦尔用跟平常一样的口气说给昴听。

「第一骑士的资格——对主人的忠诚心,还要有足以保护主君的能力。开辟主人的成王之路,至少要有——这些特别的东西。」

「——光这样是不够的,罗兹瓦尔边境伯。」

蓦地,有人从候选人行列中走出,打断罗兹瓦尔的演说。

「在您说话时打岔实在万分失礼,但我有说什么都得问他的话。」

优雅行礼后,聚集大厅视线的紫发青年——由里乌斯说道。

被他指名的昴,早在王选之前就看他不顺眼,现在更是横眉竖目。

「没必要那么紧张,我的问题只有一个,回答完就随你高兴。」

「我看起来在紧张?那为了缓解紧张,问题改到明天再问,现在就先别提了吧?」

「丑角的行径就别做了,如果你真的自称自己是爱蜜莉雅大人的骑士。」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由里乌斯朝理解力差的昴投以厌烦的眼神。

「你好像不懂呢,刚刚你表明自己是骑士——而且还是在露格尼卡王国近卫骑士团齐聚一堂的这里。」

摊开双手,由里乌斯代表并排在自己身后的骑士团说道。

听到他的话,列队的骑士们同时端正姿势,以分毫不差的动作踏地,接著拔剑敬礼。

「真、真是整齐划一的动作,是为了今天这天拚命练习的吧。」

「正是如此。为了彰显王国威信,我等每日都抱持高度的自觉和意识,不只锻炼身心,也训练在讲究礼仪的场合应有的举止。而你,有与我们匹敌的觉悟吗?」

被魄力震慑的昴依旧嘴硬,由里乌斯也悠哉应对毫不动摇。

迟至现在,昴才理解他质问自己的真意。

肩负近卫骑士的尊严,由里乌斯质问自己是否有背负骑士之名的觉悟。

昴会当场自称骑士,只是想让大家知道自己是站在爱蜜莉雅这边,同时也是最为她著想的存在。

让对立的候选人、骑士团、贤人会以及与王选相关的所有人知道。

「我……我想让爱蜜莉雅大人成为国王,不,我会让她成为国王。」

「只有这样的觉悟,但有办到的能耐吗?」

「觉悟不是多大不了的东西啦,我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虽然我的心情和你们的忠义还有忠诚心不一样……尽管如此,我的答案不会改变。」

屏息、湿润嘴唇,确认自己的决心后,昴抬头挺胸回答。

「——我会让爱蜜莉雅成为国王,那女孩的愿望由我实现。」

「……那是多么傲慢的回答,你自己不觉得吗?」

听到昴的答案,由里乌斯像是听到白日梦一样面露失望。

「听好了,人生来就有所谓的分量,要说是器量也可以。一旦超越自己的器量,就无法得到也无法追求,你轻率说出口的『骑士』之名也是如此。」

由里乌斯用骑士剑的剑鞘末端敲击地板发出声响,迟了半秒,他身后的骑士团也敲出同样的声响。同样的敲击声传来,得到骑士团的赞同,由里乌斯点了点头。

「骑士追求的,是对主君和王国的忠诚,还有为了守护自己尊敬之物的力量,这些全是在自称骑士之前不可或缺的——而你,敢说在你心中有那份意志、力量和觉悟吗?」

「不要有同伴壮胆,就自以为高人一等地讲些很伟大的话。我现在的力量远远不及自己的心情,这点我有自知之明……」

「方才你认同了能力不足的现状,原来如此,那是很重要的想法。若不明瞭自身拥有的力量,就只能像现在的你一样丑态百出。」

对于无话可说的昴,由里乌斯毫不隐藏自己的轻蔑,对他投以鄙视的目光。

「知道自己能力不足?那你高声主张究竟是为了向谁索求怎样的称赞?弱小这件事,可不是丢人现眼拿来自夸的。」

「——唔!」

「那么,接下来就谈谈你那不输他人的心情吧。原来如此,心情不输给人,很棒的话。就是那份坚强高傲的心情,勉励你得到站在现场的资格吗?让你致力于眨低我等近卫骑士团的样貌吗?」

被残酷的话语切割,可是由里乌斯还不打算收起语言之刃。

「骑士的最高峰——近卫骑士团确实只能靠可靠的家世来推举,那不是偏重血统,而是因为家世是体内的血流、血脉,可以证明自身对王国的忠义。你也好,那位自称阿尔的佣兵也好,我不认同两位有冠上骑士之名的资格。」

「血统咧……那种东西不是当事人努力就能突破的问题吧!」

「正是如此。所以我说过了吧,人生来就有所谓的分量,自己的原生家庭也是这样,毕竟人生来就不平等。」

「——」

「当然,并不是所有出生在骑士家族的人都能成为骑士,当事人的志向占绝大因素。总是呕心沥血为了保持在应有的高度而努力,有时为了守护自己身后的巨大存在连命都可以舍弃,所谓的骑士资格,是奠基在荣誉之上的。」

由里乌斯用彻头彻尾的贵族思考端开昴的心情,从根本否定其存在,而且这样的认知,在骑士团全员心中根深蒂固。

在场没有任何人认同昴是骑士。

「——就算那样,我也会让爱蜜莉雅成为国王。」

「你还是不懂,都被否定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你还打算站在这里?」

会场中的冷漠视线,对昴的有勇无谋投注轻蔑和怜悯。

但是昴却没有感觉到那些轻视,不,他感受到更强烈的东西。

爱蜜莉雅,站在身后的银发少女——那女孩正看著昴。

不能回头,他没有那份勇气。

感受到背后的存在,昴虽然犹豫却还是说出口。

「——因为她是特别的。」

他这么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由里乌斯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但是拂过的感情波浪马上就被隐藏在修饰过的表情底下。

「固执。不过不管有没有资格,至少给了一个让我接受你站在那里的理由,既然如此,我不再置喙。」

背对昴,由里乌斯打算回到候选人的行列。

但是他在途中一度停下脚步,只转动脖子看向昴。

「——只不过,我果然还是无法认同你是『骑士』。」

「你说什……」

「我理解你有笃定想要保护和尊敬的对象,但是你的想法……不,多说就不美了。」

由里乌斯摇头,怜悯还不肯罢休的昴。

「让希望并肩而立的对象露出那样的表情,不能算是『骑士』。」

昴感觉到一股恶寒,意识转向身后。

站在那里的爱蜜莉雅,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昴想确认却又怕到不敢确认。

「骑、骑士是生来就被选上的存在……这么夸张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所以昴接下来脱口而出的,就只是颤抖的不服输。

「靠祖先的余荫装腔作势,算什么最优秀骑士,不要笑死人了。街头巷尾在传的骑士中的骑士,这个称号可是其他人的……那种家伙说的话我都不怕了。」

「你叫菜月昴吧,随便眨低他人的行为不只伤到自己的身价,还会连带伤害到你身边的人,你该知道这点。」

昴用简单的挑爨出招,但由里乌斯却没表露感情,只是淡然回应。

「菜月昴,真不美丽。」

涵盖昴从开始到现在的言行举止,由里乌斯如此断言。

这句话,让昴领悟到自己和自己的行为被眨低为差劲透顶。

其他候选人看昴的目光像在看扫兴之物,身后的骑士团因为昴对骑士由里乌斯逞口舌之快,大多都投以近似敌意的感情。

连站在对面的文官们,也对只能阃述感情论的昴没有任何好感。然后,现在的昴没有勇气仰望台上的贤人会。

即使与世上的一切为敌,也要站在爱蜜莉雅这边。

这样的觉悟和坚强,至少直到方才还有一瞬间确实存在,然而如今……

「已经够了吧,昴。」

在昴下定决心回头之前,银铃般的嗓音先绕到正面。

肩膀被碰触后,这才发现身体剧烈颤抖到连自己都想别过视线,这样的事实叫昴感到震惊。

「耽误大家的时间真的很抱歉,我马上叫他退下。」

爱蜜莉雅边说边拉昴的袖子,还朝贤人会低头。

耽误大家的时间,这样的结论化为利刃切割昴的心。

但是,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因为不管是觉悟还是决心,都可以说是被自己践踏蹂躏。

被人拉著手,无法抵抗的昴就这样被拉下舞台。现在的昴,无法去看拉著自己走在前头的爱蜜莉雅的脸。

「并非完全不需要,有一部分的时间能够判断是有意义的喔,爱蜜莉雅大人。」

台上传来麦克罗托夫沙哑却响亮的声音。

麦克罗托夫对没停下脚步的两人继续说道。

「至少他表达出您与被世人畏惧的半妖精不同。对,就是您有随从。」

「昴他……」

爱蜜莉雅停下脚步转过头。

她的视线尽头是台上的贤人会,站在身旁的昴连视野的一角都沾不上,但是昴却将她回头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那张脸有著冻结情感的冰冷目光,像要一刀两断切割什么似的,平静的银铃嗓音清楚说道。

「不是我的随从。」

她明确地将昴刚刚的话和心情全都拒于门外。

7

摇摇晃晃走在大厅外的通道上,昴陷入山穷水尽的状态。

在爱蜜莉雅面前、在那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难看至极的一面,在那之后的事他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被骑士团长劝离,爱蜜莉雅将判断交由昴自行决定。

不想造成爱蜜莉雅的负担,既然如此,自己来到这里根本是个错误。不听她的叮咛也要跑来,拚死拚活来到这里却逃离现场的个中理由极为单纯。

——那就是,他再也无法忍受被爱蜜莉雅用冰冷的目光注视。

「怎么了吗?」

带昴前往城内候客室的卫兵,对边走边自嘲的昴露出担心的表情,等在大门外的他没有看到昴的丑态。

所以可以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感受到对王选相关人士的敬意。

「不,什么事也没有。在你执行重要工作的期间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别在意,现在宝座大厅正在进行左右国家将来的大事,就算没有进到里头的资格,但能像这样沾上一点关系是我的光荣。」

听他字正腔圆地这么说,内心五味杂陈的昴感到坐立难安。

他现在,因为自己能跟王选扯上一点关系而感到骄傲。

对比之下昴又是如何?自己的行为能向谁夸耀吗?

不被认同就算了,还被最希望认同自己的对象拒绝。

「——」

觉得难堪而别开视线的昴,注意到通道前方突然发生騒动。朝那边看去的同时,对面跑来慌慌张张的卫兵。

「不好意思,请让开一条路!抓到了可疑人物,要请团长下达指令!」

「慢著,里头正在开重要会议!可疑人物就先带到兵营,之后再……」

「发生了无法处理的麻烦事件,总而言之,现下无法判断该如何处理!」

不听同僚的劝阻,卫兵朝通道对面大喊,多名男子正使力拖著潜入王城的入侵者。

打扰王选会场的麻烦事——昴瞥了一眼被卫兵拖著走的入侵者。

然后,今天最大的后悔袭击菜月昴。

「——啊?」

在呆掉的昴面前,四名卫兵正拉著手脚被束缚的人物走。他们拚死拚活拉著走的对象,是名眼熟的秃头老人。

在那里的,是不应该在这里的罗姆爷。

「——」

明明有拜托水果店老板传话等他消息,为什么罗姆爷会在这——

脑袋一片空白的昴,在这时立刻得到了解答。

「喂……喂……该不会是……」

追著我来的?这决定性的疑问,在昴的心中带著确信膨胀。

罗姆爷会在今天这个时候潜入王城,除了昴留给卡德蒙的传话外别无其他。敏锐的老人只靠那些话,就掌握到王城有菲鲁特的线索,然后不择手段地尝试入侵。

结果被发现还被捆绑,肯定是罗姆爷本身的笨拙所致。

可是招致这结果的确实是昴,自己明知罗姆爷很宝贝菲鲁特,有可能会想太多而犯下错误。

「——唔。」

卫兵们即将通过眼前,罗姆爷走到伸手可及的位置,而昴就这样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去。

现在当场叫住卫兵,就能解释罗姆爷的身分。

但是这种做法,等于是坦白自己跟试图非法入侵的可疑人物有关系。

这样不只会牵扯到昴,要是扯到爱蜜莉雅该怎么办?

