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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薄暮之时的捉迷藏』

1

——重新回想记忆中的第四天,昴下结论。

「第一次的死因,可能是睡著的期间衰弱而死……」

袭击等待朝阳的昴的,是突如其来、难以忍受的睡意和寒意。那种从全身剥夺体力与精力的感觉,发挥了十足的力量,能在短时间内让昴衰弱而亡。

要是睡著就等于陷入毫无防备的状态,所以根本不可能自那永远的睡眠中醒过来。

「只不过……铁炼的声音啊。」

尽管可以成立关于衰弱的推测,但对铁炼的声音却只能举双手投降。

那是长长铁炼互相交叠而成的特殊金属声响,恐怕那就是挖去昴左半身的凶器。光是回想伤口,曾经失去的半个身子就像麻痹一样抽痛。肉体应该不记得那体验才对,可是灵魂却拒绝那个记忆。

「有人攻击我……应该错不了。不过让我衰弱的人和铁炼的主人,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说到这次的收获,就只有凶手确有其人而已。

在第四天的晚上,罗兹瓦尔宅邸遇袭。在可怜的犠牲者清单中,昴的名字也被添加在内,屋里其他人的名字有无在榜上就不得而知。

「如果有我的话,应该就包括所有人了吧。八成跟赃物库一样,与爱蜜莉雅是国王候补有关,可是……」

昴想到这里便抱住头。有人袭击,目标是爱蜜莉雅他们这点还看得出来,到这边的推论还堪称顺利。

「可是,就算知道了,我手中不但没有可以说明的证据,也没有能够防范于未然的手段。」

「死亡回归」的麻烦之处,在于无法说明死前世界的情报。

更何况这次是预见凶手入屋袭击。虽然可以叫罗兹瓦尔拟定对策,但要是犯人改变策略,就无法应付之后的变化。

虽然有击退犯人这一手,但昴的战斗力低落而且敌方战力不明,因此被排除在选项之外。

边吐边流泪然后被击杀,就是上一轮的简单概要。

「就连我都觉得太惨烈了,而且连对方的脸和武器都没看到,根本就是死得毫无价值……」

因为没能瞧见对方的底细,所以也无法拟定退敌计划。

双手抱胸、歪著脖子,昴绕著房间打转。结果,有人对这样的他说道:

「——既然郁闷消沉得要死,看是要快点放弃或是被打飞出去,选一个吧。」

处在房间中央,被昴当成绕圈运动中心的碧翠丝,打心底不开心地这么说。

昴回头看表情尖酸刻薄的她,然后用不带恶意的神情吐舌头。

「抱歉抱歉,不过像这样让脑袋以外的地方转一转,很不可思议的脑袋也会跟著运作哟。所以看在我跟你交情的份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咩。」

「贝蒂跟你哪有关系,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而已。」

「嘴巴这么说,内心却很老实呢,明明就很爽快地让我进房间。」

「那是你擅自打破『机遇门』才会这样,真是不敢置信。」

碧翠丝还是一样,毫不掩饰对昴的敌意。怀著还会被少女敌视态度拯救的心情,昴在醒过来的早晨踏入禁书库。

即使试图切割,但被拉姆与雷姆两人当成陌生人对待,果然很难过。

跟上次不一样,先知会她们后昴才离开房间,不过能够倚靠的地方除了这里不作他想。

「唉哟,又不会给你添麻烦,至少端杯茶出来让我悠哉一下。」

「哪可能端出那种东西。啊啊,讨厌,郁闷死了。」

摸著自己的卷发,碧翠丝嘴角扭曲像是感到著急。

看著碧翠丝那样,昴突然想到一件事。

「话说回来,你虽然长这样但好歹是个魔法使者吧?」

「真叫人不愉快的说法,要是被拿来跟哪里的二流人士相提并论,贝蒂可就困扰了。」

「……你的朋友很少吧?」

「为什么会从刚刚说的跳到这种话题!」

「没啦,因为我的朋友也很少所以知道,不过你那样不好喔。要是在这个年纪就扮演盛气凌人的角色,之后就有得受了,趁可以矫正的时候快点改过吧。」

边煽动红著脸的碧翠丝,昴边用咳嗽转换现场气氛。他恳切地想要请教一脸不能理解的魔法使者碧翠丝,就是……

「有没有哪种魔法……可以让人衰弱而死,死得就像睡著一样?」

昴想让她确认自己的衰弱状态——是中毒或疾病造成,亦或是魔法使然。

那一晚,侵袭全身的恐惧和倦怠感的真面目,在现阶段怀疑是魔法所为。

猜想不到感染突发性传染病的契机,还得要是发作后几小时内就能让患者衰弱致死的疾病。虽说这里是异世界,但昴不认为有这么刚好。

另外也有考虑过使用毒物暗杀的可能性,不过那太欠缺可行性。将昴是被人用凶器打死这一点算在内,毒杀和直接攻击重叠在一起,很明显不自然。

这个问题令碧翠丝皱眉,不过看在昴的态度上,她轻轻耸肩回答。

「单论有没有的话,是有的喔。」

「真的有啊?」

「比起魔法更接近诅咒吧,咒术师擅长的法术里头,有很多那种玩意,毕竟那就是阴险咒术师的做法嘛。」

咒术师,这个新职业让昴困惑,碧翠丝竖起一根手指开始上课。

「巫师——也就是咒术师,发源自北方国家古斯提克的魔法和精灵术的亚种职业,只不过全都是半吊子废柴,所以没人当他们是回事。」

「可是,他们是真的有能力咒杀人类吧?哪里半吊子了?」

「就是那里半吊子啊——用途就局限在杀害他人而已。身为和玛那面对面的人,那种叫人火大的术师根本就是邪魔歪道。」

这个世界对咒术的忌讳似乎是根深蒂固,碧翠丝毫不掩饰嫌恶,昴也没有理由替诅咒说话。现在要先得到更多情报,于是他探出身子催促她继续说。

「所以,如果用那种咒术,也能做出我刚刚说的那种情况啰?」

「贝蒂认为可以,不过比起下咒,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更简单?」

「你应该已经亲身体会过啰。」

看到昴歪头思索,碧翠丝将手掌朝向他,夸耀又冷酷地笑。不适合她的不祥笑容和话中本意,让昴找到了答案。

「该不会,你是指……那个强制抽取玛那的招式,有可能致人于死!?」

「玛那就是所谓的生命力,若是持续强行吸出,就能让人衰弱而死。比起仰赖咒术师那种玩意,这样还比较轻松确实。」

「一开始……不,在第一天和刚刚!要是一个弄不好,我刚刚就会被你杀了耶!」

「要是让你死在这里还得收拾你的尸骸,所以贝蒂下手有分寸啦。」

「不要说尸骸啦,听起来就像在讲虫子一样!」

你本来就跟虫没两样。被她用那种眼神注视,昴开始问自己为何会认为这里是安适之所。

「该不会,杀了我的人就是你吧……」

「要是你死了就不会有这些啰哩叭唆的对话,贝蒂也乐得轻松。很遗憾,贝蒂现在很忙,连杀了你都嫌浪费功夫。」

双手放到身后,碧翠丝通过昴的身旁站到书架前。晃著哥德萝莉装的裙襬,伸懒腰的少女指向比自己稍微高的地方。

「这本吗?」

「……旁边那本啦,快点拿过来。」

「好啦好啦。」

将意外厚重的书本抽离书架,交给鼓著腮帮子的碧翠丝。碧翠丝收下后还是一脸不满,连道谢都没有就坐到房间深处的梯凳上。

那比椅子更好用吧?每次都在禁书库看到她坐在上面。

「你在看什么书?」

「描写如何驱赶跑进房间虫子的书。」

「有虫跑进书库啦……这真是太糟糕了,是怎样的虫?」

「又黑又大眼神和嘴巴都很坏的虫。还有,态度也很傲慢。」

「特徵很醒目呢,那种虫……」

环顾周围,可以的话想叫她快点把虫赶走。

看到昴转动脖子,视线钉在书上的碧翠丝叹了口气。

「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麻烦你出去。」

「喔,这个嘛……对了,刚刚提到把玛那咻咻吸走的那招,每个人都办得到吗?」

「那种描述叫人意外至极……在这屋子里,办得到的只有贝蒂和葛格吧,罗兹瓦尔是办不到的。」

「嘿,他本人讲得自己无所不能呢。」

罗兹瓦尔也是虚荣心旺盛啊,还是说,与效果的朴实性相反,其实他会使用令人意外的稀有技能呢?像是玛那抽吸术。

「总而言之,不要一直咻咻吸个不停啦。特别是我,现在是真的血液不够,一吸走就会痛快地衰弱而死的。」

「哼,你的东西全都还回去了,不过血就没办法了。算了,反正贝蒂也没有做到那种地步的义务。」

对于贝蒂耸肩说的话,昴「嗯?」了一声歪头不解。

照刚刚的文法,耐人寻味的事实正浮出台面。

「你刚刚的讲法听起来,堵住我伤口的人好像是你似的。你性格恶劣到抢爱蜜莉雅的功劳啊?」

「那个没用的小姑娘,还没有治愈致命伤的能力,是葛格和小姑娘将伤口恢复到平稳状态,再由贝蒂治疗……怎样啦。」

「没有,真的超复杂。」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阃明昴生还的内幕。

就跟在小巷里头治愈伤口时一样,昴一直深信治好自己致命伤的人一定是爱蜜莉雅。

怀疑地眯起眼睛,但表情复杂的碧翠丝没有动摇。除非她胆大包天到撒这种谎,不然就当她说的是事实好了。

也就是说,碧翠丝是……

「好大的狗胆,竟敢撒漫天大谎,性格真的恶劣到极点了你!」

「无法老实接受他人好意的你,也好不到哪去啦!」

昴失礼的言论让碧翠丝气得怒吼,离扭打成一团只欠临门一脚。

不过,最后是以被魔力弹飞的昴头下脚上撞击墙壁作结。

站在靠著墙壁倒反过来的昴面前,碧翠丝抚摸著长卷发。

「差不多好滚了吧,手不抖了,可怕的东西也能打混过去了吧。」

「……曝光啦?」

「你有在隐瞒吗?贝蒂那么好找真遗憾喔。」

倍感无聊的碧翠丝用鼻音冷哼一声,朝昴挥手像在赶虫。

听了少女的话,昴把手举到面前——手指忘记颤抖了。

死亡次数总计五次,但根本无法习惯。不如说随著次数增加累积死亡经验后,光是想像又要再度尝到死亡的恐怖,双腿就会战栗。

更何况这次的死法是惨死,回来之后昴的心被绝望挤压,勇气无法通到手指和双脚,谁又忍心责备他呢?

「那藉口TIME也结束啦,有够不温柔,真是的。」

最后叹个气,站起来的昴手碰禁书库的门。

回过头,他朝没在看自己的碧翠丝苦笑。

「抱歉,不过得救了,下次再麻烦啰。」

「下次会把玛那抽得一乾二净,所以别再来了。」

碧翠丝的视线依旧在书上,口气冷淡地扔了这句话过来。感觉她那姿势推了自己的背一把,昴扭转门把准备穿过「机遇门」,然后——

「在那之前,你刚刚说的虫子该不会是我吧!?」

「够了,快点滚,还是你想用飞的!?」

最后是被击飞出「机遇门」。

2

「那个,你没事吧?」

「这份温柔正是我的痊愈之源。这是真的,毫无虚假。」

在庭园被银发少女俯视,昴说完后垂下肩膀。

被碧翠丝的魔力弹飞,因为「机遇门」被强制转移的昴,从庭园二楼露台窗户喷射出来掉进花圃,差点就变成死因为口角的结局。

「杀了我的人是那家伙的说法变得越来越有力了……」

「那个花圃,昨天雷姆才用动物粪便施肥过喔……」

「呜喔喔喔哇啊啊,三秒法则——!!」

哪来的三秒钟,根本是颓然丧志三十秒后才跳出原本插进去的花圃。站在保持微妙距离的爱蜜莉雅面前,昴拚命拍打被泥土和泥土以外的东西弄脏的衣服。

「不算,不算啦!施肥是昨天的事,肥料正在被净化哟!!」

「我说,你可以说是『走狗屎运』,这样不论是讲法还是想法都比较好听。」

「爱蜜莉雅酱切换到安慰模式了!」

是觉得昴快哭出来挥动袖子的样子很可怜吧,爱蜜莉雅标致的脸蛋上刻划出苦笑,接著轻轻用手指触碰胸前的坠子。

「——帕克,起来啰。」

绿色结晶在爱蜜莉雅的呼唤下,绽放出淡淡的光辉。光芒逐渐化为小小的轮廓,没多久就变成小猫的样貌,出现在爱蜜莉雅的手掌上。

小猫用力伸展小小的身体,做出像是在伸懒腰的动作。

「嗯——早安,莉雅。喔,昴也起来啦。」

「早安,帕克。虽然你才刚起来又很突然,不过可以洗一下昴的身体吗?」

眨眼央求的爱蜜莉雅让昴忍不住看傻了。在女儿的请求下帕克回过头,看到昴浑身泥土的样子后点头表示理解。

「那就来洗吧——接招!」

「就来洗吧——就算你讲得那么轻松……呜耶咦!?」

以帕克伸出的两只手为起点,绽放出银白色光辉——接著,光芒化为大量的水,以迅猛之势直击昴的半边身体,一口气冲去这世间的不净。

「这是洪水吧——!」

「唉哟哟,都没冲到另一边。」

动了多余念头的帕克调整水柱角度,结果原本只被水冲到一边而不断旋转的身子朝反方向旋转,昂无法抵抗只能任其一下往右转一下又往左转。

「好啦,变乾净了,太好了呢。」

「我、我这颗被玩弄的……心灵……湿答答、湿淋淋、湿漉漉了啦。」

眼睛转圈圈,站在泡水草皮上摇摆的昴,边用湿透的袖子擦脸,边在疲累的状态下勉强站起。

「力道大到快把手臂给扯下来了……喂,老实说该不会你们才是犯人吧?」

「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很遗憾不是,真遗憾啊。哼哼……呜喵!」

在空中漂浮的小猫做出愤怒之举,弹了他狭窄的额头让他惨叫后,昴重新面向爱蜜莉雅。

总觉得成了至今以来感谢心情最薄弱的再会。原本应该是从惨死状态复活的昴,获得爱蜜莉雅含泪迎接的感动场面才对。

为了打破这种状况,一开始要先说什么好咧——

「噗!」

「呼耶?」

「啊哈哈!讨厌,对不起,不行。啊哈,呼呼呼呼!讨厌,你们两人在干嘛……啊啊,肚子好痛,讨厌,要笑死了啦!」

面前的爱蜜莉雅突然忍不住大笑,吹跑了不安。

指著变成落汤鸡的昴,爱蜜莉雅美丽的脸蛋上刻划出满满喜色,笑得合不拢嘴。预料之外的反应,令昴和飘在脑袋旁边的帕克面面相觑。

「总而言之,为一开始的坏印象扳回一成了!感激您的助攻,岳父大人!」

「谁是岳父大人,才不那么简单就把女儿交给你咧!」

昴厚颜无耻的发言,让挺起胸膛的帕克傲慢地这么宣布。

听到这对话,爱蜜莉雅的大笑声又炸裂在庭园里头。

3

「我听拉姆她们说你要来庭园,不过怎么那么慢。」

笑完之后,爱蜜莉雅在庭园一端凝视著昴这么说道。

她的瞳孔还留有笑意的残渣,她边拭泪边与之对话。让人爆笑的昴,则是灵巧地玩弄手中的帕克说:

「嘿——觉得我很慢到啊,那我可以想成你是在等我吗?」

「这个嘛,不对哟?我确实认为有必要道谢,也想过我要是来了却没见到人会很讨厌,不过我会留在这里只是偶然。」

「没错,是偶然喔,昴。找各种理由拖延我的舔毛时间,和微精灵讲相同的话好几次让他们筋疲力尽……这些全部都只是偶然。」

还是一样不擅长骗人的爱蜜莉雅先是自爆,接著由帕克引爆更多内幕。

「讨厌!帕克?」

「老实说出来不就得了,不过这正是莉雅的可爱之处……昴也这么认为吧?」

「超级这么认为的!爱蜜莉雅酱的所有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闪亮的一等星!」

「连昴都戏弄我……还有,那个『酱』是什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在之前的轮回,这话题都是放著等爱蜜莉雅一点一点地接受,不过这次昴手贴下颚做出恶人笑容,决定先笼络她的心。

「这就是所谓的绰号啦,跟帕克用莉雅称呼爱蜜莉雅酱一样,是一种表示两人亲密关系的爱情表现。」

「……我不记得跟昴的交情有那么好喔。」

「真是质朴伤人的发言,但我不灰心。这是预支两人的关系,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可以亲近到用绰号称呼你,OK?」

至少,缩短距离到在前些天的晚上容许这个绰号的地步。

昴的强硬发言让爱蜜莉雅面露惊讶,然后脸颊微微泛红。

「嗯……知道了,那样我能接受。讨厌,不要看这边。」

「唉呀?我以为会被厌烦以对,没想到却得到好感?你怎么看,解说员帕克先生。」

「我的女儿朋友很少,她对绰号这种东西可是饥渴若狂,简单啦。」

「我的女主角很简单攻略呀!」

待在背过脸的爱蜜莉雅肩膀上,打理自己胡须的帕克,它的回答让昴惊讶无比。本以为攀登的是险峻峭壁,但意外发现可以著手的地方有很多。

「不过,身分差异还是存在……得详细调查贵族制度了。」

「哼……该不会是在谈我非常不情愿的事吧?」

「只是达成E·M·P(爱蜜莉雅酱·真的·PRETTY)的协议而已啦。喔?」

用戏言带过爱蜜莉雅的追问,突然看向豪宅的昴眯起眼睛。

「是拉姆和雷姆啊,早餐时间应该还要再一下子才到不是吗……」

追著昴的视线,看到走出豪宅的双胞胎后,爱蜜莉雅斜倾著脑袋。将银发承接阳光的一幕烙印在眼底,昴同时确认著事件的进行。

是罗兹瓦尔回来的时间点,来到他们面前的双胞胎同时低下头。

「——当家,罗兹瓦尔大人回来了,请诸位回屋里。」

不管听几次都会心醉神迷的双声道。

看著爱蜜莉雅对两人点头,昴当场伸展身体,然后重新面向双胞胎。拉姆和雷姆从头到脚看过昴现在的模样后,将脸凑在一起。

「姊姊、姊姊,才一下子没见,客人就成了满身泥巴的落汤鸡。」

「雷姆、雷姆,才一下子没见,客人就成了满身秽物的骯脏破抹布。」

「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自己成了阴沟老鼠啦,我的运动服在哪?」

听了两人辛辣的评论后回以苦笑,昴仰望整间豪宅。

决定先换个衣服整理仪容后,再去和罗兹瓦尔打照面。

——因为这次,他决定走跟之前不一样的路线。

4

——实质上,这是第三次在罗兹瓦尔宅邸度过一个礼拜。

在第三轮的这一次,昴重视的是收集情报这一点。

「关键字是魔法和铁炼……只有这些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唯一知道的,就只有第四天深夜会有某人闯入袭击。

现阶段就算将这情报公开给罗兹瓦尔他们,也不会被当成一回事吧?而且昴无法说明情报出处,要是一个弄不好,昴也会被怀疑是敌对阵营派来的刺客。要是至少知道入侵者的个头身高,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所以这一次,我决定彻底收集情报。假如『死亡回归』的条件和上次一样的话……」

在王都的轮回死了三次,第四次才得以突破死亡结局。如果条件相同,应该还有一次回来的机会,所以要活用这次的情报,在第四次破解死亡结局。

「老实说,这是我打一开始就想放弃又不想选的作战……」

可是,能够打出的手牌有限,要付出犠牲的觉悟是必要的。再加上原本就没有舍弃小事件的打算,重来一遍的觉悟和从一开始就放弃后来又决定挑战是不一样的。可能的话,这次也有脱离回圈的念头。

「为此,要婉转地告诉帕克,请他好好保护爱蜜莉雅。」

在庭园嬉戏的期间,昴曾悄悄对帕克耳语,说担心爱蜜莉雅的周遭。能够读取感情的小猫,似乎认为昴的认真并非虚假。

「虽然讲得很含糊,不过为莉雅著想这点似乎是千真万确。」

它以宽容的态度承受了昴强硬的话语。

这样一来,可以想成爱蜜莉雅在某种程度是安全的吧。

没被深入追问,以及卸下重担叫人松了一口气。

「再来要委婉地跟罗兹瓦尔以及那个萝莉……说是委婉,要怎么做啊。」

粗暴地搔头,昴把羽毛笔夹在人中,伸展背脊。

等著处理的难题多到令人头痛,尽管如此还是要竭尽所能用尽手段。可以的话,希望拉姆和雷姆,当然还有罗兹瓦尔跟碧翠丝,都能一同平安无事地度过第四天。毕竟山顶的高度,并不构成不挑战的理由。

「集中力不够啊,该怎么办呢……喔。」

「打扰了,客人。」

将体重都靠在椅背,让椅子发出吱嘎声的时候,外头传来呼唤。

对方在昴回答之前就先开门,门一打开,看到的是粉红色头发的女仆——拉姆。

拉姆捧著摆放冒热气茶杯的托盘,看到面向写字桌的昴后抬起眉毛。

「唉呀,您真的在念书呢,客人。」

「你超级失礼的耶,虽说是暂时,但我现在好歹是宅邸的客人哟。」

「是名为食客的寄生虫。我是这么认为的,客人。」

大胆说出内心话,闻进房间后,拉姆开始为昴张罗热茶。

从旁望著她工作的样子,昴没有隐藏拉姆的话所带来的苦笑。

名为食客的寄生虫——这个说法再正确不过。

「请喝茶,客人。」

「喔,谢谢,好烫好烫好烫。」

俯瞰接过来的茶杯里头,琥珀色的液体冒著热烟,水面泛起波纹。这世界的茶,不论外观还是味道都跟红茶类似,连享受茶香这点也一样。

拉姆态度虽然冷淡,但在泡茶的程序上倒是挺有模有样。

看过她洗炼的动作,昴慢慢品尝刚泡好的茶,然后点头。

「嗯……果然很难喝。」

「这可是罗兹瓦尔宅邸里能拿出来的最高级茶叶,客人却说出会有报应的感想。」

「苦的东西再贵喝起来还是苦。不行,我果然只把红茶当成叶子,这是植物的味道。」

昴被苦到连脸都皱起来。翻白眼看他的拉姆,像是理所当然似地拿起自己带过来的茶杯,毫不客气就坐在床上伸直双脚。

「堂堂正正在客人面前打混,你的大胆叫我无话可说。」

「『更放松一点。』一开始这么说的是客人吧?拉姆也是为了回应这要求才刻意这么做,至少应该要感谢拉姆。」

「神清气爽地推销观点到这种地步,反而很新鲜呢。」

互不相让到最后,昴双手高举表示投降,同时让椅背发出更大的声响。边听这声音边用红茶湿润嘴唇的拉姆,突然斜眼看昴。

「那么,两天后要外出的客人,习字稍微有进展了吗?」

问得这么直接,昴忍不住微露苦笑。

——第三次的轮回开始后,目前已到第二天的晚上。

在这一次的轮回中,昴在豪宅里的立场与之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成了客人。这当然是在最初的早餐场合,由昴主动提出。

要求获得客人待遇的昴,这次住在客房,由雷姆和拉姆照料生活,还得以继续上次学习文字的课程。

——这一切,都是为了制作不落口实就能离开宅邸的理由。

在内心演练未来的构想,手指同时在别的意识下继续模仿书写I文字。机械式的动作写到让人厌烦,而且根本没进到脑子里。

「那脸呆样是在专心吗?还是平常就这样?」

「看到现在正朝文艺青年突飞猛进的我还敢这样说,望著专心一志面对书桌的背影,都不会枰然心动吗?」

「真是欠缺格调的发言,还有这些潦草的字——文艺青年听到会厌恶的,客人。」

「我至今还没看过像你这种除了客人两个字以外,其他话都带著不屑的女仆呢。」

昴含恨的话被爽快无视,拉姆一脸索然无味,翻阅被文字埋没的书页。瞪著表情没有变化的拉姆侧脸,同时为像这样缩短距离的态度感到纳闷。

和之前身为佣人所得到的待遇不同,这次跟拉姆她们的接触点很少。正因如此,除了追著爱蜜莉雅跑的时间之外,全都像这样窝在房间里头写字认字,不过偶尔会跑去戏弄碧翠丝。

所以跟拉姆与雷姆两人,只能以佣人与客人的距离感对待彼此。尽管如此,拉姆还是会像这样找到空档就来昴的房间,像朋友一样跟昴说些不拘小节的话一同度过时光,这实在叫人不得不觉得奇怪。

「麻烦请停止视奸拉姆,拉姆会赏你耳光喔,客人。」

「我会在脑中做粉红色妄想的人就只有爱蜜莉雅而已啦。啊,对了。」

为了掩饰尴尬而别过眼,结果视线尽头摆著一本红褐色书皮的书。被挑出来看的这本书,是用来当参考书的童话集,现在终于也能稍微理解部分文字了。

「也就是,时间够了,该是享受一下苦读的成果了。」

「尽是些不知道会很丢脸的常识性话题。如果想装文艺青年,至少要先认得这部分的I文字。」

「我装成文青让你这么火大?」

拉姆没有回应昴的这个问题,而是拿起留在桌上的杯子把茶喝下肚,那原本是昴的饮料。

「喂——我没听过有服务生把送来的茶全部喝掉的喔。」

「反正会用难喝的表情来喝,乾脆就不要喝了吧。对茶来说,给有饕客之舌的人喝掉还比较高兴。」

「都说感想是有叶子的味道了……啊啊,算了,我要专心看书,看你是要回去还是杀时间,随便你了。」

粗鲁地挥挥手后,昴就靠著椅子翻开童话集。一开始是作者的序文和目录页,进入本文之前的顺序都是熟悉的书本格式。

「我看看,是从这边开始吧……很久很久以前——」

果然不管是那个世界,童话故事的开始都一模一样。莫名接受的同时又继续看下去,因为是童话,所以故事的起承转合十分明快简洁,以让小孩子看得懂为优先,想像空间很多也是童话的要素。

「带有教训意味的剧情很多,这点也一样呢。也有哭泣的红鬼这类的故事。」

顺带一提,在日本的童话故事当中,昴最喜欢的是《哭泣的红鬼》。不过被问到最讨厌的童话,他也会回答是《哭泣的红鬼》。

最喜欢也最讨厌的故事,就是《哭泣的红鬼》。

「BAD END和BITTER END全都去吃屎吧,结局全都幸福快乐不是很好吗?」

「在你述说深度感想的时候打扰很抱歉,你看完了吗?」

「看完啦,享受微妙的常识感落差意外的有趣,这样简直就像是异文化交流的感觉。我也来进口几个我家乡的童话故事吧?像是《哭泣的红鬼》。」

「哭泣的红鬼……?」

对于昴思考异世界著作权问题的低语,拉姆眼帘轻颜。看到她难得有反应,昴挑起眉毛。

「那是我家乡的童话故事名称啦,不然我说给你听看看吧?」

昴立起手指提议,但拉姆没有回应。只不过,从她依旧坐在床上,手放大腿眼神看向昴的举动,可以得知她在催促昴说下去。

「那么,就仔细听好啰,《哭泣的红鬼》。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

从陈腔滥调句子开始的童话——《哭泣的红鬼》,是想和人类做朋友的红鬼及其友人蓝鬼所编织出来的友谊故事——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故事。

山上住著两只鬼,红鬼为了与村民打好关系而不断释出善意却失败,最后藉由惩罚在村里作乱的蓝鬼,弭平与村民之间的鸿沟并成为朋友作为结束。故事到最后蓝鬼会离开,红鬼对蓝鬼不惜远走来表达友情的方式感到难过,颓然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那就是这样的故事。

