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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鬼上身的作法』

1

好远,意识在浪潮间飘荡。

波纹摇晃,在打盹中,在梦与现实的夹缝间,意识载浮载沉。

「——其他方法吗?」

「——样,之后就随你高兴。」

忽远忽近,在远方和此地之间,可以听见有人在对话。

依赖的声音,推开的声音,含泪的声音,冻结情感的声音,声音。

突然,手掌被柔软的触感包覆。

那是谁的手?从几度被触碰的记忆中回想起来。

寻求这份温暖,想要将它取回来,这并不是作梦吧?

手掌的触感突然远离。

放开自己的手,远去、远离,越来越高,高到无法碰触。

然后——

「——我一定会救你!」

只留下这份坚强的决心,对方便扔下了自己。

所有的一切逐渐消逝,被拋下远离。离开了,越走越远。

然后——

2

意识被强制打断,像这样醒过来是第几次了呢?

望著不熟悉的天花板纹路,昴朦胧地这么想著。

「喔喔呜,好痛……」

意识清醒,想要撑起躺著的上半身时,侧腹却传来痉挛。

想触碰抽痛的肚子,不适感却在旋转的左手腕上爆发。直接把不适的左手送到面前,看到那份笨拙就能了解了。

左手从手指到手腕,全都被白色的伤症埋没。

有不适感的不只手腕。

掀开衣襬,抽筋的右侧腹也有同样的伤疤。另外两只脚踝、右手的手臂和肩膀周围,甚至是臀部都有,根本不胜枚举。

这些全是被魔兽利牙戳剌、咬碎后产生的伤口痕迹。

「我还以为死定了呢……」

自己为了庇护即将被攻击的雷姆,全身都沐浴在魔兽的利牙之下。

猛兽的下颚把昴的肉体撕扯得像碎肉。

真实感受到血液、内臓和生命都溢出洒落的感觉-应该可以确信自己完蛋了才对。

「勉强捡回一命,还被治疗了吗……」

确认手指可以动,昴慢慢扫视周遭。

不熟悉的天花板和粗制滥造的床铺,狭窄的房间实在不像是罗兹瓦尔的豪宅,而且入口的旁边——是坐在木制椅子上,低头睡觉的少女。一注意到她的存在……

「——爱蜜莉雅。」

她没有回应呼唤。

打瞌睡的爱蜜莉雅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十分地沉稳。美丽的银发难得凌乱,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衣服处处都是血和泥巴留下的深色痕迹。

受伤的自己躺在床上迎接早晨,爱蜜莉雅睡在旁边,而且从她的样子来看,就算是脑筋迟钝的昴也能立刻掌握状况。

「我又欠这女孩人情了呀……」

「怎么说呢,这次的情况,你可是做出了与劳力相符的成果,所以我想莉雅不觉得你有欠她什么唷。」

有个声音回应自己沙哑的低喃,昴朝那边看过去,看到帕克从睡著的爱蜜莉雅发丝中钻出来,飘在空中往这边靠近。

「唷,早安啊,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怎么说好咧,伤口有点痉挛的感觉,不过都捡回一命了,实在是没得抱怨。既然身体没有残缺不全,身为男人还有什么好碎碎念的。」

战斗所受的伤是名誉负伤,虽然不打算这么说,但还是会对留在身上没有消失的白色伤疤发出感慨。

比起这些,昴更在意的是伤口变伤疤的原因。

「很符合我勇猛的成果——但实际上在那之后怎么样了?老实说,我在森林被狗群喀滋喀滋咬了之后就没记忆了。」

「喀滋喀滋的形容还真是可爱呢,看到你被送过来时的身体状况,我觉得该用『狼吞虎咽、杯盘狼藉、一扫而空』比较贴切。」

「如果真是你形容的那样我早就死了,就算有三头六臂都不够。」

「嗯,所以说呢,剩余的伤害量,也让蓝发女仆很狼狈呢。」

听他讲得这么爽快简单,昴的喉咙却不自觉地冻结。

看到昴的反应,帕克补充说明。

「不过呢,那孩子因为鬼化的影响,伤口都自动治好了。在把你扛回村子的时候,身上没有醒目的外伤啦,至少不需要用到治愈魔法。」

「不要故意吓我啦……无论如何,雷姆也有回到村子啊。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她有跟我一起被带回来吗?」

「有喔,尽管放心。小孩总共七人,昴的判断十分正确。」

帕克劈哩啪啦地说著,一边拍打不会发出声音的肉球手掌。因为柔软的肉球而无法鼓掌,那模样让昴扬起嘴角,不过他摇摇头驱逐杂念。

「帕克,回到村子的小孩都有成功解咒吗?」

「这个你也放心,因为有用魔法恢复些许体力,又有我和贝蒂解咒,所以过程很顺利没有问题,孩子们的组咒都确实解除啰。」

帕克拍打胸膛给予保证,看他那样,昴深深吐气,为自己的行动不是没有意义而感到安心。

然后,昴将手放在胸膛,同时把话题转向睡著的爱蜜莉雅。

「对了,爱蜜莉雅……整晚都在这?」

「跟她说乖乖等待就好,可是她就是听不进去,为了治疗昴甚至不惜削减欧德,就让她这样好好睡一下吧?」

「欧德……是什么?」

昴对没听过的单字感到疑惑,帕克弹了一下胡须开口说明。

「充斥整个大气的魔力叫玛那,欧德是反过来,是生物原本就蓄积在体内的魔力。虽然有个人差异,但总量是既定的,如我所说就是削减生命,因此我有跟莉雅说过,非到必要绝对不要轻易使用……」

帕克欲言又止的态度,让昴能够轻易想像出爱蜜莉雅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

原本,在半夜叫出帕克就不在契约内容里。只不过,为了解咒就必须藉助帕克和碧翠丝之手,因此爱蜜莉雅在执行的时候是毫无犹豫的吧。

为了他人受伤,即使吃亏也不厌烦,正因如此才惹人怜爱。

「这里是村里居民的家吧?到外头去看一下不要紧吧?」

既然不打算吵醒爱蜜莉雅,跟帕克小声对话的行为也差不多要告一段落了。

下半身从床上移到地面,帕克对发问的昴回以肯定的点头。

「我稍微活动身子,确认一下治疗的状态比较好。」

取得帕克的许可,昴准备走向屋外。

途中,在穿过爱蜜莉雅身边之前,他朝著银发少女礼貌地点头。低头的时候看到爱蜜莉雅的睡脸,他拼命压抑想要恶作剧的心情,就这么走到外头。

「啊啊,也是啦,当然会这样嘛,这是当然的。」

出了房间,从正面的玄关探头到建筑物外侧,看到村子吵吵闹闹的样子后,昴这么说道。

虽然才刚旭日东升没多久,但村子中央的广场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影。

这是个小村落,一有骚动便会立刻传遍全村。年长者、女性和小孩们都一脸不安,以强健青年为中心的团体,围住他们并给予鼓励。

那是昨晚追著昴和雷姆进入森林的青年团吧,里头有几个人头上裹著绷带,看样子他们似乎也有人受伤。

快速扫视他们,找不到要找的人,昴不解地歪起脖子。

「——毛,你醒了啊。」

身后有人呼唤,昴停下脚步回过头。

从昵称就知道是谁,但像这样见到本人的脸之后,安心便自然地涌出。

站在背后的,是一头粉红色秀发的女仆——拉姆。

拉姆卷起女仆装的袖子,手上抱著像是篮子的东西,里头有大量看似是蒸蕃薯的食物,看来她正在运送这些食品。

微微冒著热气的蕃薯,透出些许盐巴的气味,昴的胃在期待和兴奋下发出小小的呻吟。事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本来还很担心,但一醒来就吵著要吃东西还真是可怜啊,该不会是被狗咬了之后传染到狗了吧?」

「传染到狗是什么意思啊?不过,喔——嗯——嘿,这样啊,你有担心我啊?」

「要吃就吃。」

「姆呜噗吧!」

昴左摇右摆消遣拉姆的失言,结果落得嘴巴被蒸蕃薯塞满满的下场。

被蕃薯的灼热堵住喉咙,昴仰头朝上,像野兽一样呼吸。

「哈呼、哈呼,我还以为会死呢!不过很好吃!」

「很好吃吧,才刚做好……不,才刚蒸好喔。」

「你那得意洋洋的表情是怎样,真叫人火大耶,不过很好吃。」

「好啦好啦,再给你一个,你就安静地贪吃吧。」

拉姆递出蕃薯,昴像个孩子一样欢天喜地地收下。

拉姆用轻蔑的目光看著这样的昴好半晌。

「唉呀,关于昨晚那件事,先老实跟你说声谢啰,辛苦了。」

「彻头彻尾都用上位者的语气讲话……我做了什么让你需要道谢的事吗?」

「领民要是有什么万一,领主就会被追究责任,一想到要是孩子们就这样被一群沃尔加姆威胁……所以毛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

「沃尔加姆……喔。」

是那个黑色魔兽的名称吧。

沃尔加姆,就昴所知,那是出现在神话中的魔兽名字,真是取了个很不得了的名字呢。

光听名字就知道,那是遇到就会让生命饱受威胁的存在。

昴点头后,拉姆朝森林的方向看去。

「昨晚,破掉的结界修好了,之后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巡视结界有没有问题,所以应该不会有沃尔加姆越界了。」

「只要人类这边不越界就行了,对吧?要是小鬼头越过结界去把幼犬宝宝带回来,那就没有意义啰?」

「很刺耳耶——有事先叮咛村民了。」

难以形容的不安音色,是因为扑克脸拉姆的心情不安稳吧。

听她所言,维持、确认结界并报告似乎是村民的责任,要是有所怠惰就会成为对罗兹瓦尔不利的理由,那是拉姆不希望看到的事。

之后,昴又抢了两个蒸蕃薯才跟拉姆分开。

道别后,拉姆前往现在也很担心害怕,全都凑在一起的村民们。这种体贴村民的行为是拉姆的风格吧,用蒸蕃薯表示心意也很像拉姆会做的事。

「不过蒸蕃薯好好吃,盐的分量拿捏得绝佳。」

咬著手中的蒸蕃薯,昴在这之后也逛了村子一圈。

一边检查身体状况,一边确认从森林带回来的孩子们是否安好。

孩子们都因为疲劳和解咒造成的体力消耗沉眠著,不过昴从他们父母、家人那边收到了过度的感谢。

老实说,不是想被感谢才做这件事的昴焦躁得要死,在狼狈到无以复加之后,他连装傻都没办法就害臊得逃之夭夭。

【插图167】

就这样巡过村子一遍,昴打算回到一开始的住家等待爱蜜莉雅起床——这时,他突然想到还没跟蓝发少女打照面。

「——」

突然掠过脑海的,是满身兽血、放声大笑的鬼。

那凄惨的姿态十分壮烈,但让回想起来的昴全身发抖的,并不是恐惧的感情。

从额头长出的纯白之角——非人的样貌让昴感觉到什么。

没错,那个时候昂——

「——刚好你在这里。」

在心情化为清晰的言语之前,有人出声叫住昴。

踏过草丛,大胆让洋装裙襬摩擦地面走过来的人是碧翠丝。

「你在外头穿这么长的裙子,会很豪迈地弄脏喔?」

「贝蒂有用魔力让泥土砂子这些会造成脏污的原因弹开——不说这个了,有话跟你说。」

礼貌回应昴毫无意义的疑问后,碧翠丝朝他招手。

换个地方——是要说在这里不能说的话吗?

虽然有点纳闷,不过昴对碧翠丝没有任何不满。跟在恩人少女的背后,昴突然拍了一下手。

「话说回来,你会跑到宅邸外头,是为了帮孩子们解咒吧。多谢啦。」

「……没什么,贝蒂只是被葛格拜托而已。」

帕克会拜托碧翠丝,当然是因为被爱蜜莉雅拜托吧。

碧翠丝应该知道这点才对。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刻意拿帕克当挡箭牌,这名少女连在这种时候也很不老实。

带著忍俊不住的昴,碧翠丝前往村子一角位于田地旁边的道路。村民因为魔兽騒动聚集在村庄中心,因此位在村庄角落的这里没有看到随处游荡的人。

「你刻意把我带到这里,有何贵干啊?」

「你没说无聊的笑话,似乎是察觉到气氛了。」

面对摊开双手的昴,回话的碧翠丝含糊其词,视线一再飘移,手指还一直玩弄自己的裙襬像在犹豫。

一副难以启齿的态度。

对昴任何事都直率以告的碧翠丝,现在的态度竟然扭扭捏捏,少女的表情就像是害怕被双亲责骂的小孩。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很不可思议的,昴并没有想要强迫她快点开口的心情,而是双手抱胸,将背靠在保护田地的木制栅栏上,等她再度开口。

昴等待的姿势反而促使碧翠丝下定决心。

她闭上眼睛,然后慢慢地让瞳孔映照出昴的身影。

接著她说了。

「——再过不到半天,你就会死。」

3

吞咽被告知的话语,将之咬碎、咀嚼。

言语通过喉咙、纳进胃袋,化为血肉到达大脑,整个过程仅仅数秒,昴都是静止不动的。

「你比我想的还要镇静呢,还以为你会哇哇大哭。」

得到的反应比预期还要平静,碧翠丝因此挑高眉毛一脸惊讶。

昴朝那样的她举起右手,竖起两根手指。

「我想到两种可能性。」

在沉默的碧翠丝面前,昴弯曲其中一根手指。

「第一,黑色幽默,就是恶劣的玩笑。老实说,这话听了笑不出来……不过要是出现『成功吓到你』的告示牌,那我就笑得出来了。要拿出来就趁现在喔?」

昴眨眼开玩笑地如此要求,但碧翠丝的表情没有改变。

在默默无言的碧翠丝面前,昴别曲剩下的手指。

「既然不是玩笑,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诅咒,还没解除。」

「你在森林被魔兽群攻击时,它们全都在你身上追加、植入诅咒了。」

彷佛要证明昴的推测,碧翠丝双手环胸这么回应。

残留在身体各处的白色伤疤——是全身沐浴在魔兽利爪尖牙下的结果。

厌恶地看了一眼残留紧绷感的伤疤,昴接著说道:

「保险起见我问一下,不能解咒吗?你应该不是摆架子吧?」

实在不认为碧翠丝会说出「就算你苦苦哀求贝蒂也不干」这种话,但还是抱著些许希望问问看。

当然,碧翠丝用摇头来回答昴的提问。

「如果有哪个家伙可以解咒,就能让你欠下无以回报的大恩情啰。」

「喂喂,饶了我吧,我已经累积超多要还的恩情了呀。」

老是蒙受恩惠却无从回报,上次、上上次,还有这次都是,不是只有这次的世界。

碧翠丝对昴的缅怀露出想询问的表情,但昴挥挥手带过。

「可以问一下,这次诅咒无法解除的原因吗?」

「……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可以喔。原因很简单——你身上的诅咒重叠太多,要解开的话太过复杂。」

「诅咒重叠太多?」

昴因无法想像而歪头思索,碧翠丝朝他摊开双手。

然后,双手之间突然出现了一条红线。

「把诅咒当成这条红线。」

碧翠丝用两手拉著线,绑了一个结。

「这个结就当作是诅咒的术式。解咒很简单,就是把这个结解开就行了,可是……」

手指灵活地动来动去,碧翠丝双手之间的绳子数量越来越多,蓝色、黄色、绿色、桃红色、黑色、白色的线不断增加,而每条线绑上的结又互相缠绕在一起。

「如果只有一个诅咒,只要拉著线解开就行了,可是像这样全部搅在一起的话……」

昴从伸出双手的碧翠丝手中,用交替翻花绳的要领接过线结。缠绕在手指之间的线,不管拉扯还是穿线都看不出可以解开的迹象。

「诅咒也是这样的话……啊啊,可恶,这难度确实太高了。」

就算一个一个照顺序解开,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当然,只要花时间,要解开也不是不可能。

「但有半天之内这个条件,为什么会有这个时间限制?」

「很简单,只要半天,为了得到玛那,魔兽就会发动术式。」

碧翠丝竖起手指,然后指向昴继续说道。

「那个魔兽的诅咒是『从对象身上夺取玛那』,目的单纯是为了维持肉体才要吸收玛那……也就是说,你被当成魔兽的饲料了。」

「因为肚子饿而攻击人吗?毕竟是野生动物,想法真简单,我该感谢那些家伙的小腹现在没有空著。」

想把焦虑扔向某处,但很遗憾的是满手都是丝线。把难以言喻的感情投向线结,面对挣扎著试图解开的昴,碧翠丝开口说道:

「——你不害怕吗?」

「啥?」

「贝蒂说的话,对你来说是宣告剩余寿命还有多少,而且贝蒂和葛格其实有救你的手段,只是判断时间不够所以置之不理。」

昴剩下的时间,乐观判断还有半天。

视魔兽的饱足度而定,就算在这瞬间被夺光玛那也不奇怪。

对昴宣告没救的事实后,碧翠丝在等待听完的昴会有什么反应。她是想要什么呢?昴突然想到了。

「干嘛啦你——是希望我责备你吗?」

「——」

碧翠丝不否定,但也没有肯定。

选择沉默的碧翠丝,其内心无从得知,但昴露出了苦笑。

「你和帕克的判断,就人情义理来说是很薄情,不过以合理性来看是很理所当然的。风险和劳力根本不成正比,你们是正确的,所以我不觉得你们薄情寡义。」

这是真心话,绝对不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豁达,所以……

「——我还有其他事想问,可以吗?」

「……什么?」

「爱蜜莉雅也知道我被诅咒了吗?」

现在,看护到累的爱蜜莉雅还在昴接受治疗的房间里睡觉。

帕克和碧翠丝都放弃的事态,爱蜜莉雅是如何面对的呢?