想到这边,昴感到一阵愕然。

自己正在考虑舍弃罗姆爷,还卑鄙到想以爱蜜莉雅为由撇清关系。

「慢著,等……」

「哼!贵族都是一个样,兴趣恶劣透顶!随便跑进来被抓的老糊涂那么稀奇吗?想笑就笑吧,你这个心肠污秽的小子!」

昴想叫住他们的声音,被骯脏的叫骂声盖过。

蜷缩巨躯的罗姆爷,口出秽言痛骂睁眼凝视眼前景象的昴。

罗姆爷仰望倒抽一口气的昴,刻意扭曲浮现瘀青的脸。

「想看的话就跪下来求我,好看清楚这张涂满贫民窟污垢的老头的脸!」

「——你这家伙,嘴巴放乾净点!」

「唔呃!」

可疑人物对重要人士出言不逊,制裁之拳于焉落下。

「慢著,没必要做到那样……」

「真温柔啊,小伙子。听到了吧,怎么啦,骑士殿下,你们最喜欢的饲主下令啰,还不摇尾巴乖乖听……呃!」

「还讲啊,流浪汉!」

重复恶言的罗姆爷,惹来更多不耐的制裁。

昴的视线和罗姆爷的视线瞬间交会,在那瞬间,昴领悟到他的心意。

——罗姆爷即使身在这种处境,还是想要庇护昴。

说那些不必要的话,是为了不要危害昴的立场。

「——多管闲事呢,小子。」

小声、沙哑的低语接在痛骂后头,完全不会让卫兵们感到不自然,但是只有昴了解到那句话的真正含意。

因此,那句话在昴身上留下决定性的伤痕。

伸出的手被拒绝,昴再度被否定。就像在大厅时那样,不管昴多努力想做些什么,关键的对象却视为不必要。

「——」

昴陷入沉默,卫兵们行礼后便把罗姆爷带走。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宝座大厅,在王选会场,罗姆爷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呢?

摇头甩掉讨厌的想像,想到大厅里的人,比起居中调停昴更期望有确切的恩赦。里头知道罗姆爷的人有三个,其中甚至有他的亲人,一定不会演变成不好的情况。

一定不会,应该不会,这个判断应该不会有错——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

8

吵嚷的声音在宝座大厅传开,交杂臆测的窃窃私语声四起。

骚动的开端,来自于接到卫兵报告的马可仕,让入侵王城的可疑人物进到大厅。一开始每个人都很讶异骑士团长的判断,但在看过被视为侵入者的老人后,有几名与会者领悟到理由,然后……

「我说了,放开罗姆爷,我的要求只有这个。」

「——非常遗憾,恕难从命。」

菲鲁特和马可仕在大厅中央互瞪,散发剑拔弩张的气氛。

马可仕否决要求的态度,让菲鲁特额冒青筋。

「团长,这边能否通融……」

「住口,莱因哈鲁特。我明白你想遵照你奉剑效忠的主子的意愿,但那是在你视作主子的对象有意接受才算成立。」

面对出声想调停的莱因哈鲁特,马可仕端出大道理反驳。

「在王选议事进行的过程中,菲鲁特大人公开表明自己没有参加王选的意思。放弃那份资格,意味著放弃当场命令我等骑士团的权利——你懂吗?」

马可仕条理分明地列举不遵从菲鲁特要求的理由。

听到他的话,菲鲁特皱起眉头,粗鲁地抓自己的金发。

「麻烦死了,简单整理一下。意思是,你不会听没劲参与王选的我所说的话吧?」

「——您掌握到话中的重点了,确实如此。」

「哦——原来是这样,我懂了我懂了。你这家伙,真叫人火大啊。」

菲鲁特那像猫的双眸狰狞地瞪向马可仕。灌注近乎杀意的视线,被马可仕用平常的表情轻松带过。

「那种事怎样都好啦,快点救救老朽!」

这时,原本保持沉默的老人,悲痛的吶喊响彻大厅。

「菲鲁特,是老朽啊!是跟你在贫民窟一起干活的罗姆爷啊!虽然不懂是怎么回事,但现在的你可以救老朽吧?救命啊,老朽还不想死啊!」

跪在铺了地毯的地上,老人面露谄媚笑容出声恳求。那副丑态叫菲鲁特无言以对,与会者的视线也都混入对这悲惨老人的嫌恶。

「你有困难的时候老朽帮过你,而且是好几次,很多次!那份恩情快趁现在回报!你不报恩吗!快点、快点!快想想法子啊!」

口沫横飞主张自私的理论,老人哭喊著快点救他。

那悲惨下贱的模样,让人连产生同情或怜悯的感伤都没有,只想敬而远之。

在短短的时间里,老人瞬间就让会场内的多数人与之为敌。

「这下糟了——」

从老人的态度察觉到危机,莱因哈鲁特当下挺身而出。

红发骑士的直觉因老人话中的真意开始运作,判断必须改变状况——

「——别乱动,莱因哈鲁特,先停下你那奇怪的举动。」

才刚行动就受挫,这么说的人是用扇子隐藏毒辣笑容的普莉希拉。

「不行哟,莱因哈鲁特。用那么焦急的表情行动……简直就像是想在那边的老害虫说出麻烦话前,先把他的嘴堵住呢。」

说完,普莉希拉还故意缩起肩膀说「好可怕好可怕」,莱因哈鲁特则在心中为自己的失态咬牙切齿。周遭的人们像是纷纷恢复正常,小声地交换现在的心情——也就是对老人凄惨讨饶的感想。

「看到了吗?那丢人现眼的模样。」

「还有那谄媚的表情,让人想同情都没办法,所谓的作贼喊捉贼就是这样吧。」

「就算受菲鲁特大人庇护,也不可能无罪释放吧。」

搁置自己犯下的罪,老人祈求赦免的悲惨模样也让骑士们皱眉。

「在全是那种人居住的贫民窟……菲鲁特大人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就算有王室血统的臆测是事实,在那种地方成长的人,能够担起国王的责任和义务吗?」

「果然还是应该重新考虑,例如形式上遵照龙历石的记述,凑个人数就好……」

喧嚷逐渐传开,莱因哈鲁特因担忧成真而咬唇。

自己视为主君的少女被贬损,但为她反驳的机会却被洞烛机先之人夺走。

然后骑士看向喧闹的中心,注视微微低头的少女背影——

「——每个人都吵死了,你们这些没卵蛋的家伙!!」

年轻少女高声骂出令人不忍听闻的脏话。

众人为此感到惊愕,接著大厅一片静默。

刚刚撞击耳膜的脏话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在面面相觑这么想的观众面前,丧气的少女走向前。跪著的巨躯老人与个头娇小的少女,但少女还是得仰望他,她的红色瞳孔里充满悲伤。

「刚刚那算什么?用凄惨来讨饶根本是最烂的求救法,我最讨厌这种行为了。」

「——」

原本面露谄媚笑容的老人,表情因接近的少女而冻结。

「吶,罗姆爷,我们贫民窟的人全都过著无可救药的凄惨人生,大家都心知肚明过著被人高傲俯瞰的低贱生活,包含我在内,全都是连骨子里都腐烂的家伙。那真的,是很恶劣的地方。」

做出包括自己在内的过分评价,菲鲁特换口气接著说道:

「不过,那里聚集的虽然都是些没救的家伙……但即使活在那种地方,也不能放弃最低程度的自尊。你不是说不管被人看得多扁,只有趴在地上磕头的行为绝对不能做吗?」

「菲鲁特……」

「方才罗姆爷的脸,有镜子的话真想让你看看。没骨气又丢人现眼,甚至还谄媚讨好摇尾巴想苟活……那样还能说是活著吗!」

听到菲鲁特的话,候选人当中的库珥修沉重点头,因为菲鲁特刚刚的发言,和她阐述的理念一致。

「既然要向我求援,那你用错方法了。在我放弃逃离不想待的地方的权利时,便救不了那样的你。」

菲鲁特手插腰,直截了当地这么说。

那意味著眼睁睁舍弃视为知己的人,也代表放弃命令骑士的权利——还有在红发青年面前辞退参加王选的意思。

「……菲鲁特大人。」

她的断言让莱因哈鲁特无法忍受内心的不痛快。

早就想到会变这样了,看到老人的行为,自尊心高的少女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能预测的。

顺水推舟利用这点的普莉希拉和老人——不,是只有老人。

看起来像被舍弃的老人垂下肩膀,看似虚脱地低著头。

但是老人嘴角微微扬起的这一幕,莱因哈鲁待可没看漏。那跟后悔与绝望不同,而是类似圆满完成一件事的成就感。

赌上性命的老人在关键时刻使出王牌,完美地遂行目的。

倘若真是如此,接下来必须要打翻老人的算盘,并修正菲鲁特的判断。

可是,莱因哈鲁待无法这么做。

——正因为他是莱因哈鲁特,这样的性格约束了他的行动。

看著垂头丧气的老人和菲鲁特的站姿,马可仕判断话题结束拉起老人的手铐。铁炼的声音响起,马可仕当场向众人鞠躬。

「惊扰在场的各位实在非常抱歉,现在立刻把这个人……」

「就是这种感觉啦,我就在等谁来自以为是的讲错台词呢。」

菲鲁特突然出言打断谢罪完毕想让人退场的马可仕。

马可仕难得露出退缩的样子,张著嘴说不出话。看到他严肃的表情瓦解,菲鲁特心情大好,笑著在全场愕然的大厅里旋转。

「就是——这样,团长大人把手拿开吧,手铐大小不合,看了就很痛咧。」

「说过很多次了,我没理由听从菲鲁特大人的命令……」

「那是我没兴趣参加王选的时候吧?那简单,算我一咖,王选。只要朝国王这个目标前进就行了吧?」

「——!」

用露出虎牙的笑容纺织出的发言,震撼了整个大厅。

绝大多数的观众,都对轻率说出重大决定的少女面露反感,但是反应最大的,当然是正面迎接她宣言的老人。

「你、你说什么啊,菲鲁特。老、老朽理解你的话是正确的,失去自尊就不算活著,会被你舍弃也是不得已……」

「猴戏演得不错嘛,臭老头。活了那么久,但却不知道自己没有当演员的天分吗?我可是跟你来往很久,你的事我一清二楚,例如——罗姆爷说谎的时候,头上的发旋会反过来卷。」

抬起头,菲鲁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的态度让罗姆爷脸色苍白,慌张说著「骗人的吧!?」