「红鬼反覆看著留在蓝鬼家前面的信,流下眼泪……结束。」

虽然简略,不过还是对拉姆讲完这个童话。这是昴看过好几次的故事,他尽可能留意用字遣词,避免掺入个人意见。

听完故事后拉姆垂下目光,昴维持讲完故事的姿势等她开口。没多久,拉姆小声吐气。

「……好悲伤的故事。」

听拉姆小声地这么说,昴点头认同。

「对啊,不过,我认为这也是个温柔的故事。」

「拉姆觉得登场人物不就只有笨蛋而已吗?不管是红鬼、蓝鬼,甚至是村民都一样。」

「那可真是……嗯,很辛辣的感想,不过我也无法否定就是了。」

三方思虑都欠周详这点是事实,只有被骗的村民一无所知,两只鬼若是能再多讨论商量,应该就能达到更好的妥协点。至少,未来这两人一定不需要永远分离。

「所以说,我最喜欢也最讨厌这个故事了。蓝鬼犠牲自己真的很酷,但不求回报到跟个傻子一样,我是那种希望认真就会有回报的类型。」

「客人是这么想蓝鬼的吗……不过拉姆却觉得红鬼才是无可救药的那位。」

拉姆的回答让昴抬起头,但她没有看昴,而是咬唇继续说下去。

「把自己的愿望牵扯到蓝鬼身上,结果自己什么都没失去,就只是让蓝鬼犠牲,导致了悲惨的结果,至少拉姆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你认为他们该怎么做才好?」

「……红鬼要是真心想跟人类交朋友的话,只要折断头上的角到人类村庄就好啦。应该要在蓝鬼离开之前,先对自己千刀万剐才对。」

「又提出很极端的意见了,喂!」

「有吗?」说出的夸张意见让昴提高音量,不过拉姆却无动于衷地轻轻摸自己的短发,边玩弄发饰边继续说道。

「为了得到什么就该付出的代价,它让蓝鬼承担这才叫过分。既然想要友情的是红鬼,那受伤的也应该是红鬼才对,剥夺这机会的蓝鬼也有问题。」

「别用那么严厉的审视法咩,你是对鬼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客人,您会想和哪一只鬼当朋友?」

「哪一只鬼?」

面对拉姆的提问,昴眨了眨眼,这问题他从未想过。

拉姆点头,双手伸向昴,然后各竖起一根手指。

「是只会拜托人还要别人擦屁股的红鬼,还是沉浸在自我犠牲中的笨蛋蓝鬼,哪一个?」

「感觉是看说法的二选一……而且我个人的话,会设定崭新的村民吧。」

在《哭泣的红鬼》中从未被讨论过,但站在村民的立场思考是很稀奇的事。不管怎样,昴凝视拉姆伸出的双手,稍微犹豫后这么回答。

「……无聊的答案。」

「别这么说嘛,看过《哭泣的红鬼》后,我会想要鱼与熊掌兼得也是人之常情吧?」

昴伸手轻轻按住拉姆的双手。他的回答让拉姆吐出叹息,瞪著碰到自己手的昴。

「一个利己,一个利他,过头的话两方都是让人不想待在身边的类型。」

「过头吗?那就由近在身旁的家伙告知不就好啦?想要交朋友的红鬼也好,还有想帮红鬼交朋友的蓝鬼也罢,都不是坏蛋吧?比起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干掉窝在岛上的鬼的正义代表,我更喜欢这种鬼呢。」

朝灿笑的昴叹气,拉姆松开被抓的手指,看著自己的双手。手被挥开的昴耸声肩,重新坐回椅子,再次面向拉姆。

「是说,《哭泣的红鬼》蛮受拉姆小姐喜爱呢。」

「两边都想友好,客人根本是花心又优柔寡断,总有一天会后悔。」

「我记得的不是那种故事吧!?鬼的故事怎么突然变啦?」

拉姆对昴的大叫转头不理,轻轻拍手结束这个话题。那性急的态度叫人挂心,不过在说出口之前拉姆指著桌上的书说:

「客人故乡的童话先不提……对这边的故事有什么印象吗?」

「这个嘛……在意的果然是中间的龙的故事,还有最后的魔女故事吧。怎么想就这两个特别不一样。」

翻阅童话集的昴回答。在这本书中,让昴最印象深刻的就这两篇,其中一篇根本是特殊待遇,而另一篇简直是……

「魔女的故事嘛——因为不能记载所以就只写能记载的部分,这份草率执行得有够彻底,起承转合什么的ALL无视,就只有概要而已。」

「……魔女的故事会这么写是没办法的。龙的故事会有特殊待遇,是因为这里是露格尼卡啰。」

「喔,是说『亲龙王国露格尼卡』吧?这名字的由来我总算知道了。」

把童话集放在桌上,昴一边点头一边将手放在封面。

现在,昴所身处的大国被称为「亲龙王国露格尼卡」。

以世界地图来看,这个位在世界最东方的国家会被叫做「亲龙王国」是有理由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国家在很久以前就跟龙缔结盟约,由龙守护。

「饥馑、疾病,与别国战争——每当露格尼卡陷入各种窘境,龙就会出借力量保护这个国家。」

「所以才会在国名前面加上『亲龙王国』。根据童话内容,是由王族和龙订下盟约,这个与其说是童话,更像在讲古。」

「没错,因为是事实。就连现在,尊贵的龙依旧在遥远的彼方——大瀑布那里看守这个国家的安宁,直到完成与王室的约定。」

拉姆严肃地告知,昴吞咽口水专心聆听。

在久远过去与龙的约定——虽然童话里没有描述这个内容,但却是拯救王国度过无数次危机的约定。

想到这,昴突然发觉一件事,龙缔结盟约的对象若是露格尼卡王族……

「唉呀,可是和龙签约的一族……不是在前阵子灭亡了吗?」

「是的,在很短的时间内。」

「这样不是很糟糕吗?不对,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怎样个糟糕法。」

龙为了守约而尽心尽力,那约定的代价应该也不轻吧?然而应该支付代价的王族却擅自全灭,那截至目前为止的负债要向谁去讨呢?

「龙在索求什么,没有写在童话里所以无人知晓。就现今的状况来看,龙会有什么动作,只有神知道……」

说到此,拉姆停顿换了口气继续说:

「不对——是只有龙知道喔,客人。」

昴倒抽一口气,明明不热,却感觉额头冒汗。

咀嚼方才拉姆说的话,吞入,在胃中搅拌吸收后吐气。能与拥有强大力量的龙交涉的人,唯有站在王国顶点的人。亦即,是昴也认识的少女。

「爱蜜莉雅身上的压力非比寻常啊。」

「是的,背负一个国家,肩扛国家的命运,面对保护或毁灭仅凭一念的龙——光是想像,又能写一篇童话。」

爱蜜莉雅翻阅这本童话集露出的复杂表情,是在上一次轮回的最后一晚。翻页的手会停下的理由,如今昴总算是领悟了。

爱蜜莉雅怀抱之物的庞大与重量,远远超越昴的想像。那纤细的双肩背负了多沉重的责任,光想就足以让内心哀嚎。

「这是无可奈何。」

「——啊?」

「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资质,资质伴随著责任。爱蜜莉雅大人生来就有他人所没有的资质,因此不管那条路有多艰险,都必须走上去。」

「让一个女孩子,背负所有重担?」

「要是有可以一起提行李的人就好了。不过,在总有一天会攀上的顶峰,必定只有爱蜜莉雅大人一人。」

不清楚来源的怒意使昴的声音颜抖,对此,拉姆的声音冰冷又理性。注意到那是为了不剌激自己的怒意而有的顾虑,昴垂下肩膀。

朝拉姆大发雷霆根本是不讲理,爱蜜莉雅背负的重责大任并不是拉姆的责任,昴原本就没有发火的资格。会生气,是因为非常懊恼。

「对了,拉姆。还有一个故事……」

道歉好像怪怪的,于是昴指著童话集想要改变话题。

与书本中间明显受到特别对待的龙的故事成反比,书末有个只用几页就打发的故事。

标题是『嫉妒魔女』。

「这个魔女的故事……」

「拉姆不想讲。」

一口回决。明明龙的故事就说那么多,现在却讲得像要断绝关系。

在不禁瞪大眼睛的昴面前,拉姆迅速收拾茶杯和托盘,然后起身。

「待太久了,不能给雷姆添太多麻烦,拉姆差不多该回去了。客人,晚餐时间会再上来叫您。」

「喔、喔……」

以不容分说的态度背过身子,拉姆迅速走向门口。不过,却在碰到门之前停下脚步,回过头对被抛下的昴说:

「方才的故事……就是红鬼和蓝鬼那个。」

「喔,嗯。《哭泣的红鬼》怎么了吗?」

「请不要讲给雷姆听,那孩子一定会讨厌那个故事。」

是要怎么说,跟雷姆之间的话题从未跳到童话上头。尽管如此,昴从拉姆像是叮嘱的话语里头感受到压迫感,因此只能轻轻点头。

看昴首肯,拉姆这才真的离开房间,昴则浑身虚脱地倒在床上。

拉姆最后的态度,是禁止对雷姆讲童话故事,但根本没必要这么严肃。

「搞什么嘛,那个态度……」

对著天花板抱怨后,昴拾起童话集翻动书页。

最后一篇,『嫉妒魔女』是仅有四页的超短故事。

「可怕的魔女,恐怖的魔女,连叫她名字都会畏惧,每个人都这么叫她:『嫉妒魔女』……」

毫无起承转合,内容只是一个劲地在传达魔女有多恐怖。用小孩子也看得懂的文字来描述,光是这点就觉得十分乏味又直接到叫人毛骨悚然。

「明明是我用功学习后终于看得懂的书……」

感觉达成感和满足感,甚至连最后的爽快读后心得都一同被糟蹋了。

昴在床上打滚,将童话内容赶出脑子。接著思考的,是只剩下两天时间的本次轮回测试。

花上明天一整天来做足准备后,两天后的早上就要付诸行动。

一一击溃无止尽的不安,不知不觉间昴的意识落入睡眠中。

5

「那个——虽然时间很短,但感谢各位的照顾。」

住在豪宅里头的人们(只有四人,碧翠丝没来)站在玄关大厅目送,昴顺畅地说完离别的招呼语。

因为昴要求逗留罗兹瓦尔家三天,约定的期限已到,踏上旅程的早晨来临。

穿著运动服,提著塑胶袋的昴虽然还是初期装备,但背上背著装有罗兹瓦尔好心给予的道具袋。沉重的道具袋里头似乎装了为数不少的金钱,据罗兹瓦尔的说法,这是「爱蜜莉雅大人那件事的谢礼」。

「真的不要紧吗?可以帮你叫龙车,让你坐到王都的……」

在送行的人当中,直到最后都在对昴说话的爱蜜莉雅,表情里的担心色彩十分浓厚。她关心自己的态度让人开心,不过昴用力拍胸膛。

「不要紧,我就是想悠悠哉哉地慢慢走。总有一天,当我成为配得上爱蜜莉雅,又强又聪明又有钱的男人时,我会骑著白马来掳走你的。」

「有没有带手帕?饮水跟拉格麦特矿石,还有那个还有那个……」

「你是老妈子啊?」

爱蜜莉雅担心东担心西的,最后还说:「一个人会不会怕寂寞睡不著?」自己到底是被认为有多黏人啊?还是说她凭直觉感受到昴一直在压抑胸口不安的真心?

「那——么,昴,要保重喔。虽然时间很——短,但很愉快。伴手礼可别弄丢了,因为我稍——微加码了和你这三天份的回忆。」

罗兹瓦尔眨眼要求握手,察觉到他意图的昴回握他的手,同时晃动背著的道具袋发出声音。

「封口费嘛,我知道。我不会多嘴的,我对龙发誓。」

「和你接触似乎会遗落诡计的价值呢。还有在这个国家,对龙起誓可是最高级的誓言,我不是怀疑你,不过还请千万不要忘——记。」

昴举手回应罗兹瓦尔的叮咛,接著将举起的手朝站在小丑身后的双胞胎伸去,拍打默默伫立不动的两人肩膀。

「也承蒙两位的超级照顾了。特别是雷姆,谢谢你总是做出美味可口的饭菜。拉姆的话……嗯,有什么咧……你打扫厕所很灵巧?」

「姊姊、姊姊,客人的恭维话拙劣到叫人绝望呢。」

「雷姆、雷姆,客人的恭维话没格调得要命呢。」

「吵死了,我是真的想不到啦。不过,多谢啦。」

朝所有人道别后,在依依不舍前推开玄关的门。

走过宅邸入口,穿过前庭跨过铁门,就是一条笔直通往阿拉姆村的森林道路。基本上是沿路走到城镇,途中再叫龙车前往王都——这是昴的假计划。

「昴,真的很谢谢你,要是有什么事,你随时都可以来。」

直到最后的最后,向一直说著温柔话语的爱蜜莉雅告别,被众人送行的昴踏上前往阿拉姆村的道路。银发少女在宅邸不断挥手,直到看不见昴为止,那动作处处透露出可爱,因不安而变小的使命感再度燃烧起来。

——走在森林道路一阵子后,停下脚步的昴警戒地看向周围,确认没有别人的气息和视线后,就离开道路走进森林。尽管拉姆她们曾叮咛野生动物很多所以进入森林会很危险,但昴依旧不为所动。

无视忠告,分开草木往森林深处迈进。爬了好几个斜坡,不时被树枝或粗糙的树叶给划伤,但他的速度都没有慢下来。

就这样在山中挺进了十五分钟左右吧。

「好,就是这里。」

视野脱离一片绿意,高耸的天空迎接昴。在越过数个森林斜坡后,昴抵达了位在山间地势偏高的小丘陵,可以从面前的悬崖俯瞰眼前的房屋。

这里是可以从山中眺望眼熟的豪宅——整间罗兹瓦尔宅邸的位置。

绕过林道,经过森林和山丘后才能抵达的绝佳观测点。

「特别是爱蜜莉雅的房间看得一清二楚,要是发生什么异状,马上就能知道吧?」

远远的可以看见爱蜜莉雅的房间窗户,虽然看不见里头,但确实是发生骚动或异状就能目视到徵兆的位置。第四天的晚上,异状必定会在这个时间点到来。

「也就是今天晚上。再来,就只要等事情发生。」

现在是早上,离昴被杀害的时间还有十六个钟头——必须保持集中力。

这次不当佣人所以不用工作,彻底休养的结果,精神和体力都充实饱满。

事前察知罗兹瓦尔家的异状,创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立刻冲进屋子里的条件,那是昴在这一轮所准备的以奇袭为前提的作战。