连爱蜜莉雅都放弃了吗?昴只在意这点。

「那个混血小姑娘不知道啦,葛格没有帮你解咒,也是为了不让小姑娘知道诅咒的存在。」

「……喔,原来如此。要是帕克开始解咒,就不得不告诉爱蜜莉雅,到时候她就会知道我被诅咒,以及得救的可能性很低这些事。」

帕克担忧的,是爱蜜莉雅得知昴无法获救时的心灵状态。

只要保持沉默直到诅咒发动,爱蜜莉雅承受的心灵伤害就只有昴的「死亡」而已。

既然是一切以爱蜜莉雅为优先的帕克,理所当然会选择这个判断。

和外貌相反,帕克其实不好惹。理解他的想法之后,昴这么说了。

「对了。」

像是刻意把话题区隔开来,昴戳了戳碧翠丝。

一边看著用指头戳的地方,一边朝皱眉的碧翠丝断言。

「你可没坏心到只是刻意来跟我宣告死亡时间,我是这么看你的喔?」

「……你又了解贝蒂什么了?」

「至少,我感觉你我打交道的时间比你所想的还要长四倍。」

望著加深眉心皱纹的少女,昴回想起既长又短、过去两个礼拜的种种。

和拉姆与雷姆的关系,除了第一回以外难得良好。与爱蜜莉雅的关系,撇除睡大腿这件事也是不错。找到了万恶根源的咒术师,还拯救了孩子们的性命。

回顾这段反覆的轮回,这次的考试可说是接近满分。

再来就是关键,要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算进去的话,那就满分了。

「治疗我伤势的是你、雷姆和爱蜜莉雅吧?既然看穿是被诅咒到没救的家伙,根本就没必要治疗了吧。」

感觉到碧翠丝的动摇,对于不够坦率的少女,昴发出轻笑。

「你有够不会说谎耶。」

「……得救的可能性一直很低是事实,葛格是不想让那个小姑娘得知另一个方法,所以才会治疗你的。」

「所以你就扮演坏人的角色,承受我全部的怒气?你这个幼女考虑得太周到了。告诉我吧,那个极少的可能性是什么?」

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小圆圈给碧翠丝看,向她索求解答。

碧翠丝犹豫半晌后,放弃似地吐了一口气。

「还记得跟你说明咒术时的话吧?没有方法可以阻止发动的诅咒,贝蒂曾这么说吧?」

「喔,那个啊。所以说要解咒就得在发动前……不对,等一下,以那为前提很奇怪,如果那是真的……孩子们怎么还能得救?」

从碧翠丝的话中发现不对劲,昴歪头思考事实跟知识完全不同的结果。

根据碧翠丝所说,要成功解咒就只能在诅咒的术式发动前,发动之后的术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停止,正因如此诅咒才会是可怕之物。

在森林深处发现的孩子们已经很衰弱,那毫无疑问是魔兽,诅咒发动的缘故,既然如此,孩子们还能挽回一命的理由是——

在组合推论的期间,一个可能性如电光石火般出现。

昴抬起头,重新面向碧翠丝问道:

「施咒者本身死掉的话,诅咒的效果会如何?」

「如果是一般的诅咒,效果会持续下去,但是这次的诅咒是透过术式来进食,要是食用者呜呼哀哉,进食中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碧翠丝的肯定,让昴内心的纳闷得到解答。

孩子们身上的诅咒之所以会停止,在于施咒的魔兽死亡。施咒者死亡后,诅咒就变成单纯的术式,再藉由碧翠丝之手解咒。

昨晚,在那森林殒命的魔兽数量应该很可观。

若其中有在孩子身上施咒的个体,那推论就能获得肯定。

而且,这份确信同时也会导出一个答案。

「原来是这样——在我身上下咒的家伙数量过多,根本无法锁定。」

回头,昴看向魔兽栖息的森林。

不久前,昴才全身沐浴在追过来的无数魔兽獠牙中。

要是每道伤口都带著诅咒效果,那组咒昴的魔兽可说是不计其数。更何况,要在半天之内驱逐所有个体,就现实层面来说是不可能的。

帕克和碧翠丝裹足不前,没有告诉爱蜜莉雅真相的理由恐怕就在于此。

「葛格他……」

「你不说我也知道啦,要是爱蜜莉雅知道的话,她一定会乱来的。虽然那样我会万分高兴……却也万分恐惧。」

爱蜜莉雅总是为他人著想,毫不犹豫地做出利他损己之事,正因如此,昴不会去找爱蜜莉雅帮忙,因为他不想这样。

要是有个万一,导致在眼前失去爱蜜莉雅,昴一定会尝到就算撕裂身体上百次也无法形容的痛苦。

「难度根本就是鬼上身的等级,非比寻常又荒谬绝伦,不可能啦,放弃——」

『所以,就这样放弃?』

话说到一半,那声音在昴的脑海里苏醒。

混著杂音又遥远无比,简直就像在无意识底部回响的细微之声。

昴抬起头环顾四周。

除了自己和碧翠丝以外,现场没有其他人,不仅如此,刚刚的声音——

『没有其他方法吗?』

像在寻求倚靠的声音,但声音里头又蕴含著悲怆的决心。

「头痛吗?那也是当然啦。」

『就只能这样,之后就随你高兴。』

眼前碧翠丝的声音,和碧翠丝说的另一句话声音重叠。

不知道是在哪听到的,不过在某处听过的对话正在脑中纷扰。

视野闪烁,耳鸣像警报一样作响,令人忍不住当场跪下——

『——我一定会救你!』

充满决心、有所觉悟的声音,让弯曲的膝盖重新直立。

昴记得那个声音,也对那个声音有印象。

而且他注意到一件不得不问的事。

「——雷姆在哪里?」

早上醒来之后,昴一次也没见到蓝发少女。

听说两人是一起回到村子的,也有听说她平安无事地从森林里回来了。

「碧翠子……碧翠丝,雷姆在哪里?」

逼近沉默以对的碧翠丝,昴开口问道。

「如果站在跟她一样的立场,你会怎么做?」

「这不算回答!」

大声顶撞卖关子又拐弯抹角的回话后,昴的身体大幅倾斜,血液不足的身体摇摇晃晃,跌倒后的他回顾自己的行为。

这感情不过是迁怒,而且碧翠丝正是为了承受昴这样的感情才站在这里。差点就这样倚靠这份体贴了,昴为自己的悲惨感到怒不可遏。

这时候——

「——刚刚的话,不能当作没听见。」

平静扼杀感情的声音,介入昴和碧翠丝之间。

一看,粉红色头发的少女从广场角落走了过来。

「拉姆……」

被呼唤名字而看向昴的视线——其冰冷叫昴屏息。

那模样让昴想起在失去雷姆的世界里,发出憎恨吶喊的拉姆。最疼爱的妹妹陷入危机,让拉姆像那时候一样憎恨一切——

「——」

想到这边,昴终于发现了。

拉姆在身前交握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保持扑克脸的嘴唇也被咬紧,拼命地不让表情有任何变化。

「用千里眼看不到雷姆,碧翠丝大人……雷姆在哪里?」

「贝蒂提示过可能性,仅此而已。那不构成葛格和贝蒂出动的理由,因为选项太有限。」

「不是那样说吧……那雷姆果然在……」

——在魔兽栖息的森林里,雷姆打算一个人讨灭魔兽而闯进去了。

这全都是为了拯救菜月昴。

「为什么……为什么雷姆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雷姆也有可能会夺走昴的性命,虽说跟以前相比关系变好了,但不认为已经构成足以舍命相救这么好。

难以接受雷姆决心的昴,看到身旁的拉姆有戏剧性的反应。

在一瞬间,悲叹的表情转换成决心,拉姆打算追随妹妹,毫不犹豫的要冲进森林。

「——慢著!」

昂立刻张开双手跳到拉姆面前,阻挡她的去路。

对此拉姆怒目相视。

「让开,毛,现在的拉姆没有时间,无法温柔应付你。」

「我可不是什么都没想就叫你别去喔!我有几件事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

「拉姆没时间做那种……」

「一定要救出雷姆。顺带一提,如果你稍微认同我是同伴的话就听我说,因为就算只有一点,我也想提升救出雷姆的可能性。」

听到是拯救雷姆的手段,拉姆的顽固态度也稍微动摇。

看到拉姆的态度浮现犹豫,昴竖起一根手指问话。

「我想问的只有两件事,你那个叫千里眼的能力,可以得知雷姆的所在地吗?」

「……嗯,可以,进入森林的结界就算是在千里眼的范围内。千里眼是能『与拉姆波长相合的存在』共享视野的眼睛,所以只要进入范围内就一定能找到。」

「不是看穿一切的眼睛,而是复数的视野……这力量简直就像在中控室确认监视摄影机的影像。不管怎样,能靠那个能力跟雷姆会合是再好不过了。」

第一个条件达成,昴边点头边接著竖起第二根手指。

「那么,第二个——拉姆,你是战斗型的女仆吗?」

「……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拉姆眯起眼睛,昴耸肩对她说道:

「这个嘛,在跟雷姆会合之前,不知道会在哪里跟魔兽杠上打起来,不能自卫的话就不用谈找人了。先讲清楚,我要是参战的话可是超级绊脚石喔。」

「等、等一下,毛该不会打算跟过来吧?」

昴大言不惭地讲自己实力不足,反倒让拉姆难得用焦虑的口气发问。

「我知道你动摇了,不过这可是必要条件喔?不,老实说目的如果只有雷姆平安无事,那我就不是必要的……」

台词后半段越讲越小声,听得拉姆面露疑惑。

看她那样的表情,昴连忙挥手。

「我不过是想让所有人一起抵达第五天罢了,能达到这个目的,才有让我数度挑战的价值。所以,我拜托你。」

昴双手合十膜拜,拉姆似乎在犹豫该说什么而颤抖著双唇。

不过,最后还是没能化为语言,而是变成叹息消失。

「——如果你是期待拉姆战斗的样子能跟鬼化的雷姆一样,答案是不可能。」

「你说什么?」

「拉姆跟雷姆不同,拉姆是『无角者』,只会使用一点强烈的风系魔法。」

说完,一阵强风配合拉姆轻摇手指的动作,摇晃昴的头发。

干涉自然的魔法要是变凶恶,威力就足以砍断昴的右脚和挖开脖子吧。想到这里,就觉得刚刚那阵清风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如果是算在我方战力,那就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了。

「碧翠丝!我现在要跟拉姆一起进森林,如果回来之前爱蜜莉雅醒了,就先帮我蒙混过去。」

「……竟然要去带双胞胎妹妹回来,那可是放弃自己性命的行为,你真的了解吗?」

「有点不太对,我订正一下。」

面对低声质问自己觉悟的碧翠丝,昴竖起手指左右摇晃。

「习惯死亡而放弃的癖好实在可笑之至,性命很重要,而且只有一个,你们拼死帮我保留住这我知道,所以让我难看地拼命挣扎吧。」

他们延续了这条曾经因为绝望而舍弃的性命。

因为有许多人向昴伸出援手,自己现在才能像这样活著。

直到目前为止,他们给予的都是延长战的时间。

「来上演一出逆转胜的戏码吧,我可是从那种颓废状态好转到这里,贪婪的我想在之后的故事看到自己的存在,要有我的个人风格啦,我超想看的。」

用狗屁歪理做不正经的说明。

完全不触及碧翠丝询问意图的回答,不过昴讲的时候可是抬头挺胸。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随便你啦,反正选项我已经提示过了,要从里头选哪一个就由你自己决定。」

「你就是这样打发雷姆的吧。算了,感谢你~碧翠子。」

回头看森林,想像如今也在那深沉黑暗中战斗的雷姆。

鸡婆又容易冲动误事,不跟人商量就随便揣测别人的心情,擅自快速做出结论又任意下手,真是个搞得人一个头两个大的女生。

「你对我做什么,我就要奉还你同等程度的行为啦。」

掰得手指咖咖作响后,以决心作为靠山,昴向魔兽森林发出宣言。

朝居住在里头的黑色魔兽群,还有将昴拉进这个命运的超乎常理存在——进行过去曾履行但忘记的宣战布告。

「好啦,来场最后的大对决——命运大人,我来啰。」

4

「——明明刚刚还帅气十足地说大话。」

向命运宣战后大约十五分钟,在昏暗的森林里,拉姆如此低喃著。

站在走路不时脚滑的昴身旁,拉姆仰望他说:

「喂,看到你勇往直前朝累赘发展的身影,要掩饰失望可是很辛苦的。」

「你懂掩饰的意思吗?要是掩饰的内容被对方知道就算失败啰?」

对拉姆堂堂正正轻视的话语打岔,昴流露叹息。

——现在,昴跟拉姆两人在魔兽森林里徘徊寻找雷姆。

自行穿过结界,涉足森林深处是了解魔兽特性的拉姆提出的方案。平常吃过结界苦头的魔兽们,基本上不会接近村庄附近,因此都居住在深山里头。

当然,想要歼灭魔兽的雷姆会去的地方,自然也会是那里。

「话虽如此,都只有兽径好走实在是……」

「不习惯的话还另当别论,都没什么前进的话就不用谈了……拉姆是说真的。」

「慢著,要放弃我还太早了。我懂你的心情,不过稍微慢一点吧!」

女仆装应该是完全不适合走山路的服装,但脚步轻快无比的拉姆,行军速度比昴快上一倍。对于担忧妹妹安危的拉姆来说,配合脚程慢的昴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

至少,倘若再继续拖拖拉拉的话,就免不了这项污名。

「我可是大病初愈体力浪费过度又血液不足耶……话说回来,我错过让爱蜜莉雅酱跟我说路上小心的时机了!」

「只要还没说『我回来了』,那昨晚的『路上小心』就还有效。」

「是、是那样吗……?」

昴一边对拉姆的诡辩感到疑惑,一边拿手中的剑当成拐杖抵住地面,提心吊胆地确认脚下并追在拉姆身后。

——拿来当拐杖的剑,是跟阿拉姆村的青年团借来的。

昴告知要进入魔兽之森,青年团代表露出的表情叫人难忘。

断然拒绝惊讶、制止的声音,在说出一部分事情后,对方就出借了这把剑。

尽管吹嘘说是村子里最锋利的剑,但就只是极为正统的单手剑。跟门外汉没两样的昴收下勉强能挥动的剑后,两人就被送离村庄。

不过,村子里赠与的东西不只这些。

「口袋里头有……零嘴,漂亮的石头和……呜喔喔喔!有虫跑进去了!」

昴将手伸进塞满各色物品的口袋里头翻找,结果被讨厌的触感吓到惨叫。

从狭窄场所解放的小虫振翅高飞,离开昴的手,飞进森林深处。

「趁混乱干这种欠扁事的臭小鬼们!之后要好好说教一番。」

「这是被仰慕的证据吧……这种男人哪里好了。」

「孩子们的纯真眼眸,能看出我的男儿本色闪耀无比,而且被喜欢的可不只有我,拉姆也知道吧?」

「……是呢。」

拉姆回应索求同意的昴,昴对那个答案心满意足地不住点头。

离开村子前,拉姆也有看到昴和孩子们的互动,对昴来说能够触动心弦的事,要是对拉姆来说也能这样就好了。

被青年团送走后,昴就被醒过来的孩子们抓住。

想直接跟昴和雷姆道谢的孩子们一发现他,就拿了许多东西塞进昴的口袋,还说是感谢的心意。

零嘴、漂亮的石头,甚至连那长翅膀的小虫子,对孩子们来说都是将感谢的心情化为形体的物品,所以不能等闲视之。虽然虫子逃掉了。

然后孩子们露出笑脸,对被迫收下不需要的感谢形式而动摇的昴说:

「我们也想向雷姆玲道谢,你等一下会带她来……对吧?」

雷姆现在在多危险的地方,为了什么而赌命战斗呢?

孩子们不知道,而且也不需要知道。

要说原因的话——

「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臭小鬼们。那种半夜跑进黑暗森林里的坏小孩,我会和不找人商量就急著跑进去的大姊姊一起教训他们。」

顺带一提,就算加进鲁莽跑进森林,全身被狗咬而给周围的人添莫大麻烦的笨蛋男人也行。

整晚跪坐,接受村长伯的说教不也是一种痛快吗?

自然描绘出的未来预想图,叫昴嘴角上扬。

这时,拉姆对莫名露出狰狞笑容的昴说:

「毛,我要用千里眼了,你等一下。」

拉姆在前方止步,没有回头,用命令的口气说完,就静静地低下头。

森林鸦雀无声,一边品尝声音消失的感觉,昴快步走向站著不动的拉姆身旁,拔剑出鞘警戒四周。

不可以掉以轻心——因为使用千里眼的时候,拉姆是毫无防备的。

「——」

白皙的脸庞低垂,拉姆沉默地集中精神发动「千里眼」。

根据说明,这是可以跟其他生物共享视野的能力。借用与使用者波长相合的生物视野,或是借用别的生物视野来延伸视线距离,达到如字面上的「千里」效果。

仰赖拉姆这项能力,进入森林后已经用了好几次千里眼,可是到现在都还没发现雷姆,生物过多反而也是使用上的一大难处。

不过——

「毛——视野中又出现拉姆和你了。」

「来了吗……我先往前走啰?」

看到闭目的拉姆点头,昴意识到自己小声吞咽后加快的心跳声。

慢慢往前踏出一步,留下毫无防备的拉姆,踩踏草木走到长满青苔的岩石上,抵达之后停下来深呼吸,接著放下一直拿著的单手剑。

铁制剑鞘发出敲击岩石表面的坚硬声响,接著森林开始嘈杂。

「——嘎噜!」

打破寂静的咆哮声和轻快的脚步声敲击昴的耳膜。

立刻回头,从头顶的树木缝隙间冲出来的黑色四足野兽,裸露牙齿瞄准昴的喉咙,要是反应迟钝就会被咬断。

没多想就举起双手防御,但野生动物的速度比较快,牙齿前端轻易地贯穿人体,喷出的鲜血就是昴丧失的性命——在那之前……

「为什么每只个体一看到昴就会失去冷静啊,真纳闷。」

「呜喔哇!」

厌倦的吐气传到陷入困境的昴那里,眼前张开血盆大口逼近的魔兽,身体被风刃从旁斩断。身体被分为前后两段的魔兽瞬间一命呜呼,上半身顺势用力撞上昴,把他撞飞。

被撞到的昴运气很差从斜坡上滚落,变得浑身都是泥巴和擦伤后站了起来,朝站在山坡上俯瞰这里的拉姆投以抗议的目光。

「你说的稍微是像这样吗!」

「不想让被杀的野兽死得太痛苦,所以就没心思去顾虑毛啰。」

朝蛮不在乎冷言冷语的拉姆瘪了瘪嘴,昴看向落在旁边的魔兽尸体。

已经呜呼哀哉的身醒——即使知道那是危险生物,可毕竟现在是以生物尸体倒下的状态,于是昴轻轻双手合十。

「像那样每死一只就心碎的话可是会负荷不了的,更何况不歼灭它们毛就无法得救……方才的狩猎法,是毛设计的吧。」

「我也知道这是伪善的感伤啦,当然也知道这是自我满足。」

与其说是感性不同,问题应该出在原本生长的世界不同吧。

昴不能说是信仰虔诚的人,但对于生命的敬意还是有的。

而且现在,经过「死亡回归」这个现象后,有自觉到这份敬意稍微增强了。

「那么,刚刚有用千里眼看到雷姆吗?」

「没有,很遗憾,似乎还要到更深处。从刚刚只要想确认,瞄准毛的沃尔加姆就一直跑来,害得拉姆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道出锁定昴为猎杀对象的魔兽习性——拉姆觉得不可思议似地以手撑著脸颊。她的疑问,昴大致猜想得出答案。

无法明确用语言表达,但只能说是昴太弱小。

虽然昴缄默不语,不过拉姆在来回看著他和魔兽之后说道:

「果然是因为毛很弱。」

「烦恼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吗?真失礼。」

「那不然,是看起来很好下手。」

「根本的部分都没变嘛,大姊。」

相较于耸肩的拉姆,昴垂头丧气。

拉姆的言行举止很难判断是不带意图还是套话,不过八成是后者。

进入森林后,有好几次魔兽单独袭击他们,每一次都跟方才一样,由拉姆使用魔法给予攻击昴的魔兽致命一击。

狩猎方法能确立,是由昴主动提议的。比起使用千里眼而毫无防备的拉姆,昴更容易被攻击,连一开始半信半疑的拉姆,事到如今也不再怀疑。

——总算等到问的时机了,犹豫再三的昴如此心想。

「我可以问无角者是什么吗?」

脱口而出的,是对进入森林前所听单字的疑问。

不知为何,可以想像这单字的意思。听到问话,拉姆依旧从上方俯视昴。

「如你所闻,那是给明明是鬼还失去角的愚蠢之徒的蔑称啦。」

出现「鬼」这个单字,昨晚雷姆的样貌浮现在昴的脑海。

忘不了浑身兽血、放声大笑的雷姆,额头上——白色的角闪耀著微弱光辉。

那根本就是童话故事中「鬼」的样貌。

然后,拉姆刚刚自称是无角者的话,也就是说拉姆的额头——

「因为一点小事失去了只有一只的角,在那之后,拉姆什么事都必须仰赖雷姆。」

「……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事?」

「为何?」

昴抓抓脸,拉姆一脸真的很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没有啦,我是不知道对鬼这个种族来说角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我猜想应该是很大的问题吧,而我还这样神经大条地直接问你。」

「都已经追根究底了才说这种话——算了,放心吧。」

压低情绪化的声音威胁昴后,拉姆的扑克脸稍微瓦解。

「撇开当时不谈,现在已经稳定了。虽然失去角,不过有失有得,也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雷姆并不是这么想的吧。」

以相当难受的声音作为区隔,拉姆朝昴伸出手——那是要启动千里眼的信号。

昴爬到斜坡上时,拉姆的意识已经介入他人的视觉。

闭上眼睛的拉姆呼吸急促,额头和颈项冒出大量冷汗,双脚像是被操了整天似地微微颤抖,移动时不停摇晃彷佛晕眩发作。

借用他人视野的千里眼,对少女的身体会造成相当大的负担。

不管多难过、痛苦,拉姆绝不会说泄气话。

结果在本质的部分,拉姆和雷姆这对双胞胎是相似的。

如果要勉强的人是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包含爱蜜莉雅和碧翠丝在内,住在豪宅里的女性全都有点过度以他人为优先。

「弱鸡的我有够逊,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了。」

用力踹脚下的草,结果飞散的草跑进嘴巴,弹起来的泥土掉进眼睛,真是大失算。

吐出泥臭味的口水,同时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非常难为情。

但是,这样的愚蠢行径跟自己再相配不过,所以肩膀的力道稍微放松了。

「拉姆——你很担心雷姆吗?」

明知道扰乱集中精神在千里眼上的拉姆是不好的,但他还是这么问道。

与他人视野同步,意识焦点不在现场的拉姆,慢了一拍后说道:

「那是当然的吧。那孩子确实比拉姆还强,但是那不构成不担心的理由。」

「……嗯。」

「不管让那孩子做什么,她都能做得比拉姆好,可是拉姆是她的姊姊,只有这个立场是绝对不会动摇的。」

在坚定的决心下,拉姆行使名为「姊姊」的立场。

一直以来,昴都以为拉姆只是乐得轻松才利用姊姊的身分,所以非常瞧不起她,不过那却是愚昧至极的误会。

拉姆一直比昴所想的还要了解自己的立场,对雷姆来说-则是必须一直视拉姆为值得自豪的姊姊。

在认清这些之后,昴也只能下定决心。

「剩下的和雷姆会合之后再说,不过那也只是理想状态啦。」

抓抓脸,昴边做热身运动边低喃。

是对昴时态度纳闷不已吧?没能得到任何成果的拉姆中断千里眼,将意识拉回现场。

她拨正被汗水弄湿的浏海,同时用诧异的眼神看向昴。

「毛,你要做什么?」

「以现状来说,如你所言我这个包袱太重了。我在进森林前应该说过,要救雷姆的话我能派上用场。」

虽然只是不太确信的推测,但以至今发生的事件来看,胜算调整为七比三左右。当然,还是对三成的机率感到不安。

「怎能不在有胜算的时候赌上一把呢。拉姆,做好铤而走险的觉悟了吗?」

「在魔兽森林跟年轻男性独处——置身在比这更危险的状况,身为少女是不可能没有觉悟的吧。」

「很敢讲耶,这位大姊。」

昴笑了,然后大口吸气、瞪大双眼。

只要昴的想法正确,应该就能靠这招改变现状。

即使知道这是必要之事,依旧止不住内心的恐惧。

——知道自己很害怕又胆小,尽管如此,现在可是不容逃避的场合。

如果昴是对的,那个应该会来。

「拉姆,其实我会——」

——开口要说「死亡回归」。

昴佯装打破禁忌,意图告诉他人被禁止说出口的事项。

眼前,等著昴说出重点的拉姆表情冻结。

不对——是时间静止了。

世界失去颜色,声音消失,时间的概念荡然无存。

一切都等同停滞的世界,唯一逃过这项制约的存在突然出现。

「——来了吗?」

这句话其实没有变成声音。

但是,朝眼前「那个」发出的通知和请求中全都是竭尽毒辣之词,要是心情能稍微传达出去,郁闷能获得发泄的话是再好不过了。

——在时间停止的世界里,只有黑色雾霭不受影响。

忽然出现的雾霭,在虚张声势的昴面前化作手的轮廓。

先是生出手指,再来是手腕,接著是手肘,然后延伸出手臂,形成人类的右手。

以前应该只到手肘的手,这次清晰地具现化到肩膀。

「——」

结成比第一次看到时还要清晰的影像,雾霭将黑色手指滑进屏息的昴的胸腔。穿越胸膛的薄肉,抚摸肋骨,然后直达心脏。

心臓被直接握住的痛楚,即使略过了想要发狂吶喊的打滚,仍旧让人位在无法言语的领域。

——漫长难受、无法忍耐的痛苦时间一直持续。

心跳的速度狂乱,血流被挤压得乱七八糟,全身都发出哀嚎。痛到喷出血泪,咬紧的臼齿承受不了咬合的力气而碎裂。

痛苦到发生上述状况也不奇怪,在一切停止的世界中就只有生成痛觉的昴,连挣扎呻吟都不行,只能被迫一直承受。

不久,痛苦的时间远去,视野化为纯白——

「——毛?」

被呼唤后,昴才注意到自己双膝跪地。

口水从低垂的嘴巴流淌而出,昴连忙用袖子擦拭,然后站起身来。

「危险危险,这个白日梦。」

「是因为重伤刚痊愈就想勉强才会这样吧,如果不舒服就先回村子,假如有找出雷姆的手段,只要告诉……」

还没说完,拉姆便表情一变,转头环顾周围。

寂静降临的森林里,就只有迎风摇曳的树枝,和叶子互相摩擦的些微声响。竖耳倾听这些声音的拉姆,看著昴问道:

「你做了什么,毛?」

「……只是试著赌一下,还伴随少许痛苦而已。」

尽管是那样庞大的痛苦,可是余韵却没留在身体任何一处。

彻底在精神上造成伤害的做法只让人觉得丑恶,唯I感谢的就只有在现实中还留有可以活动身体的体力。

不管怎样——

「风乱了……野兽的气味接近了,而且数量不少。」

在因风喧嚣而开始失去寂静的深绿中,拉姆的脸忽然朝右方固定。

跟著往那边看去,结果看到复数的红色光点从森林深处逐渐逼近。

数量大约有五只——看到跑来的魔兽,拉姆小声咂嘴。

「明明都还没找到雷姆……!」

「喔,放心吧,大概再过不久就能会合了。」

「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

朝用锐利目光恫吓自己的拉姆耸肩。

「雷姆的目的是要杀光森林里的魔兽吧——只要有我在,它们就会以我为目标想要猎杀我。所以说,到时雷姆也不得不来到我这边。」

昴一直在思考疑问的答案。

在每个轮回里,魔兽都选昴作为诅咒的目标,其理由何在?

反覆的日子里,在村庄遇到的魔兽一定会对昴施加组咒,与其说是无法避免的命运,更像是有别的强制力在运作。

魔兽对昴的存在会过度反应,这个疑问的答案出自于同样对昴有过度反应的人之口。

「直截了当地说——就是魔女的遗香。」

所谓的魔兽,据传是魔女创造出来的人类外敌。

而且,魔兽对散发魔女臭味的昴总是会产生过度反应。进入森林后不挑拉姆,屡次攻击昴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吧。

既然魔兽会被些微的魔女香气引诱而现身,那就善加利用这点吧。

森林里的魔兽,在昴身上下咒的所有魔兽都会聚集起来,而追著魔兽跑的雷姆也会跟著出现,多么豪迈又盛大的景况啊。

——命名为「菜月昴诱饵大作战」。

以前要告诉爱蜜莉雅「死亡回归」而导致雾霭出现的时候,碧翠丝不经意说出的话成为这次作战的线索。

包围昴的魔女香气,会随著雾霭的出现而变浓。

——恐怕,黑色雾霭和魔女之间有什么关连。

「死亡回归」的能力和包围昴的魔女香气——到底有什么样的因果关系呢?但现在没有时间可以去探讨。

只有无法传达给任何人的苦闷,以及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剧烈疼痛。

对准备了这些的命运进行反击的爽快感,让昴不惜扔下逼近眼前的威胁,扭曲嘴角露出凶恶笑容。

——啊啊,我终于可以对安排这轮回的命运报一箭之仇了!

在心中喝采,重新握好单手剑,摆出架势面对迫近的魔兽。

然后,朝并肩而立的拉姆高声告知。

「那么,战斗方面就超级拜托你了,拜托啦!」

「之后客观回顾自己说了什么,请你会想去死。」

比拉姆带著叹息的声音慢一些的风刃,从正面命中魔兽群。

——与魔兽的战役,于角色分配好后再度开启。

5

脚踢大地,往前跳跃。

像要连同在脚下蜿蜒的粗大树根一同踏破似的,鞋底就这样用力踩下去。

走在森林或山上等没有专门铺设的道路上时,会慎重确认脚下稳定度的行为其实是错的。跑在自然的兽径上时,正确做法是毫不犹豫判断脚底下是什么。

相信鞋底的坚固而踩踏,结果就是开辟出道路。

呼吸混乱,顺著额头流下的汗水跑进眼睛,在痛苦眨眼的同时,一边拂去汗水。

身体往前倾,尽可能减少风阻面积并且全力奔驰。

但是,追踪者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彷佛在嘲笑四处乱窜的昴。紧跟在侧,要彻底逃脱的可能性等同于无。

肺部疼痛挣扎著要求氧气,昴的嘴巴开开合合难看至极,而且……

「好猥亵的脸……你现出原形了。」

「你这家伙,给我记住喔

后悔把氧气用在多余的地方,昴重新抱好怀中的拉姆继续奔驰。

利用魔女残香发动「菜月昴诱饵大作战」约十分钟后,如昴所料魔兽群开始聚集,跟它们的战斗极为激烈,终于——两人无计可施只能选择败逃,所以才会在森林里穿梭。

「相信你说的可以战斗,结果竟然是这样!」

「实际上有战斗啊,只是拉姆的体力没你想像的多。」

「不是都说会帅气地走过险桥吗!?」

「这桥危险得超乎拉姆想像,在走过去之前就差点掉下去了。」

拉姆厚脸皮地一一回应昴的吵嚷。

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想像不到她因为重复战斗,结果消耗玛那到手脚都不太能动的地步。

被昴释放的魔女残香吸引,魔兽顺利被诱出。

但顺利过头数量激增,讲白点就是变得棘手,因此除了后悔以外没有其他话好说。

使用风之魔法的拉姆,收拾掉的魔兽多达十七只。

顺利解决魔兽到这数量时,拉姆突然浑身无力地倒下。身旁的昴大吃一惊,连忙扛起拉姆开始逃跑——

「走到这地步……只能临机应变了。」

「被搬运的人很吵喔!还有不要说话啦,会咬到舌头……原本……就没……什么……体力……!」

昴是所有运动项目都能拿到优异成绩的人,运动能力虽好,却因为窝在家里不出门,导致耐久力不够的缺点非常严重。如果是跑马拉松的话,要拿到全校倒数第二名也不是梦。

即使是如此贫乏的持久力,在遇到命悬一线的情况时还是会挤出来的,只不过体力之泉乾涸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紧追不舍的魔兽们,也知道逃跑的昴很快就会精疲力尽吧。

彷佛在享受猎物变弱的过程,每当昴的动作变迟钝时,它们就会攻击脚底来牵制,为萎缩的逃跑本能加油添火。

「差不多是我隐藏的力量解放的时候——好痛!」

才刚发完牢騒,魔兽的牙齿就咬进昴的右肩。

是厌倦戏弄了吧,一只魔兽抢先攻击。尖锐的触感陷进肩膀,痛楚直冲脑门,逼得他脑袋快要爆炸了。拼命扭动身躯,挥开咬著不放的魔兽——

「——毛!」

「糟糕——!」

怀中的拉姆喊叫出声,接著森林突然散开,昴的脚在瞬间踩空。

双脚在空中挣扎,内臓就像整个被抬起来似的受到浮游感侵袭,接著脚跟摩擦斜面,身体失去了平衡,两人不断下滑。

「中招了……!」

不可以轻视魔兽,它们并非单纯的野兽。

仅有数次与之交锋,就能感受到它们是有智慧的生物,但昴却没有从紧迫的事态和野兽的外观中强烈意识到这点。

结果,选择看似不错的路,就是被诱导向悬崖的下场。

「混帐王八蛋!!」

滑行的斜坡角度变陡,昴拉长喉咙大叫,抱著拉姆的手臂更加用力,左手拔出剑朝悬崖剌下去。

「好痛痛痛痛,好痛好痛好痛!」

左半身整个摩擦地面,转动剑身让剑剌得更深,好不容易才停止滑落。仔细一看,差点就到悬崖尽头了,只要判断迟了一秒就会摔死吧。

「喔喔哇!」

仰望崖上,追过来的几只魔兽煞车不及跌倒,从昴的身旁滚落。

无法停止速度的魔兽,发出像家犬的哀嚎后消失在悬崖,狠狠地撞在锐利的岩石表面上,骨头碎裂的声响传到昴的耳膜。

「啊,岌岌可危的我也不免伤感,可是……」

「你抱很紧耶……」

置身在手臂不自觉用力的昴的怀中,拉姆抱怨这份压迫感。

少女的身体虽然轻,但加上昴本身的重量,手臂的负荷将近有一百公斤——紧抓插在崖面上的剑,昴的手也快要到达极限了。

「要是掉下去我们两个都很危险,毛,爬得上去吗?」

「是很想用毅力上去啦……不过等在上头的魔兽也是个……」

问题。边说左手边使力,把体重托付在插入斜坡的剑刃上,试图让姿势轻松一点。

「——啊。」

两人的声音重叠,同时响起的还有尖锐的钢铁断折声。

剌在悬崖上的单手剑,留下前端的三分之一剑身断掉了。连忙将歪掉的剑身重新剌进地面,却因为前端变平所以剌不深。

怀著肉会被磨掉的觉悟,用全身抱住斜坡,但摩擦力不足以支撑两人份的体重,努力没得到成果,剑身脱离地面,两人再度滑落。

「哇啊啊啊啊,完蛋了——!!」

「——代价很高喔,毛!!」

头朝下直直坠落的感觉,让昴想起前一次跳崖的经验而毛骨悚然。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意识地紧抱怀中的拉姆,至少要保护她免受坠落的冲击,男子气概似乎没有因此消失。

接受用力的拥抱,拉姆同时转动身体,伸手朝向地面。

「——埃尔·芙拉!」

咏唱的同时玛那膨胀,在两人预定著地的地面引发爆炸气浪。

来自正下方的风压,让坠落中的身体乘著上升气流,头下脚上的姿势也被转正,更重要的是多少减缓了下坠速度。

这样的话……昴在视野旋转一百八十度的世界中下了判断。双脚鼓起浑身之力,咬紧牙根到臼齿要裂掉的地步,忍耐著地的冲击。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忍住了——!!」

——忍过去了。

双脚当场用骇人的麻痹感提出控诉,昴边跳边慰劳双腿,仰望两人坠下的悬崖后被那高度吓到。

超过十公尺的崖高,差不多就跟学校的四楼一样,从那里被扔到坚硬的地面,真亏他们还能捡回一命。

「谢谢拉姆大人佛祖保佑,要是没有那个风魔法的话,现在……」

想要表述对大难不死的感谢,却发现怀中的拉姆一动也不动。

拉姆低垂著头,鼻孔流出一道血,闭上眼睛的她重复急促呼吸,并且不断发出痛苦呻吟。

「啊咧,喂,拉姆?糟糕,怎么这样,喂!」

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呼唤她,拉姆却没有回应。

说起来,她的体力本来就因为与魔兽战斗跟使用千里眼而消耗殆尽,刚刚的魔法虽然救了两人一命,却也削减了拉姆的精神力吧。

「啊啊,可恶,时机糟糕透顶了我。」

咒骂自己的漫不经心,昴更小心地抱好拉姆,也捡起掉在旁边的断剑硬是收回剑鞘,然后抬头往上看。

就算是魔兽也无法飞越堪称断崖绝壁的悬崖,即使想追过来也得绕路,至少要趁这段期间拉开距离。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喂喂,骗人的吧。」

头顶上,昴刚刚滑下来的斜坡流下大量土石——上头是释放玛那的幼犬魔兽及魔兽群。

曾经见过的幼犬魔兽,毫无疑问就是最初在村子对昴施加诅咒,还让昨晚寻找孩子们的雷姆受到严重打击的罪魁祸首。

那么丁点大却是统率族群的首领吗?以再自然不过的样子让其他魔兽顺服,昴忍不住发出乾笑。

「我恨魔女……香水喷太浓了。」

留下怨言,昴转动双腿确认麻痹程度,准备再度逃跑。

祈祷魔兽们会看轻两人,不要立刻扑过来。这么祈祷著准备冲剌的时候——

「奇怪,啊咧?」

在奔跑的前一刻,昴察觉到异样而歪著头。

滑下来的魔兽们样子怪怪的,它们站在土石流上缩著身子,一到地面就立刻三五成群地散开。

「唉呀,喂,我在这里唷?」

简直就像在逃窜,昴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紧接著,那个疑问在悬崖上爆炸,倾倒在昴的身上。

「嘿——」

再度仰望上头,悬崖上的变化让昴吃惊,但也立刻理解了。

——高高的悬崖上,出现一个人影。

拎著染血的铁球,穿著女仆装的少女,用失去正常的双目瞪著悬崖下方。

和涂抹坚定杀意的视线对上的瞬间,前所未有的讨厌预感让昴的背部被冷汗浸湿。

剎那间,「鬼」跳下高高的悬崖,降落在眼前的大地。

在森林深处被魔兽包围,和「鬼」对峙,还抱著不能不保护的少女。单手拿著断剑的昴来到了最终局面,他倒吞一口气说道:

「就算如此,我这边的战力也太过贫乏了吧?」

抱怨没有传达给任何一方,而是被刮过森林的风给无视了。

来了,现在这一刻,就是所谓的关键时刻——

6

——明知很危险却还是踏进魔兽之森的昴和拉姆,同心协力击退来犯的魔兽,安全到达森林深处。发现反覆和魔兽群战斗却奇迹似地没有受伤的雷姆,谴责她的冲动行为后,为彼此的平安无事欢喜和解。

然后,利用昴能够吸引魔兽的体质,集拉姆和雷姆的姊妹之力一一击倒魔兽,让昴从魔兽的诅咒中获得解放,最后是大团圆结局。

「理想中的状况是那样啦。」

昴拽气地边说边舍弃过于一帆风顺的妄想。

从雷姆正面盯著昴看的眼神中,找不到友好的感情,只有漆黑的杀意。

虽然荒谬,但实在看不出她处在可以对话的精神状态中。

让人连要眨眼都会犹豫的压迫感,面对眼前的威胁,就算只有一瞬间,只要移开目光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出现这样的想法时,已经是把眼前的雷姆当成敌人了。察觉到这点后,昴露出苦笑,自己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啊?

「雷——姆——玲,我是你的朋友昴喔。」

不曾觉得表情这么僵硬过,但昴还是刻意佯装有朝气的声音。

说不定,雷姆会因呼唤而恢复正常,但是……

「别用那么热情的视线看我嘛,我会烫伤的。」

雷姆扭动脖子的力气大到几乎要发出声音,同时锁定昴。

感受到警戒的矛头整个指向自己,呼唤作战可能是失败了。

会这么想,是因为雷姆现在的样貌真的是鬼气逼人。

熟悉的女仆装全都沾满鲜血,而且还是乾涸的血上又再碰到还没乾的血,暗红色和鲜艳红色的双色调,衬托出凄惨的程度。

是鬼化的影响吧,双手指甲又利又长,跟魔兽相比毫不逊色。挂在右手的「护身用」铁球也是沾满血浆和肉片,将不吉利之感发挥到极致。

可以断言。

正因为对雷姆的样子有觉悟到某个程度,现在才能勉强保持平常心,要是在夜路或哪儿不经意遇上现在的雷姆,百分之百一定会尿失禁。

尽管浑身散发凄厉的鬼气和疯狂,雷姆额头上的白角——只有那里像是不知惨状似的,依旧保持纯白之美。

明明是象徵雷姆为凶恶之「鬼」的部位,却只有那只角给予昴不协调的印象。

但是,状况却毫不顾虑昴的心情。

放眼望去,散开的魔兽们躲在岩石后方和森林树木之后观察这边,是在确认昴和雷姆的动向吧。

不难想像只要它们发现空隙,转眼间就会扑过来大快朵颐。

前有雷姆、后有魔兽——简直就是千钧一发又穷途莫展。

无法动弹的昴和按兵不动的魔兽,雷姆接下来的行动,成为左右状况的关键。

吞下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重新笔直回望雷姆。

雷姆的眼眸会有多动摇呢?昴灌注全副精神,避免漏看任何小细节。

结果——

「姊姊……」

沙哑又精疲力尽的声音。

可是,确实带有意义的音节,震动了昴的耳膜。

嘴唇颤抖似在困惑的雷姆,双眼专注地凝视拉姆的侧脸。

虽然被疯狂漩涡吞噬到失去神智,但雷姆的意识还是记得自己的另一半,记得她敬爱不已的姊姊。对此,昂感叹吐气。

「你正是姊控的代表啊,要是能恢复正常就万幸……」

「——放开她。」

语尾被打断,跟铁球夹带狂风飞过来是同时发生的事。

身体能够立刻往左倾斜,真是近乎奇迹。

还没从落地的冲击中恢复,膝盖无力导致昴的身体稍微失去了平衡,实在是很幸运。

通过的铁球尖刺浅浅掠过右肩,肉被削掉的剧烈痛楚使脑袋沸腾。

忍住痛到涌出的惨叫,昴朝斜前方踏出一步。

「很痛耶!」

以被掠过的肩头为起点,旋转身子侧步闪躲,看起来像是钻过伸长的铁炼下方。紧接著,驱敌的炼条重击昴原本站著的地方,在地面留下铁蛇的图案。

闪避只要慢一步,昴的背上就会爆裂出同样的形状吧。

想像肌肤被扯裂的痛楚就背脊发凉,昴像求情一样看著雷姆,但看著昴的雷姆态度却没有任何变化。她的双眸依旧满是敌意,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

「鬼化是不错啦,可是却加上无法控制的设定吗……」

从雷姆现在的所作所为,昴如此推测。

若真是那样,问题就在于如何让她恢复神智。昨晚鬼化的时候也是在狂乱状态,可是昴失去意识前,记得雷姆的意识有从鬼回到原本的她。

应该是昴在眼前受重伤,给予她恢复神智的冲击吧。

「吃她一发铁球试试?虽然会马上变绞肉……」

如果触发跟昨晚相同的条件,雷姆一定会恢复自我吧。

只不过,昴会变成肉酱就是了。

「——」

怀中应该清楚如何处理的拉姆,意识依旧在远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摇晃她看能不能把她摇醒,但离效果出现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