同时用被铐住的手摸自己的头。看到这里……

「唉哟,骗你的啦,没想到露出最棒的蠢脸了,我可真是无情啊。」

「啊——」

在诱导询问下乖乖上钩的罗姆爷一脸呆滞,菲鲁特将头撇向一旁。

「就是这样,拿掉罗姆爷的手铐吧。刚刚的话,全是这个糊涂老人的胡说八道。」

「那样的理由是行不通的……」

「——这个老爷爷是我的家人,立刻放开他。」

对于固执己见的马可仕,菲鲁特以毅然决然的声音告知。听到那句话,马可仕虽然瞬间面露惊讶,但却立刻将表情上的动摇消除。

「遵命。」

行礼后,马可仕放下罗姆爷的手铐,向身后的卫兵索取钥匙,不过菲鲁特却举手制止他。

「动作太慢了——莱因哈鲁特!」

「在。」

呼应少女尖锐的嗓音,莱因哈鲁特走向大厅中央。

菲鲁特没有看向站在身旁的红发青年,只是双手抱胸用下巴示意。

「上。」

「是,我的主人——」

遵从世上最短的命令,举起的手刀从空中往下挥舞划破空气。

束缚老人双手的金属制手铐,就像纸片一样被轻松切断。

露出彷佛被溶解的平滑断面,手铐落地的高亢声音在大厅回响。

那道声响知会场内众人,眼前诞生了一对主从。

「这些,全都照著你的盘算走吗?」

「没这回事,是超越一切的命运的引导。」

「哈!又是命运,你是命运的奴隶吗?」

「不——从今以后,我是菲鲁特大人的骑士。」

「无趣的家伙……」

在几乎全盘被肯定的情势中,菲鲁特厌烦地这么说。

在交谈的两人面前,罗姆爷始终低著头。

「为什么,菲鲁特……老朽、老朽说你……」

「罗姆爷打算干啥,为了什么目的而把丢人现眼的话全讲一遍我很清楚啦——是看到我站在这种地方厌恶到受不了的样子,所以才推我一把的吧。」

「既然知道,为何……」

老人头上冒出问号,菲鲁特害矂地笑道:

「你要我舍弃家人厚著脸皮回老家吗?那种比恶人还不知羞耻的事,我做不来啦。」

听到这,罗姆爷悲痛的表情转变成别种样貌。

老人背对少女,用手腕摩擦脸来隐藏表情。

「老、老朽的败因……」

罗姆爷仰望天花板,沙哑的声音中灌入了懊悔,以及超越懊悔的感慨万千。

「在于把孩子养太好了!!」

9

不知是感叹还是感激自己的教育方针,反正那声吶喊很难懂。估算回声已从大厅消失,台上的麦克罗托夫咳了一声。

光是这样,老人就吸引了全场目光。他俯视下方的菲鲁特。

「那么,菲鲁特大人、骑士莱因哈鲁特,两人都有参加王选的意思,可以这么判断吗?」

「嗯,好啊。」

「是,我遵照主人的意愿。」

始终不改傲慢无礼态度的菲鲁特,和遵从她的莱因哈鲁特。宽大的贤人会老人不触及他们的不协调,只是平静地点头。

「明白了,虽然有点骚动,不过可以判定龙之巫女都已到齐。最后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如果菲鲁特大人有话想说的话。」

和其他候选人一样,这是要让菲鲁特也有演说的机会。

「嗯——」被指名的菲鲁特稍微思考了一下。

「那么,只有一个。」

竖起手指接受提案,菲鲁特在全员的注视下,站在台上抬起头。

环视场内的面孔,红色的瞳孔灿烂生辉。

她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我讨厌贵族。」

用爽朗的笑脸伸手示意贤人会后,她这么断言。

「——我讨厌骑士。」

维持开朗的笑容,这次她用另一只手示意近卫骑士团。

「——我讨厌王国。」

她张开双手,在满面笑容中暗藏剧毒、织出话语。

「——这个房间的所有人,还有站著的踏脚处,所有的一切我全都讨厌,所以我要破坏一切,怎么样?」

菲鲁特歪著头。她的态度让大厅的时间瞬间停止,接著爆发。

「您、您说什么!?」

「竟然在决定国王的王选场合说要破坏国家!?」

「我等努力至今的时间算什么!!」

「少在那边叽叽叫啦,不加上『我等』就不会讲话吗?我说你们的骄傲还历史什么的,可笑至极啦。」

站在叫骂声势惊人的观众面前,菲鲁特一口气将抱怨抹消。

「要是我成了国王,就要破坏一切,把那些看不见脚底已经快塌陷、有眼无珠的家伙给敲下去,这样通风就会变好一点吧。」

看她愉快地讲述,场内只是变得更加混乱。

接受前所未有的不讲理,麦克罗托夫表情镇定,大气非凡地点头,然后将话题抛向站在她身旁的骑士。

「您的主子是性格刚烈之人,听到刚刚的话,您是怎么想的?」

「——这个嘛,菲鲁特大人的话,很遗憾目前与梦话无异。」

「你说什么!」

「不过总有一天,菲鲁特大人的话会传达给每一个人——在那之前,全力支援她是我的本分,我是如此看待的。」

「但是,菲鲁特大人宣告要破坏的东西里,好像也包含您在内喔。」

「破坏之后的再生,这位大人迟早也会面临吧。在那时,只要能待在她身旁我就别无所求。」

深深一鞠躬,莱因哈鲁特以坚定的态度回应麦克罗托夫。斜眼看著莱因哈鲁特的举动,菲鲁特粗暴地抓著自己的金发。

「结果你到底是伙伴还是敌人啊,哪一个?」

「是伙伴喔,专属于您的。」

「……那好,我会好好使唤的。」

得到承诺后,王选候选者最后的主仆也报上名号。

眯起眼睛凝视并排站立的王位候补人选,麦克罗托夫平静地点头。

「这次所有候选人都到齐了,那么,再次探问贤人会的同志们。」

闭上眼睛的老人气氛改变,嗓音里头也带著强大的意志。

「——此次王选,方才五名候选人已宣告开始,在此徵求同志们的赞同。」

「——基于贤人会的权限,我表示赞同。」

「同样。」

「我也赞同。」

贤人会成员点头回应麦克罗托夫的提问,确认完毕后麦克罗托夫起身,站到空著的宝座旁,瞪大双眼。

「——那么,在此揭示王选规则!」

卡尔斯腾公爵家当家库珥修·卡尔斯腾。

库珥修的第一骑士,「青」之菲利克斯·阿盖尔。

「候选人库珥修·卡尔斯腾、普莉希拉·跋利耶尔、安娜塔西亚·合辛、爱蜜莉雅、菲鲁特,以上五位,都具备龙之巫女的资格!」

「血色新娘」普莉希拉·跋利耶尔。

来自异世界的独臂流浪佣兵,阿尔。

「期限为三年后,与龙更新盟约的亲龙仪式一个月前,也就是今天的日期!」

来自外国的年轻商会首领,安娜塔西亚·合辛。

安娜塔西亚的第一骑士,「最优秀骑士」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

「胜选者将代表全国人民的公意,由龙珠光辉与龙之引导而定!」

失落的王室血脉(未确认),菲鲁特。

菲鲁特的第一骑士,「剑圣」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

「各自在登上王位前,需就自己领地所及维持王国机能!」

身为银发半妖精的「冰结魔女」,爱蜜莉雅。

还有,不在场的自称骑士,菜月昴。

「以上为最低限度的条约,在此宣告王选展开!」

麦克罗托夫大声说道,大厅被惊人的热情包围。

无声,但是每个人都难以压抑内心的吶喊。

以背承受那股热情余波,麦克罗托夫伸直腰杆开口宣告。

「现在——王选开始!!」 第五章 『自称骑士——菜月·昴』 1

——昴会知道故事在自己不在的期间开始运转,是因为莱因哈鲁特和菲莉丝两人到城内的候客室露脸。

「就是这样,可喜可贺王选开始了。昴啾是爱蜜莉雅大人的骑士吧喵?互相加油吧。」

「……啊,嗯。」

说完事情始末后,菲莉丝在最后补上的那句话讽刺无比。

只要想想在大厅发生的所有事,应该不难理解昴现在的心境。

但是昴没心思去搭理菲莉丝的残酷,虽然王选的内容也很重要,但现在的昴有比那更该确认的问题。

「——那位老人家没事喔,在菲鲁特大人的斡旋下,确保了生命安全。」

「——唔!」

莱因哈鲁特代替害怕到说不出话的昴递出答案。

「我有想到既然都走同一条路,你不可能没见到那位老人,毕竟我知道你与老人相识,所以很容易就能察觉你的不安。」

莱因哈鲁特立起手指想让昴安心,但是就算是他也不明白昴产生罪恶感的原因。

眼睁睁看著罗姆爷离开的瞬间,昴的心底产生无从挽救的纠葛。

「太好了,多亏有莱因哈鲁特和菲鲁特大人,得感谢他们呢,这样一来——昴啾什么都不用解释就能解决了。」

「——」

背脊窜过一阵恶寒,昴抬起头重新面向菲莉丝。

看著昴的黄色瞳孔,彷佛能看透内心般闪动光辉。

内心涌现被窥视的不快感,为了掩饰,昴挪动僵硬的脸颊。

「啊,这样啊……太好了,果然如我所料!与其让我搞砸,不如让大厅的爱蜜莉雅酱或菲鲁特解决……对吧,是这样没错吧!」

摊开双手做出夸张的举动,昴刻意用滑稽的动作面对两人。

「不过,要是菲鲁特因此有所觉悟就惨了呢,强大的对手出现,搞不好会害爱蜜莉雅酱挨骂。」

昴轻浮地耍嘴皮子,莱因哈鲁特和菲莉丝因为他的态度骤变而表情一变,但最后还是选择不追问。

自己利用了两名骑士的温情。对这点有自觉,但昴无视内心的控诉。

「对了,既然大家都商量完了,那爱蜜莉雅酱怎么样了?」

「候选人都留在大厅听取有关王选的说明细项,这时我说想来看看昴,菲莉丝就跟过来了。」

「谢谢你们的探望,不过这样好吗?你不是也该待在主人身边?」

姑且不论莱因哈鲁特,菲莉丝跑来露脸实在可疑至极。

「以安全面来说,库珥修大人比菲莉酱还强,所以大可放心——」

「不要讲得那么轻率啦……就算穿这样,你好歹也是近卫骑士吧。」

「菲莉酱的卖点跟他们不一样,所以没关系——你明明就知道嘛。」

秋波流转看向昴,菲莉丝左右摇摆竖立的手指,指尖散发青色光辉。

「呜……是心理作用吗?总觉得肩膀、手肘和腰部的疲劳好像消失了?」

「昴啾的身体真是的,痛的地方有够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这就是你的卖点……这么说来,曾听说你是很厉害的水之魔法使者。」