留在屋子里,袭击者诅咒的对象就会包括昴。

缺乏迎击手段、战斗力又低的昴,根本无法和袭击者抗衡。在对剌客的情报极为渴求的现在,那正是致命伤。

既然如此该怎么做——昂所导出的答案,极为简单。

「这次要和死亡做切割,认清来袭者以及掌握遇袭状况……而且要做到彻底。」

从之前的两次经验,昴判断这次的袭击是与王选有关的暗杀行动。不知道目标是否有包含关键的爱蜜莉雅,还是只是杀害她身边的人以兹警告。不过,由于两次昴都有被杀,因此所有人都被杀害的可能性很高。

「对策是否有效姑且不论,罗兹瓦尔也有在警戒的样子呢……」

脑中浮现身著小丑装扮的贵族——罗兹瓦尔,昴假设他没有蠢到会让未来的女王爱蜜莉雅陷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布署在屋内的拉姆和雷姆,这两名佣人的存在强化了这个假设。

「老实说一开始,只靠两名佣人维护这种规模的豪宅,还以为他脑子有问题呢……」

两名女仆的忠诚心毋庸置疑,主从三人用长期相伴所构筑的信赖关系结合。拉姆过头的真诚之爱和雷姆的敬意,只要看过就能了解。

罗兹瓦尔恐怕是只配置了不用担心会背叛的人物,固守爱蜜莉雅的周围。

若假设为真,几个月前有一名女仆辞职的事实,拉姆对不增加佣人人数的提问含糊其词的真意,都能得到解释。

「问题在于这样的警戒是否有发挥作用。剌客来袭的时候因为我死了所以不知道,只有我死的话倒还好……不,一点都不好。」

罗兹瓦尔的对策,无法连不算在策略内的昴都保护到是没关系,不过怕就怕,策略中的主要人物爱蜜莉雅也被波及到。

而且昴从在王都三次、宅邸两次的死亡经验中,体会到现实中不管再怎么严加戒备,敌人都

是从容不迫地伸出魔爪破解。

状况当然要预想到糟糕、甚至最恶劣的情况。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罗兹瓦尔毫无警戒导致爱蜜莉雅被暗杀。当然,罗兹瓦尔、拉姆和雷姆,甚至连碧翠丝也都会被杀……唔,可恶。」

光是想像厌恶感就插入胸口,那是最糟的戏码。

虽说是为了避免那种状况发生,可是决心脱离战场从外侧俯瞰事态的自己,理由正当合理到叫昴想吐。

当然,无法做到如此绝情的昴张开了好几道防线,也有意在发生事故时就立刻冲进屋子到处通报有敌人来袭。

「要是对方是那种会因为我叫喊就吓跑的慎重派,那就谢天谢地了。」

边道出期望的发展预测,边从道具袋里头拿出绳索。这是从宅邸仓库借来、长度很长的绳子,昴将绳子牢牢绑在身旁的树干和自己腰上。

要是直接拿来当逃生绳索会因为重力加速度而死,因此在长绳中间打了好几个结。

「再来就是切断绳索用的刀子……拿来用在这种地方,会被骂吧。」

边说边拿出的刀子,是已经熟悉操作手感的爱刀「流星」。

本次的轮回昴是彻底的食客,因此今天是第一次拿起,不过……

「其实,重来的四天和再之前的四天,已经用过无数次了。」

在当忙于杂务的佣人期间,昴在厨房的主要工作就是削蔬果皮和清洗餐具。爱刀「流星」就是负责削下像马铃薯的蔬菜和凛果的皮,还有不时切割昴的手的水果刀。这次,因为计划里需要刀子,因此就自然地拿走了这把刀。

「只是切断绳子还好,最糟糕的情况……啊。」

刀子不只是用来帮助自己逃脱,也要在有什么万一的时候负责伤害自己。

昴想到对抗诅咒的手段,就是以自残来剌激痛觉,驱散难以抗拒的睡意。

在更糟的情况下,这把刀有可能会刺向敌人。而在真正糟糕的情况下——

「用来自杀啊。唉……我办得到吗?那么可怕的事……」

不觉得怯懦胆小的自己,能够这么轻易了断生命。

刀刃映照出自己的脸,昴喉咙抽动,露出自嘲的笑容。

看著手中的小刀,掠过脑海的是与拉姆和雷姆之间的记忆。

斥责昴用刀方法烂到极点的拉姆,以及用不耐烦表情斜眼看昴被刀子切到手的雷姆,每次都会被骂不要拿刀来切奇怪的东西。

「……会被骂吧,因为又把刀子拿来用在错误的地方。」

被拉姆瞧不起、被雷姆嫌弃、被痛骂的自己,昴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幻觉。

啊啊,那样的光景实在——

「会被骂吧……那就骂吧。」

愿望脱口而出,期望能平安无事,再度被那样的日子给埋没。

「我不想死——也不想让大家死。」

像是说给自己听,昴回想起才刚分别的人们。

为了在下一轮突破轮回,昴决定将爱蜜莉雅他们当成弃子。这次跟上一轮一样,昴跟他们缔结了确切的羁姅,然而这次却要犠牲他们。

按住发疼的胸口,这是惩戒,当然的报应,天经地义要承受的惩罚。

昴以失去为前提来拟定策略,所以这是绝对、必须接受的罪过。

带著沉痛的心情接受,心里怀著怜惜承受。

彷佛用手指扩张创造出来的伤口,挖肉割骨。昴就是忍著这份苦痛,度过这失落的四天,为了不要忘记一切。

「应该说过了吧,菜月·昴。轮回发生的时候,即使大家都忘了……你也要记住。」

所以说这次轮回发生的事,不可以当作忘了也没关系。

直到最后一分一秒,昴都必须不断去追求想要的HAPPY END,没人有权利去认定爱蜜莉雅他们的存在是要消失在时间夹缝中的泡沫。

安静地趴在地上,从树丛缝隙间监视罗兹瓦尔宅邸。昴压抑呼吸声,镇定原本很紧张的身体脉搏,将觉悟沁透全身。

前所未有,自己的身体遵从自己意思的感觉。

将身体交给这难能可贵的感觉,昴静静地等待时间到来。

6

时间已到傍晚,夕阳的耀眼橘光照耀在昴所在的丘陵。

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昴活动紧张的身体,松弛僵硬的手脚。

开始监视宅邸后,已经过了八个小时。这段期间,屋子里头没有任何异状,极其安稳。没错,本来入夜之前屋子里头都很和平的。

「这么说来,这次雷姆没有外出采买呢……」

在第四天的傍晚以前,本来会发生与雷姆购物的事件,但这次没有。单纯是多出了昴一人份的食材,所以没有必要采买吧,真是微妙的事件差异。

想到就想笑,昴察觉到自身的紧张感松弛于是拍了拍脸颊,现在可不是中断集中力的时候。

「还要再等个八小时,哪是回忆傻笑的时候啊。专心点,专心——」

话才说到一半就中断。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那个」就是瞄准了昴改变心情的瞬间。

「——唔!」

耳膜捕捉到些微奇特声响的瞬间,昴的身体毫不犹豫地退向旁边。

除了投入所有感官外,这也是事前就决定的闪避行动。

紧接著,听到超重物体拦腰压断树木的破碎声。被砍倒的树波及周围,树叶和树枝折断散落的声音交杂狂舞。

昴冲出那里,一口气纵身跃下悬崖。

「——呃啊!」

即使咬紧牙根依旧无法压抑部分惨叫,内臓品味坠落时翻腾的浮游感。不过,坠势才两秒就因逃生绳索而中断,被勒紧的痛苦叫人哀嚎。

「紧急……逃脱了……!」

用刀子切断绳索,再度坠落的期间,鞋底拼命抓住倾斜的岩壁。打滑,撞到肩膀,但还是设法粗暴地降落地面。昴连松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开始奔跑。

为了让身子变轻,连道具袋都扔了,毫不顾虑仪容,边喘气边说:

「看到了!呼哈……嗯,看到了!」

奇袭昴、撞倒群树的物体——那是约有人类头部大小、带剌的铁球。可说是让保龄球具有杀伤力的物体,是个以连接绵长「铁炼」为特徵的武器「流星锤」。

趴著不动的昴所听到的金属声来自铁炼,音色简直就跟那凶器没什么两样。

目击到威力和凶恶度后,直到现在昴才开始牙齿打颤。

那样的质量伴随准确度飞过来的话,承受直击的身体会四分五裂也不奇怪,昴的半边身体会被打飞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竟然是攻我这边!」

踩踏树枝,越过山沟,跑遍立足处恶劣的山路,昴边跑边吐口水。

袭击昴,是预料之举。

就跟袭击宅邸一样,敌人也有可能会攻击离开宅邸的昴。如果目的是杀光相关人士,那昴当然也会是目标。

「可是那是以知道我在那屋子里待了好几天为前提!」

袭击者从几天前就在监视豪宅,拟定绵密的计划。

因此,才会将离开屋子的昴视为目标之一,朝著警戒来袭的他攻过来。

「——呜!」

喘不过气,肺臓好痛,脚像要打滑,刚刚也差点跌倒。

太过拼命结果迷失了方向,以不跌倒为优先狂奔在兽径上,对持久力没有自信的昴,在紊乱的呼吸中为眼前的光景咂嘴。

「我根本没逃出敌人的手掌心啊。」

停下双脚的前方,耸立著大片悬崖,彷佛要将人监禁起来,昴悔恨地呻吟。

可以窥见坚硬锐利碎片的石壁,是抗拒让人攀爬和踏脚的自然要害。当然,现在的昴没有可以穿越这里的手段。

回过头,深呼吸调整乱掉的呼吸,摆开架势。

正前方,森林里头的黑暗不知不觉变得深沉,被林木遮住夕阳的这个空间里,充满了与世隔绝的寂寥感。

「要来的话就来呀……!」

用坚决驱赶泄气,昴拉开运动服拉炼脱下上衣。双手拿著摊开的上衣严阵以待,静静等待袭击者的到来。

被追赶、被逼到绝境,昴如今不过是陷入捕食者陷阱的无力猎物。但是,昴可没可爱到被乖乖吃掉。

他要收取与犠牲相对应的代价。

——剎那间,暴力自黑暗彼方带来了铁炼音色,高速飞过来。

「我可是……毅力满满啊!!」

致死一击逼至眼前,昴的身体展露出超越常识的反射性。

举起双手架著的上衣,从正下方套住飞过来的铁球,让飞行路线偏离,成功地以毫米之差避开了直朝身体而来的撞击。不过,上衣被硬生生拧下,昴的身子也跟著无法止住的冲击被撞到岩壁上。

但是,抬头看到偏离目标的铁球陷进山壁的瞬间,心想计划成功的昴跳了起来,牢牢抓住伸直的铁炼。

然后他瞪向铁炼的另一头——也就是握著武器的来袭者方向。

「喂,现身啊,王八龟孙子!为了见你一面,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耶!」

昴用怒吼谩骂来振奋自己。

一手握著铁炼,另一手重新握住用来切断绳索的刀子,情况恶劣的话,他已有朝袭击者挥刀的觉悟。如果有那必要,昴是不会犹豫的。

他凝神盯著黒暗看,有自信不管出现什么样的对手都绝不会看漏。

虽然方才陷入穷途末路的绝境,但还是捡回了小命,搞不好这次不需要犠牲任何人,就能击退来袭者。

在一度放弃的状况中,昴拼死伸向那乐观的光明。

光明里头有爱蜜莉雅、女仆姊妹、傲慢少女和罗兹瓦尔。昴不禁忘记现状,聚拢收集在这世界早已不存在的与他们之间的回忆。

有好几个约定想要完成、想要缔结,如今却没能传达出去。

接著……

「——没办法了。」

铁炼发出声响,感觉伸直的炼条因主人接近而垂落。

但是,撇开那细微的感觉不谈,昴为眼前的人物瞪大双眼。

嘴唇颤抖,不成声的声音化做呻吟溜出喉咙。手指不知不觉放掉握住的铁炼,脖子像抗拒现实一样无力地轻轻左右摇晃。

踩著草,踏过树枝,少女从黑暗中缓缓现身。

身穿以黒色为基底的短围裙洋装,头上戴著白色发饰,手上紧握铁制握柄,上头用铁炼连接著与娇小身颗完全不搭的铁球。

「要是在什么都没察觉的情况下被雷姆了结,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摇曳著蓝色头发,眼熟的扑克脸歪著头说。

「……骗人的吧,雷姆。」

一心想要保护的少女,竟在昴的面前挥舞凶恶铁球。

7

瞬间,支配昴大脑的只有完全的空白。

甚至连否定眼前光景这类想倚靠的恳求念头都没有。

只有无止尽的纯白,昴的思考就这样被白色景致给完全覆盖。

呼吸停止,停滞到连心臓都忘记跳动,而将昴从那里解放的,是一滴沿著额头流下的汗水,抚摸肌肤的感觉显得格外冰冷。

但是,回到现实后迎接昴的,却是想要否定现实的光景。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

接续空白埋没思考的,是在焦躁感和混乱下变得乱七八糟的牢騒抱怨,完全无法好好思考,眼前的人真的是雷姆吗?

貌似恭敬实则轻蔑,爱挖苦人却又离不开姊姊,一板一眼到了神经质的地步,所有技能都赢过傲慢自大姊姊的好人——她真的是昴所认识的雷姆吗?