而且,眼前的雷姆和周围的魔兽,可没打算慢慢等下去。

昴舔舐爬过脸颊的汗水,湿润嘴唇让嘴巴蓄势待发。

既然没有可以打出的牌,就只能将想到的选项全都拿来试试看。

如果突破口只有这个,那么去做就是昴的作风。

「喂,雷姆!不只我怀里的姊姊,你也看看我啊!我的名字是菜月昴,天地无用的打杂实习生!罗兹瓦尔宅邸备受期待的仆人!虽然老是给你和拉姆添麻烦,可是我们感情还是有好有坏……喔喔哇啊!」

诉诸感情和记忆的作战实施到一半,就被没耐心的雷姆干扰而中断。

旋转的铁球折断、击碎行进路线上的树木,昴用飞跃前滚翻勉强躲过边发送木片边逼近的铁球,以三级跳远的标准动作华丽闪避,然后回过头。

「人家话讲到一半就杀过来,这是成何体统啦!真想看看你家人长啥模样……啊,就在这里!」

「把姊姊还来……!」

雷姆身体前倾,对著鬼吼鬼叫的昴喃喃自语。出乎意料的,雷姆突然只靠手腕摆动的动作拉回扔出去的铁球,再用反作用力敏锐地旋转身子。

「——!」

从身后飞扑过去的魔兽,被雷姆的后回旋踢直接命中身体——晶然的声响炸裂开来,魔兽的内脏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即使远看也知道。

想要渔翁得利的魔兽,耍小聪明的下场就是如此。

原本要配合先锋进行波状攻击的魔兽们,目击那凄惨死状后也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愚蠢的行为等同是在猎人面前仰躺露肚。

横扫的后回旋踢,将并排的两只魔兽腹部和头部一同打烂。丝毫不介意飞散的血肉,雷姆趁著那一踢的威力往前进,踩碎看到她靠近而缩起身子的魔默前脚,用另一只脚把停止动作的鼻梁往上踢,那只魔兽当场颈骨断折。

高举的脚跟接著往下敲烂旁边的魔兽躯体,一只魔兽为了帮同伴报仇而张开大口飞扑过来,却直接被雷姆抓住喉咙朝高空扔去。

画出一道抛物线,魔兽微弱的哀嚎拉长尾音,声音先是越来越远,然后又越来越近,最后发出像是水果砸在坚硬地面的声响后中断。

虐杀之后又虐杀,为了残杀而进行的残杀,这是杀戮中的杀戮。

以强大个体君临战场的「鬼」,破坏力根本不是魔兽能匹敌的。

即使如此——

「以数量来说,果然是凶恶过头的武器。」

尽管看到同胞在眼前被杀害,但魔兽们似乎不打算结束一度开启的战端。它们裸露獠牙、伸出利爪,边嚎叫边扑向来势汹汹的雷姆。

被揍飞、被打烂、被踏碎、被扯成碎片,即使魔兽尸骸越堆越多,但也确实地在雷姆身上留下不浅的伤痕。

被飞溅血液染红的女仆装,不只是被喷出的血液晕染,还开始混杂从内侧流出的鲜血颜色。看到这样的情况,昴感觉到形势开始变化。

眼前的鬼与魔兽之战极尽炽烈,他们的意识里头已经没有昴和拉姆的存在。威胁度低的对手留到后头,现在他们为了歼灭麻烦的外敌而尽情战斗。

如果雷姆占压倒性优势,虽然残忍但昴会静静看著魔兽被杀光吧,但状况却是逐渐在恶化。

「——」

用挥舞的手横劈魔兽身体,痛苦喘气的雷姆也被魔兽的爪子碰到身体。

血花飞散,白皙的肌肤出现撕裂伤,已经到了叫人看不下去的地步。

有方法,总之就是要介入这场战斗。虽说介入,但闻进去只会被卷进殴打的暴风中,然后被撕成碎片。昴所谓的介入,是要进入鬼和魔兽只注意彼此的意识之中——不然无法救雷姆。

做好觉悟、张开双脚,边吸气边凝视雷姆。

——下定决心吧,男人靠的是胆量,女人靠的是魅力。

「所以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笑吧,雷姆——我会『死亡……』」

今天第二次世界静止,从那里出现的黑色雾霭举办了惨叫飨宴。

即使已经做好要承受剧痛的心理准备,但痛楚不是可以忍耐的东西,更何况这次不只一只手,连左手都出现了。

彷佛从完成整只右手的行径中尝到甜头,在睁著不能动弹的眼皮的昴面前,穿过肋骨抚摸内臓的触感变成两个。

一只手抓著心臓,另一只手宛如疼惜般轻轻抚摸昴的脸頼——畏惧狂涌,接著是痛觉尽情侵犯神经。

世界翻转,腹部的内臓像是整个被搅拌,不舒服到壮烈的地步。

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从头到脚似乎都变成别的东西,那种难以忍受的不快和嫌恶感,负面的情感风暴让脑子沸腾,意识逐渐混浊。

可是,仅有抚摸脸颊的手掌触感温柔无比,带给身心几乎要融化的安心感,不过,昴已经体会过超越这个的感觉了——

「回……来了吗?」

视野晃动、灵魂耗损,疼痛和苦楚全都没有带回现实。

时间也没有过去,魔兽和雷姆还是一样在互瞪彼此。

——然而,在昴回归现实的瞬间,战场产生莫大变化。

简直就像现场出现无法视而不见的「异常」,雷姆和魔兽群的注意力一起投向昴。

如昴所料,原因在于包裹昴的魔女臭气爆发性地提高吧。

「——喝!」

雷姆发出咆哮,魔兽的嚎叫声此起彼落,昴也再次放声大叫。

猛扑过来的魔兽之爪、扔过来的铁球,全都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这个计画,就如同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上点火。

——混战开始。

7

鬼、魔兽和普通人,担纲谈不上稳定战况的乱入角色,加入混战的昴在小心谨慎的同时不断逃窜。

昂的行动一致又简单。

和战斗激烈的地方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全力闪避要掉在身上的火星——就这样。

「——」

被铁球殴打的魔兽,又在眼前变成岩壁的污渍。丝毫不在意同胞的死亡,魔兽以三只为一组联合攻击,反覆猛攻看能不能让雷姆受重伤。

但是,那样的小聪明也只是枉然。雷姆以挥甩的手部动作迎战跳过来的魔兽,动作停止时往下砸的凶器就将之化为肉饼。

斜眼看著这些惨状,昴重新抱好快要滑落的拉姆朝后躲开。在九死一生之际避开魔兽的牙齿,主动跳进雷姆的攻击范围。

结果,察觉到昴接近的雷姆立刻迎击。紧急煞车躲过敲过来的铁柄,蹲下来穿过慢了一步飞过来的铁炼,通过头顶上方的铁球让从后方扑过来的魔兽头部开出鲜红血花。

听到尸体落在背后的声音,昂舍弃羞耻心和名誉,模仿蟑螂爬地的方式一口气脱离。想要追过来的雷姆被魔兽阻挡,这才算成功逃脱。

保持一定的距离,用放心的吐气赞赏自己捡回一命的判断力。

「——哈,我意外的很能干呢!」

为了不被狗咬而拼命跳起,把追过来的狗交给女仆少女解决,然后像蟑螂一样爬行逃过少女的火爆脾气。

内容一旦化为具体文句就会让人羞愧想死,但想成是为了活下去而采取的行为就没差了。

现状正照著昴的想法顺利进行。

在争取时间和减少魔兽总数方面,都是不赖的战术。

瞥向尽头,通往谷底的多个方位,都有以这个战场为目标的魔兽群陆续聚集。

昴身上的恶臭扩散至森林更广泛的区域,促使魔兽按照本能行动。

这样下去可行,已经可以看到胜算。就在昴这么想的时候——

「——呜?」

准备采取闪避行动的昴,身体突然大幅倾斜。并不是脚不小心没踩稳,而是有股突如其来的虚脱感和袭击全身的恶寒——昂有个直觉。

「诅咒竟然在这个时候……!」

抬起头,昴确信诅咒的发生源头就在包围雷姆的魔兽群里。

但是,分不出哪只魔兽是术师,魔兽恐怕也不是为了要让昴难受才发动组咒。

而是为了对抗眼前的威胁——雷姆,在寻求力量想要累积玛那才导致如此。

昴只是刚好在场,被发动的术式给侵蚀罢了。

就算只是这样,也够致命了。

昴一旦输给诅咒的效果倒下,战场的均衡就会瓦解。魔兽咬死昴后,剩下的雷姆输给兽海战术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在那之前,雷姆进入森林的理由将不复存在——

「——喝啊!」

剖开大地、震破空气的怒吼响起,往下挥的拳头将一只魔兽变成肉末。

雷姆在瞬间以无与伦比的爆发力冲上前,敲死远方的魔兽。那样子把昴和魔兽都吓呆了,从那冲击解放后,昴立刻察觉到一件事。

——呼吸变轻松,倦怠感变薄弱,自己脱离了诅咒的效果。

「——雷姆。」

「——!」

似乎听不见昴的呼唤,雷姆又回去屠杀周围的魔兽。

看著雷姆披头散发战斗的背影,昴清楚理解到自己差点被魔兽杀死时,是雷姆将之砸成肉酱救了自己。

即使失去理智,就算精神状态处在不知道昴是何许人的情况下。

雷姆没有错认敬爱的姊姊,也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自己是为什么才闯进森林。

既然如此,昴心想。

自己有必须要做的事。意识到这点,昴揉了揉眼皮。

不是这种暗算的形式,应该要遵从当初的目的。

「也就是一开始的理想,和拉姆、雷姆这对女仆姊妹,一起兴奋紧张地进行诅咒驱除作业。」

做得到那样,昴才算是有机会从这状况中生还。

因此,必须要让雷姆恢复神智。这次要来真的,昴要找的不是「鬼」,而是貌似恭敬实则轻蔑,性急误事、自以为是老是给人添麻烦的雷姆。

「——角。」

声音突然从昴的怀中传来。

被抱著的拉姆微睁双眼,用茫然的目光仰望昴。

「你醒了吗!」

「刚刚……是最美味的……时间点吧……」

「嗯,直觉不错喔,大姊。你说的角,是怎样?」

拉姆浅浅一笑,昴也跟著露出半严肃的笑容反问。

对此,拉姆无力地低下头。

「让雷姆变成鬼的,是那只角……只要朝那里用力敲一下……就能让她恢复……」

「你确定?」

「应该、一定,大概可以。」

「怎么讲得这么暧昧!?不过,只能相信你了。」

说完,昴看向雷姆。

从雷姆额头伸出来的白角,长度大约十公分,想成帕克插在额头上,大小就差不多是那样。

——朝那边敲一下。

「好像不可能啊?」

「绞尽智慧和勇气,想办法做到。」

「绞尽智慧和勇气,大概能碰到的方法我是有想到啦。」

昴的回答让拉姆意外地抬起眉毛。

看她这样子,昴露出苦笑,像是有难言之隐似地瘪著嘴。

「不过,你一定会生气。」

「如果妹妹能因此恢复正常,拉姆就不生气。」

「真的吗?」

「真的真的。」

「敢向罗兹亲发誓?」

「……选了那个就代表不怕死,好,拉姆愿意对罗兹瓦尔大人发誓。」

因为拉姆打心底像个男子汉一样说得果断,昴也就尊重她的意见。

正面,雷姆慢慢地重新面向这里。

意识中枢朝向这边,张开的警戒网依然朝向周围的魔兽。

面对全方位警戒的雷姆,为了打到她的角,昴采取行动。

那就是——

「喔喔喔喔,嘿呀!」

「——啥?」

看著扭动腰杆将自己扔出去的昴,目瞪口呆的拉姆逐渐远离。

她根本没想到会被丢出去吧。

拉姆一脸惊愕,不过雷姆也被吓到了。鬼化状态的雷姆只有一瞬间吓呆,接著立刻向朝自己飞过来的姊姊伸出手。

丢掉铁球,雷姆空出染血的双手抱住姊姊。在那瞬间,被敌意和杀意涂满的表情,插入了些许安稳的神色。

——为了不错过那瞬间,昴早已往前挺进。

扔出拉姆的同时,昴压低身子向前冲。雷姆的视线正看著上方的拉姆,昴趁这时候朝她的视线死角用几近爬行的方式接近。

滑行,右手拔出腰部的剑,以拔刀术要领出鞘的剑刃,划破风朝雷姆头上的角挥去——然后完美地挥空。

就连雷姆,都对这个奇袭毫无反应,但是……

「——啊呜。」

剑刃折断的前端,以及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再往前多踩半步——配合挥剑的技巧,直击角的轨道就差那么几公厘最终没有碰到。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从手中溜走,昂为这事态惊愕大喊。

「胆子太小了!没有勇气再往前踏一步啊——」

身体就著挥空的姿势泅游。

背后出现漏洞,雷姆缩回的左手摆出手刀姿势,长长的指甲要是贯穿昴的后背,会开出一个漂亮的通气孔吧。

就差这么一步却失败,而且还要死在雷姆手中——只有这个最不想发生。

就在这么想的下一秒。

「喔喔喔喔哇——!?」

脚下的地面炸开,出现的土石流把昴的身体朝正上方撞出去。

石头散弹敲击身体,品尝皮肤裂开的痛楚与流血的滋味,不过飞起来的昴也看清了造成这状况的原因。

地面炸开的位置往南,可以看到趴低身子的幼犬魔兽。

带著群体掉到谷底后就一直潜伏的沃尔加姆,一直在找能够用土石流将昴和雷姆一网打尽的机会吧。刚刚昴攻击落空后空隙大开,又距离雷姆很近,它才会来个华丽的伏击。

但是,这个如意算盘打错了。

「——喝!!」

雷姆大声咆哮,朝喷发土石的地面用力一踩。

炸开的土石被这威力抵销,只剧烈吹乱她的蓝发就停住了。用暴力来抵销魔力——真是强硬过头的击溃魔法方式。

硬生生截断土石流后,雷姆慎重地重新抱好怀中的姊姊,然后垂下肩膀。

她的脑海里,完全不存在现在正飞在她头上的昴。

被魔法轰飞,纵向旋转的昴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

不过,他的右手还牢牢握著单手剑,预计坠落的地点很幸运的撇除了岩壁,而是整个裸露的硬质泥土地。

而且丝毫没察觉到昴的雷姆,她毫无防备的头部就在正下方。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要是错过这个,就没未来可言了。

双手高高举起单手剑,准备使出浑身一击。

偶然、巧合,碰巧重叠在一起,终于来到这个地步。

机会主义万岁,奇迹最棒,神明的反覆无常偶尔也会做好事。

——虽然要是刚刚那一击命中的话,就能帅气完事了。

反正,对这边一无所觉的雷姆,毫无防备的头部就在正下方。

扬起苦笑,已经没时间了。目标近在眼前,变得悠哉缓慢的世界,雷姆就在那里。

看得见角,把高举的剑刃转到刀背,解放蓄积的力气。

「笑吧,雷姆——今天的我鬼上身,比鬼还要恐怖。」

冲出去的白刃,朝著白角一闪,撞击出闪光——

敲击钢铁的高亢声响,尖锐地响彻魔兽之森。

之后,还伴随著著地失败的昴惨不忍睹的哀嚎。 休息 『雷姆』 1

——对雷姆这名少女来说,被人拿来跟「姊姊」比较非常难受,但却是日常生活。

在亚人族中,鬼族所拥有的臂力与玛那,都被归在出类拔萃的优异种族中。

要说鬼族的唯一弱点,就是人数很少。

只特化诞生强大个体的种族,大多都没办法繁衍大量子嗣,与庞大的力量相反,鬼族不得不在狭小的深山构筑聚落生活。

正因为是不惜远离人烟而活的种族,为了保护稀少的同胞,鬼族订定了几项严格的规范。

——对鬼族来说,双胞胎是「忌子」。

这也是鬼族之间订立的严格规范之一。

原本,每名鬼族生来头部就有两只角。

平时角都隐蒇在头盖骨里,不过当事态演变成动摇鬼本能的状况时,角就会伸出头部,吃光周围的玛那。

强行使大气中的玛那顺服,大幅提高自身的战斗力,角就是为此存在的器官,对鬼族来说也是种族的骄傲。

但是双胞胎另当别论,因为他们是在分享两只角的情况下出生。

在鬼族,失去角的个体被称为「无角者」,会丧失鬼族的身分。

失去一只角都免不了被诽谤责难,更别提一出生就少了一只重要的角的双胞胎,那可以说是不得不忌讳的事。

因此,双胞胎被视为忌子,出生后立刻被处分掉是一直以来的习俗。

这对双胞胎的命运,原本也是要在诞生之初就走到尽头。

下了苦涩决定的族长,准备亲手处置婴儿的瞬间,双胞胎之一放出巨大的魔法力——除非其天赋才能被发现,才能免于一死。

2

双胞胎姊姊取名为拉姆,妹妹叫雷姆,地位在鬼族之中敬陪末座。

她们的生活绝对称不上一帆风顺。

虽说保住性命,但身为双胞胎的事实无法抹灭。

打一开始就被贴上「无角者」标签的两人,在一族的冷落下成长。

连有血缘关系的双亲,态度也都冷漠无比,同族的人也都毫不掩饰对两名忌子的嫌恶和轻蔑。对她们来说,那里可说是最差劲的生长环境。

不过,如此恶劣的环境也没持续多久。在她们懂事之后——正确来说,是双胞胎姊姊的自我意识确立后。

幼儿期的拉姆在表现上,最贴切的形容词就是「神童」了。

拥有在历代鬼族之中无人能比肩的才智,虽然年少但拉姆能使用的玛那持有量却超越群伦,更重要的是头上的角美得让所有鬼族都为之著迷。

但她不沉浸在自己的才能与实力里,宛如额头上那只纯白之角,坦率彰显自身的姿态,任同族的任何人都会自然低头。

对尚未满十岁的少女而言,那是破格的待遇。

冷若冰霜的双亲,直接讽剌嘲笑的同族,甚至连打算亲手杀了刚出生姊妹的族长,在拉姆的威光面前都无话可说。

在众多亚人族中,鬼族算是高等种族,而拉姆就是为了立于鬼族顶点而生的存在。

由于尊敬强大的个体,所以在面对强大存在时都是毕恭毕敬。

正因为鬼族有这样的习性,所以对拉姆的鞠躬尽瘁里不存在任何企图。

只会踩著笨拙的脚步,跟著优越「姊姊」走在荣光之路,就是雷姆的日常生活。

没有任何出类拔萃的才能,可以使用的玛那量也很普通,身为鬼的能力就跟一只角的鬼一样平均。和姊姊不同一点自信都没有,总是躲在姊姊背后缩著身子,像个影子一样模仿姊姊的一举一动。

那就是年幼雷姆的处世方法,是她保护未成熟心灵的手段。

她并没有嫉妒姊姊,她很尊敬、敬爱姊姊。

她也不憎恨双亲,因为双亲不只爱姊姊,也爱著雷姆。

同族也没有疏远她,会被期待很正常,因为她是拉姆的妹妹。

比任何人都优秀的姊姊,对自己期望有加的双亲,替自己加油、期许自己变得像姊姊一样优秀的每名族人——这些对雷姆来说,简直就像拿刀切割身体的苦行。

勉强自己的个性及打扮之所以会和姊姊一模一样,也是受到姊姊不小的影响吧。

尽管身高、长相、外形无分轩轾,可是身为「鬼」的资质却大不相同。

当然,雷姆也曾努力改变这种状况。

虽然不过是年幼孩子浅薄、幼稚又拙劣的错误尝试,可是雷姆还是试过所有手段,只为了接近姊姊一步,或是在任何一件事中赢过姊姊。

可是,姊姊在任何方面全在雷姆之上。

拉姆位在不管做什么都无法碰触的领域,是比任何人都亲近,比任何人都惹人怜爱的存在,雷姆在幼儿时期就已领悟到了。

自己无法跟姊姊相提并论。

姊姊永远站在前头,沐浴在照耀世界的光芒下。从姊姊背后畏畏缩缩地探头偷看,被耀眼的光辉照得缩小身子,就是自己的位置。

只要就这样放弃,就能像草木顺风吹拂那样认同每天的苦难了。

——甘于承受死心放弃的日子,究竟要持续多久呢?