会让昴同行到王都,原本就是为了治疗他没有自觉的失调身体状况,而负责治疗的人就是眼前这位猫耳伪娘。

「厉害这种说法太小看他啰,昴。菲莉丝称得上是大陆第一的水系统魔法使者,以最年少之姿获赐意指属性顶点的『青』之称号可不是摆好看的。」

「对呀,得到夸张别名的菲莉酱,可是有很多人要拜托我帮忙呢。」

对于莱因哈鲁特的称赞,菲莉丝毫不谦虚的挺起胸膛。

既然他是传闻中本事了得的治愈术士,那拜托他帮忙的人数众多也能理解。

而且那样的他还负责治疗昴的身体。

「……果然是爱蜜莉雅酱吧?」

「就是那个果然。」

这个回答在预料之中,但光是这样昴的口气就变得苦涩沉重。

绕来绕去话题最后都会回到治疗昴,其个中缘由可以想像。正因如此,昴无法停止重物逐渐盘踞在心头深处的情况。

委托库珥修阵营的菲莉丝治疗昴的身体,是在王选开始前的阶段,这意味著欠了政敌人情。也就是说,昴即使待在这里,结果也只是绊住爱蜜莉雅的脚步。

「那个,我非得接受治疗吗?」

「报酬已经支付了,要是就这样不治疗昴啾,结果可是会让爱蜜莉雅大人白费力气哟?」

「报酬是什么?如果是物理性的东西,只要还回来什么都好说……」

「那不是物理性的东西喵,知道的话就会晓得那是无法还回去的报酬,所以昴啾的请求非常遗憾不适用耶~」

被不讲情面地拒绝,昴只能撑著额头低下头。

明明不想成为爱蜜莉雅的袢脚石,但昴的行动却在在背离期待。

想成为爱蜜莉雅的助力,是昴现在在这里的意义。光是那样的念头,就成了支撑昴存在的唯一理由。

「——既然要感叹自己的无能为力,不如想想应该选择的选项吧。」

平静的声音响彻候客室,昴反射性地抬起头。声音的主人既非莱因哈鲁特也不是菲莉丝,而是背靠敞开门板的绅士——由里乌斯。

「你来这里干嘛?」

昴的脸因敌意扭曲,由里乌斯用清爽的表情承受他的视线。

「希望你不要做出那种厌恶的表情,我没想过会被欢迎,但也没必要表露那样的态度。」

「表露又怎样?」

「跟你在一起的人品行会受质疑,麻烦你注意一下吧。」

「呃……」

与其说是被责备,更像是被戳中痛处,昴的怒意哽在喉咙里。

「好啦,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来这里。」

经过沉默不语的昴的身旁,由里乌斯走向窗边。

从那里眺望城外的骑士,背对著昴在微风吹拂下眯起眼睛。

「当然是来见你的,想请你稍微陪我一下。」

怎么样?由里乌斯摊开手。

像这种视线带剌互相交错的状态,怎么想也不会是友好的提案。

「什么怎么样,不知道地点和目的,我连NO、不要、拒绝或者洗洗睡、放弃吧都没法说,虽然我都说了。」

「地点在练兵场,目的嘛……」

听完昴话中剌多到爆的话,由里乌斯像在沉思似地低下头。

「目的是——教你何谓现实,怎么样?」

他也在装模作样的笑脸里装填了不输给昴的剌,放话这么说道。

2

在十几分钟剑拔弩张的言词交锋后——昴站在被踏实的沙地上。

地点从王城候客室移动到与城堡相邻的骑士团团员值班室,那里有个被感觉历史悠久的坚固墙壁包围、红褐色土壤被踩到结实的练兵场。

占地约有普通学校半个操场那么大,不管是用来练跑还是练剑,空间都十分宽敞。

确认脚下的触感后,昴若无其事地做伸展运动,同时进行准备。

「由里乌斯,不该做这种事,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莱因哈鲁特在练兵场入口这么说,试图让由里乌斯改变心意。红发骑士的表情里没有焦躁或愤怒,单纯只有对昴的担忧。

「我同意发言确实有点过火,不过只要提出劝诫改正就好,平常的你不是也会这么判断吗?」

「如你所言,吾友莱因哈鲁特,偏偏那是在平常的情况。」

把近卫骑士制服上的礼貌性装饰仔细拆下,由里乌斯将不带感情的双眼看向莱因哈鲁特。

「如果不是今天,或者相遇的场所不一样,我可能会放著不管,可是我不能那样。他在未来会成为国王的众人面前侮辱我等骑士,说出小觑骑士道的发言,而且不但没有谢罪,还加重对我的侮辱。」

方才充满些许吵杂声的练兵场,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接下来,我要对污蔑骑士骄傲的不敬之辈降下惩罚,有意见吗!」

「——!!」

难以名状的豪风突然强烈撞击练兵场的空气。

令人耳朵生疼的风,其真面目是由近卫骑士和卫兵们所发出的热情和声音。

代表众人的由里乌斯,和侮辱众人一口气把全员得罪光的昴,大家是想确认他们俩对峙的状况吧。

「开赌盘的话一定是一百比零,没人要赌我,人气低到爆表我都想哭了。」

被这么多人投射敌对感情,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老实说很心寒,整个身体被压迫感支配,两条腿几乎快要无力站立。

然而心跳很稳定,手脚只觉得重却没有发抖。

跟下定决心不同,昴现在置身在不甚清楚的精神状态下。

「好了,在开始前我再问一次,你有没有意愿为先前的无礼道歉、请求原谅呢?倘若你现在肯当面对多次的无礼行径谢罪,我就原谅你。」

「我想不起来有做出什么无礼行为耶……是说要怎么道歉?」

「流著泪用额头抵地,或是像只服从的狗躺在地上露出肚子献媚,你觉得如何?」

「不管哪种都欠缺品味,还是免了。」

本来就不期待昴会接受吧。「是吗?」简短回应的由里乌斯,最后将骑士剑交给身旁的骑士,然后接过两把木剑。

「本来呢,你的无礼就算害你被砍死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可是你偏偏是爱蜜莉雅大人的随从,所以就用木剑代替吧。」

没意见吧?由里乌斯用眼神询问,昴用手语简短比出「没问题」,但他不是看昴的手势而是看脸,判断出答案后,由里乌斯点了点头。

「那么,见证人——菲莉丝。」

「在这在这。」

由里乌斯瞥向一旁,视线尽头是挥舞手掌的菲莉丝。

被指名为见证人还爽快接受的他,不知道内心在想什么。跟试图阻止的莱因哈鲁特不同,菲莉丝对即将开始的对决一脸雀跃。

「那——么,希望双方竭尽心力对决,不管受多么重的伤,只要没死就说什么都要努力喔,昴啾。」

「为什么只对我说?也担心那边吧。」

「哇喔,好逞强!各位听到了吗?嘿——咻来哟!」

菲莉丝转身面对观众,双手大幅上下挥动。配合这个信号,练兵场发出爆笑声——对昴有勇无谋的嘲笑倾泄而下。

承接著背后的嘲弄,昴走到由里乌斯面前,接过他递出的其中一把木剑,接著用力握紧让手习惯。

「似乎挺有干劲的,很好,我们开始吧?」

同样握紧木剑,由里乌斯宣告这场拟真决斗正式开始。

肌肤感受到观众自然高涨起来的热情,昴架起接过的木剑拉开距离——

「啊,暂停,总觉得跟这玩意合不来。」

旋转手中的木剑,昴回头抱怨。

「会吗?我不觉得有什么差别,要试试这把吗?」

「抱歉抱歉,我是出生在现代的小孩,用不惯跟自己不合的道具。」

边说边用一只手接过由里乌斯递出的木剑,然后把原先拿著的木剑朝由里乌斯递出——

「唉呀。」

「——」

但在由里乌斯的手指碰到之前,木剑就脱离昴的手,在重力的吸引下自然掉落,由里乌斯立刻身体前倾伸手去抓。

原本站得直挺挺的他身形倾斜,跟昴的身高差距消失。

「——呼!」

往前踏出一步,昴由下往上挥动手中的木剑——攻击由里乌斯的下巴。

同时,空著的左手朝正面伸出,把在做伸展操时偷偷握住的沙子往由里乌斯的眼睛洒去——妨碍视觉和奇袭的二连攻。

——得手了。对自己的奸计感到满意,昴邪恶地笑了,紧接著……

「看来你真的没有骄傲这种东西,粗鄙下流地活著比较好生存吧。」

耳边听到声音,于此同时冲击降临,坚硬锐利的触感直击心窝。

身体因命中胸膛的坚硬触感浮起,双脚离地后脸接著剧烈撞击地面。

沙地磨破脸皮,心窝被打的痛楚引发呕吐,大脑同时承受疼痛和灼热的强烈打击。接著,练兵场的热气爆发。

对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行,报应现在正毫不留情地降临在昴身上。

晚一步发出的疼痛吶喊,朝练兵场的高空拉长尾音。

声音传得又高又远。

3

「报告,现在骑士由里乌斯和……爱蜜莉雅大人的随从菜月昴殿下正在练兵场,持木剑进行模拟战。」

「……咦?」

听到这个报告,爱蜜莉雅发出像是呼吸停止的声音,思考停止。

冷静、沉稳地依序整理报告内容,但还是不明白意思。

「为、为什么会那样……!?你说的练兵场,是在城堡旁骑士团的建筑物中吧?由里乌斯和昴在那边……打架吗?」

「请容属下僭越,是模拟战。若是想成打架这类以私人恩怨作为开端的行为,有损骑士由里乌斯的名誉。」

面对藏不住困惑的爱蜜莉雅,只有这点不肯让步的卫兵清晰断言。

不过现在的爱蜜莉雅,紧张到毫不在意卫兵半是不敬的态度。

想起昴和由里乌斯在大厅的唇枪舌战,两人对彼此都没有好印象,要是以此为由开始决斗的话……

「总而言之得立刻阻止他们,带我到练兵场……」

「啊——这方面伦家有别的看法。」

明快的声音叫住急匆匆想奔去调停的爱蜜莉雅。

在回头的爱蜜莉雅面前,举起手成为焦点的人是安娜塔西亚。现在商讨地点从大厅转移到会议室,候选人及关系人士全都聚集在这个房间。

方才的报告,爱蜜莉雅以外的人当然也有听见。

「伦家想确认一下,说要打那个『模拟战』的素哪位?」

「听说是骑士由里乌斯,不过菜月昴殿下接受之后,现在的状况……」

「啊啊,行咧行咧,知道发起人是由里乌斯就够了。」

听到卫兵的回答,安娜塔西亚落落大方地点头,接著回头看向爱蜜莉雅。

「——既然模拟战是由里乌斯发起,那伦家就反对制止。」

安娜塔西亚的答案,与爱蜜莉雅的意见正面交锋。

「你的骑士和我的……那个,朋友正在起冲突喔?都不担心吗?」

「担心?担心什么?担心由里乌斯做过头不支付那个男生医药费吗?」

安娜塔西亚感到莫名其妙,歪著头这么回答,爱蜜莉雅对此说不出话来。

取代爱蜜莉雅说话的,是发出轻笑的普莉希拉。

「确实,那个嘴脸在妾身所见,是分不清楚退场时机的愚昧之物。这时八成过于固执己见,那张本来就不能看的脸可能会变得再也看不到了。」

「嘿咩,在大厅说大话的胆量叫人佩服,但却素个让佩服就这样轻飘飘飞走的男生。」

「你、你们……不是还有其他更该说的话吗?」

看两人互相交换坏心的笑容,爱蜜莉雅的眼神满是难以置信,声音颤抖不已。

但是,彷佛要打击爱蜜莉雅的惊愕。

「如果要问模拟战的是非,中途制止也让我不能接受。」

连一直作壁上观的库珥修,都对爱蜜莉雅表述反对意见。

「如果是爱蜜莉雅的随从申请决斗,那您出面调停是没问题,但申请者是骑士由里乌斯,接受的是您的随从,由您介入制止就有问题。」

「为什么?毕竟昴是我的……」

「这样还不明瞭的话,那说再多也不会懂。而且——虽然性急,却是必要之事。」

被强硬的口气打断,爱蜜莉雅便不再继续追问。

库珥修也紧抿嘴唇,表达没有什么好对她说的了。

「所以,你这个卫兵是想说什么才来这里?」

因对话没进展而面露不耐,焦躁出声的人是菲鲁特。

「不过就是干架,之后报告结果就行了吧?如果是在开始前跑来报告就算了,打到一半才害怕地跑来讲,我不懂这是什么道理!」

态度恶劣、双手抱胸的菲鲁特,丢出的疑问让卫兵的脸色差到一看便知。

从那样的态度察觉到反感,一直默不作声的马可仕走到部下面前。

「报告啊。」

「是、是!骑士由里乌斯和菜月昴殿下的模拟战……因为太过一面倒,所以前来寻求指示!」

「……一面倒是指?」

「骑士由里乌斯应该也有手下留情……但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是看过凄惨至极的现场吧,卫兵脸色憔悴到不敢面对爱蜜莉雅,那样反而让在场所有人联想到惨状。