望著战意烟消云散的昴,雷姆用空著的手抚摸自己的蓝发。

「如果不抵抗,也是可以给你个痛快哟?」

「——你以为我会说『请务必那样』吗?去吃屎啦!」

「失礼了。说得也是,客人确实不是那种人。」

弯腰鞠躬的姿态太过背离现场的氛围,雷姆的举止就跟平常一样,令人错以为自己还置身在宅邸。

光是这样,无法拭去雷姆手中粗暴家伙带来的异样感。

「女孩子用粗壮武器,确实是浪漫的一种……」

连接铁炼的带剌铁球,是足以将命中的对手化为肉酱的致死性打击武器。让雷姆选择这武器的,毫无疑问是兴趣癖好恶劣之人。昴曾亲身品味过那威力后壮烈成仁,雷姆可以自由操纵铁球,可是通过实验认证的。

一点一点地咬碎现实接纳的同时,昴挤出话语以寻求突破。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问这种很俗套的问题吗?」

「一点都不难,可疑即是罪,这是身为女仆的守则之一。」

「没有『要爱邻舍如同自己』的格言吗?」

【插画219】

「雷姆的双手已经满了。」

想争取时间但对方没打算配合,跟昴一问一答的雷姆,视线片刻不离地看著他。现在只要一动,毫无疑问就会被杀掉。

尽管勉强活下来,但死过五次的昴,本能在尖叫的同时也敲响警钟。

说是胶著状态,但其实是单方面被逼迫。昴拼命地运转大脑,想稍微挤出一点情报,还得小心注意力不能分散。

「——拉姆知道这件事吗?」

蓦地说出口的,是长相与雷姆一模一样的姊姊的名字。

冷淡、嘴坏、态度差的三冠王,身为女仆的技能全都劣于妹妹的拉姆,对昴来说是在罗兹瓦尔家相处时间最久的人。如果连拉姆也跑到敌人那边的话——那昴度过的那些日子算什么。

「在被姊姊看到之前,雷姆会了结一切。」

所以雷姆道出的答案,出乎意料的可以说是昴渴求的回答。

在吐出一口长气后,昴回瞪正面的雷姆。用舌头湿润嘴唇,眼神还透露著生机的昴令雷姆皱起眉头。

「所以说,你是擅自作主啰?明明没有接获罗兹瓦尔的指示。」

「雷姆会排除实现罗兹瓦尔大人悲愿的障碍,你也是其中之一。」

「养了狗却没有好好教呢,被咬的路人A可没办法忍受——噗啊!」

「不准侮辱罗兹瓦尔大人。」

为了探查雷姆的本意,轻率挑衅的昴的侧脸被铁炼打中,视野因打击的力道而摇晃,发出锐利痛楚的左脸颊出现纵向的大片撕裂伤。

铁球依旧插在崖壁里,雷姆用弯曲的铁炼当成鞭子抽打昴。

因挑爨的发言而受伤,但这么做是有价值的。

至少,雷姆对罗兹瓦尔的忠义是真的,而且深信把昴封口对罗兹瓦尔有益恐怕也是事实。因为她判断昴离开罗兹瓦尔宅邸到外头,会对支援爱蜜莉雅参与王选之争的罗兹瓦尔造成不利。

也就是说——

「喔,原来如此——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是的。」

看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昴感受到彷佛被人拿利刃剌入胸口深处的痛楚。

这答案对昴来说不但掀起了讨厌的预感,那股预感肯定还会让在宅邸里头生活的所有场面换了色彩。

所以昂无法将那萌生的讨厌预感说出口,只能堵在心里。

只有嘲笑自己滑稽愚蠢的笑声无法遏止。

「太难看了,我还误以为自己干得很棒。」

「姊姊她……」

「我不想听!——吃我这招!」

放声吶喊,在雷姆稍微犹豫的瞬间,昴从口袋掏出手机往前伸。

——接著,白光划破沉入黑暗的森林,让雷姆的动作在剎那间停滞下来。

「——喝啊!」

昴往前冲,鼓起浑身力气用肩膀朝娇小的身躯撞过去。

虽然雷姆能用不可理喻的臂力挥舞那暴力装置,但单纯相撞的话,论体格和体重是昴比较有利。在毫不留情的突击下,瘦小的身体朝后方飞出,失去平衡地倒在地面。但昴连看都不看,一口气冲过她身旁。

边喘气边把空气压进肺臓,昴拼命思考并驱使双腿。

如果这是雷姆的个人行为,那昴又可以勉强捡回一命。只要回到宅邸,跟雇主本人直接谈判就有可能保住小命。可是,要是罗兹瓦尔的意见和雷姆相同,那就是逃离狮子的牢笼后又刻意冲进饿狼的牢笼的愚蠢行为。

「就算那样……还有爱蜜莉雅……!」

在记忆中比任何人都闪耀生辉的银发少女,一定会相信昴说的话。

——身为王选竞争的当事人,她搞不好会觉得昴的存在很碍事,真的会相信昴说的话吗?

「——!?」

一瞬间,自己的声音掠过脑海,昴承受到彷佛被雷劈中的冲击。

毫无疑问,自己用自身的声音去怀疑爱蜜莉雅。

如今的昴,在怀疑自己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直肠子拼命三郎,为了他人毫不犹豫让自己吃亏的少女。

「我……是为了什么……唔!」

立场改变,想法也跟著改变。纵使如此,自己怀疑了爱蜜莉雅。

连想要保护和作为决心依据的人都怀疑,昴还能相信什么呢?

质疑想保护的人的心思,被想要保护的人追杀,在山中逃窜却一筹莫展没有任何解决状况的方法。

——什么嘛,这次本来还打算彻底收集情报的。

结果,一旦威胁以预料之外的形式逼近面前,还不就只能边喷洒生命边紧抓活下去的希望不放。自己太骄傲,想法太天真,思考太浅薄了。

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滚著跑过坡道,昴只能任后悔流淌而下。

洒落泣诉,泪水模糊视野。他的脚步慌乱,突然跑到没有树木的开放空间,昴看到夜色正逼近天空尽头,然后——

「——啊?」

来自超高高度的风刃一闪,切断昴右脚膝盖以下的部位。

看到右脚下半部顺势弹跳出去,失去平衡的昴剧烈撞击地面。脸颊的伤口在冲击下再度出血,撞击岩面的肩膀骨头发出爆裂声。彷佛直接电击大脑的痛楚劈剌全身,昴发出惨叫。

「啊啊啊啊啊嘎!我、我的脚!?」

没有痛觉,反而让人觉得恐怖。

右脚膝盖以下的部位消失,被切开的断肢飞进树丛后面。迟一步喷出的鲜血染红大地,现在才来访的痛楚蹂躏神经。

「唔——!!」

抓著地面,不成声的痛苦大大提高。

按住伤口,身体胡乱舞动,空著的右手拍打地面、殴打树木,指甲断裂剥离,热度让意识沸腾。好痛苦、好痛苦,痛苦到要死了。

痛楚用锉刀锉削神经,感觉就像是体内的肌肉内臓都裸露在外,然后用刨刀刨成片。每一秒血液都以迅猛的速度流出体外,分分秒秒都在提醒自己正在死去。

「水之玛那啊,请治愈他。」

突然,柔软的手掌从上方按住昴疯狂挣扎的身体。动作被封住后,用充血的双眼巡视,昴才注意到穿著女仆装的少女已经在自己身边。

蓝色头发的雷姆,原本要杀了昴的她,手掌凝聚青白色光芒,朝失去右脚的地方灌注温暖的魔力。近似剌痒的感觉,来自于治疗魔法。

痛楚并非完全消失,但在远去的现实中,震惊支配了昴。

都到了这个地步,实在不知道雷姆治疗昴的理由。承受昴的视线,雷姆的面容浮现淡淡微笑,就在从那里看出微弱的希望时……

「要是让你这么简单就死去,就问不到情报了。」

雷姆接著说出的话,让昴深切明瞭那不过是虚幻愚蠢的乐观。

结束应急治疗后雷姆站起来,边演奏铁炼的音色边拉近铁球。

仰躺在地面的昴,身旁就是在地面挖出一个洞的铁球。近距离观看更觉外观粗俗草率,完全是只强化威胁性命功能的暴力装置。

雷姆刻意把铁球运到看得见的位置,她这么做的意义充分地传达了出来。

你的命现在在我的掌握中,这是为了让昴容易理解而有的示威行为。

「——这个,先没收了。」

说完,她便掰开弯起身躯的昴紧握的手掌。他手中握的,是与雷姆邂逅之后便彷佛僵硬得无法放手的刀子。

粗暴地掰开僵化的手指,雷姆拿起刀子后在手中旋转。

「方才拿这个刺雷姆的话,应该就能逃得更远。」

雷姆皱起眉头,像是在说无法理解昴的不合理行为。

但是,在开始变弱的痛苦中,昴边压抑喘气边摇头。

——要我拿那把刀子刺向雷姆,我做不到。

待在雷姆身后,按照拉姆的教导学习削蔬果皮的刀子,是一同度过吵杂却温柔时光的道具,怎么能拿它剌进雷姆的身体呢?

——我没有那样的觉悟。

看昴默默无语只是一直摇头,雷姆叹气,将刀子丢向森林的树丛,然后敲响铁炼似在重振精神,接著用冷淡的目光俯看昴。

「雷姆问你,你是爱蜜莉雅大人敌对候补者阵营的人吗?」

「……我的心一直都是爱蜜莉雅的。」

才说完,弯曲的铁炼就用力痛打昴的上半身。

逃跑时被树枝等物划破的衣服轻易地破裂,底下的肌肤也留下相同的撕裂伤,昴的惨叫响彻森林。

「你是被谁,用什么样的条件雇用的?」

「爱、爱蜜莉雅酱的笑容,无价。」

反手一挥,又是同样的殴打,位置就跟方才一模一样,丝毫不差。边亲身感受那卓越的技术,边用痛苦的吶喊夸赞她的本事。

之后,又重复相似的问题和相似的答案。

问答几次,铁炼的音色就奏响几次,接著就是惨叫和哀嚎的大合唱。

每当意识快要飞到远方,雷姆就会伸手用回复魔法治愈昴。往返于治愈与暴力的连环地狱中,昴的精神耗损殆尽,意识几度中断。

即使如此,唯有心灵不愿屈服在雷姆的殴打下。

对昴顽固的态度感到疲累了吧,擦拭溅到脸上的血液,雷姆突然仰望天空。

「差不多该回去了,都来不及准备晚餐了。」

「……晚餐吗?今天的菜色是什么呢……」

「这个嘛,绞肉馅饼如何?」

「被、被当成晚餐我可敬谢不敏……」

面对直到最后都还在耍嘴皮的昴,雷姆终于用叹气来表现情感。然后一阵静默,雷姆用比平常还要无情的双眸俯视昴。

「——你,是魔女教的相关人士吗?」

出现没听过的单字,昴困惑地皱眉。

那是根据现场什么状况出现的单字?因为不明白雷姆在问什么,昴闭口无语。

「请回答,你是『被魔女附身之人』吧?」

「……被魔女附身?」

「请不要装傻!」

雷姆激动不已,浅蓝色的瞳孔充斥怒气射向昴。从初次见面到现在这一瞬间,昴从未见过她这样,这真的是雷姆头一次展露出情感的样貌。

雪白面颊涂上愤怒的朱红,雷姆甚至露出杀意俯视昴。

「我、我不知道啦……原本我家世世代代……都没信任何教派……」

「又在装傻了——你浑身飘散浓厚的魔女臭味,还敢说没有关系,装蒜也该有个限度。」

憎恶。在雷姆瞪著昴的眼睛里,可以看到黑色混浊的憎恶。在彷佛背叛至今所有行动意图的感情漩涡中,昴感觉自己看见了雷姆一部分的本质,因此瞠目结舌。

「就算姊姊和其他人没有察觉,但雷姆还是发现那臭味了!那股恶臭,罪人留下的气味,叫人恶心和唾弃。」

在沉默不语的昴面前,雷姆用力咬唇彷佛在磨牙。

「看到姊姊和你说话,雷姆总是会不安愤怒得不得了。让姊姊遭遇那种事的元凶,跟相关的人……竟然大摇大摆地闯进雷姆和姊姊的重要居所……!」

昴被不得要领的怨言撞击,还被怨恨的吐气毫不留情地笼罩。

「是因为罗兹瓦尔大人说要好好款待你,雷姆才做个样子……可是连监视的时间都好痛苦,雷姆已经忍不下去了。」

然后雷姆揭露昴说不出口的决定性话语。

「纵使知道姊姊是装作在照顾你,假装跟你很亲密!」

「——」

彷佛一口气吐出累积已久的憎恶,恍若取回至今少有的情感,雷姆的激情拍打著昴。雷姆说完后肩膀起伏,用寄宿愤怒的双眼瞪昴。然而,怒意却突然为惊讶所动摇,因为……

「——为什么啊?」

因为在口吐憎恶的雷姆面前,昴平静地流泪。

「我知、知道啦……我有想过……」

喉咙抽噎,上涌的热泪接二连三地通过眼睑滑落脸颊。任滂沱止不住的泪水流淌,昴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

「所以才会遇到这种事。虽然被温柔对待,但我知道背地里是有原因的,可是……我不敢问。」

什么都不会的昴,以及将工作的基本功夫扎实教给他的两人。

嘲笑昴连管家服都不会穿的拉姆,修改尺寸不合的外套,还教导穿法的雷姆。拉姆很有耐心地陪绞尽脑汁学习文字的昴,雷姆自约好剪头发以来很常盯著昴看,这种像被催促又像被在意的感觉叫昴觉得开心。