3

某天晚上,雷姆被热到醒过来。

躺在木制床上,把棉被掀离满身是汗水的身体,环顾周围的雷姆突然发现,应该睡在旁边床上的姊姊不见了。

她心想,得赶紧去找姊姊。

如果姊姊醒著,自己就必须跟在威风凛凛的身影背后,就算姊姊只是因为单纯的小事才起来,自己也不可以落后,这样的强迫观念支配了当时的雷姆。

走出房门——这么想的时候,慢了一步的雷姆才终于察觉。

会热到受不了,是因为住习惯的家被火焰包围了。

被碰到的门把烫到缩手,雷姆才想到这个事实。沉眠的嗅觉清醒后闻到焦臭味,额头发痒接著角就跑了出来。

立刻以强化过的肉体打破门板,冲出被烈火笼罩的屋子吧。虽然不知道理由,可是在本能的命令下只想到往外冲。

用脚一踢,破坏变脆弱的墙壁,雷姆冲到屋外。

即使在这个瞬间,支配雷姆脑海的依旧只有「要快点到屋外遵从姊姊的指示」,这种类似狂热盲从的思考。

这个思考,被在家门外目击到的光景瞬间涂改。

部落的中央,堆了高高的焦黑尸体。

猛烈燃烧的住家,快被烧光的树木,熟悉的世界在一晚就变为火红地狱。

在被烈焰焚烧、扭曲的尸体堆中,看到熟悉的脸孔挤在一起,雷姆当场放弃思考,瘫坐原地。

披著黑袍的人影慢慢包围雷姆,帽兜戴得很深的人们,除非来到身边不然看不见脸,即使看到了也不记得在哪见过,不过从影子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友好的光芒,雷姆的脸颊浮现不符现状的微笑。

那是年幼少女过度达观、放弃无数次的表情。

影子丝毫不理踩那伴随沉痛的表情。

扬起手,将手中闪耀的银色刀刃朝少女挥下——接著,影子的头颅飞起。鲜血四溢,同时夺走了四条性命,高明的手法甚至让飞起的头颅没察觉到自己须命,连惨叫声都没有。

肌肤能直接感受到熟悉的玛那波动,雷姆确信是姊姊干的。

看透的瞬间,雷姆当场站起。

既然姊姊在某处,自己就得跟在后头。

视线没必要游移,因为马上就看到了姊姊。

和自己一样的脸蛋现在正因悲怆而扭曲,姊姊冲过来紧紧抱住妹妹,确认怀中的雷姆没受伤后,她整个人安心地放松身体。

紧紧回抱那个身躯,雷姆品味到无上的幸福与哀戚。

——之后的事,她都不太记得了。

心里只想著一切交给姊姊就行了。

那是最好、最正确的,姊姊做的事,永远都是所有可能性中最好、最尊贵的。

然而,回过神时两人已被包围。

人影的数量多到覆盖视野,雷姆呆呆地望著,即便如此,她还是深信姊姊会想办法解决。

面前的背影拼命地吶喊著什么。

流泪、缩起身子,声嘶力竭地诉求什么。

看到姊姊趴跪在地,雷姆感到困惑,因为俯视姊姊不存在于雷姆的生存方式里。

在姊姊身后,把身子缩得比姊姊更小,才是自己的存在意义。

姊姊大叫著站起来,在自己的面前张开双手。

玛那泉涌,姊姊异于常轨的力量散开,看不见的刀刃切割周围的一切蹂躏世界。

但是,在力量奔驰之前,姊姊回过头抱紧雷姆,接著是——冲击。

然后,雷姆看到了。

钢铁从旁挥来,姊姊头上的白色光辉飞上红色天空。

转呀转呀转,被砍断的角不断旋转。

从根部被折断的角喷出的鲜血,然后是某人高亢的惨叫。

目击这些的自己想到了什么,如今她还记得清楚分明。

保护自己、承受暴行、角被折断,听著敬爱姊姊的惨叫声,看著一直羡慕的美丽白角在空中飞舞。

——啊啊,终于断了。

雷姆是这么想的。

4

在那之后的详细经过,发生了什么事,雷姆都不知道。

只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失去的意识恢复时,雷姆已经远离熟悉的家乡,被藏在偌大的豪宅里,身旁还有失去「角」的姊姊。

先恢复意识的姊姊,对雷姆醒来一事欣喜若狂——但支配雷姆心灵的,就只有失去角后能力退化到低于常人的姊姊。

【插图233】

行为举止和之前都没变化,但却不见过去发挥在所有事物上的才气。姊姊会为一些小事费神,使得雷姆有许多机会出手帮忙。

在失去过往光辉、能力劣于自己的姊姊面前,雷姆心中产生过去未曾有过的优越感——虽说只是萌芽,但那是不对的。

从这时候开始,在雷姆身心中扎根生长的,是凌驾过去自卑感的强迫观念。

也就是,害被世界所爱的姊姊贬至地面的难堪罪恶感。

雷姆会强烈敬爱姊姊,也是受到这罪恶感的驱使。假如雷姆内心只有对优秀姊姊的嫉妒心,就不会变成这样吧。

但是雷姆深爱姊姊,而且姊姊的角断掉的瞬间自己在想什么——雷姆没有机灵到能够忘了那个而活。

「姐接……姊姊原本做得到的事,雷姆必须全部代替姊姊完成。」

改变对姊姊的称呼,扔掉隐藏在身后的过去,雷姆的奋斗于焉展开。

面对所有事物以及被赋予的职责,全都以「若是姊姊应该会这么做」的心态去完成。打从以前自己就一直跟在后头看著姊姊的一言一行,所以下判断时没有任何迷惘。

明明是按照那样的心态去做,可是结果却经常远低于自已预期的成果。那是当然的,姊姊更厉害,有缺陷的姊姊和原本就不够好的自己,加起来也不如过去的姊姊。

原本应该由姊姊开辟、引导、行走的道路,现在要由自己摸索,牵著姊姊的手往前走。

——在那条路上,已经不存在名为雷姆的少女的人生。

对自己来说,雷姆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仿效「姊姊应有的人生」而存在,要是连那点都无法满足,那不中用的自己也毫无相信的价值。

岁月过去,从被烧毁的故乡迁移到收容两人的豪宅中,日复一日背离理想的两人,耗损著雷姆的心神。

身为佣人并非自己的本意,收容两人的豪宅之主很善良,更重要的是姊姊对他著迷到可以说是奉献身心也不在乎的地步。

如果要说这幸福美满的日子有何问题,那一切都是雷姆的责任。

你做得很好。主人称赞自己,那种话在故乡早就听过无数次。

不要勉强自己。姊姊担心雷姆,但即使勉强自己却还是不够。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不知道是谁问雷姆这不负责任的问题。

——那还用说吗?

因为全都做不好。即使竭尽所有、切割灵魂,把此身燃烧殆尽,都碰不到原本应该存在的人事物。

——你是为了什么而活呢?

这全都是为了,替在那熊熊烈火的夜晚产生愚昧想法的自己睛罪。

——要怎么做才能赎罪呢?

赌上此身此命,开辟出被雷姆夺去,姊姊应该要走的道路。

因为自己的全部,都是姊姊的劣化品,自己不过是替代品罢了。

5

持续被强迫观念操弄,雷姆度过耗损精神的日子将近七年。

就雷姆来说,即使对这段时光的任何成果都不满意,但周遭的人却都盛赞拼命努力的她。在罗兹瓦尔宅邸得到聪明能干的评价,还在王选的重要时刻被任命为罗兹瓦尔的亲信。

这些赞美对自己来说受之有愧。在这么回答的同时,雷姆的心中充斥著从未减少的焦躁感。

日积月累的罪恶感不仅没有消失,甚至更加用力掐紧她的心灵——而且促使她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姊姊。

「我的名字叫菜月昴!万夫莫敌的无工作经验者!请多指教!」

有异物混进罗兹瓦尔宅邸,是在姊姊与爱蜜莉雅从王都回来的那一天。

据说他是爱蜜莉雅的恩人,重伤的少年被抬进豪宅,少年清醒后便和罗兹瓦尔交涉,顷刻间就赢得实习佣人的身分。

对于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雷姆抱持强烈不信任感是理所当然的。

特别是他开始佣人生活的第一天和第二天,老是露出空泛的笑容,还刻意和雷姆与姊姊接触,在在都让她的负面情感堆积。

更何况少年身上传来的气味,对雷姆来说是在剌激她想起过往难受的记忆。

魔女的余香——身上罩著这股瘴气的极罕见存在,确实存于这个世界。

自从故乡被火海吞噬的那晚,雷姆的鼻子就能够嗅出那微弱的瘴气。原因不明,不过七年的岁月证明了这种瘴气会唤醒讨厌的回忆,而且专从策划坏事的家伙身上飘出来。

很自然地,雷姆看向飘散瘴气少年的视线变得严厉。

在罗兹瓦尔和爱蜜莉雅面前不能表现出反感,但注视少年的时间变多,像是要揭露他的内在。

对失去角的姊姊而言,只期望与心上人罗兹瓦尔在一起,其他别无所求。而对夺走姊姊原本居所的雷姆而言,一直守护姊姊能够安心的场所不但是必须还是绝对,因此只要是危害到这个环境的人事物,雷姆都不会饶恕。

就目光所及,少年的行为并没有带来不和谐,但是即使听从姊姊的意见继续观察他,雷姆还是认为应该要尽早将他赶离宅邸。

等到发生什么事就太迟了,就在雷姆做出这个结论的时候。

——撞见了昴睡在爱蜜莉雅大腿上的光景。

虽然当时是尊重爱蜜莉雅的意见,不过雷姆心中开始对思考要如何去对待昴的想法产生厌烦。

逐一审视可疑人物——昴的动向,但很讽剌的是,雷姆知道跟他那轻浮的态度成对比,他对任何事都是全力以赴去做。

那种能力不足又渴望结果的姿态,雷姆也说不出是跟谁重叠在一起。

隔天早上,昴的态度和姿势都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一直以来的紧张气氛消失,毫无技术性可言的积极互动方式也变了。

目的不明的拼劲,转换成追求达成目标的上进心后,面对工作的方式自然也跟著转变。虽然还是绊手绊脚,但就质量来说确实有稍微提升。

对于不欢迎环境产生变化的雷姆来说,昴是麻烦人物这件事依旧没有改变,但已经到了可以改变想法,停止以敌对意识接触他的地步。

异常是发生在那之后,罗兹瓦尔不在的晚上。

「——一个弄不好,搞不好村子会毁灭。」

昴以奇怪的表情告知最糟糕的可能性,在姊姊的指示下,跟著他前往村庄的雷姆本来还半信半疑,不过到了阿拉姆村,发现真的有孩子行踪不明,而且森林里的结界被打破丧失了功能。

「雷姆,走吧,只能靠我们有所行动了。」

昴邀请犹疑不定的雷姆进入森林深处,决定要去拯救陷入险境的孩子们。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一点能耐都没有的他,拼死要帮助没什么关连的小孩子,这个中的理由雷姆实在是不懂。

昴并不是有勇无谋,他知道自己弱小无力,在自觉这点之外,还对向他人求助自己不足的这件事毫无犹豫,这根本是一种傲慢吧。

进入森林,找到孩子后用魔法维系他们的命,这时昴竟然又说要只身一人前往更深处寻找不见的孩子,这对雷姆来说除了惊讶没有第二个反应。

用深知自己无力的眼神,明白自己能力不够的表情,以扼杀放弃无数次的声音,昴始终没有放弃抗争。

目送一个人进入深处的昴,治疗孩子的雷姆心思涣散。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以热流的形式盈满雷姆体内。

将孩子们交给青年团后,凭藉魔女瘴气抵达昴的所在之处时,刚好是他被魔兽群包围的穷途末路之际。

看到睡在他怀中的少女时,雷姆的迷惘散去。

一边掩护逃跑的昴,一边投身抵挡攻过来的魔兽群。被鲜血与疼痛折磨,可是雷姆的心却轻盈地像是舍去了重担。

没想到不去怀疑昴或是其他人,会是那么畅快的事。

在那之后,硬生生吃了一击的雷姆意识堕入深沉黑暗,取而代之的是只被战意支配的鬼之本能觉醒,开始虐杀。

飞散的血肉叫人快乐,忘记目的、尽情施展力量给人无比喜悦。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理性发出控诉却传不到本能那里。

鬼的本能想要更多血、更多性命——

「——呃!」

背部被推的冲击,让雷姆迟了一拍反应。

什么东西推了雷姆毫无警戒的背后?回过头,视线尽头是昴的脸孔。

那个表情里头有安心,鬼的本能切换成雷姆的意识。

看到他身旁有狰狞的魔兽之牙逼近,得踏出步伐伸长手去救他——这么想的雷姆,鼻尖突然嗅到了瘴气。

而那导致判断瞬间变慢,然后……

「——嘎啊啊啊啊!!」

雷姆跟过去的自己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犯下跟过去一样的罪孽后,她终于认知到这一点。 第五章 『ALL IN』 1

——雷姆恢复意识的时候,双脚没有著地。

被某个人用手牢牢圈住腹部抱著,如此粗鲁乱来的对待,让人不觉得对方有意识到自己抱著的是女性。

这也难怪,因为那只手的主人现在正在拼命奔驰,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去顾虑这么多。

「——毛,朝右避开正面的断树!跑太慢了!」

「别那么多……要求……哈……我可是……在全力……奔跑了啦!」

熟悉的声音在近距离互相怒骂。

被剧烈上下摇晃的雷姆,摇摇头将意识拉回现实。

「……昴,你在做什么?」

「你醒了吗?雷姆!」

边跑边发出欢喜之声,昴的脸往下看。

意识朦胧之下仰望昴,雷姆忍不住喉头痉挛。

昴的额头破皮了吗?冒出来的血纵向划过他的脸。他的身体处处留有昨晚的白色伤疤,而且上头又累积重叠了许多伤口,所以不停在渗血。

「…太好了,雷姆,你真是让人费心的孩子。」

晃动粉红色头发,跟昴并肩奔跑、浅浅一笑的是拉姆。

拉姆的嘴唇稍微瓦解成只有熟识的人才能理解的笑容形状,伸出的手轻轻抚摸雷姆的蓝色头发,接著……

「芙拉!」

咏唱风之刃的咒文,卷起的风刃切断森林——途中也将魔兽的肉体切成圆片,原本要飞扑过来的身体化为森林的肥料。

中途,晕眩造成脚步不稳,拉姆轻轻撞向昴的身体。

「好痛痛痛痛!拉姆,喂,你明知道我的右肩脱臼……!」

「……吵死了,没有拉姆的话你早就被咬了,就稍微当个可以靠的墙壁吧。」

「至少靠在另一边的肩膀……好痛啊啊啊啊!!」

在剧烈疼痛下,快哭出来的昴发出惨叫。

把体重寄托给昴的拉姆,从「失去角的伤痕」流出鲜血。

凝视两人后,雷姆才忽然想到现在的事态。

自己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会被两人保护。

「为、为什么……」

「啊?」

「为什么不放下雷姆就好?」

边被摇晃著边将这样的疑问说出口。

昴一脸狐疑地俯视她,雷姆继续颤抖嘴唇。

「姊姊和昴跑来的话就没意义了,雷姆……雷姆必须一个人完成……受伤的人只要有雷姆就够了……」

「就算你那样讲也太迟了,我跟拉姆已经浑身是伤了啦!要是不小心的话还会比你更严重咧!」

昴的嚷嚷并不夸张,而是事实真是如此。

拉姆好像想到什么,并没有参与对话。姊姊这样的态度让雷姆感觉被拋弃,所以拼命地找话说。

「都怪雷姆……都是雷姆的错,因为雷姆昨晚犹豫了一下……所以雷姆必须负起责任……不然的话……雷姆没脸面对姊姊和昴……」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不过可以简明扼要地讲吗!?真的拜托你了……」

「其实,如果昴没有被咬就没事了——」

声音似乎也清晰地传进没在听的昴的耳里。

昴绷著脸看过来,雷姆朝他告白自己的罪孽。

在昨晚的森林攻防战中,昴为了保护不成熟的雷姆而献身于爪牙之中。

目击到魔兽之牙贯穿、撕裂、沉浸在血泊中的昴的肉体,雷姆对自己的行为和判断根本无话可说。

昴身上飘散著和过往烧尽一切的遥远记忆中一样的浓厚臭味。

嗅到那气味的瞬间,雷姆就无法动作。

「因为雷姆犹豫要不要朝昴伸手,所以昴才会差点死掉,而且还害你全身受到大量诅咒,所以——」

「为了赎罪,你是想一个人解决吗?」

听到雷姆的告解,昴虽然呼吸混乱但还是点头表示理解。

被破口大骂、被轻蔑,雷姆有这样的觉悟。

本来是在进入森林前就该被昴骂得狗血淋头才对。

会把这件事延后,是因为想尽早拯救昴呢?还是没有觉悟面对自己的软弱?

——铁定是后者吧。嘲笑自己软弱的心之后,雷姆如此心想。

不管被骂多严厉的话,自己都会心甘情愿地承受。

因为那是自己犯下的罪孽,以及应该被给予的惩罚。

「雷姆。」

「是。」

被呼唤名字,雷姆怀著觉悟抬头。

——眼前,是昴的脸。

「我敲!」

「——!?」

叩!骨头和骨头相撞的声音响起,火花在雷姆的视野中四散。

锐利的痛楚让视野在瞬间闪烁,感到莫名其妙的雷姆按住额头。现在没有鬼化的肉体,跟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

承受敲击的额头微微肿起,外观看起来应该变红了吧。

昴俯视因不明所以的事态而翻白眼的雷姆。

「是说,你是笨蛋吗?不对,你根本是笨蛋。」

「毛,你的额头又破皮出血啰。」

「我也是笨蛋,这我知道!可是你妹是更笨的大笨蛋!」

拉姆插嘴这么说道,昴摇晃流血的头,看到这里,雷姆才知道自己被昴用头锤撞了,不过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么做。

「听好了,我的故乡有个俗语叫做『三个女人凑一起会吵死人』,不过我要讲的跟那没关系,而是『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这句话。」

说著说著,昴小声碎语:「是臭皮匠吗……」他歪了歪脖子,然后自暴自弃地说:

「啊啊,随便啦!总而言之,就是在讲与其一个人思考,集结三人之力箭矢比较不容易断的意思啦。」

「可以想像,但好像跟原本的用法不太一样……」

「总、而、言、之!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也拜托一下周围的人呀!又不是口才不好。像我心脏被握——」

说到这边,昴的表情突然转为痛苦。

他的身体自然前屈,边难受地调整呼吸边说:

「刚刚那个不行吗……标、标准会不会太严格?」

「在说什么……不对,昴,怎么……魔女的气味……突然变浓……」

雷姆捏住鼻子,为自己嗅到的可怕味道扭动身躯。

应该唾弃的恶臭,魔女的余味就在极近距离浓密飘荡。

忽然产生这么重的气味,是因为什么事而发生的呢——

「算了,就当作是转换心情吧,我也转换一下。」

然而,雷姆的疑惑被昴漫不经心的话给驳回。

在哑口无言的雷姆面前,昴的侧脸是认真地把刚刚的问题给往后延。昴边跑边看著前方的视野,强化了紧张和警戒。

同时,跑在身旁的拉姆也伸手按著疼痛的头,开始咏唱魔法。

「拉姆,村子的方向……不对,结界就好,往哪边走可以到结界?」

「穿过前面的魔兽群,再往左全力奔驰就可以,你打算怎么做?」

面对拉姆的提问,昴拉长尾音发出「唔嗯——」的呻吟,接著做出一个坏脸。

「把雷姆丢给拉姆,然后我自己无情地逃到结界里如何?」

「你要当引诱沃尔加姆的诱饵,这段期间让拉姆带著雷姆逃跑对吧?明白了。」

「可以不要直接把我隐藏的害臊说出来吗!?」

昴和拉姆对话的时候,奔跑的速度依旧没有减缓。

听了两人的对话,雷姆感觉到眼前彷佛一片黑的绝望。

「那根本不算得救吧……请、请住手,这样子雷姆……」

「行李就闭上嘴巴乖乖被运送就对了。都说没事的,穿过结界会合,之后再用你想不到的妙招将魔兽一网打尽。这样就是大团圆,轻松胜利啰?」

雷姆不知道昴准备好的妙招是什么。

老实说,她根本怀疑妙招是否真的存在,甚至觉得那只是现场的敷衍话。

毕竟,昴单独穿过魔兽群,这个前提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

「不用那样……魔兽什么的,雷姆会赶跑……」

不能让昴做有勇无谋之事,雷姆手脚使力试图移动。

但是,下垂的手脚却不肯遵从雷姆的意思。指头颤抖,嘴唇也只到勉强蠕动的程度,擅长使用的武器也不在雷姆手边。

「雷姆的……武器呢……」

「那么重的东西我哪拿得动啊!下次买一个替代的还你啦!」

身体动弹不得和没有武器的现实,让她深切感受到自已什么都办不到。

对只能被守护而感到绝望的雷姆,身体从昴的手中慢慢移交给拉姆。

「别弄掉啰。」

「比起只有一只手的毛,拉姆还比较有力气。」

「那为什么是由我扛雷姆!?」

「是因为毛坚持要自己扛吧。」

「还我这段期间的力气啦!」

用手掌掩面,昴想把自己的发言当作没发生过。

在姊姊的怀中仰望昴,为这不可置信的事实摇头。自己明明说过那么轻视侮辱昴的话,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帮忙到这种地步。

「昴,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这个嘛。」

听到问话昴想了一下,接著竖起一根指头笑著说:

「因为我人生中第一次约会的对象是你,我可无法薄情寡义到见死不救。」

说完,他用竖起手指的手轻轻抚摸雷姆的头发。

「就这样,要稍微分开一下啰。雷姆就拜托你了,大姊。」

「拉姆会祈祷毛能平安无事会合的。」

扔下简短的对话,昴和拉姆奔跑的方向突然分开。

拉姆朝右,昴往左。

在正面等他们过来的沃尔加姆魔兽群,看到猎物分散后瞬间动摇了一下,但马上就锁定昴为目标穷追不舍。

「——姊姊!」

「这是毛舍命争取的时间,要有效利用。」

拉姆额头浮现汗珠,用失去从容的口气对雷姆这么说道。受伤和疲劳加叠,现在拉姆的跑步速度绝对称不上快,和鬼化后的雷姆更是不能比。

想到这里,雷姆就为自己的窝囊后悔得想哭。

只要能鬼化,就有力量可以破除这个状况,那样的话就可以保护昴,还可以反过来抱著姊姊走,这些全都做得到。

然而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自己体内的「鬼」却连表现在脸上都没办法。

身为半吊子鬼族的自己,弱小到来到这里也一直在扯姊姊和昴的后腿。

抱著后悔的雷姆,让昴当诱饵往前冲的拉姆,脚步没有丝毫迷惘。

在拉姆心中的优先顺序,雷姆的重要性凌驾于昴。

恐怕不只是昴,拉姆在这种状况中,也把雷姆视作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吧。即使要出卖昴当诱饵,但只要能提高姊妹俩的存活率就能毫不犹豫地同意。

敬爱的姊姊做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么想的另一方面,雷姆又不得不去想。

姊姊为什么这么坚强呢?为什么能够舍弃一切呢?