「得去阻止……」

那样的态度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爱蜜莉雅拋下刚刚的犹豫冲出房间,朝骑士团值班室、练兵场跑过去。

「话说,我们也追著小姐去看模拟战吧?」

爱蜜莉雅飞奔而出,室内一片骚动的时候阿尔举手提议。

他用手比向敞开的门,朝站在旁边的普莉希拉耸肩。

「公主也喜欢吧?看弱小生物被猛兽折磨的秀。」

「别擅自想像误会了妾身,阿尔。不过呢,是非常喜欢。」

微微挺起背部,摇晃丰满胸部的普莉希拉嫣然微笑。

「好吧,无聊之事拖得有点久正觉得烦闷,就去俯瞰众多愚物的不像样,嘲笑一番也不坏。」

普莉希拉的扇子前端,指著狂冒冷汗到叫人同情的卫兵。

「到练兵场,带路——这是妾身的命令。」

4

皮开肉绽的额头滴下鲜血,流进还完好的眼睛染红视野,昴粗鲁地将之拭去。

已经记不清被打倒在地几次了,肿起的左眼完全看不见,血液的味道浓到无法判断是嘴唇破皮还是口腔破皮。

感觉不到痛楚。

是过于强烈的痛楚夺走了感觉机能,还是脑内分泌肾上腺素造成的效果?要说的话因素有很多。

但是,让昴忘记疼痛的,只是纯粹的「愤怒」情感。

「差不多该认清自己的极限了吧?」

面对昴这种超脱常轨的气概,由里乌斯不是称赞而是厌烦地回应。

由里乌斯依旧全身完好,没碰到沙子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流,一派清爽地摇晃木剑前端,上头留有明显持续殴打昴的痕迹。

「你跟我之间无法弥补的差距,你应该切身体会到了。你侮辱、轻蔑的『骑士』是何物,这个差距你也懂了吧。」

他的呼吁并不是要打动昴的内心,而是要挫败他的心灵。

由里乌斯只是为了彰显骑士应有的样貌而不断痛殴昴,而昴也只是在他摆出的现实里头持续鲁莽的坚持,因此场上根本没有产生其他东西的余地。

即使两人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斗殴,却没有激荡出任何火花。

「再继续下去小命可就不保啰?」

「……这种程度才死不了呢,不要装得很懂的样子。」

「说得像是有经验呢。」

「在这世界上,我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死亡的男人。」

总计七次——这是昴来到这个世界后,性命被践踏的次数。踏遍大千世界每一处,也找不到像昴那样与自身死亡打过照面的人。

一般人说的死亡都只是感觉,痛死了、气死了,一堆动词都在后面加个死字,但人类才不会因为那些事就真的死掉。

甩动伤口抽痛的脑袋,缓慢地举起木剑,昴发出无声的吶喊。

在由里乌斯进入攻击范围的瞬间,高举过头的木剑前端发出呻吟——

「一点都不美。」

突剌在木剑挥下之前就攻了过来,昴握剑的右手手腕被贯穿。在犀利的刺击下木剑脱手而出,眼睛忍不住跟著看过去,接著——在心窝被打的冲击下倒地。

呼吸不过来,连采取安全倒地的方法都做不到,昴就这样直接倒地。品尝第五次天地逆转的滋味后,他成大字形仰躺在地,如同字面所述,昴吐血横躺在地。

练兵场还是一样,挤满想看由里乌斯公开凌迟昴的骑士和卫兵,但是现在却没有人大声喝采。

不把骑士这身分当一回事,还侮辱决定王国未来的王选仪式,这种无礼者被首屈一指的近卫骑士由里乌斯教训,让他在痛楚中品尝到自身行为的不敬并谢罪——那是聚集在此的他们原先期待的光景。

事实上,决斗开始十分钟左右他们都有发出欢呼,或是嘲笑蔑视昴的丢人现眼,或是不吝惜地赞赏同伴由里乌斯。这样的情况有所转变,是在全员领悟到这场决斗是真正的「凌虐」后。

云泥之别的实力差距,横亘在昴和由里乌斯之间。

被攻击制裁,拙劣的防御被看穿,昴不断倒地。

一开始现场还被嘲笑支配,但超过十次之后,就开始重复厌烦的叹气,到连数都懒得数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看不下去了。

放弃不就好了?任谁一看都知道胜负再明显不过,也都再度确认到「骑士」这个存在的优越性,继续下去只是无意义的争执。

但是,由里乌斯殴打昴的木剑却没有添加一丝一毫的留情。

身为见证人有权制止这场战斗的菲莉丝,不管昴受到多严重的伤,都没有要出手制止。

然后昴本身,也不理会骑士们的恳求不断站起。

任谁都知道,这场争斗既没意思也没意义。

有的只是不成体统的丢人现眼,以及毫无价值的坚持罢了。

既然如此,至少要看那份坚持最后会变怎样。

聚集在现场的骑士、卫兵们,面对让人不忍卒睹的场景却没有离去,是因为他们以观众的形式和眼前发生的事态产生了关连性的责任。

「——」

在看守这场战斗的骑士面前,昴撑起颤抖的上半身,捡起掉在旁边的木剑,用木剑支撑双腿站立。这时他开始咳嗽,呛出大量鲜血。

那惨烈的姿态,让在场所有人确信且自然地理解到一件事。

——下一次的交锋,将会成为这场无益争斗的最后休止符。

5

——下一击就是最后了吧,昴在内心做出结论。

讽剌的是,目击昴滑稽模样的观众也做出同样的结论。

但是,他的视野已经看不见周围了。

现在扉的眼中,就只有自己和由里乌斯两人。

再被打中就站不起来了,就算这把剑碰到对方,自己也无力再战。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挑战呢?前方的结果若相同,为什么还要挑战?

看不到答案,早在一开始就丢失了开始这场战斗的理由,在肿胀的视野中,昴对若无其事站在前方的由里乌斯充满憎恶——决定了。

为了折断他的鼻梁,不管做什么都要揍到他。

「——」

光是吸气便感觉肺部疼痛,吐气的时候口腔更是痛得不得了。

靠痛楚扫去朦胧的意识,昴凝聚剩下的力量等待时机。

为了不看漏由里乌斯意识产生剎那空隙的一瞬间。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死了。

「——!」

在疼痛炸裂的意识中,昴没看漏由里乌斯的视线有一瞬间游走。

听不见声音,昴拋下一切,全神贯注地举起剑。

意识稍稍离开昴的由里乌斯,对昴的行动完全没反应。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连思考这点的脑细胞都拿来用在这一击。

「——!」

好像听见了声音。

在听不见声音的世界里,在除了和自己互殴的对手以外,不存在任何事物的世界里。

「——昴!」

听到声音了,听到某人的声音,昴的耳朵听到了某人的声音。

意识快要被拉走,得用这份愤怒来涂销,忘记一切。

现在,唯有攻击眼前的人,才是昴的存在意义。

「——昴!」

开始变得鲜明,开始具有意义。

要是听得清晰,就无法挽回了。

所以昴为了摆脱一切,为了逃离逼近身旁的压倒性恐惧,他竭尽全力——叫喊。

「——昴!!」

「——纱幕!!」

背叛清晰可闻的银铃嗓音,昴高声咏唱咒语。

黑云出现,漆黑笼罩红褐色的练兵场,万物全都从世界消失。

无从理解的世界展开,昴奔驰穿越其中,发出构不成声音的声音,双手在无从理解的世界里,顺从大脑的命令往下挥。被黑云吞噬前高举的手,无视能否理解直接付诸实行,让木剑前端碰到「某物」——

「这就是你的王牌吗?」

在应该听不见的世界里,清晰的声音敲击昴的耳膜。

黒云散开——破风的木剑从云雾散开的另一端打来,昴的身体被无情打倒在地。

「你会用『阴』系统魔法出乎我的意料,这招出其不意我认同。」

从上方扔下的声音,不是带著疼痛而是惊讶。

在地面呈大字形,仰望天空的昴只能呆呆地接受现实。

「但是熟练度过低,低级的魔法降低自己的格调,而且只适用于没智慧的野兽。不只是我,这招对近卫骑士的每一个人都不管用吧。」

被投以怜悯的声音,挫败昴心灵的声音呼吁他放弃一切。

以为可以改变状况,深信就算是这样的自己也能办到什么。

「你弱小无力、无可救药——你不配待在那位大人身旁。」

只有这句话想否定,唯有被否定生存意义这件事难以容忍,昴转动脖子瞪著男人想叫他撤回那些话,然而——

【插图271】

「——」

他的视线却和银发少女的蓝紫色瞳孔对上。

在王城中段的楼层——她从可以俯视练兵场的阳台探出身子,身后则是曾经见过的女性,她们全都用冷漠的目光观看这个结果。

那些扫兴的脸会怎么想全都无所谓。

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待,昴觉得都没差。

只有一人,只有那个人,在这世上、在这世界,最不想被看到这种场面的人,偏偏就站在那里。

「——」

噗滋,昴听见自己体内某种线断掉的声音。

在那之后,他的意识开始一口气远离。

直到刚刚还很清晰的意识被切断,世界急速失去色彩,这次是真的抛下一切,昴的意识坠入地狱深渊。

「昴——」

感觉好像被应该听不见的呢喃呼唤,之后一切都消失殆尽。

6

醒过来时,仰望的天花板陌生无比,昴对此皱起眉头。

对于一睡醒脑袋马上变清晰的昴而言,清醒时意识模糊的时间显得格外贵重。品尝数秒漫无边际的感觉,昴开始摸索挖掘记忆。

在睡著前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这里是哪里?