全都是忘不掉的温柔回忆。

「我削蔬菜皮的时候终于不会切到手了哟,洗衣服的时候也知道清洗方法要根据衣服材质变换,打扫的话还在学习……」

四天之后又四天,虽然不期望技术会更上一层楼,可是一直想著跨越几个四天之后,未来的日子里还是有可以学习的事。

「念书写字……虽然很简单,但我终于会了。我有遵守约定好好用功,我可以看懂童话故事了,这都是托你们的福……」

「你……在说什么?」

听到昴像胡说八道的话,雷姆似乎觉得恶心,回问时降低了音调。昴从正下方仰望雷姆的眼睛。

「在说你们教会我的事啊……」

「雷姆不记得有那种事。」

「——为什么不记得啊!!」

突然喷发的激情,令雷姆的脚不自觉往后踩一步。

强行撑起躺著的身体,昴边瞪著雷姆边龇牙咧嘴地狂吼。

「为什么大家都联合起来丢下我……!我做了什么……!你要我做什么……你说啊!」

无法控制感情,明知迁怒很要不得,但昴的内心、灵魂却无法停下吶喊。

被召唤到异世界,被不讲理的事逼迫,即使如此还是咬牙撑过来了。

可是,已经到极限了。

「是哪里不行啊,是哪里不对了,你们为什么那么讨厌我……?那个约定……我一直都……」

「雷姆——」

「你们……我……一直很、很喜……」

——冲击让他后面的话接不下去。

在突如其来的威力下,昴的身体倾斜,缓缓地撞在背后的树干上。

嘶哑的呼吸和水溢出来的声音近在耳边,昴的视线游移。

马上就找到了原因。

「——」

是喉咙。

昴的喉咙被挖掉将近一半,空气和血沫从气管的断面喷出来。

眼前,是愕然凝视伤口的雷姆。

只看到这,昴的双眼就失去光彩,眼珠上翻裸露眼白。

声音停顿,意识也像断电一样坠落。

意识远离,没有痛楚,愤怒、悲伤,所有的感情都扔下离开。

只在最后……

「——姊姊太温柔了。」

好像听到谁悲伤地这么说著。 第五章 『期望的早晨』 1

「——!!」

无法认知意识回归的瞬间。

豪雨在耳畔持续作响,视野忽红忽白闪烁不停,世界扭曲歪斜。

四肢没有感觉,五臓六腑被拧榨的痛苦让喉咙扯开嗓门大声吶喊。

扭动、弹跳身体,全身能动的部位全都在释放不明所以的激情。

——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脚被砍断的痛楚,铁炼像要切割焚烧身躯所留下的伤痕,都已经消失无踪。

血液流失,生命流失,自己即将死去。

不想死,难过、痛苦、难受、悲伤、恐惧,全都好讨厌。

想远离一切,看得见的、碰得到的、感受到的,全部都想远离。

「——!」

好像听到什么,听见了谁的声音。

混杂宛如野兽的吶喊,听到了拼命倚靠的某人的声音。

听不懂,搞不懂意思,不想去了解在讲什么。

听了也没用,就算听了也只会受伤,纵使听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明明如此拒绝一切,但世界却还是逐渐成色、成音、成形。

血液通过手脚,全身乱动挣扎的感觉正确无误地传到脑海。

挥舞的手臂打到了坚硬的东西,指甲断裂、手背裂伤出血,锐利的痛楚直冲脑门,尖叫的气势稍微缓和下来。

然后他注意到,发疼的手臂被某人用像覆盖的方式给搂住。

脚上也有类似的触感,从正上方覆盖著双腿,封住了脚的行动。

慢慢恢复的视野,正上方是看过好几次的白色天花板。

察觉到自己是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睡觉。

吐气像是虚脱,僵硬的身体逐渐松弛,结果……

「客人、客人,已经冷静下来了吗?」

「客人、客人,胡乱挣扎结束了吗?」

两道耳熟声音敲击耳膜的瞬间,昴忘记吶喊的喉咙再度尖叫。

2

对昴来说,在罗兹瓦尔宅邸第四次的第一天,以前所未有的最恶劣形式拉开序幕。

总计六次,昴在这世界须命后又活著受辱。

每次的死法都不轻松,每次的死亡都带来了相同的莫名丧失感。

每次时光重来所掀起的痛楚和苦痛都无法习惯,无人能理解剩下的寂寥和失望所带来的苦恼。

尽管如此他还是咬紧牙根,拼命地勇敢活下去。

还下定决心不论面对怎样的困境也绝不屈服,内心也绝不认输。

然而,连这样的决心都在前一次的「死亡回归」粉碎殆尽。

丧失、失望、寂寥,全都在淘挖著依靠之前羁绊活下去的昴。

站不起来,连试图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想不到必须站起来的理由,这就是现实。

「——好,结束了。我想伤口愈合得很漂亮,不过还是不行乱来哟。」

抚摸昴负伤的右手,坐在床边的爱蜜莉雅笑道。

清醒后因大吵大闹而受伤的昴,被赶过来的爱蜜莉雅治疗。

——房间里,目前就只有昴和爱蜜莉雅两人。

醒过来时正好在场的两姊妹,看到了昴清醒后的丑态,之后就将现场交给爱蜜莉雅离开了房间。

「拉姆和雷姆她们非常担心你哟。」

出现不想听到的名字,昴反射性地抬起头。

看他这样爱蜜莉雅有点吃惊,但马上轻轻摇头。

「难得你这么消沉,是不是她们做了什么失礼的事?等一下见到面,我帮你念念她们。」

「失礼的事啊,不,完全没有……我跟那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满不在乎的声音沙哑无比,爱蜜莉雅漂亮的眉毛轻轻靠拢。

尽管斜眼看到爱蜜莉雅的反应,昴的嘴巴却吐不出道歉或藉口。

取而代之脱口而出的,是不像讽剌的发问。

「我问你,爱蜜莉雅……你不觉得我很碍事吗?」

「怎么可能会那样想呢?昴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没报恩恩人就擅自不见的话,那我该怎么办?所以要是你不在了我会很伤脑筋的。」

爱蜜莉雅立起手指,讲得滔滔不绝像在挽留昴。昴静静听著,同时发现自己在仔细观察爱蜜莉雅的表情和动作。

「喂喂喂,真的假的……」

这是怀疑的眼神。不是看其他人,用这种眼神看爱蜜莉雅的自己叫人灰心沮丧。

刚刚,爱蜜莉雅不是说了出乎意料的话吗?

要是不把恩人当恩人看待,那是最差劲的行为。

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爱蜜莉雅对昴来说是唯一的绿洲。

可以寄托心灵的人,对失去这点的昴来说,爱蜜莉雅是独一无二的。

「——」

突然,有个想法掠过脑海。

何不把「死亡回归」的事实向爱蜜莉雅坦白呢?

「对呀……」

回想起来,昴至今都是亲手试图改变此路不通的现实命运。

但是,一个人挣扎努力的结果,却是掉入前后都无路可走的死胡同。

为了打破这种状况,就要有前所未有的变化。

例如仰赖第三者——与信得过的人之间的羁绊,这不就是答案吗?

「——爱蜜莉雅,我有事想请你听我说。」

彷佛浓雾散尽,昴心中的迷惘与不安都消失无踪。

降低音调的昴所散发的氛围,令坐在椅子上的爱蜜莉雅端正姿势,担忧的脸蛋在透露出紧张的同时看著昴。

看到蓝紫色瞳孔映照出自己,昴思索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

关于「死亡回归」,该从哪里开始讲呢?还是应该从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开始阃明?

可能会被一笑置之,被认为是玩笑话的可能性也很高。

即使如此,爱蜜莉雅对昴的诉说应该不会冷淡以对。

那样的期待,就是现在支撑昴的全部。

——从「死亡回归」开始讲起吧。然后,可以的话请帮我一把。

竟然请求曾救过自己的人再拯救自己一次,察觉自身的悲惨,昴开口诉说。

为了改变混乱至极的状况,为了战胜命运,需要两个人的力量。

——没错,就是这样。

「爱蜜莉雅,我会『死亡——』」

开始坦白。这么想的瞬间,「那个」来了。

「——」

异样感,「那个」马上捆住了昴的意识。

感觉到哪里怪怪的,他马上就注意到这么想的原因。

声音,声音消失了,声音自这个世界消失。

自己的心跳,爱蜜莉雅的呼吸,从窗户钻进来的早晨凉风。

这些全都从世界消失了。

而那只不过是异常的开始。

——声音消失后,接下来是所有存在的动作消失。

时间被拉长,剎那成为永恒,一秒后的世界消失到久远时间的彼方。

眼前,爱蜜莉雅维持著认真表情没有动弹。

爱蜜莉雅凛然的姿态依旧,但却永远不会有下一个举动。

昴也一样无法动弹,怎样都动不了,无论是嘴巴、眼睛,还是其他部位,都将永远停止。

声音消失,时间停止,昴的心愿远走到手碰不到的地方。

在超越理解的现象里,不知为何只有昴的意识还在静止的世界中持续吶喊。

——然后,「那个」突然出现。

黑色的雾霭,在连眨眼都办不到的视野中,「那个」忽然飘了出来。

在一切都停滞的世界里,唯有雾霭的行动不受限制。蠢动,改变形状,质量大约是两只手掌可以捧起来的程度。雾霭逐渐有了轮廓形体,没多久就结束变化。

——在昴看来,很像是黑色的手掌。

具备五指,长度只有到手肘,不过「那个」确实是手。

黑色手指颤抖,有著清晰手肘形状的「那个」,以缓慢的动作在空中泅游。看到它抵达的终点,昴只有意识紧张起来。

黑色手指钻进昴的胸膛,彷佛昴的肉身根本不存在。

手指触碰内臓、抚摸肋骨的感觉,只有这感觉直接传达给昴。

不适和焦躁感支配昴,雾霭的动作没有停下。

【插画239】

简直就像目的地在昴的胸膛更深处。

——喂,慢著。

声音出不来,身体连抵抗都没办法,昴的意识在恐惧下惨叫。

——这真的一点都不……

内心话还没说完,冲击就先从根本摇动昴的存在。

内臓受伤为何会痛呢?有人可以说明吗?答案很简单,用「没必要去想那种事」一句话就能解决。

在那瞬间,袭击昴的剧烈疼痛根本没必要附加理由。

就只有心臓快被毫不留情捏爆的痛楚,单纯到灵魂都快磨碎。

无法发出声音,连痛到身体发抖的动作都被禁止。

仅有苦痛,然后又带来不只是苦痛的东西,最后留下让昴感激涕零的警告。

痛楚撕裂昴的存在,意识被搅成一团扭曲变形,思考被切割成想不起原形的地步——

「——昂。」

「——?」

「昴,你怎么了?突然安静会让我担心呀。」

手放在昴的膝盖上,银色的美貌忧心忡忡地窥望他的瞳孔。

像脱离控制似地呼出气息,确认手指能遵从自己的意思,接著战战兢兢地摸自己的胸口,从外部确认心臓正在平静地跳动。

身体可以动,声音出得来,心臓也不觉得痛。

——可是,恐怖却清楚地铭刻于心。

只留下活下来的希望,「那个」带来的事实让昴绝望。

再挑战一次,「那个」。光是这么想,就看到黑色雾霭在摇曳的幻觉。

然后,昴终于不得不认同。

「怎、怎么了?你从刚刚就怪怪的喔?如果有什么事……」

无法承受涌上来的感情,昴双手掩面。爱蜜莉雅感到不知所措,同时向他发问。

「——我想拜托你。」

打断爱蜜莉雅担忧的声音,昴依旧低头背过脸。

没有抬头,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在目前的心灵状态下,看到爱蜜莉雅自己有可能会说漏嘴,他无法信任自己。

自制心全数出动,昴只掰出一句话。

想要传达的话,求她听自己诉说的心情,全都舍弃。

「不要管我了。」

无力地说了这句话后,没有去看爱蜜莉雅倒吞一口气的反应,昴直接倒在床上。

手掌下意识地触摸胸膛,昴清楚自觉到这是个逼人接受的现实。

——不可以坦白。

不管到哪,昴都只能一个人挣扎。

3

连爱蜜莉雅都拒绝,昴开始了惨澹的第四轮。

用无心的一句话伤害爱蜜莉雅后,换罗兹瓦尔来到客房。

他说了什么,昴几乎没有印象。

只觉得被他用像是估价的眼神看了一遍。是只有这一轮才这样,还是每轮都有只是自己没注意到,如今已不得而知。

「身为贵客的你,可以尽情住到高兴为止——哟。」

感觉他说了对自己很方便的话。

但那对昴来说,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

现在若是悄然离开宅邸,毫无疑问会被封口吧。可是继续当屋子里的累赘,也无法回避不久后被做成绞肉的命运。

简直就是在确定BAD END的情况下记录存档,虽说是自动存档,可这根本是不讲理到极点。

「——」

明明躺在床上没做什么动作,但用嘴巴呼吸的昴气息却紊乱快速。

害怕睡觉,昴一直用手中的羽毛笔剌著自己的手背。每当眼皮快要下坠,就用痛楚强迫意识清醒。要是睡著,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已经死了三次。

在王都的轮回只死过三次,因为在第四轮突破无限轮回的那一天,对昴来说第四次的死亡是未知领域。

找不到回避死亡的方法,即使如此,还是不想死。

怀疑一切,抗拒所有,只是一味地执著存活。

忘却了时间流逝,也忘记饥渴,昴一味地关注自己的存在。

发现伤口的疼痛可以肯定自己的存在后,挖手背的时间间隔就变短。

痛楚、喜悦、痛楚、喜悦、痛楚、痛楚、痛楚——

「——还真是有够没出息的嘴脸呢。」

突然听到有人这么说,昴像弹起来似地抬起脸。

昴的眼睛宛如野兽一样闪耀光芒,视线前方是一名背靠入口的少女。

在这次轮回中,还没见过面的碧翠丝亲自来访。

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这样的变化使昴的警戒心瞬间飙高。

「……这次是你啊。」

低沉、嘶哑的声音竟然是自己发出来的,察觉到时内心著实吃了一惊。

诅咒这世界的心情跑到声音里了吗?语气灌入了超乎想像的敌意。

「才不过一、两天就沉闷到这种地步,真是蠢到没药救了。」

「我没心情陪你高谈阔论啦——你来干嘛?」

被她趾高气昂地耻笑丑态,昴不高兴地回嘴,碧翠丝微眯起眼睛。

「……是葛格和那个小姑娘,叫贝蒂来见你一面的。」

「帕克和……爱蜜莉雅?」

「说你醒了之后样子就怪怪的,所以怀疑是不是贝蒂在你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做了什么,真是失礼。」