既然可以果断地做出这么脆弱的决定,那倒不如展露出更厉害的一面。

抓紧儿时对姊姊的全盘信赖,明知不讲理雷姆还是朝姊姊呼喊。

「姊姊……昴他……昴他……」

「不可以回头,雷姆,毛的觉悟会白费的。」

尊敬的姊姊所说的话,任何时候姊姊的话都是正确无比。

只要乖乖遵从,心灵一定可以获得守护,因为拉姆永远是正确的。

——既然如此,正确的事还有何价值可言。

「——姊姊!!」

「——唔!!」

雷姆顺从内心控诉的叫喊,让拉姆的表情剧烈震荡。

抿唇、瞪大双眼的拉姆停下脚步,雷姆立刻扭动身体逃离姊姊的怀抱,翻转坠落地面的身体看向身后——看向昴正在奔驰的背影。

在远处拔腿狂奔,却嫌跑得太慢的奔驰。

一头黑发、满身是伤,摇晃著无力下垂的右臂,将各种情感聚集起来拼死努力的样貌,那个人就是昴。

然而挡在他面前的,是身躯巨大无比的漆黑魔兽。

跟其他魔兽相比个头大得夸张,可能是族群的首领吧。

以那只魔兽为目标,周围被魔兽包围的昴猛然奔驰。

朝著远去的背影伸手,雷姆向碰不到的背部拼命伸长手。

即使伸长手指,纵使内心战栗,也构不著他的背影。

尽管如此,雷姆还是希望能碰到似地大喊。

那一晚没能碰触到的手指和想法,希望这一次一定要碰到。

「——昴!」

不知道那声音究竟有没有到达。

只看到宛如要回应那声呼唤——奔驰的昴用左手拔出闪耀著暗沉光辉的剑。

2

——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会做这种蠢事、意气用事的男人了?

虽说是为了不让双胞胎姊妹感到内疚,勉强自己忍受快哭出来的痛楚昂首阔步,但这些举动根本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

背对她们,一知道两人看不到自己的脸孔,他的表情当下就崩坏了。

剌痛和闷痛,两种极端的痛楚频频发作。虚张声势剥落,昴整张脸皱在一起,像狗一样难看地伸出舌头。

「好痛……痛死了啦,好痛喔,妈妈——爸爸——爱蜜莉雅酱……!」

呼唤人生三大依赖对象,瞥了一眼晃来晃去的右臂。

断断续续抽痛的右肩,是在给雷姆的角一击之后著地失误而受的伤。可能是脱臼,希望只是这样。

不管伤势怎么样,依现状来看不用期望右臂可以回归战线。可以拿、可以用的武器变少,昴还是不得不挺身面对眼前的敌人。

傲立在奔跑的昴面前的,是不知邂逅了第几次,连数都嫌烦的幼犬魔兽。这已经超出不懂教训的程度,它该不会是憎恨著自己吧?

「差不多该跟你来个最后对决了……」

昴边跑边防备魔兽会释放的土石流。

这次要是毫无防备地吃了那招,可不是右肩脱臼那么简单。

挥去被土石削开砸死的讨厌想像,昴预计在土石流被放出来的瞬间朝旁边跳开——尽管放马过来!带著半放弃的心情,昴恶狠狠地瞪著魔兽……

「呼啊咿?」

忍不住发出愚蠢的声音。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昴的眼前出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幼犬魔兽小声怒吼,把小小的身躯缩得更小,那动作简直就像是在蓄积全身的力气。就在昴眯起眼睛,心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时……

「——呃!」

毛球以爆炸之势胀大。

原本是可以抱著疼爱的室内犬,眨眼间成长为超越大型犬的特大级魔兽——昴吓到阖不上嘴巴。

「虽然是漫画里头经常出现的桥段,可是那些多余的质量是打哪来的?」

回答问题的,是让整座森林闻之丧胆的咆哮。

脚踢地面弹起,用两只后脚撑住浮起来的身体,接著魔兽敲击空出来的两只前脚脚爪,展露只消轻轻一摸就能削断骨头的凶器。

「没办法用魔法给予致命一击,让你这么生气吗……」

在最终决战使用直接攻击的判断让昴退缩,他转动眼睛捜寻迂回路线——可是背后和身旁全都被追来的魔兽牵制住,连移动都很困难。

「比起美少女姊妹更优先找我,被兴趣恶劣的鬼上身啦你们……混帐王八蛋!」

只要留意,就会发现脚步不自觉慢下来的气息逐渐包围周遭,看来森林里的魔兽,似乎一口气全都聚集到昴身边了,诱饵作战大成功!

连浑身发抖、小便失禁乞求饶命的闲暇都没有。

逃跑的路被堵住,只能往前直冲。也就是,只能跟那只巨大魔兽单挑。

——得到这个结论的瞬间,昴做好亮出自己王牌的决定。

手伸入怀中翻找口袋,有石头的触感、碎掉的零嘴,还有布料黏糊糊的不快感,以及……

「再来,就是相信帕克……!」

把拿出来的东西放进嘴里,向灰色的小猫精灵献上全心全意的祈祷。

用臼齿固定在口中滚动的触感,然后瞪大眼睛看著前方。

距离昴和魔兽接触没剩多少时间,再过几秒,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

「——昂!」

听到了。

刚刚,能听到有人在呼喊昴的名字。

悲痛的声音凄凉无比,宛如这个世界就要终结一般,内心因昴的生死而碎裂——昂不由得高兴起来。

【插图255】

我真是太过分了,变态,变节份子。

呼喊昴的少女有什么样的心情,尽管不是无法想像,但笑得出来的自己根本就是脑袋有问题。

笑了,笑出来,笑完后,昴用能动的左手拔出折断的单手剑。

魔兽的咆哮从正面传来,把剑架在腰际,昴也发出怒吼。

声音背叛自己发出难听的吶喊,灵魂与灵魂互相撞击。

离接触还差分毫,在那之前,昴深吸一口气。

想像自己体内的正中央。

意识著胸膛与腰部之间,位在丹田的部位有联系内外的「门」,昴发出叫喊。

「——纱幕!!」

大气接受魔之咏唱的干涉,紧接著黑云以昴为中心,像爆炸一样产生。

黑云吞没昴和所有魔兽,将森林的最终决战关闭在黑暗中。

3

——黑色雾霭内是无从理解的世界。

世界的形、色、味,所有一切在这之中都无从掌握。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只有脚底——与地面接触的部位,传来坚硬确切的触感。

要是没有这个触感,在这片黑暗中一定连上下的感觉都没有吧。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那意味著世界终结。

用鞋底的触感去感觉世界,昴的意识在浑沌不清中寻找著什么。

因为即使置身在黑色雾霭中,也有不得不去做的某件事。

——什么、有什么、是什么、到底是缺了什么。

回想起来吧,在无从理解的世界产生前,在可以理解的世界所发生的事。

无从理解的世界为何会降临?是谁这么做的?为了打开这个世界所需的条件,到底在哪里呢?

想啊,快想,想起来吧,鞋底是踏实的世界,回想起在那以外的世界。

大脑顺从命令,思考开始迸出火花。

还差一步,还没到。双腿越来越无力,不久之后就会被无从理解给压烂,连脚底的触感都将变得不可信。如果这是可以预期的,那答案就不在外头。

既然不在体外,那就问问里头吧。假如被无从理解给支配的外侧没办法,那就呼唤经常无意识行动的所有内臓吧。

克尽职责吧,可以动的部分全数出动,完成之后,他终于——

「——!!」

蓦地,像燃烧的感觉在体内狂涌。

坐立难安的热情在身体里肆虐,昴的喉咙发出不成话语、宛如野兽的吼叫。不,是觉得有叫出声,但其实不知道有没有。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虚脱的双腿再度动了起来。

往前走,朝认为是前方的方向跨出步伐。

理解,无从理解,理解,无从理解,理解,无从理解,重复又重复,最后终于——

4

冲破黑色雾霭跑到外头的瞬间,昴得到惊人的手感。

手从紧紧握著的剑上松开,抬头的昴硬生生忍住惊愕。

眼前是一头埋进雾霭中的巨大魔兽——它的身上,深深插著昴刚刚抓著的单手剑。

意料之外的一击,在昴的手中留下不曾有过的厌恶感。

用已经钝掉的剑刃,插入活生生动物体内的感觉,那带给昴超乎想像的精神冲击,还产生了不合现状的不快感。

那是刚刚杀了温热生物的感觉。

还在无从理解世界中的魔兽,无法认知到剑插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没察觉到自己被要杀害的对象给杀害,望著这样的落差,体认到要趁现在拉开距离的昴,开始摇摇晃晃地奔跑。

头好重、全身倦懒,这是使用不完全的魔力,释放过多玛那造成的后遗症。

原本一用魔法应该就会喷光体内所有玛那,然后当场倒地连站都站不起来才对——但昴用了王牌来打破、脱离这个状况。

「……要感谢那些小萝卜头才行啊。」

吐出口中残留的些许果皮,昴轻笑出声。

吐出的果实——是从某处捡拾收集来的吧?那是孩子们塞给要去救雷姆的昴,而昴原本以为没有用的东西。

波可果实,可以让玛那枯竭的身体恢复力量,是提升能力值的道具。

从确认其存在的瞬间开始,脑中就一直有这个模糊的计画。

在使用魔法的瞬间咬破果实的话,身体或许还能动。

以性命当赌注的豪赌,不过天平很完美地朝昴的方向倾斜。

背对还被关在无从理解世界的魔兽,昴朝应该是结界所在的方位前进。

技能不成熟、玛那也不够,不知道昴的纱幕效果可以持续多久。

想不到其他可以争取时间的手段,总而言之,要尽量靠近结界——

「——啊?」

可是昴的企图,却被来自身后擦过右侧腹的一爪给当场挫败。

锐利的疼痛告知出血,昴发出痛苦呻吟后双膝一软,可是出爪的外敌却不让昴跪下。

粗壮的前脚粗暴地抓住昴的头部,然后掐住头颅轻轻拎起。

「混帐王八蛋……」

面前,是张开大口准备生吞昴的巨大魔兽口腔。

被血弄湿的牙齿和腥臭味扑面而来,昴对敌人深厚的执念自暴自弃地笑道:

「王八蛋,去死吧——!」

用力拔出剌在魔兽身上的剑,然后使尽全力朝张开的血盆大口敲下去。

「——嘎!」

朝口腔乱搅的致命一击,让魔兽发出惨叫放掉昴的身体。

被扔出的昴滚落在地,姿势前倾架好没放手的剑,抬头仰望魔兽。

「啊啊!怎么啦,来呀!过来呀,混帐!」

魔兽乱甩头部,以狂乱的形貌看向昴。

面对面后,昴也摇晃染血的全身,骂著脏话挑衅。

血气冲上脑袋,彼此只看得见对方,互相以命相搏。

双方都了解到,不杀死眼前的敌人,这一切就不算结束。

两者都进入临战态势,只要扣下扳机就会开战。

爆发前的一人一兽——不,是两头野兽在对峙,可是那却……

「——乌尔戈亚!」

被从空中降下的火炎弹给永远中断。

「呜呜喔啊啊!?」

遮住脸,昴被冲击吞噬,身体朝后方飞出去。

眼前的地面突然爆炸,冲击伴随著高温,热浪强烈敲击全身。

已经伤痕累累的身躯又再追加烫伤,倒卧的昴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

饱含热度的空气灼烧喉咙,但昴还是抬起头,看到现状后惊讶得整张脸僵住。

——在昴的面前,魔兽的巨大身躯被火焰包围、燃烧。

被烈焰之舌舔遍全身,魔兽胡乱挥动四肢展露痛苦。肺臓被燃烧的空气灼伤,叫不出声的魔兽在火红之中持续舞蹈,不久之后便发出重低音倒在地上。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变身后质量减少的焦黑肉块。

「——」

让昴惊讶的,不只是魔兽意想不到的末路。

烧死魔兽的炎弹接二连三地从空中降下,击中黑云里头。

命中整片黑暗的火炎会发挥多大的威力,从外头看不出来。

但是,可以想像其结果。

在散不开的黑暗中,魔兽们丝毫不觉自己被焚烧,就这样死亡。

那算是慈悲还是残酷呢?昴根本分不出来,不过……

「唉——呀唉——呀,还——真是不错的——想法呢,原本是用来干扰视线的纱幕,刻意拿来——当成记号使用。」

用火焰了结一切的人物,喋喋不休地边笑边从空中翩然降落。

深蓝色长发迎风摇曳,双眼的瞳色一蓝一黄,纤瘦的修长身体穿著奇装异服,脸上涂著小丑装扮的王国最强魔法使者——罗兹瓦尔驾到。

著地后罗兹瓦尔拍拍裤脚,将长发拨至背后俯视昴。

「啊哈——实在是——惨不——忍赌呢。」

「来得太慢啦,罗兹亲,你知道我抱著必死的觉悟几次了吗!」

大概用一只手都不够数。

骂完后,虚脱的昴当场瘫软,因为膝盖无力到站不起来。

「话说回来,你竟然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在村子里——被爱蜜莉雅大人千——叮咛万交代,她说『不管是乱来还是有勇无谋,被追到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定会使用魔法,从空中看就不会错过』呢。」

「碧翠子那家伙……一下就被爱蜜莉雅看穿啦。」

力不从心的碧翠丝执行任务失败了,不过罗兹瓦尔像这样奇迹似地介入,或许可以说是结果好就好。

「罗兹瓦尔大人——!」

声音闯进回顾状况的昴的耳朵。绕过燃烧的黒色雾霭,从树丛后方现身的人是拉姆。把肩膀借给雷姆的她,在罗兹瓦尔面前解冻表情。

「让您费心了,非常抱歉。」

「不——会,没关系。不如说,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做得很好喔。」

慰劳的话让拉姆红了脸颊,手按住胸膛严肃地点头。

看著两人的互动,昴安心地深深吐气。

「——昴!」

「呜恶!」

突然被飞扑过来的雷姆抱住,昴的喉咙发出惨叫。

眼前、脸旁是浅蓝色的头发在摇晃,处处都感受得到柔软触感,昴这才理解状况。平常会觉得是「赚到了」的欢喜场面,可是现在却无法悠哉以对。

「雷姆,刚刚身体……到处都……啊,还有意识。」

是无法控制情感吗?拥抱的力道大到惊人。

全身的伤口开始大合唱,昴拼命拍雷姆的背提醒,但是……

「还活著,还好你活著,昴、昴……」

感动至极的雷姆没察觉到昴的反应。

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缓缓流出的温热水滴浸湿脸颊,难为情和各种情感交杂到来,已经超出昴的大脑处理能力。

总而言之——

「又是……这种模式……」

撑不住自己的脑袋,昴边说边垂下头。

意识远去,声音渐渐听不见,最后是……

「现在先睡,等你醒来可得好好答谢你的所作所为——至少可以排除威胁你生命的存在。」

小丑风格消失,带著认真的某人声音敲响鼓膜。

对此感到确切的安心,昴慢慢放开意识。

直到陷入沉眠之前,都感受得到拥抱自己身体的温暖触感,品尝著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

昴的意识,逐渐沉入无意识之泉中。 终章 『未来的事』 1

——被黑影支配的世界中,昴的意识再度被召唤。

什么都没有,只有意识飘在空中,昴朦胧察觉到己身的存在。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只存在著无为的世界。

彷佛投身在夜晚的大海,不可靠的感觉让昴放任意识漂流。

突然,昏暗的世界产生变化。

正面有个人,站在只有意识的昴的眼前。

垂直伸长的影子,注意到时已经形成人形,站在昴的面前。

看不见脸,样子很模糊,只隐隐觉得是个女性的身影。

影子摇晃,缓缓地朝他伸出手。

手指温柔掠过意识的时候,昴不知为何万分想哭。

彷佛一直期盼被这样对待,很不可思议的感情波动。

被蠢动的影子抱住,冲动性地想被吞险——罾住,被制止。

昴想要跟影子重叠的意识,被来自后方的纤白指尖给包覆。

柔软又灼热的触感。

一意识到那个热度,昴面前的影子存在就迅速变得淡薄。

朝向前方,心灵震颤,激情叫喊——但是在无的世界里没有声音。

独自被留下,影子远去,慢慢淡化,最后消失无踪。

在最后,影子平静地伸手指向快哭出来的昴。

『——你。』

连原本听不清楚的话语都变得模糊不清,而后世界消失了。

2

醒过来后,最初映入昴眼帘的,是没看过的豪华天花板。

跟起居寝卧的个人房不同,客房的装饰多到连不太会去看的天花板上都有一堆,虽说是贵族宅邸,为了彰显主人的权威和其他有的没的,这是有其必要的虚荣。

只不过,对于骨子里和生养环境都是小市民的昴来说,待起来不是很舒服。

离清醒还有一段时间,把短暂时光拿来思考这个之后昴不住眨眼,然后……

「——你醒了吗?」

声音来源就在床的旁边,而且还是极近距离。

枕在异常柔软的枕头上,昴转头,眯起眼睛看著坐在旁边的人。

「醒过来后身边就是女仆,在某种意义上是男人的夙愿。」

「……这次是雷姆思虑不周,这点事根本无法赎罪。」

「啊——像这种颓废的开始也不错呢。比、起、这、个……」

在低垂眼帘的雷姆面前撑起上半身,一个字一个字发音来做区隔,同时从棉被里举起右手,那只手和坐著的雷姆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这个是我干的吗?抓著不放的感觉……如果是的话,那我实在是丢脸至极,简直就像孩提时代抓著喜欢的毛巾不肯放开似的。」

「不,那个,这是……」

听到昴的发问,雷姆瞥向握著的手,脸颊微微泛红。

「是雷姆牵的。」

「为什么啊?丑话讲在前头,我睡到满身是汗,所以手掌也湿湿黏黏的喔?」

「昴……」

「嗯?」

看著交握的手,昴用沉稳的心情望向话语中断的雷姆。

在没有被催促的情况下,雷姆呼吸几次后才抬眼看昴。

「因为睡著的昴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所以我就……」

「握住我的手了?」

「雷姆很软弱,充满缺点,因此像那种时候,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因为不知道,所以就想到别人做了之后雷姆会开心不已的事。」