太阳穴附近在抽疼,那股痛楚让昴想起一切。

「想起……来了……」

自己有多么丢人现眼,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睡在这里。

伸向额头的手感觉有点紧绷,看到手腕上有没印象的夸张疤痕,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被魔法治疗过。

而且身体能像这样感受到负伤的余韵就代表——

「——我没死啊。」

确认破皮的额头还有骨头碎掉的右手腕后,昴为这不留痛楚的治疗技术发出感叹,要是在胸口闷烧的屈辱感也能就此消失的话,就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全都一如以往了吧。不对——

「昴——」

凝视恢复意识的昴,唯有她充满哀痛的视线,用任何魔法部无法治愈。

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爱蜜莉雅蓝紫色的瞳孔充满担忧。她将失去穿著意义的白色长袍折叠起来放在大腿上,然后一直看顾昴。

从窗户照进来的西晒阳光,让昴注意到现在的时间是在同一天的几小时后。

「……国王候补的商讨已经结束了吗?」

昴脱口而出的,是应景的混话。做好心理准备以为会听到辩解的爱蜜莉雅,对这预想之外的话题微睁双眼。

「嗯,结束了。彼此想说的话大多都在大厅里讲过,所以后面真的只有讲细部事项,几乎都是跟罗兹瓦尔确定后就结束了。」

摇头的爱蜜莉雅,声音听来像是在感叹自己的能力不足,昴察觉到自己从中感到安心。在那个王选会场,爱蜜莉雅也尝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叹不已,昴从这样的悲惨产生了共鸣。

为了不被察觉自己内心的想法,昴装得更加轻浮。

「这样啊,陪著睡过头的我超浪费时间的,我们马上回旅馆吧。回收雷姆之后,得要拟定今后的王选策略吧?」

「昴。」

「不知道城堡里头哪里会设置耳目,要想平心静气的说话,回宅邸是最好的吧?不对,首先要跟王都的有力人士交涉吧?」

「昴……」

「不对不对,反过来跟其他王位候选人缔结某种程度的不战协定才正确吗?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要怎么进行,毕竟是很困难的战斗……」

「——昴!」

爱蜜莉雅尖声呼唤说个不停、逃避当下情况的昴。

那道呼喊打断敷衍搪塞,昴别开的视线和爱蜜莉雅相对。

「我们谈一谈吧。」

那个声音平静但却无法动摇,对昴来说十分沉重。

站起来的爱蜜莉雅,紧抓著抱在怀里的长袍,僵硬的脸比言语更能彰显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绝不轻松。

「我有好多话想问你……真的很多。」

「……哦,嗯,这样啊。」

像在摸索要从什么事开始说起,困惑的爱蜜莉雅双唇颜抖。

她的犹豫昴十分理解,至今昴的所作所为,对她来说全都在想像之外——所以,如果要化作言语,爱蜜莉雅应该会质问「昴今天行动」的真意。

如果是这样,那昴会厚脸皮地回以唯一的答案,但是……

「呃,那个……为什么要跟由里乌斯那个……战斗呢?」

爱蜜莉雅说出口的话不同昴的预想,不仅如此,那还是最欠缺答案的事。那场战斗的意义,那种东西——

「一定是有什么理由吧?昴一定是因为重要……」

在昴被击垮的时候,由里乌斯出现在候客室,顺著他的邀请前往练兵场时,昴立刻就判断出他是要报复自己在大厅的无礼。

并且理解到自己和针锋相对的由里乌斯之间的力量差距。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胜算,但昴还是拿起木剑,挑战毫无胜算的战斗并被打倒。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答案是——

「因为我想报一箭之仇。」

「……咦?」

抬头仰望站在眼前的银发美女,看著她困惑的双眸,昴继续说道。

「我想显示自己不是被遗弃的东西,要是能对那家伙报一箭之仇,就能证明这点。就算只有一点点,只要能显示出来,我……就能站在一起。」

语句不通畅,他憎恨无法表达得更好的自己。如果能发泄熏炙胸口的所有感情和痴情,就不会有这么焦急不耐的心情了。

「昴……」

「只是意气用事啦。他说我太没用、弱小无力,是碍事的存在……配不上你。我恨那个想让我远离你的家伙……所以才挑战他。」

结果,就是这么回事。

由里乌斯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严厉谴责昴,声称他配不上爱蜜莉雅。

但是不用他说,昴自己最清楚这一点。

为了装作没有领悟,昴拚命用来粉饰的面具却被那男的轻易揭开,因此无法原谅他的昴挺身挑战,结果就是这个下场。

「就为了那种事……?」

对于昴垂头丧气给出的无力答案,爱蜜莉雅轻轻屏息。

那跟她追求的更有意义的答案不同吧。她想相信的理想,被昴主张的无意义坚持给背叛。

听到从她口中微微吐露的失望,昴开口回应。

「爱蜜莉雅酱,你……」

颤抖的话语,逼迫被无力感苛责的昴招供。

那是多么残酷又不仁慈的行为,没那个意图的爱蜜莉雅不了解,所以昴连看都不敢看她,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述说。

「——爱蜜莉雅不了解啦。」

昴这么断言。

话一说出口,昴马上就察觉到这是在迁怒。

那也代表拒绝对方试图理解的态度,是断绝心灵联系的差劲说法。

「——是吗?」

连头都不敢抬的昴,听到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接近叹息的吐气包含了同意,还有听信昴说法的理解。

要是接下来没有继续追究这个话题,按照惯例会是她向自己伸出手。

昴对这反应感到安心而放松紧绷的肩膀,爱蜜莉雅对这样的昴说了。

「我跟罗兹瓦尔明天就会回宅邸,昴就留在王都专心治疗。」

「什么?」无法领会话语的意思,昴直接将疑问化作声音。

对于无法理解歪著头的昴,爱蜜莉雅极力压抑感情看向他。

「原本就是这样约定的吧?昴来王都是为了治疗疲惫至极的『门』。我跟菲莉丝约好了,之后你就接受他的治疗好好休养。」

「不,等一下。」

「你留在王都的期间会在菲莉丝的……应该说是在库珥修大人的卡尔斯腾家接受照顾。雷姆会跟你一起,所以不用担心生活方面的事……」

「我说等一下!」

爱蜜莉雅快速道出昴今后的预定行程,理解到其中无法反映自己的意志后,昴粗声粗气地喊道。

昴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襬,像要依赖即将远离的爱蜜莉雅。

「为什么这么突然……我……」

「……因为只要有我在,昴就会勉强自己吧?」

爱蜜莉雅依旧背过脸,回应昴微弱的声音。听到她的话昴倒抽一口气,挤出声音想让不肯给自己看到脸的爱蜜莉雅回头。

「那也不用那样说吧……」

「难道不是吗?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在宅邸的时候也是,还有今天……全都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发生的吧?」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话中蕴含了明确的不服。

灌注了跟爱蜜莉雅完全不搭的负面情感,这段讽剌叫昴摇头。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只是……」

「只是?」

「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所以才会那样。」

「为了我?」

爱蜜莉雅反问,昴带著肯定的意志点头回应。

他是为了爱蜜莉雅,才一个劲真挚地与命运对抗,只有这点,只有这份心情,希望不是其他人而是她能了解,所以……

「——是为了你自己吧?」

但是接下来的话,让昴除了惊愕到说不出话以外没有其他反应。

「——」

超越沉默,空白席卷昴的脑袋。

不明白被讲了什么,也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我、我……只是为了……你……」

悲伤吗?痛苦吗?悔恨吗?想生气吗?想哭吗?

——想让你开心。

——想为你的愿望尽一分力。

——想从会让你悲伤的所有原因里保护你。

昴一直认为,自己行动的动力是源自于对爱蜜莉雅的纯粹思慕。

而且也坚信,自己的行动就算不用说,也一定可以传达给她。

这个没有顾及他人情感、自以为是的想法……

「——哇噗!」

柔软的布料砸到脸上,处在放心状态的昴惊吓出声。

拿开脸上的布,原来是有老鹰剌绣的白袍,他马上就理解到,那是爱蜜莉雅把手中的长袍扔了过来。

但是那样粗暴的举止,和爱蜜莉雅的形象连不起来。

即使理性接受扔过来的人是爱蜜莉雅,但感情却不想认同。

毕竟昴认识的爱蜜莉雅一直很温柔,宛如慈母般洋溢关怀体贴,虽然她自己不认同还很坚持,但不会因此停止关怀他人,真的是个滥好人女孩。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爱蜜莉雅的蓝紫色瞳孔因感情的波涛摇晃,紧咬因激动而不住颤抖的双唇,脸上的表情僵硬无比。每一样,都是他第一次见到。

明明那样的表情和眼神不适合她。

但被这两个矛头指著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明知现在的状况不该有这种感叹,但昴还是觉得这样的她——很美。

「说什么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我,停止这种谎言吧!」

感情的波涛化为泪滴,盈满蓝紫色的双阵。

轻轻摇头,爱蜜莉雅把累积已久的话全都吐出来。

「来到王城、和由里乌斯战斗、使用魔法……你说这些全是为了我?我从来没有拜托你这么做!」

「——!」

「我所想的、要你做的,应该全都告诉过你、拜托你照做了吧!」

「——」

「你记得吧?我拜托你的事。」

「我、我……」

自己的行动被她亲口否定,昴的思考因害怕而冻结。

所以他无法从混乱的脑袋里找到她询问的答案。

看到无法回答的昴,爱蜜莉雅紧闭双眼。

「我拜托昴,跟雷姆一起在旅馆等待。」

「——」

「再使用魔法状况会变得更糟,所以我拜托过你不要使用魔法。」

每一个「拜托」都曾听过。

每一样都是爱蜜莉雅担心昴的身体,带著希望他乖乖照做的想法而告知的话语,但是每一样都被昴的自以为是随意践踏。

做出蔑视约定的举动,认为只要做出更优秀的成果就能粉饰太平。这种轻率的想法,总是根植于昴的内心深处。

然而结果却是昴不但对爱蜜莉雅的「拜托」视若无睹,还没能拿出任何像样的成果,露出只会绊住她脚步的丑态。

尽管如此,这些行动的源头,只有这份心情确实——

「没有听你的话是我不好,真的,我有在反省。可是不对,不是那样,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只有源头的心情是真的,只有这点希望她能了解。

可是昴的舌头像麻痹一样痉挛,抗拒再罗列更多的话。

无法继续言语的昴,被爱蜜莉雅用悲伤的眼神凝视。

「爱蜜莉雅……你不……相信我吗?」

这是自私到无可救药的话,是不该说出口的话。

那不是方才拒绝对方理解的人可以说出口的话。

「我想相信啊……我想相信昴。」

声音泫然欲泣,搞不好是真的哭了。

可是昴没有确认的勇气,没有面对面的勇气。

她搞不好正在哭泣,明明可能害她哭了,原本是为了不让她有那种表情才持续奔走的,但在最关键的时刻菜月昴却——

「我想相信你……可是让我信不过的,不就是你吗!」

感情爆发。

稳重又理性,虽然不是从没生过气,但却不曾变得情绪化、失去理智。

现下那道枷锁松开,爱蜜莉雅直接宣泄满溢而出的感情。

「你从来没有遵守过约定,明明……跟我约好了,却全都轻易毁弃,才会走到这种地步吧!?」

自己践踏了讲好的约定,也就是践踏了信赖。

标榜著「全是为了她」,挥舞著只对自己有意义的大义名分。

「明明没有遵守跟我的约定,却说希望我相信你……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做不到,做不到啊!」

不对!好想这么大喊。

可是现实中的昴只是颜抖著喉咙发不出声音,脖子像被灌铅固定一样,继续低垂著一动也不动。

颤抖、流泪、受情绪左右,少女恳求昴诚实回答,但昴选择背过脸,继续背叛她。

「……昴,为什么你这么想帮我呢?」

那一定是爱蜜莉雅几度犹豫想问出口的疑问吧。

看到昴多次浑身带伤奔驰,笑著强迫自己忍痛冲进险地的样子,让她不只一次硬生生地把疑问吞下肚吧。

所以现在在这里,这个问题浮上台面是必然的。

倘若不在这时开口询问,爱蜜莉雅就会继续把疑问塞在心里,然后持续对莫名所以为自己鞠躬尽瘁的昴感到心痛。

而且这个提问,是爱蜜莉雅最后对昴伸出的救济之手。

尽管认为讲话轻薄、践踏约定的自己什么也传达不出去,但是应该还是可以把答案真挚地传达出去吧。

——为什么昴要为爱蜜莉雅这么拚命?