明明是事实碧翠丝却不承认,但昴可管不了那些。

应该有被昴无心的话语伤害,但爱蜜莉雅却还是在担忧昴的心灵。虽说搞错方向,但没想到她竟然直接找碧翠丝谈判。

不知何故,碧翠丝无法对帕克摆出强硬姿态,而被女儿撒娇的帕克似乎就顺著爱蜜莉雅的意,要求碧翠丝去探望昴。

爱蜜莉雅的关怀稍微为暴躁的昴带来温暖。

即使那对改变情况一点意义都没有。

「知道了,我已经没事了,你有特地来道歉,这样就够了。」

「为什么贝蒂非得道歉不可?不先从订正这点开始的话,本来要回去都不能回去了。」

面对粗鲁赶自己走的昴,碧翠丝扭曲嘴唇。别说是离开了,她大步走向床铺,打算朝昴说出更过分的话时……

「——呜?」

昴看到安静下来就很可爱的脸蛋,皱起鼻尖歪著头。

碧翠丝一脸不高兴,东张西望后瞪向昴。

「看来你不只脸臭而已,味道变得这么浓啦。」

「——啥?」

「在跟你说剌鼻臭味的话呢,暂时不跟那对双胞胎碰面是明智的。」

碧翠丝捏住鼻子,挥手做出掮风的动作。

「——」

但是,那个关键的「臭味」二字紧抓著昴的心不放。

臭味,确实有人在第三轮快结束的时候提起——

「你说我身上哪里发臭?」

抬起头,声音首度灌注了拒绝之外的情感,昴对她提问。

「——魔女的臭味啦,臭到贝蒂的鼻子都快歪了。」

——「魔女」这个关键字,让昴感觉脑子抽痛。

大脑记得这个单字,应该是在最近看过这个单字,那是在——

「嫉妒魔女。」

「在现今这个世界,讲到魔女除了那个还会有谁。」

把昴当成傻瓜的措辞,令昴探出身子继续追问。

「为什么会从我身上闻到那股臭味?」

「谁知道?要不就是魔女对你一见钟情,不然就是你被当成眼中钉。不管哪一个,被魔女另眼相看的你都是个麻烦人物啦。」

「被连脸和名字都没看过、听过的人另眼相看,很毛骨悚然耶。」

碧翠丝耸肩,暗中用态度表示继续这个话题只会叫人不悦。

魔女,「嫉妒魔女」在童话故事里头只留下名字,是被整个世界避讳的存在。

但魔女和昴的交集毫无故事性可言,昴就只接触过概要的故事而已。

当然,也不记得有遇过魔女,更不记得有任何足以留下余味的肢体接触。

——雷姆确实也曾说过,昴的身上有魔女的臭味。

雷姆过头的杀意,和魔女的臭味有关。如果因为不记得的事实而被怨恨,根本是在不白之冤上强加莫须有罪名,只能百口莫辩地闭上嘴巴。

知道自己拿无可奈何的事实没辄,昴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如果没事的话贝蒂要走了,要去跟葛格说贝蒂有好好跟你说过话了。」

「等一下。」

拋下陷入沉默的昴,手握门把准备用「机遇门」离开的碧翠丝被叫住,她露出嫌恶的表情,只转动脖子回过头。

「你认为有亏欠我吧?」

昴用坏心的想法扔出这么一句话。

不知道有没有意义——不过有赌赌看的价值。

朝著满脸厌恶的碧翠丝,昴边拍床边说。

「你、认为、有亏欠我,老实回答YES吧。」

「不觉得。」

「我要跟帕克告状喔。」

「唔……可能有一点点会那么想。」

这次连身体都面向昴,碧翠丝双手抱胸,一副很伟大的样子似地仰望他。

由上往下看著碧翠丝的娇小身躯,接著想起至今与少女一同度过的时光——昂烦恼到最后,下定了决心。

「既然觉得亏欠我,那就实现我一个愿望,这样就原谅你。」

「……说来听听。」

「第五天的早上……就是大后天早上,在那之前可以保护我吗?」

恳求看起来比自己年少的少女,而且还是请求保护这么丢脸的内容。

听了昴的愿望,碧翠丝沉思半晌。

「真是含糊的说法,你有被人盯上的理由吗?」

碧翠丝回以理所当然的质问。

翻白眼看昴的她,开始在房间内绕圈踱步。

「说起来,把纠纷带到这间屋子里很不应该。对贝蒂来说,这间房子是不能失去的地方。」

「……我本人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拍掉身上的火星而已。」

「连这种事都丢给别人的习惯,你的心意可真是了不起啊。」

「就只有这次,我无话可说。」

低头的昴令碧翠丝叹气。

就这样,无言的时间在室内流逝好一阵子。

低著头,昴想这段期间应该会响起关门的声音吧。

那是拒绝昴的恳求,碧翠丝回到禁书库的声音。

听到那声音的时候,也是昴一丝希望溃散的时候。

「手,伸出来。」

走到床边的碧翠丝,朝看破局势发展的昴伸出她的小手。

目瞪口呆的昴叫人烦躁,碧翠丝不耐地抓起他的手,结果看到满是伤痕的手让她皱起眉头。

「恶心,没想到你还有自残的癖好,真是无药可救的变态。」

「那是罗兹瓦尔的专利吧,我只不过是剌青失败而已。」

「不但没有感性和技术,连说谎的才能都没有……真的是没救了。」

叹了口气,像是要隐藏昴右手的伤口,碧翠丝的小手掌覆盖在上头。

手指滑动,双方的手指像被邀请似的靠在一起互相交握。

「——应允汝之愿望,以碧翠丝之名,在此缔结契约。」

如此告知的碧翠丝,她庄严的姿态令昴说不出话来。

突然间,眼前的少女看起来跟之前判若两人。

在交握的手指传来的热度中,碧翠丝浑身缠绕了一股神秘感。

「虽然只是暂时,但契约就是契约——就接受你那莫名其妙的要求吧。」

面前的碧翠丝松开手指,再度抱胸而立。昴低下头,试图压抑情感的浪潮。

没有化作语言的感情,从胸口深处无止尽地溢出。

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伸出的救援之手,使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搞什么……差点被幼女给弄哭了。」

「别再讲什么幼女了,还有,敢跟葛格告状的话可不饶你。」

「那么在乎啊,让你拼命到鬼上身了。」

碧翠丝认真又饱含敌意的视线,让昴苦笑著这么回应。

从绝望开始的第四轮,在这一轮之中,第一次出现微弱但确实的笑容。

4

和碧翠丝暂时缔结契约后,尽管只有些许,但昴得到了确切的安心。

不过,昴被逼到绝境的状况,在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善。

他还是一样,继续龟缩在罗兹瓦尔提供的客房里头生活,碧翠丝并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著昴不放。

会出事的第四天深夜到第五天清晨——为了腾出护卫昴的心力给那段时间,缔结契约后,碧翠丝说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都不会露脸,然后便离开房间。

取而代之不断拜访昴的是……

「这样啊,太好了。碧翠丝有好好来道歉,太感动了。」

坐在床边面露微笑点头的爱蜜莉雅。

即使被残忍对待依旧亲切和蔼,爱蜜莉雅成了苛责昴良心的存在,另一方面,说是为黑暗世界照进一线光明的女神也不为过。

就连昴向再度造访的爱蜜莉雅为一开始的没神经发言道歉……

「你那时一定很焦躁吧?谁都会有那样的时候,没办法呀。如果你也能对拉姆和雷姆道歉,她们会很高兴的。」

她就这样柔和地带过昴之前的伤人发言。

但后面的小小愿望,昴无法回以明确答覆。

在没有获得信任的状况下,若被她们判断只是个知道危险事实的人就会被杀害灭口,即使亲身品味过那过头的忠诚心,他无法彻底憎恨她们也是事实。

闭上眼睛,回顾在宅邸里的过往。在那段时光、回忆中,昴和双胞胎的心情从未有过片刻交集吗?

——或许他只是希望能这么想。

「果然,饭都没吃呢。」

「……抱歉。」

看到床边托盘上冷掉而且没被碰过的食物,爱蜜莉雅用担忧的声音低语。

不分青红皂白地破口大骂,之后一直态度恶劣地窝在房间里。即使面对这样的客人,雷姆和拉姆依旧尽心尽力从事佣人的工作。

即使知道每次的餐点都不会被碰触,也明瞭自己不受欢迎。

一个没在跟人客气,一个表面恭顺实则无礼,但却都是坚守本分的人。

昴很清楚,虽然清楚,却一样无法接受。

——搞不好有掺毒。

每次看到她们端来的食物,脑内就会闪过这样的不安。

讨厌这么怀疑两人的自己,可是昴知道双胞胎挥舞凶器追杀自己的未来确实存在。

有许多优点的人,想要杀了自己的现实。

从认知到那一刻开始,昴的绝望便于焉展开。

「不吃一点的话对身体不好哟?虽然我知道你很难过。」

「我的胃无法接受……如果爱蜜莉雅酱肯喂我的话,我可能就吃得下。」

朝担心自己的爱蜜莉雅耍嘴皮子后,昴诅咒自己的无可救药。

诅咒佯装轻薄、想从打心底担忧自己的人那里博取同情的自己。

可是……

「好啊。来,啊~~」

「——咦?」

「好啦,啊~~」

把放了餐点的托盘放在大腿上,手拿汤匙的爱蜜莉雅盯著昴看。

舀了一匙还勉强带有余温的汤,朝昴的嘴巴慢慢接近。

不明白爱蜜莉雅的意图,昴忍不住撇过头。

「不、不对不对不对,先等一下喔。爱蜜莉雅酱,你在干嘛?」

「什么干嘛,你不是说喂你的话你就吃吗?来,吃吧,我来喂你。」

「呃——这是扭扭捏捏结果还是办不到的做做样子,还是真的喂了女孩子却满脸通红,所以只喂一次就是极限的约定俗成?」

「喂你这种讲孩子气话的小孩吃饭有什么好害羞的。好啦,不要再说些有的没的了。」

面对胡言乱语的昴,爱蜜莉雅强行喂食。

结果,被她的气势压倒,感觉脸红到耳根子的昴张开嘴巴。

「啊、啊——」

「好,吞下去。一口一口来喔,来、来、来、来、来。」

「太快了啦!?明明是初次喂食却连一点韵味都没有呀!?」

是有参加快食比赛的经验吗?爱蜜莉雅移动汤匙的机械式行为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努力吃下接连不断送过来的食物,昴在中途慌张地挥手。

「暂、暂停!暂停!我要求暂停!食、食物跑到气管了……!」

「讨厌,刚刚感觉正好……昂?」

「咳咳,咳咳!不是,是真的,跑到,气管了……就是,感觉怪怪的……」

视线从面露不满的爱蜜莉雅脸上转开,昴假装咳嗽的同时尽可能自然地别过脸。他现在,不想给爱蜜莉雅看到自己的表情。

滚烫的东西从眼睛深处不住地涌出,一边瞪大眼睛制作眼泪的逃跑路线,一边拼命忍耐要它们不准流下。

因为在看不见任何希望的世界,自已被人持续地温柔对待。

自己有什么价值能蒙受这样的对待?昴这么想著。

正因为被否定了价值,菜月·昴才会陷入绝望。

「我说,昴。」

「……嗯,啊——啊——好,嗯,好像好了,没问题,我没事了。」

听到关怀的呼唤,昴轻轻清嗓,演出恢复正常的小短剧,然后回过头,朝爱蜜莉雅做出吊儿郎当的表情。

——用极为温柔的眼神,和看著自己的爱蜜莉雅四目相接。

「继续,来吧。」

「……那种说法,好像是要开始做些很不应该的事呢。」

「——?」

爱蜜莉雅歪著头,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的发言具有危险的魅力。

或许联想到那种事的自己,才是脱线傻气的?

「啊~~」朝爱蜜莉雅伸过来的汤匙张开嘴,在羞耻心和复杂感伤下红著脸吃完食物。吃光后,爱蜜莉雅满意地拍手。

「很好。来,吃饱以后要说什么?」

【插画255】

「偶——粗——饱——了。」

「没礼貌,再说一遍。」

「谢谢招待。」

「很好,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看昴深深低头,爱蜜莉雅礼貌地点头致意。

面对笑意加深的爱蜜莉雅,昴抚摸莫名饱胀的肚子。

肚子空了两天突然被塞满,竟然不会有反胃的感觉。

「因为拉姆说你有好些天没有进食,所以雷姆就做了吃了以后不会让你肚子太胀的料理,她们都是好女孩呢。」

昴的疑问,被爱蜜莉雅以双胞胎姊妹为傲的话语给戳穿。

原本,这份关怀应该会让自己开心到继续流泪,然而那对现在的昴来说,只觉得错乱、痛心疾首到要哭出来。

如果这份温柔和亲切的对待,背地里都是有理由的话。

「好啦,昴吃过饭了,我待这么久也累了,先回去啰。」

「既然如此,一起睡不就好了?」

「很好很好,好像已经恢复精神了呢。我也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是翘掉那些跑来看你的,你可要替我保密哟?」

爱蜜莉雅边眨眼边将手指贴在嘴唇上。

一想起爱蜜莉雅原本在这个时间都在做什么,昴就觉得无地自容。

为了在未来背负起国家,她每一天应该都过著兢兢业业、拼命努力的日子,却将其实连一分一秒都很珍贵的重要时间浪费在昴身上。

「——爱蜜莉雅酱,晚上的时候房门要上锁,不可以让任何人进去喔。」

会脱口说出这番话,有可能是接触到爱蜜莉雅的关怀后,稍微唤起了抵抗命运的力气也说不定。

听到昴唐突的忠告,爱蜜莉雅摇曳银色头发歪著头说:

「因为昴会跑进来吗?」

「没错没错……不是啦!!那句话不是爱蜜莉雅酱,是帕克说的吧!?」

「哇喔,你竟然知道。」

从银发内探出头的帕克,贼笑著看昴和爱蜜莉雅。似乎是一开始就躲著听两人对话,它挥动尾巴像在嘲笑瞪视自己的昴。

「想说我的可爱不适合这种场合所以就保持沉默,但没想到有人突然就认真地表露感情了,所以让我有点在意啦。」

「……只是讨厌的预感啦。你也注意点,爱蜜莉雅酱就拜托你了。」

因为有黑色雾霭,所以昴避免诉说清晰的未来,但即便如此,可以读取感情的帕克没有特别追问就直接接受。

「总觉得,只有我被撇在一边搞不清楚状况呢。」

「因为爱蜜莉雅酱太口爱了,所以要时时注意被夜袭的危险性。要当心车子和男人喔,对吧,父亲大人。」

「对呀,莉雅,特别是眼神凶恶的黑发男生,父亲大人我绝不轻饶。」

「布鲁图斯!!」

呼唤背叛者代名词的昴逗得帕克爆笑,爱蜜莉雅抓起大笑的帕克,塞回自己的头发里,然后站起来。

目送两人离去,房内剩下自己的时候昴倒向床。

虽然只有宽心的程度,但成功督促两人留意安全了。原本这次的危机就跟爱蜜莉雅他们没什么关系,这样一来他们应该就不会有问题吧。

「啊啊,糟糕……」

就在内心忽然感到安心的当下,昴的意识顿时被睡意蹂躏。

因痛觉而远离的睡魔,掌握到绝佳时机大举入侵,昴的精力全给掠夺一空。

空荡荡的肠胃被填满,意识无法抵抗,像坠入瞌睡虫之海似地殡落。

5

处在梦与现实的夹缝中,昴的意识像云朵一样飘浮。

梦是大脑整理情报时的副产物,以前不知在哪听过这种说法。

既然如此,像这样睡著却还是持续看到妨碍安眠的光景,是脑子为了尽可能整理鲜明的记忆,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

深刻强烈的「死亡」记忆,重复不断地切割昴。

呻吟,挣扎,浑身被汗水浸湿,眼角流淌泪水,烦闷痛苦。

泪水和软弱不断地涌出,灵魂被削减,不断地削切,直到最后被耗用殆尽,届时一定会什么都不留。

心灵和身体都彻底樵悴到这么想的地步。

「——」

突然,痛苦不堪的昴,身上的僵硬消失。

彷佛让身体从内部战栗的寒气和害怕,突然都被驱逐赶走。

——原因是手。

有人,握著昴的手。

躺在床上,精神处在无意识中的昴,因为有人碰触而被拉回现实。

温暖的触感,温柔的感觉,在在都诉说著自己正被疼惜。

宛如被拯救,和煦的风吹进被摧残殆尽的心中。

安适在令人窒息的时间造访,鼻息忘却辛苦回到平静。

有人,有东西存在。

是现实吗?还是这也是方便的梦境?