牵手的举动是联系到害羞的记忆吗?说话一直断句,似乎是拙于表达。

不过,面对表白心情的雷姆,昴看著交握的手绽放笑容。

就是这个手掌,解救了像孩子一样被恶梦压迫的昴。

雷姆也曾有过在想哭的夜晚,被谁像这样子握住手。对昴做同样的事,让靡觉得难为情又开心。

没有松开的理由,于是手掌继续相握。感受著温暖,昴歪头说道:

「总而言之,不只是之后的事,我想听听事情的始末。」

「好的,昴的印象到哪里呢?」

「罗兹亲用火雨来个贵气降临后,被兴奋的雷姆勒到昏过去这边吧。」

「……那么,就讲之后发生的事。」

雷姆结结巴巴,事务性地说明之后的经过。

昴失去意识后,罗兹瓦尔开始歼灭森林的魔兽。

即使失去意识但身上依旧有魔女残香的昴,毫不影响作为引诱魔兽的活饵机能,聚集起来的魔兽和森林里的残党,最后全都被烧死。

「那我和雷姆身上的诅咒……」

「术师……在这个情况就是咬人的魔兽,因为已经死亡所以不用担心诅咒会发动,罗兹瓦尔大人、碧翠丝大人和大精灵大人都已经确认过了。」

「三人都诊断过的话就没问题了……嗯,这次可以相信他们。」

被咬的地方太多,昴轻抚胸膛,现在总算可以安心了。

成功拆除身上的定时炸弹,一想起为此而死的次数,面容就因忆起的辛劳和疼痛皱起。

「村子的混乱也由罗兹瓦尔大人直接解决了,现在已经几乎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这样啊,孩子们也没事吧?不过有那个吧?最喜欢的昴哥哥伤得那么惨,那些家伙想必也很担心吧?嘿嘿嘿!」

「——嗯,正是如此。」

昴只是想耍嘴皮子缓和气氛,但若有所思沉吟的雷姆却慢慢掀开昴盖著的棉被。怎么了?对雷姆态度产生的疑问,立刻转为惊讶。

棉被底下,昴的衣服似乎是来到罗兹瓦尔宅邸的第一天,受伤后换穿在身上的病人服,而衣服的下半身和鞋子的地方有异状,那是……

「密密麻麻的涂鸦……当这是骨折的人被打的石膏吗!」

「那是在罗兹瓦尔大人的好意下,被邀请至宅邸的孩子们写的。」

「真是的,那群臭小鬼……」

咂嘴后,昴看著他们写的留言。

从昴的角度来看字是上下颠倒,而且又写得很乱难以辨认。

不过,昴毕竟也已经会书写I文字,花点时间就全部看完了。

『谢谢你把雷姆玲带回来。』、『谢谢你——』、『逊毙的你很帅喔。』、『说好啰,还要一起做广播体操。』、『最喜欢你了。』

「实在是,那群小萝卜头……一群笨蛋,所以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骂完,背靠著枕头的昴望向窗户,瞪著村子的方位,想像在那边的孩子们。还早咧,能去村子的时刻还远得很。

得对那些做这种开心恶作剧的小鬼头们抱怨几句才行。

话语和表情互相矛盾的昴,像是置身在温暖的视线下,露出复杂的态度。

温柔地注视这样的昴,雷姆突然正色,颤抖著嘴唇说道:

「关于经过,接下来要说昴的身体状况。」

「嗯,喔,那个啊,解除诅咒就算了,太复杂了没办法啦。」

说著说著才发现,被雷姆握住的右手,肩膀的骨头早已回到原本的位置。

即使使力右肩也不会抽痛,更感觉不到痛楚,身体各处都没有兽牙戳过的紧绷感。这个世界的治愈魔法真万能耶,昴这么想著。

「对不起,昂。」

可是,在做出乐观判断的昴面前,雷姆低头致歉。

想不到接受道歉的理由,昴朝雷姆挥了挥手。

「喂喂,抬起头啦,雷姆。我不觉得身体有哪里不对劲呀,根本是完好如初呢。」

「才不是那样。明显的伤势确实都已治疗完毕,幸好也没留下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的后遗症,可是……」

中断话语,雷姆的脸上落下悲痛的影子。

「会留下症痕。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也是,而且因为重复治疗的关系,昴体内的玛那几乎快枯竭了。」

「喔,难怪觉得身体有点懒懒的……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啦,对男人来说,除了背部以外的伤疤都是勋章,心灵创伤的话我可是个顽强硬汉喔?」

昴用拇指比向自己,灿笑著想打消雷姆的罪恶感。

这也不是谎言,要是昴的心灵单纯到碎裂后就无法恢复,那就无法迎接像这样和雷姆握著手

的早晨。

讲到心灵创伤,昴有体验过就算无法直视雷姆的脸也不奇怪的经历。

想到这里,昴直盯著雷姆看。

浅蓝色的短发,端正的脸与其说漂亮不如说是偏可爱,连一开始以为感情变化很少的表情,现在也开始转变。不可怕,完全不怕她了。

虽然有让昴数次经历死亡回归的雷姆,但也有像这样打从心底为昴生还感到欣喜的雷姆,这些全都是运气机缘。

有为了姊姊而失控的雷姆,也有为了保护昴而著急误事的雷姆,也有下定决心不伤同伴就扔却理性进入狂战士模式的雷姆——

「事情尘埃落定后回过头看,雷姆其实既冷静又不冷静呢。」

就平常在宅邸的态度来看,雷姆是个非常优秀又具备冷静判断力的人。

一旦事态急速转变,她本人的思考也会跟著急速转变,这点在这次的事件中就可以看出来。

当下就做决定的特质昴没资格说别人,不过雷姆的情况在于还会伴随行使实力及行使实力时带来的危险,而这些状况主要是由昴担任被害人。

听到昴的针砭,雷姆瞬间停止动作,接著无力地低下头。

「雷姆明白。」

声音微弱,像是要把胸中的想法一点一点吐出。

「雷姆无能又无才,是鬼族里扯后腿的人,所以怎样努力也到不了姊姊的境界。脚步慢的雷姆要追上姊姊,除了跑快一点之外,雷姆想不出其他方法。」

用空著的手遮住脸,雷姆用挤出来的声音持续告解。

「如果是姊姊就能做得更好,如果是姊姊就不会有这样的失败,如果是姊姊就一定不会犹豫,如果是姊姊就绝对不会有错。如果是姊姊、如果是姊姊、如果是姊姊——」

话语中断,雷姆看向昴的目光中带著微弱光芒。

浮现在双眸的不是眼泪而是空虚,以及看清现实的绝望。

「雷姆是姊姊的替代品,而且一直都很劣等,不管花多久时间都追不上真正的姊姊,生来就是瑕疵品。」

——突然,眼眶泛出薄薄一行泪。

「为什么是雷姆的角留下来了呢?为什么不是姊姊的角留下来呢?为什么姊姊生下来只有一只角呢?为什么——姊姊和雷姆是双胞胎呢?」

彷佛在寻求自己的存在意义,雷姆的双唇颤抖著。

蓄积在眼眶的水珠滑下脸颊,在雷姆的白皙肌肤上留下悲痛的光芒。

昴陷入沉默。像是难以忍受这阵沉默,雷姆连忙拭去泪水。

「对、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请你忘了。这是雷姆第一次……跟人说这种事……才会这样……」

「我说雷姆。」

雷姆连珠炮似地说著,想要抵销刚刚的话。

打断那样的雷姆,昴呼唤她的名字。

打破沉默的昴会说什么呢?雷姆害怕答案却还是抬起头。

昴对这样的她说了。

「就我所听到的,你真的是大笨蛋呢。」

「——咦?」

「仔细想想,要颁发三个笨蛋奖给你,知道是哪三个吗?」

不明白昴的意思,雷姆的眼神蒙上阴影。看到这个反应,昴笑说「真拿你没办法」,然后在雷姆面前竖起一根左手手指。

「首先,第一个笨蛋奖。用真的救了我这种已经过去的事来唠哩唠叨。有看到在你眼前活跳跳的我吗?而且脚也好好的黏在身上喔。」

昴摇晃写满留言的双脚。雷姆察觉昴说的话跟自己的告解似乎有关,但她还是微微摇头说:

「那是以结果来定论……」

「结局好万事好,古人曾这么说过。要拿过程来看的话,老实说我的情况比你更不忍卒睹。这就是你的第二个笨蛋奖,什么事都往心里藏,想要自己一个人解决。」

眨眼后,昴竖起第二根手指。

「虽然你为了我而暴走让我很开心啦,但那也是要看时间、场合的,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商量一定可以找出更好的方法。」

关于狩猎魔兽,昴话中的道理可是自明之理。

雷姆似乎对自己的鲁莽感到羞耻,没有反驳只是低垂视线。

不过,这是在看到结果之后才能说出口的马后炮理论。

没有心思细想的雷姆丝毫未觉,也没发现昴偷偷伸舌头做鬼脸。

「那么第三个……你应该知道吧,雷姆?」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雷姆总是能力不足,没办法到达……」

「对,就是这个,这就是你的第三个笨蛋奖。」

昴的手指指向无法停止蔑视自己的雷姆。

接著竖起来的第三根手指开始摇晃。

「雷姆你呢,讲到姊姊就会死命地捧高拉姆眨低自己……我不觉得拉姆待在雷姆的位置上会为状况加分唷?她比雷姆还没体力,料理技巧也差,会跷掉工作讲话还很难听……优点的话,就是考虑得比别人周全一点吧?」

细数拉姆的特质,昴心想她跟雷姆所讲的理想样貌实在是天差地远。

所有能力都劣于妹妹的姊姊,那应该是姊妹俩的共同认知。

听到昴的感想,雷姆像是反对似地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的,真正的姊姊是更……有角的话,就不会那样……」

「可是拉姆就是没有角啊,而且我也不认识有角的拉姆。」

打断想用既定答案否定自己的雷姆,昴继续说下去。

「我认识的拉姆就如我刚刚所说,料理、裁缝、打扫、礼仪谈吐,全都比不上雷姆——不过,我觉得那样不错啦。」

言行举止妄自尊大过了头,偶尔起个冲突也不赖。

和拉姆来往的距离感,对昂来说非常舒服。

「有没有角什么的,大概就只有雷姆会在意那种事吧?你只是拿对方的优点和自己的缺点来比较,然后因此沮丧罢了。」

「——」

「拉姆没有的东西雷姆有,你就认同这点吧。雷姆很温柔,又是拼命三郎,非常努力,还有胸部比拉姆大。」

「——哼!」

「好痛!慢著,不准含泪打人!」

想起在森林时跟拉姆的简短对话。

拉姆本人,对鬼族的拘泥与坚持似乎没那么多。

不仅如此,拉姆好像还很想把雷姆的拘泥与坚持处理掉。

——昴并没有自大到要试圆帮忙处理。

毕竟,他的人生经验论长度和密度都太过浅薄,是只有嘴巴不输人的毛头小鬼。

这种人的说教,哪可能去敲动他人的心房。

不逞能,也不觉得有办法打动他人。

因为必须在自己心中妥协的事,不能仰赖某人得到答案,而是要靠自己摆平才有用。

所以他告诉雷姆的,单纯只是昴强迫推销自己的心情而已。

「没有你,我现在一定是被狗咬到一命呜呼。多亏有你我才能得救,现在才能像这样活得好好的。不是只靠你姊姊,还因为托了你的福。」

「……真正的姊姊,可以做得更好。」

「或许吧,不过当时在场的是你。」

罩住微弱的抗辩后,昴将左手放在被握著的右手上。

雷姆惊讶地抬头,昴带著害臊的感谢开口。

「还好有雷姆在,谢谢你。」

「——呃。」

昴说出的话,让雷姆发出像是喉咙痉挛的呻吟。

然后她背过脸,不让昴看到自己的表情说道:

「雷姆……雷姆是姊姊的替代品,永远都是……」

「别用那么寂寞的方式定义自己啦,原本把拉姆和雷姆分门别类就错了,毕竟姊姊属性和妹妹属性——视状况,是会引发战争的。」

至死都无法相容的嗜好差异,两边都各有其优点。

先不管想说的话有没有传达出去,昴的话让雷姆紧闭双眼。

「算了,失去角的理由我也不想追问,没问就不会知道啦,因为不知道才能说些自以为是的话。」

昴用左手拍拍自己的额头上方——就是雷姆的角长出来的那一带。

「没有角的拉姆,有雷姆代替她的角就好啦,两人相亲相爱地扮好『鬼』就行了。美丽的姊妹爱,是最强的喔?」

「——啊呜。」

「还有啊,虽然你说什么替代品,可是拉姆也不是雷姆的替代品呀?假如雷姆不在了,你能想像拉姆会变成怎样吗?」

语塞的雷姆不知道,但昴知悉那样的未来。

因妹妹的死而绝望,疯狂的拉姆竭尽所能想要报仇。

「不过……」

尽管如此,雷姆还是无法轻易同意昂的劝说。

要说服人很难,雷姆的情况在于长年累月的想法难以改变,内心的疙瘩硬度也很结实。

「我明白了,不然就这样吧。雷姆是拿自己跟心中的理想拉姆相比,然后束手无策吧,既然如此,那就把比较的基准,也就是把你理想的拉姆给消除掉。」

「哪可能这么简单就办到,雷姆一直和姊姊……」

「所以说,想要评价的时候就问我啰。比起那个理想拉姆,我更能站在现实层面给你评语。先声明,我完全没有看气氛的能力,所以会直言不讳,什么客套话还是讲情面的我一概不说,因为是你自作自受。」

昴笑出来,用左手轻抚雷姆的蓝色头发。

雷姆觉得难为情而眯起眼睛,昴则是小声吐气。

「在我的故乡,有句话叫『讲到明年的事鬼就会笑』,所以说呢——」

昴歪头朝著什么话都没说,乖乖被摸头的雷姆继续讲道。

「笑吧,雷姆,别苦著一张脸。笑吧,边笑边聊未来的事吧,你至今说了那么多消极负面的话,今后就用同等分量积极正面的话来盖过。总而言之,从明天的事开始也行。」

「……明、明天的事?」

「对,明天的事。什么都可以唷?例如明天早餐要做日式料理还是西式料理,袜子要从右脚先穿还是左脚先穿,任何芝麻小事都可以。不管多无聊的事,都要等到明天才能做到,是未来的事,怎么样?」

摊开手,昴向雷姆索求答案。

雷姆踌躇片刻,然后面有难色地皱紧双眉。

「雷姆很弱,所以肯定会一直依赖人的。」

「有什么关系?我软弱、脑袋差、眼神凶狠、还不懂看气氛,连我自己说了都觉得沮丧,可是我还不是一边期待身旁的人帮我一把,一边靠他人活过来了,就彼此依赖往前进就好啦。」

就因为什么都自己抱著,眼里只有那个重担,所以才会越来越看不见自己所走道路的尽头。

昴也是,若能两手空空走的话就轻松多了。

尽管这么想,行李却在不知不觉间堆积起来——既然一个人拿会看不见前方,那就跟别人一起分著拿,一同前进就行了。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感觉,要怎么说呢?

「让我们笑著并肩而行,聊明天这种未来的话题吧。跟鬼边笑边聊明年的事,可是我的梦想唷。」

「……你鬼上身了。」

「对吧?」

昴对她眨眼、扬起嘴角,雷姆看到之后也跟著轻笑。

小声笑出来,笑著笑著眼角突然涌出泪水。不知停止的泪水流呀流的,即使如此雷姆还是一直笑。

又笑又哭、又哭又笑,雷姆把脸埋在棉被上来遏止哽咽和笑声,即便这样雷姆的哭笑声却还是静静地落在房内。

昴一直温柔地抚摸雷姆的头发。

右手也一直牢牢地握著她的手,直到最后。

始终温柔无比,和蔼慈祥地摸著头发。

3

昴回想起在罗兹瓦尔宅邸重复了好几次的一个礼拜时光。

和雷姆、拉姆这对双胞胎的关系,昴在宅邸里的地位,救出村里的孩子们,森林里的魔兽被歼灭,已经没有危险。合计超过二十天的冒险万万岁。

没错,应该要高呼万万岁。

「——我没在生气唷,嗯,我没有生气。看护的对象清醒后跑掉,怕我找他所以先把我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然后丢下我就走。我没有在气这些事,没有喔。」

要是没有心情不好的少女,边用手指玩弄银发边逼问昴的话。

【插图281】

像瀑布一样流下冷汗,昴默默地倾听爱蜜莉雅的恨意。

爱蜜莉雅来到房间已经过了十分钟,可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像这样披著说教的皮实则在埋怨。

刚来探病时她有担心昴的身体状况,确认没事后安心吐气,接著像是重新振作精神般开始抱怨,这样的作风完全彰显了爱蜜莉雅的性格。

「我,真的,没有,生气喔。」

「是,爱蜜莉雅酱生气是应该的,真的很对不起。」

「我都说我没生气了,讨厌。不过昴好像自认为有错,那也没办法了,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吧——真是的,不要让人担心啦。」

昴被气势压过而道歉,爱蜜莉雅在劝诫完之后露出极品微笑。

超卑鄙的,用那种表情说这种话,自己怎能不屑一顾呢。

和雷姆和解后,取代离开的女仆进来的人,就是爱蜜莉雅。

来访的爱蜜莉雅行动就如前面所述,不过说教完,蓝紫色瞳孔浮现的就只有挂念昴的光芒,而被这光芒照耀的昴反而静不下心神。

「话说回来,昴真的是很会受伤的孩子呢,会来到这个宅邸就是因为受伤……在那之后也才过了四天而已。」

「我可不是喜欢才受伤的喔?只是这个世界对我有点严苛……所以说,就算只有爱蜜莉雅酱,要是肯让我撒娇的话就好了!」

「一脸想要撒娇的样子,明明就跑掉了还敢说,我才不管你呢。」

「呜啊啊!葬送机会啦!可恶,碧翠子你就不能做得更好吗!」

昴大叫,迁怒给完全没来露脸探望的薄情奶油卷。

听到他的话,爱蜜莉雅想起了自己被扔下的事,因而闹起了别扭。

「坐在椅子上睡著,醒过来就被五花大绑,吓得我大惊失色。」

「好久没听到『大惊失色』这种话了……」

「不要打哈哈。帕克也是,用它的方式不让我去追你们,要是罗兹瓦尔没回来,事情会变怎样你知道吗?」

嘟起嘴唇微愠的爱蜜莉雅,让昴觉得过意不去。

帕克就如自己所料,努力不让爱蜜莉雅沾染危险,碧翠丝则是早早放弃说服爱蜜莉雅,直接朝强制封锁她行动的方向进行。

被两人联手堵住去路,担心昴的爱蜜莉雅会有多难受呢?