——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她如此执著?

「我会想为你做些什么,是因为你救过我……」

「我……救过昴?」

「对啊。」

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搞不清楚状况、走投无路,还无法避免被暴力相向,在以为会就这样结束人生的世界里。

「你对我做的事成了我多大的救赎,你应该不知道吧?可是我……虽然不能说,但却被那拯救了。」

爱蜜莉雅当时救的不是性命,而是昴本身。

一开始不是昴先帮忙,而是爱蜜莉雅先给予帮助。昴的所有行动,说是为了回报她的恩情一点也不为过。

「我不懂,昴……」

「不懂也没办法,但是这是真的。我被你所救,所以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答恩情……可是现在……」

不单单是这样了。昴想接著说下去的话被打断。

「——我说我听不懂了吧!」

摇头抗议,银色的头发乱舞,这些话无法传达给情感爆发的她。

爱蜜莉雅含泪看著昴,呼吸因激动而紊乱,肩膀上下起伏。

「我救过昴?根本没那回事。我和你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是赃物库,除此之外跟你没有任何交集!」

「不对,我是说……」

「如果有比那更早的交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我……」

以掌覆盖颜面,拒绝昴的爱蜜莉雅听不进去。她想把自己关在壳里不出来,而昴的话却无法阻止她那么做。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触碰到她的弱点,即使不知道还是必须说下去,所以昴顺从情感的催促开□。

「你可能不懂,可是听我说,我说的是真的!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一开始就对你——」

瞬间——世界静止下来,昴察觉到自己触碰了禁忌。

时间冻结,这是万物都停滞的世界。

连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方才还能听见的爱蜜莉雅的声音都远离,甚至连尖锐的耳鸣残留都消失无踪,无声世界就这样平静降临。

自己的糊涂和不懂看状况的黑影执行者,让昴忍不住感到愤怒。

每当昴要诉说自己的特异之处时,影子就会给予没有终点的痛苦。

停滞的世界会给触犯禁忌的昴警告,之后才会恢复时间流逝。

——昴察觉到自己全身狂冒汗。

是因为影子的反覆无常吗?痛苦的刑罚没有降临,但是要是照刚刚那样继续说溜嘴,影子就会毫不留情地在停滞的世界中折磨昴的心脏。一想到那痛楚……

应该说出口的话语滚落喉咙深处,应该传达的真挚想法无处可去,化作重石压在昴的双肩。

「……又来了,又什么都不说。」

像是放弃、像是失望,爱蜜莉雅情感冻结的声音敲击耳膜。

不合时宜的愤怒涌上心头。

无处可去的悲伤像要撕裂胸膛、不断膨胀。

到底要我怎样!

想真挚地传达心情,爱蜜莉雅却听不进去。

想把所有来龙去脉都讲出来,诅咒的黑影又会来妨碍、阻扰。

「为什么会不懂啊……」

「……昴。」

「如果是爱蜜莉雅……我以为如果是你就会懂的!」

「昴心中的我,很厉害呢。」

悲伤的决裂以及内心的隔阂,被这一句话给囊括。

茫然抬头的昴,面前是转头看向一旁的爱蜜莉雅。

她嘴边浮现的寂寞微笑,是对昴还是对自己绽放的呢?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也全部都不用听就能知道。昴心中的苦恼、悲伤和愤怒,我全都能像自己的事一样感同身受。」

「……啊呜。」

「——你不说我不知道啊昴!」

被否定、被打碎,幻想化为粉尘逐渐崩落。

掉到这个世界后,一直相信、作为靠山的东西即将消失。

「我的……」

豁出性命,就算痛也要咬牙忍耐,即使悲伤也会边拭泪边跨越,而这一切的一切,全是为了继续守护心中描绘出来的偶像。

而今他了解到,那个不存在、擅自想像出的理想,正发出声音瓦解。

「至今的所作所为,全部……」

嘴唇颤抖,眼睛深处好热,舌头痉攀,心臓的跳动剧烈到好吵。

抬头和爱蜜莉雅四目交接,蓝紫色的瞳孔只是洋溢悲伤看著这里,因为自己映照其中的脸凄惨到没得救了。

「——要不是我,你会变怎样!?」

尖著嗓子扯开喉咙,发出几乎要撼动候客室的怒吼。

「在徽章被偷的赃物库,是我挺身从万分危险的杀人魔手中救了你!是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很重要!」

抓著床单的手指颤抖,指甲陷进手掌,掌心开始渗血。

「在豪宅的事也一样!我全身被咬却还是拚死拚活!头被打破、脖子被砍,即使如此还是救了村庄的人啦!雷姆也好、拉姆也好,一定都是以最棒的形式解决!这都是、都是因为有我吧。」

罗列自己想到的功绩,追求逐渐远离的倩影。

「我不在情况会变得更惨,没有人能得救,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这全部全部全部都是因为有我,因为有我在!」

在赃物库的时候,在豪宅的时候,大家会得救都是自己行动的结果。

值得夸耀、值得被报答的功绩,菜月昴的功绩。

因为做了这么多事,因为竭尽心力到这种地步。

「你应该欠下我还也还不完的人情啊——」

连视为自己行动源头的想法都背叛,昴喊叫出声。

没有回报的心情,渴求称赞的虚荣心,期望被满足的渴望,祈愿被爱的利己心,如此引导著混乱至极的昴。

然后,那一句话对彼此而言,是决定性的话语。

「你说得对。」

就这样,颤抖的嗓音投向额头冒汗、呼吸急促的昴。

那声音中带著接受、看开、决心——亦即结束。

「因为我真的欠昴太多太多太多了。」

「嗯,对啊,所以我……」

「所以我全部还给你,当作结束吧。」

清楚告知的话,让昴反射性地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爱蜜莉雅凝视自己的双阵里尽是空虚,才终于察觉自己在气头上说了不该说的话。

连自己最为纯粹的思慕都拿来践踏,像孩童耍赖闹脾气葬送一切。

若把自己和她的关系视为「借贷」关系。

「已经够了,菜月昴。」

当「借贷」的天平达到平衡时,关系也就告终。

想为她做些什么,以无偿心态作为楔子的行为,只要添加计算在里头就会变成这样。

从亲昵的初次邂逅开始,她一直是直呼昴的名字,失去那份亲密时,昴终于迟来地理解到情况已经无法挽回。

「待会儿雷姆会来,你就照著她说的做,之后的事我全部拜托她了。」

无法回应,而且对方也不奢求。

爱蜜莉雅逐渐走远,别说是朝她的背影伸手,现在的昴连目送背影的勇气都没有。

物理上远去的距离,还有超越物理距离的心灵距离。

「我呢……」

突然,手放在门上的爱蜜莉雅停下脚步,接著这样的低语落在房内。

与其说是讲给昴听,小声的絮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本来很期待,说不定昴对我……只有昴不会对我另眼相看,就像对其他人一样,像对普通人一样,像对普通女孩那样,不会把我区别看待……」

在举办王选的大厅里,她要求公平对待。

身为半妖精的事实,逼她将苦痛的时间用在请求那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

「那是不可能的。」

昴也以小声的呢喃回应。

爱蜜莉雅的自言自语不是要求昴给答案,所以昴的低喃也不是回答她,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东西。

反刍爱蜜莉雅说出口的话,昴微弱无力地摇头。

「就算把全世界的人都抽走我也办不到,我对爱蜜莉雅……唯有对你,我无法用看待其他人的眼光对待你。」

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真心话。

门响起关闭的声音,空气瞬间鸦雀无声。

一个人留在房内,在床上缩起身子的昴视线泅游不定。

蓦地,挂在床角、拖到地面的长袍映入眼帘。

伸手将之拉到身边抱紧,感觉上头还留有方才抱著这袍子的人的温度。像要维系快要消失的温暖,昴将袍子搂在怀里。

——然后这一天,是菜月昴头一次真的在异世界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终章 『骑士们的想法』 1