假如被丢下的人是自己,一定也会那么想。

尽管如此,同样的事若是再次发生,昴果然还是会扔下爱蜜莉雅吧。

「不过,又被救了呢。」

「咦?」

「我说,又被你救啦。明明是为了答谢你帮助我才带你来这间宅邸,结果又变成这样了。所以,非——常谢谢你。」

双手合十,爱蜜莉雅的表情瓦解转为微笑。

接受谢意后,昴觉得有东西落在胸口。

「没有啦,别这么说,我只是去做想做的事,毕竟也不是跟我没关系嘛。对啦,是我做的。」

边说边涌出真实感,刚刚落在胸口的感觉就是这个。

回顾二十几天反覆的日子,昂终于看到了终点。

内心挫败无比,即使被击倒却还是追求的东西,现在到了手中。

达成了,总算靠自己感受到这点。

「虽然昴这么说,但我们会觉得过意不去。罗兹瓦尔也好,拉姆和雷姆也是,一定都想向昴致谢。」

「这样啊……那我就接受这番好意,罗兹亲要稍微重新审视我的雇用条件,拉姆、雷姆要暂时当我的专属女仆,呜呼呼。然、后、呢!」

用手遮住嘴巴发出好色的笑声后,昴突然左右摇摆身体逼近爱蜜莉雅,然后指向略微缩起身子的她说道:

「爱蜜莉雅酱也要给我奖励吧?」

「真是现实耶你,受不了。如果是我办得到的事……是说,之前是问我的名字呢。」

「哼哼——不能小看贪心的我唷,这次的我是和那种天真无缘的男人,贪欲和贪婪加上性欲,交织融合起来在挑拨我!」

即使无法从床上站起,昴还是摆出双手斜举的粗暴姿势。

看到昴器宇轩昂到如此地步,爱蜜莉雅也端正坐姿重新面向昴,似乎没想到会听到出乎意料的要求。

面对摆出「放马过来」姿态的爱蜜莉雅,昴在脑内搜寻「爱蜜莉雅奖励清单」。

从酸甜滋味到夜晚冒险的庞大选项中,深思熟虑后他选了其中一个。

那就是……

「那么,跟我约会吧,爱蜜莉雅酱。」

没错,二十天前说好的约会,昴决定再次跟爱蜜莉雅缔结约定。

「约会?」

「就是两人一同出门,看一样的东西、吃一样的食物、做同样的事,创造共同的回忆。」

「……那种事有什么好?」

「就是那样才好啊。」

最初的一步,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昴为了跟爱蜜莉雅来场梦寐以求的约会,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和苦力。

途中各种想法累积重叠,昴轮回后需要的难度通常都会持续攀升,不过最后祈祷可以飞越的难度通常也就那么高。

所以说,要为这个反覆不断的日子收尾,这个约定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我可以跟村子里的小鬼头炫耀爱蜜莉雅酱,那边还有很漂亮的花田唷,就算只是发呆走路,只要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特别的。」

「在昴心中,贪婪的意思跟一般人不一样呢。」

「别提啦,再过不久,你那可爱的微笑也会因为我的厚颜无耻而冻结喔,YES!」

竖起拇指、牙齿反射光芒,昴边比赞边眨眼。

看到昴一贯的姿势,爱蜜莉雅虚脱似地笑了笑。

「好啦,知道了,就跟昴约会吧。」

「好耶!那样正是E·M·F(爱蜜莉雅酱·真的是·妖精)!」

约定好了,昴舶手欢天喜地地喧闹。

爱蜜莉雅叹了口气,斜眼看他兴奋的样子。昴怀著期望身体快快康复的心情望向窗外——那是村子的方位,是他们约好的约会目的地。

幻想璀璨夺目的未来,昴突然想到魔兽之森。

据说留在昴身上的诅咒已经全部失效。

一切都是从穿过破掉结界、闯入村子的一只魔兽开始,最后以魔兽被歼灭作结。

这次的事件,最终以灭绝分开居住的其中一方划下句点。

莫名其妙无法释怀,昴想起了一件事。

拼命到忘我,拿剑戳进魔兽身体的触感,残留在手掌上的感觉仍然记忆犹新。

夺走性命的那个触感。

这种触感,会在不知不觉中忘却吧。

随著时间经过,像现在这样萦绕在心头的东西一定会消失吧。

只是,在忘记的日子到来之前,自己能办到什么呢——

「昴。」

「嗯?」

被呼唤而转过头。

昂望向远方的朦胧视线,爱蜜莉雅会认为有什么含意呢?

站起来的爱蜜莉雅拉开窗帘,阳光一口气充斥房间,爱蜜莉雅美丽的银发被光之乱舞吞噬,朝昴的意识里引进光辉。

然后,爱蜜莉雅突然对不发一语的昴微笑道:

「约会那一天,带著花束去吧。」

「——嗯。」

接受这微笑,心想真敌不过她的昴用手掌盖住脸。

在忘记的日子到来之前,在心中铭刻下来以免忘记吧。

虽然是伪善、强迫式的感伤,但不觉得自己有搞错。

因为爱蜜莉雅的微笑彷佛在说,那样做是正确的。

和爱蜜莉雅两个人,互相谈笑一同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总算到来的第五天朝阳,柔和地照耀在两人身上。 休息 『月下的密谈』 昴和爱蜜莉雅约好约会的早晨——时间往前推回半天左右。

「首先要犒赏我不在时——你的辛劳。做得好,有努力收拾事态。」

男子和蔼的声音,具备老练男性特有的魅力。口气轻佻,但里头含有确切的慰劳之意,让被叫唤的少女肩头颤抖。

「您过奖了,而且最后是劳烦罗兹瓦尔大人出手……」

「那倒没关系,只是烧死森林的魔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罗兹瓦尔挥挥手,讲得好像只是小事。

他的话并非夸张、虚荣或谦虚,只是讲述事实。少女——拉姆知道这点,因此没有插嘴。

两人对话的场所在罗兹瓦尔宅邸最顶楼,主人罗兹瓦尔的办公室。

每次在这里进行夜间密谈时,参与者一定都是这两人。

「结束的事之后再提,不能——聊更有建设性的事吗?比方说昴之后的样子怎样——了?」

「身体方面已经治愈,几乎没有大碍。碧翠丝大人虽然抱怨,却还是有倾尽全力治疗。」

「这到底是——吹什么风啊。我认识她很久,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偏袒某个人呢……我想该不会……」

罗兹瓦尔闭上蓝色眼睛,语尾意有所指。虽然后半段变小声听不清楚,但拉姆不打算妨碍主人思索。

「不管怎么样,没有碧翠丝大人毛就无法得救。」

「这点该说昴是运——气好过头吗?其实像碧翠丝那样的治愈魔法高手很少有,会让擅长搞伤自己身体的人觉得丢脸喔。」

罗兹瓦尔摇头后垂下脸,嘴角刻划著淡淡的微笑。

外人无从得知的透明微笑,是基于正负哪一方的情感呢?

「不——过,从开场白的可疑之处来说,他的状态似乎——称不上好?」

「是的,毛在短时间内,两度从枯竭状态硬是勉强让门活性化,不仅如此,还以治愈魔法治愈攸关性命的伤势……由于撬开门后又过度使用,要等到能正常运作不知道要多久。」

「这是大精灵大人和碧翠丝的诊断?」

「是的。」

交握双手,罗兹瓦尔闭上眼睛咀嚼情报。

门受损,对操作玛那的魔法使者来说是致命的障碍,贵为宫廷魔术师的罗兹瓦尔,对昴现在的状况之恶劣深有所感。

「虽说门的修复速度因人而异,不过怎样也要花上几年,对他来说是被迫做出残酷选择。」

「问题不仅在于门受损,还有诅咒的残留。」

听到罗兹瓦尔的结论,拉姆点头,并再度道出昴的恶劣处境。

「——发动的危机应该已经去除了呀?」

「术师——这种情况是沃尔加姆被一举歼灭所以不存在术师了,诅咒也不用怕会发动……可是术式似乎还留在昴的体内。」

「错综复杂缠绕在一起的线,连碧翠丝都难以解开啊……唉呀呀,正是所谓的咒缚这档事呢……越来越必须回报他的功勋了。」

失去术师的术式虽然还留有不安,但发动的危机已经解除。不过怀抱体内像是埋著不定时炸弹的最恶劣情况,昴挺身防止敌人的恶意蔓延周围,其中最重要的相关人士,就是爱蜜莉雅了。

就结果来看,昴成功保护参与王选之争的爱蜜莉雅,是就算置之不理也应该要回报的功绩。

「是说拉姆……接续魔兽的话题,我拜托你的事确认过了吗?」

罗兹瓦尔露出少有的奇妙表情发问,拉姆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边摸自己的额头边对等待回答的罗兹瓦尔说道:

「能够确认的尸骸个体有限,但所有魔兽都变成了『无角者』。」

触摸额头的手指,剌激著发饰底下的旧伤。拉姆意识著微微抽痛的伤症,向罗兹瓦尔禀报。

听到拉姆的回答,罗兹瓦尔吐气靠向椅背。

「歼灭时,我看到的魔兽也是如此,不——过呢,这样一来,事情就从单纯的魔兽问题——大幅转变啰。」

「被折断角的魔兽,会遵从折断自己角的对手——有意图侵扰宅邸或罗兹瓦尔大人领地的愚蠢之徒。」

「又——是跟王选之争——有关吧,不惜把我引诱到嘉飞尔那边,我们真是被视作绊脚石呢。」

「嘉飞……您说嘉飞尔?」

「该说是个冷淡的家伙吗?说起来,能否借用他们之手很微妙啊。」

出现知道的名字,拉姆挑起眉毛,罗兹瓦尔对此则是一脸伤脑筋地耸了耸肩。

态度虽悠然自得,但内容却不是可以轻松带过的事,这点拉姆也十分了解。原本就是胜算薄弱的战争,持有的手牌能多一张是一张。

自觉自己也是其中一张手牌的拉姆,对于只能看著罗兹瓦尔孤军奋战一事感到心焦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原本的话题吧,折断魔兽之角的『头目』身分有眉目——了吗?」

「……大概,不过已经行踪不明。被毛和雷姆从森林里带回来的其中一名孩子,隔天之后就不见人影。」

关于两人带回来的「辫子少女」,村民们众口一致皆说没有见过,孩子们也证实她是在不知不觉间加入他们的。

进一步追问发现,一开始将魔兽幼体带进村子,还有之后带孩子们跨越森林结界的也是那名少女,那名少女十之八九就是「头目」。

「在王都是『掏肠者』,在领地是『魔兽使者』,都跟奇怪的家伙扯上关系呢。」

「杂耍的人就算聚集再多,也无法让罗兹瓦尔大人受挫吧?」

「唉呀,竟然口出狂言呢——过来。」

笑著的罗兹瓦尔朝拉姆招手,拉姆绕过黑坛木办公桌走到他身旁——然后罗兹瓦尔伸手把拉姆的娇小身躯抱到大腿上,接著……

「迟了一晚——没做呢,还会觉得难过吗?」

「拉姆深知罗兹瓦尔大人非常忙碌,拉姆的事可以延后……」

「拉姆,你老是——这么说呢。」

手指勾住低垂眼帘的拉姆下巴,让她抬头后,罗兹瓦尔露出微笑。

「你和雷姆在我心中,都是屈指可数的重要存在唷?没错,假如你们因为这次的事件而出了什么差错,我也没有自信可以克制自己。」

被手指勾著下巴,听著做作的话语,拉姆一脸心醉神迷。她用带著热情的眼神,凝视极近距离的主人。

「拉姆和雷姆,对罗兹瓦尔大人很重要——」

「没错,你和雷姆对我来说很重要、很宝贵,是比一切都还要贵重——」

交叠话语,累积彼此的心情,慢了一拍后,罗兹瓦尔黄色的瞳孔映照著拉姆。

「——不可或缺的棋子。」

罗兹瓦尔堂堂正正地这么告诉拉姆。

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罪恶感,仅是单纯罗列事实。

自身存在被清楚断定为棋子的拉姆,完全接受这件事。

「——是。」

羞红了脸,她陶醉地点头回应。

拉姆的态度可说是顺从和著迷,罗兹瓦尔把大腿上的她抱得更近。

「好——啦,那么开始吧。拉姆也不能太过勉强喔?虽然你讲得很客气,可是玛那消耗得很凶吧?」

「万分抱歉……麻烦您了。」

接受罗兹瓦尔的好意,拉姆拿下装饰在粉红色头发上的发饰。

在发饰下,罗兹瓦尔的手指分开粉红色的头发,在额头往上一点的地方有些微的白色伤疤。

——那是她在过去作为鬼族,被誉为神童时代的遗留物。

罗兹瓦尔的手指滑过那道伤疤,像是在爱抚怜惜之物。

「——授予星星之加持。」

四色光辉沿著罗兹瓦尔的手臂集中,在传到手指时变成白光——光芒就这样穿过手指,注入拉姆的伤疤。

——直接将玛那转让给别人,是十分仰赖高度技巧的法术。

各属性的玛那只要没有分配均匀,玛那就会转换成力量伤害施法对象的肉体。这是拥有四属性玛那资质,且能在高等领域中灵活运用的罗兹瓦尔,方能完成的「治疗行为」。

对鬼族而言,额头的角是让玛那自由来往内外的通道。

跟门任务很相近的角,是为了让自身变得更强而有力的器官,也是让鬼族得以成为强韧种族的最大理由。

但是,拉姆因为外在因素失去角,吸取玛那的量和排出的力量全都无法让肉体满足。更何况,拉姆的肉体能力在鬼族中是首屈一指。

放著不管的话,肉体就会逐渐衰败——为了维持肉体,必须像这样与罗兹瓦尔在夜晚密会,当作每日的例行工作。

罗兹瓦尔透过角的伤疤注入玛那,拉姆感觉到肉体逐渐充满活力。身体沉浸在体内盈满温暖之物的甜美感觉,拉姆突然想到……

「都忘了,有事必须向罗兹瓦尔大人禀报……」

「嗯?什——么事?」

继续治疗行为,闭上一只眼睛的罗兹瓦尔问道。拉姆思索片刻,犹豫该如何传达的嘴唇烦恼地张开。

「雷姆,变得亲近毛。」

「嗯嗯?」

「毛的某个特质,似乎碰到了雷姆的弱点。」

禀报的是双胞胎妹妹的事。雷姆处于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姊姊拉姆十分清楚,相反的,个性耿直的妹妹就绝对做不到。

「雷姆啊,唉——呀,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吧,那孩子跟拉姆不同,并不是基于忠诚——才侍奉我的。」

主人对妹妹的评价,拉姆听了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以对。亦即,是无言的肯定。

与用无偿的忠诚心侍奉罗兹瓦尔的拉姆不同,雷姆的顺从是自我防卫的变调。

对雷姆而言,罗兹瓦尔是「能够庇护姊姊拉姆的存在」,姊姊的存在就是自己的存在意义,这是雷姆执著的依赖心所造成的想法。

单纯如此才保护宅邸居民的雷姆,采取的行动往往操之过急又轻率,只要一不注意,很容易就会擅自解决可能会危害到大家的存在。

在被袭击之前先建立起信任的昴可说是捡回一命,拉姆是这么想的。

当然,尽管做出这样的评论,对拉姆来说雷姆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妹妹,其存在的优先顺序被摆在比拉姆本身还要高的地方。

——只不过,若是问到雷姆在自己心中是排名第一吗?现在的她无法老实点头。

「不管雷姆的心情怎么样,拉姆会继续留在我手中,既——然如此,雷姆也必然得留下。你——看,结果就跟至今一样——什么都没改变。」

「正是如此,雷姆的重要之物增加,结果只能说是贸然行事的可能性增加而已。」

「啊,在演变成那样之前可要事先叮咛喔,那个可是明天的——重要工作。」

罗兹瓦尔讲得像是开玩笑,同时手掌上的光芒消失,治疗结束了。

明白自己又充满活力的拉姆,依依不舍地离开主人的大腿站回地上。把拉姆从大腿放下来的罗兹瓦尔,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接下来又要忙碌了,虽然会很辛苦,不过也要麻烦拉姆和雷姆——啰?」

「谨遵吩咐。此身自那火焚之夜后,就一直都是罗兹瓦尔大人的。」

拎起裙襬,拉姆当场屈膝恭敬行礼。

接受她的忠诚,罗兹瓦尔将手伸至背后交握,走近窗边。斜眼看站在旁边的拉姆,然后拉开窗帘。

天空——仰望高挂圆圆月影的夜空,罗兹瓦尔眯起颜色不同的双眸。

「这次的王选说什么都要赢,为了我的目的。」

如此低喃著,他伸出手揽住拉姆的肩膀,将她抱近自己。

再度近距离感受那修长身躯的体温后,拉姆静静闭上眼睛低下头。

听著身旁的男子,自己的主人,寄托灵魂之人的声音。

「——为了弒龙的那一天。」

《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长月!达平!人称鼠色猫!

感谢您购买了《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第三集!站著看到这边的人也很厉害呀,多谢多谢!这是连续三个月出书企划的最后一步,我想应该不会有从这一集才拿起来看的勇士,但如果是被封面的萝莉给钓到而拿起来的新人,还请看看隔壁,第二集和第一集八成也放在一起,没有的话请向店员订购。

您的一句话,不只是销售额,甚至能改变作品的命运!

边用跟第二集后记一模一样的内容来秘销(秘密行销),边由衷感激读者们陪著故事走到这里。

故事导读的第一集,出现「这部作品风格」的第二集,以及呈现「这部作品有趣之处」的第三集,想让各位一次了解而集中在三个月连续发售。

断然拒绝责任编辑池本先生想要慢慢培育作品而提出安全无虞的出版行程表,无视忠告大喊著「我想看到还没有人到过的崭新地平线!」持续奔跑,把画插图的大冢老师认为乱来的回应视作好事,让设计师草野先生熬夜赶工,层层交叠作者的任性后所诞生的企划——骗你的!是责任编辑说「做吧」,然后作者就得边哀哀叫边赶工啦。获得同情票!感谢您购买本书!

好啦,故事外头的奋斗暂且搁置,本作品的故事从下集开始将正式进入「正传」。

作品中的舞台将再度回到王都,一到三集的狭隘世界将被大幅扩展,开始新的逸闻插曲。登场角色数量也会一口气倍增,不只可爱的女孩子,帅气的男生也会跑出来一堆喔。大冢老师虽然快被角色设计的工作量给压死,但他露出「可以靠读者们的加油讯息跨越」的表情,所以别担心!

当然不只是大冢老师,作者长月也相当欢迎加油讯息和感想。可以在「小说家になろう」收到来讯,要用推特纠缠我也OK,在自己的部落格提出看法也没问题,制作《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声援网站传教布道更好喔。为了收录进教科书而亲自出马投身政界的人快出现吧,不管哪种都放马过来。

感想、声援、批评、便条纸,什么都可以,我都等著唷。读取附录页的QR码,就能直接跟MF文库编辑部谈判!放马过来吧!来,我等著!

想说就尽情说,搞得说话都没节制了,回到惯例的谢词吧。

真的非常感谢责任编辑池本先生的照顾,不管是连续发行三个月还是作品化为实体书本,全都是多亏了池本先生。彼此都跟三个月前不一样了,相貌明显改变,目光也炯炯有神,但我会等待在中场休息时间眼神又恢复平稳的池本先生。

负责插画的大冢老师,这次也很感谢您绘制美丽的插图,特别是彩页「睡大腿」的插图,除了EMT之外我实在无话可说,延伸出去的背景确定是房间的天花板,感谢、感谢。

设计师草野先生也是一如以往,以毫不留情的设计力边放声大笑边超越我们的预料。谢谢您,碧翠子真的不妙啊碧翠子。

还有其他许多人的帮助,才能完成这部作品的第三集,也才能够连续发行三个月。鄙人我还有诸多不习惯之处,可能给各位添了麻烦,但非常感谢直至今日以来的协助。

今后直到永远,期许还能继续合作。

为此,还请诸位读者们永远支持。作者我在此搁笔。

2014年2月 长月达平 《被秘销的解放感给包围》

我所想到的最强罗兹亲 大冢真一郎

初期方案。可疑度MAX破表。

给他穿诡异图案的紧身衣。

他似乎有很多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服装。

追加赠送。

在第二集被舍弃的杀必死场景。我超级想画的……

「占用本书一部分的下集预告!终于轮到我和爱蜜莉雅酱了!会不会太慢了?」

「嗯——可是能像现在这样两人一起出场,不觉得光是这点就值得万分感谢吗?让人喜不自禁呢。」

「好久没听到『喜不自禁』了呢……不过,连续发售三个月的活动结束了,下一本第四集的发售日还遥遥无期,根本不用谈啦?来亲热吧?」

「不——行,工作要好好完成。虽然连续三个月发售的企划已经结束,可是月刊Comic Alive的……呃,里贼落企划还是会继续唷?」

「是Re:Zero企划啦。连续发行三个月啥的美术设计图结束了,但不会因此就突然结束。在月刊Comic Alive,已经决定要刊登Re:Zero的系列短篇小说了!明明是漫画杂志却连载小说,什么跟什么啊?」

「似乎是想尝试看看新创意的样子,故事内容会介于本次故事和第四集之间发生的事,通过宅邸和村庄的骚动后,应该要恢复平稳的豪宅里头又飘进了新的騒动种子……就是这样,叫人好——期待呢。」

「从刚刚的句子来看,不安要素比期待要素还要强烈的感觉耶!」

「而且从第四集开始,才是本故事真正开始的序曲,也是进入还在WEB小说时引发热烈回响的地方。」

「参与王选之争的爱蜜莉雅酱,和解决魔兽事件声势大好的我,回到王都的我们被招待至王城,在那边和其他的王位候选人打照面……那里聚集了许多可疑人士,真的是前途多难啊。」

「要说奇怪的人,我觉得昴也不会输他们……」

「我就装作没听到进入收尾吧。《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第四集将会慢一点出版,预计在六月左右发行!」

「我的话……感谢大家购买第三集,第四集和未来若也能跟我们在一起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这样可以吗?」

「E·M·T!」

注:以上日期皆为日本地区的发售时间。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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