「那么,有什么要辩解的吗?骑士由里乌斯。」

「不,完全没有,一切就如报告的内容。」

在日照进不来的昏暗室内,两名男子正在交谈。

地点在与王城相邻的骑士团兵营,这里是团长室。两人分别是坐在办公桌后的马可仕,以及在办公桌前站得直挺挺的由里乌斯。

「就算被断定为近卫骑士不该有的作为,我也没有任何怨言,任凭团长处置。」

由里乌斯连同剑鞘从腰部取下配剑,将之放在办公桌上。

面对他交出剑的态度,马可仕深深叹气。

「在王选对谈的过程,拘留候选人的关系人并带至练兵场,还毒打到要送进治疗院吗?光就字面上来看,不是用普通处罚可以了事的内容。」

不过,被誉为「最优秀」的骑士,究竟是在想什么而引发这件事呢?马可仕的「骑士」之血可没薄弱到无法洞察。

「情况有斟酌的余地,练兵场上的其他骑士,也有不少人拥护你的行为并表达求情。话虽如此,做过头就是做过头了。」

少年在练兵场上所受的伤,远超过「模拟战」应有的等级。

「你就这么不能原谅贬低骑士骄傲的人吗?」

「不管怎么掩饰这都是个人私怨,一切都是我无德无能导致的,还请团长别再为属下开脱。」

吊诡的是,由里乌斯自始自终都坚持要受罚。面对这顽固的态度该说什么才好?马可仕垂下视线思索,就在这时——

「嗨——久等了,菲莉酱回来啰。」

态度随便地推开门,将近卫制服穿走样的菲莉丝进入房间。

他一看到面对面的马可仕和由里乌斯,就掩著嘴唇诡异地笑。

「唉呀呀,这么热情地对视,菲莉酱打扰两位了?」

「……少说些有的没的,快点报告,早熟屁孩。」

「唉哟哟,团长,露出本性啰。」

「在部下面前要有长官的样子啊……算了,总之快点报告。」

马可仕马虎地挥挥手,菲莉丝站到由里乌斯身旁。

「按照团长命令,火力全开治疗好昴啾了。伤口愈合,骨头接起来了,牙齿也已经再生,已经不要紧了喵。」

「辛苦了,没什么疏漏吧?」

「如果菲莉酱会疏漏,那这世上也没有人能找到喵。身体方面的伤势没问题,心灵方面就不知道了呢。」

摇动猫耳,菲莉丝用淘气的眼神对身旁的由里乌斯送秋波。

「不——过呢,由里乌斯真的好温柔,那份顾虑和关怀,到底俘虏了多少女孩呢?菲莉酱也跟著小鹿乱撞——呢。」

「我不懂你发言的意图,菲莉丝。」

「就算不那样摆架子,直觉敏锐的孩子也会察觉,对没察觉到的家伙,能立即见效也不错喵。还是说,菲莉酱和团长看起来像是脑袋空空的笨蛋,都没察觉到你的想法喵?」

由里乌斯保持沉默,让菲莉丝更加愉快地眯起眼睛。

「呼呼,安静下来很——可爱。不过放心吧,因为被由里乌斯狠狠摧残过,所以不用担心煞车失灵的同伴会出手喵。」

「——」

菲莉丝坏心的话,让由里乌斯微微浮现苦笑。

「对于出言侮辱骑士身分的小伙子,年轻的同伴应该个个都在摩拳擦掌,毕竟隶属近卫骑士的家伙,都附有高超剑术和高自尊心的保证嘛。」

默默听取两人对话的马可仕点头,对由里乌斯的判断表示理解。

昴在王选会场的举止——骑士们的不满,会寻求一个爆发的场所。

「要是哪个家伙抢先一步接触那小子,最糟的情况可能会以无礼不敬为名砍死他。」

「所以有必要尽快让昴啾被骑士之手蹂躏啰。」

接续马可仕的话,说出结论的菲莉丝指向由里乌斯。

「由里乌斯不动手的话,菲莉酱本来想说——要亲自动手的呢。」

「有句话叫适才适性,他不可能会跟必须治疗自己的你敌对吧,而且我还有就算出手也不会不自然的理由。再加上,该怎么说呢……我也有自信能把这件事处理得最完美。」

「二流对手交给由里乌斯就对了,你平常也多挥点剑吧。」

「才——不要咧,满身大汗还要挥剑,菲莉酱白里透红的手掌会起水泡,到时候可就没脸见库珥修大人了。」

随性躲过团长命令的菲莉丝,让马可仕露出投降的表情叹气。

接著,他重新面向现在也在等候发落的由里乌斯。

「骑士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在此宣判你的处分。罚你闭门思过五天,禁止进入兵营以及前往王城,这段期间你的剑由我保管。」

「——属下领命。」

闭眼像在沉吟被告知的内容,由里乌斯将骑士剑交给马可仕。

收下象徵骑士骄傲的骑士剑,马可仕静静摇头。

「抱歉,本来你不用负这个责任。」

「团长您已经尽其所能做到最完善了,一度瓦解的近卫骑士团,今日能精良强大勇猛健壮,都是因为有团长。」

「就是说啊,除了库珥修大人,能让菲莉酱乖乖听话的就只有团长喵,所以请对自己更有自信。」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好好穿上男性制服吧。」

声肩的菲莉丝,似乎在说只有这个命令不听从。马可仕将由里乌斯的剑慎重地摆在桌上,然后重新坐回椅子。

「事情就是这样,我要处理的杂务多不胜数,命令你们离开。」

这句命令,就是马可仕从个人恢复到公务员身分的证据。

由里乌斯恭敬行礼,菲莉丝则是简略地行礼后离开房间。

两人一走出房间,留在静谧空气中的马可仕便背靠椅背瞪视天花板,他在烦恼的不是刚刚的模拟战,而是其他问题。

会议结束后,负责城堡警备的卫兵上呈了报告。

「确认侵入王城的犯人身上有鹰之家纹就带到大厅……是吗?」

这是正门卫兵被嘱咐的内容,也是菲鲁特的关系者——老人被抓后,卫兵会前来寻求马可仕指示的原因。

亦即,打从一开始,会有入侵者这件事就已经决定了。

「到底有何企图……罗兹瓦尔。」

向卫兵下达指令的人物——一想起打扮像小丑的男子,马可仕就咬牙切齿。

那个怪人在策划什么?心烦意乱让他严峻的表情绷得更紧。

2

「不管怎么说,团长也太不通情理了,既然看出了内情,无罪赦免不就好了吗喵,对吧?」

「对外不能这样处理呀,而且我也不希望无罪赦免。」

并肩走在兵营走廊上,菲莉丝望著由里乌斯沉著的侧脸。

他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菲莉丝嘟起嘴唇。

「既然如此,由里乌斯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遵照团长命令回家反省啰,还要跟安娜塔西亚大人说明事情经过……不过我很挂心,那位大人不是会老实听话的个性。」

「不过,就是这种地方叫人喜欢吧?菲莉酱也懂喵。」

自行解释由里乌斯的话后,菲莉丝陶醉地脸红。

这时由里乌斯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询问菲莉丝。

「对了菲莉丝,先前提到的那个人……」

「现在爱蜜莉雅大人跟他在一起,之后……我想会改到卡尔斯腾宅邸养生吧。」

在提问的内容全说出来以前,菲莉丝的嘴巴就先吐出失去温度的答案。听完,由里乌斯也闭上眼睛沉思片刻。

「养生……吗?看来他身体内外的伤比看得见的更严重。」

「菲莉酱什——么都没有说喵。」

菲莉丝显而易见的态度,让由里乌斯推测出昴被收留的背景。

然后,聪明的他马上就循线找到答案。

「——爱蜜莉雅大人的个性,真的很吃亏呢。」

「明明可以活得更聪明……是这样吗?」

「不,因为被那样对待,那位大人才能以自己的风格高贵美丽地活下去吧,我不希望那个风格改变。正因如此,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期望,期望每个人都能以不辱自己的端正高雅方式过活。」

抬头面向前方,由里乌斯再度前进。迟了半步跟上的菲莉丝,将手放到身后交握,前倾身体仰望由里乌斯。

「里头,也包括那男孩吗?」

「就说是每个人了,菲莉丝,我等也是为此持剑的。」

——他认输了吗?由里乌斯心想。

要是就这样认输的话,在这里认输对他来说才叫幸运。

但是,如果这种程度的事也无法叫他认输……

「再次和高揭理想的愚者交剑也不坏。」

「唉——就算由里乌斯是那样想的,昴啾应该是敬谢不敏喵,毕竟是被那样公然凌迟。喂,我问你。」

「干嘛?」

「虽然意图跟内情很多,不过果然还是有点生气吧?」

菲莉丝这番像是试探的话,让由里乌斯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

「真遗憾,菲莉丝。我是骑士,好歹也对自身有所要求。」

要求自己的行动没有任何愧疚可耻之处,由里乌斯笔直凝视菲莉丝。

「烦躁的时候是有一点啦。」

「菲莉酱可是有很多点喔。」

彷佛说了最大的玩笑,两人一齐笑了出来。

就这样抵达兵营入口,两人对彼此伸手交握。

「那么,会有一阵子见不到面,衷心期望你的主君健壮如昔。」

「由里乌斯也是,就算被安娜塔西亚大人碎碎念也要加油喔。由里乌斯干的好事我会帮忙收拾……嗯哼,我这边会接手的。」

挥舞握过的手后,菲莉丝背对由里乌斯迈开步伐。

目送那道背影,由里乌斯望著远去的友人——同时也是敌人。

「继任王位的会是安娜塔西亚大人。」

「不——对,库珥修大人才适合坐上王位。」

互相交换宣战布告,骑士们回到各自的主君身旁。

傍晚天空倾倒的日光,将住在王都的人们全都平等地染成红色。

——各自的王选,如今正要开始。

《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长月达平,也是鼠色猫,本名又是另外一个!

若是因为名字太多而觉得困扰还请放心,国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名字岂止三个,有六个之多呢。从前世众多名字中继承两个,然后真正的自己——停止!不要开启那段黑历史,伊甸会启动的!

好啦,从这集开始的「再访王都篇」,在网路版小说里是第三章的内容。原本狭隘的场面使得Re:Zero的登场人物有所受限,不过从本集开始,正式角色一口气倍增啦!

特别是女孩子的外表都华丽到叫人憎恨,屈服在大冢老师的设计力下,陷入「可恶,好高兴!」这种文章受摆弄的下场。

不过,第四集在作业上可说是严酷至极,由于我的本业也进入死亡行军时期,因此主要是在附近的家庭餐厅写作。

最近已经到结帐时会被店员说「您辛苦了」的等级,那根本就是背地里给我取的绰号,我被叫做蔬果汁啦。

长月达平、鼠色猫、蔬果汁、本名……停止!伊甸会启动的!

顺利地到达尾声,让我们回来惯例的致谢词。

首先,跟我一同跨越地狱般工作行程的池本责编,凌晨四点收到你的电子邮件,害我担心你会不会过劳死呢,辛苦了。

还有,尽管第四集的登场人物比前三集多一倍,但大冢老师依旧面不改色地完成设计,画出的每个角色都精致无比。书写他们和她们的活跃场面,将比以往更有乐趣!

魔法使者草野老师,这次也用幻想风魅惑我。坚持到最后一刻完成最棒的作品,这份热情总是叫我感谢。

其他还有校正人员和行销人员,这部作品受到用上店铺特典的各家书店及许多人的支持,真的是万分感谢。

最重要的是跟随这部作品进入第四集的各位,因为有你们,我才能写出真正想写的东西,感激不尽。

那么,昴的苦痛就留待第五集见啰。

2014年5月 长月达平《滞留十二个小时而被店员翻白眼看待中》

【插图305】

回过神来已经第4集了!由于王选是从这—集开始,因此主要角色一口气增加不少。

所以说,没出现在插画的角色变多了。这次拉姆和碧翠子没能出现,所以就借用这里画看看!

【P306】

「公主,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必须负责下一集的预告,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呀,阿尔。平庸愚昧的凡夫俗子既然那么想要妾身的慈悲,那么展示威仪让他们服从也是一种消遣吧?」

「那就是会老实照做啰?我放心了。那么,关于下一集的内容……」

「自命不凡却被半魔舍弃的庸奴留在王都,身上累积了因后悔和焦躁而产生的郁闷,无处可去的感情寻求可以宣泄的矛头……就是这样吧。」

「唉——兄弟活得也很痛苦呢。」

「因为,是凡夫俗子啊。对妾身来说,这终究是无法理解的丑陋挣扎求生。」

「在变成那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这部分可以在漫画里看到喔。」

「再加上月刊Comic Alive的漫画版作品,还有Deka文库以及短篇小说的刊载,不过是寻常人的待遇呢。」

「连月刊BIG GANGAN也决定要刊登漫画版,Re:Zero企划声势如日中天,还有很多在暗地里策动的故事,其实不会无聊的。」

【P307】

「哈!那当然。不过是在妾身正式出场前吸引众人目光,就这样网罗俯首膜拜的愚昧之徒吧。」

「还是一样感觉超良好的呢,公主。」

「这个世界会安排对妾身来说有利的事——这是天意。」

「那么,被天意放弃的兄弟,之后会变得怎样呢?」

「要看《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第五集,发售时间大概是在十月左右……喂,怎么那么久?阿尔,给我做点事。」

「照公主所言这是天意,是对公主来说有利的事情吧?」

「原来来如,言之有理。你还蛮懂事的嘛,阿尔。就照这个步调,为妾身鞠躬尽瘁吧。」

「好啦好啦……看看这种有领导力的地方,也是挺可爱的嘛。」

「看到这点的凡夫俗子也一样,为妾身劳心劳力吧,你们这些庸才的任务就只有这个。」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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