右手和左手,两只手掌都感受到微弱的残温——

6

「——你是要呼呼大睡到几时!」

「痛死人了啊!」

被粗鲁地踹飞,再加上掉在硬梆梆地板上的冲击,让昴发出哀嚎。

甩甩头撑起身体,看到踹人的那只脚还举著的碧翠丝,昴露出苦瓜脸。碧翠丝也没有隐藏自己的不爽,用鼻子哼气。

「约定时间到了我才勉为其难来的,但你还真是从容不迫啊。」

「不用讲得那么难听也知道你的嘴巴很贱啦,现在更是深有所感。」

昴边回嘴边为自己不自觉睡著一事吓出一身冷汗,明明是不惜自残来保持清醒持续警戒的。

「竟然在关键的第四天打瞌睡,真的不要命了吗?我这白痴。」

「在那边嘟囔什么,很吵耶。够了,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俯视轻轻戳自己的昴,碧翠丝貌似无聊地这么说,然后坐到梯凳上。看著回到既定位置的少女,昴察觉到异状而环顾四周。

——醒过来的地方,竟然是在禁书库里。

「吓死人,我睡著的时候,是你把我背过来的?」

「要在充满你的臭味的房间度过,贝蒂可敬谢不敏。贝蒂会待的地方就只有禁书库,在这里你也给我礼貌一点。」

虽然没意料到碧翠丝会有这种举动,不过昴判断这种状况很棒。

碧翠丝的「机遇门」具有让袭击者无法锁定昴所在位置的效果,雷姆应该是没有破解「机遇门」的有效方法。

「你考虑得蛮多的呢,真意外。」

「少在地上嘀嘀咕咕烦人,贝蒂只是想实践驱虫的方法。」

她正在看的就是在讲驱虫的书吗?碧翠丝拿起封面给昴看,但昴朝她吐舌头。

以为她关心自己根本是多虑了。从地板上站起来,昴突然盯著自己的双手看。

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残留,睡著的期间,有人碰到这双手——

「碧翠丝,我想是不可能,不过你有跟睡著的我握手吗?」

「当然是不可能啊,就算是葛格拜托,贝蒂也不会握你的手的。」

「一语道破啊……不过,你要跟这样的我死在同年同月同日喔!」

「绝对不要。」

碧翠丝无情地嘟起嘴巴,昴接著重新环顾房间。

在还是一样只有书本的书库里头,叫人坐下但根本没地方可以坐,实在伤脑筋。

「就算叫我杀时间……」

越接近时限,不安和紧张越强烈,现在的平静能保持多久都还是未知数。

如果有可以让自己专心到忘记时间的东西——

「对了,有没有只用『I文字』写的书?」

「……你该不会不识字吧?进了梅札斯家禁书库的人是个文盲,会有多少人为此哭泣抱屈啊。」

「对那些人很过意不去啦……你一直待在这个房间?」

除了在餐厅那次,昴从未看过碧翠丝离开禁书库。除却前些天她造访客房的破格之举,碧翠丝都一定是待在书库的梯凳上。

面对昴的疑问,碧翠丝微微低头。

「因为契约就是那样啊。」

「又是契约啊。虽然被那救了的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不过你都不觉得累吗?」

「这完全是贝蒂自己希望的契约。」

闭上眼睛说完,碧翠丝摆出拒绝被追问的态度。

契约,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听过好几次的肃穆单字。

就像爱蜜莉雅与帕克、微精灵们缔结契约那样,碧翠丝也对那词汇抱持强烈的感情。就算是暂时,但因为跟碧翠丝缔结了契约,所以昴也知道。

年幼的碧翠丝,那样的少女承担和遵守著契约——为何昴看到她那个样子,就无法忍受心头深处像是剌痛的感觉。

「我说,你是因——哇噗!」

「一直发问烦死了。拿那本去看,稍微安静一点。」

还想问问题的时候却被扔了一本书,立刻接住的昴注意到一件事。

手上的书,从标题到内容全都使用「I文字」。

昂抬起头,面前的碧翠丝已经对他失去兴趣,视线落在手中的书本上拒绝对话。

想问的话被迫中断,被强行要求默不作声。

不过连道谢的话都不给说的态度,让昴既感激又开心。

7

——在禁书库的时间,平静又缓慢地度过。

彼此不发一语,只有慢慢翻页的声音在书库中此起彼落。

话虽如此,现在的昴根本没有专心看书的从容,从刚刚就一直在翻同一页,持续发出胡乱翻页的声音。

——在封闭的禁书库里,无法窥探外头的样子。

在房间特质上,连扇窗户都没有的禁书库完全与外界隔绝,是个隔离空间。

感觉不到日照,无法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外头现在几点了呢?

打瞌睡时就被带入禁书库,使得昂无法推测正确的时间。

想得单纯点,只要在这房间待个半天就能度过那个问题之夜。

但是,置身在停滞的禁书库里,那半天的感觉就溶于暧昧含糊之中。

自己的时间感无法信任,但要问碧翠丝又很犹豫。

不是不想妨碍专心念书的碧翠丝那种值得称赞的理由,昴是在害怕自己的行为会引发变化。

翻阅书本的手指麻痹,舌头诉说乾渴,心臓跳得像警钟,呼吸急促。

被强迫保持这样的紧张感多久了呢?

如果开头就不讲理,那结尾也一样是毫无预兆。

「——在呼唤。」

突然,这样的呢喃在书库内平静响起。

昴像反弹一样抬起头,叠起书本的碧翠丝正要下梯凳。

「有人呼唤贝蒂。」

与其说是对昴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呢喃。

说完,碧翠丝动动手指,顿时昴全身感受到空间扭曲的异样感。

接近浮游的感觉摇晃全身,眼珠子打转的昴小声呻吟。听到这声音,碧翠丝才像是想起昴的存在看向他。

「喔,你在呢,都给忘了。」

「明明在你眼前还忘记,就算是玩笑话也太低级了。」

「这是优先事项的问题——葛格在呼唤我。」

对他这么告知后,碧翠丝就通过昴的身旁将手伸向门,像是天经地义似地要到外头。焦急地挽留少女,昴的声音抖颤。

「喂、喂,等一下啦!现在出去的话……」

「你要窝在这里也没差,只要待在这里就很安全。」

留下像是嘲讽的话,碧翠丝穿门而出。少女的态度令血液直冲脑门,昴像踢椅子似地站起,手握门把。犹豫个几秒,然后……

「啊啊,混帐,到底是怎样啦,这种程度的小事!」

口吐脏话鼓舞自己,粗暴地打开门后踏到外头。

接著——

「啊——」

昴忍不住发出愚蠢的声音。

用手挡住穿过眼皮的眩目光芒,为朝阳的欢迎吐出动摇的声音。

像要确认似的,手在空中挥舞,昴的身体踉跄往前。通道的正面是可以看见前庭的窗户,外头——是刚刚才升向高空的太阳。

渴望已久、挑战数次却始终到不了的第五天朝阳。

「不会吧……过了吗?第四天的晚上过了吗……!?」

无法相信眼前的结果,用力推开窗户,被流泄进来的凉风抚摸浏海,昴嗅到强烈的早晨气息。

脚往下滑背靠著墙壁,他失去站立的力气瘫坐在地。

只能发呆。

原本已经放弃,早已绝望,消磨殆尽。

可是,昴还是跨越了第四天夜晚,来到了第五天。

「哈、哈哈……」

不知不觉发出乾笑声。

一度发出声音,就找不到停止的方法。

「嘻嘻,哈哈哈,什么嘛,喂,什么嘛,竟然这样……喂……哈哈……」

想不到完整表现现在心情的方法。

抱著膝盖,昴蹲在通道,像疯了似的持续发笑。

原本深信那是遥不可及、不可能、绝对碰不到的地方,一旦打开盖子,朝阳却又这么直接地照耀昴。

无法说话,说不出话,昴终于——

「——昴?」

突然,宛如银铃的声音介入昴空虚的欢喜。

连抬头都懒,他只抬起视线,通道尽头站著银发少女。

是爱蜜莉雅。在第五天的早晨,发现了平安无事迎接这一天的爱蜜莉雅。

两人一同越过第四天的晚上,这事实几乎让昴浑身颜抖。

这是盼望已久的机会,如果能和爱蜜莉雅一同迎来第五天的早晨,就能再度约定并实现约会的光景。

向村里的孩子们介绍爱蜜莉雅,然后两人并肩漫步在花团锦簇的花田,一同拥有同样的回忆,但是……

「爱蜜莉雅……?」

对比开始为真实感薄弱的成就感上色的昴,爱蜜莉雅就只是凝望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而跑向他。

「昴,你跑到哪里去了?」

「没有啊,我……」

「因为……不,算了,没关系……跟我来。」

爱蜜莉雅用叫人吃惊的强硬态度把昴拉起来,然后直接迈开大步。

连回应都不听的态度著实叫人惊慌,但昴还是挤出僵硬的笑容。

「要去哪里啊……那个,我在问你耶,爱蜜莉雅酱。我啊,在刚刚,完成了一件事,我很努力喔……」

盯著爱蜜莉雅的侧脸,昴结结巴巴地告知自己的成就感。

「为什么是那种表情咧?一切不是……都很顺利……对吧?我像这样平安无事,爱蜜莉雅也是……对了,我们……一道去……村子吧,在那里……」

「——」

「我有好多想做的事和想说的话,有好多好多哟,我希望也能让爱蜜莉雅酱知道……」

「——昴!」

昴被呼唤名字的简短话语打断,然后注意到一件事。

一瞬间,爱蜜莉雅看著昴的瞳孔里,充满藏不住的动摇和焦躁感。

简直就像重现在赃物库豁出性命的那一幕。

「到底怎——」

怎么了?想问却没能问成。

因为在说完之前,别的声音先敲击昴的鼓膜。

——那是尖叫,或者该说是悲鸣。

高亢拉长尾音、满盈悲伤的叫声,是会在听者心头留下悲痛爪痕的灵魂吶喊。

彷佛撕裂半个身体,叫喊绵延持续,惨痛地贯穿宅邸的早晨空气。

穿过通道往楼上走,东侧二楼是有佣人个人房的楼层,昴在以前轮回中所用过的房间也在这。被爱蜜莉雅拉著手,前往走廊尽头,在那里……

「罗兹瓦尔和……」

蓝色长发男子站在走廊,看到赶过来的两人后眯起眼睛。他的旁边是靠著墙壁的碧翠丝,灰色猫咪站在少女肩膀上弯著身子。

「进去。」

到了三人面前,罗兹瓦尔朝想要发问的昴简短告知。

罗兹瓦尔指著的,是旁边打开门的一间个人房。

回头看向爱蜜莉雅,她也朝昴点头。爱蜜莉雅的蓝紫色双眸湿润,不容分说地强迫昴下定决心。

昴屏息,朝房内踏出一步。

连在这段期间,尖叫都还在持续,不间断地从房间里头冒出。

进到里头,用力睁开因为紧张而僵硬的眼皮——昴看到了。

整齐乾净的房间,反映出使用者一丝不苟的性格,将不多的家具配置得很感性,是充满女孩子味道的陈设。

房间设计跟昴的个人房一样,只是因为使用者不同就有这样的变化。

因为冒出这样的感想,让昴在一瞬间忘记眼前的光景。

但是,逃避现实也没多久,就被残酷的现实给追上而告终。

位在房间正中央,平整的床铺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水滂沱的拉姆声嘶力竭地吶喊,几乎要被深沉的悲伤给撕裂喉咙。

——被姊姊紧紧搂著,咽气的雷姆躺在床上。

8

像这样,被空白支配意识的情况已经体验过好几次了。

被击溃在地爬不起来,至今目睹过好多次悲剧。

不是应该得救了吗?

「——」

【插画271】

横躺在床上的蓝发少女,失去生气的脸蛋惨白,紧闭的双眼不会再睁开,用作睡衣的睡袍给人甜美的印象,十分适合她的气质。

昴突然想到,自己从未看过雷姆穿女仆装以外的服装。

「为什么……雷姆会……」

低喃,手插进自己的短发,昴差点就跪在地上。

睡眠不足的疲劳感引发头痛,大脑想要拒绝眼前光景的提案想来格外有魅力。

在宅邸里的轮回,这次已经是第四次。对前三次都被杀害回到原点的昴来说,雷姆是最该警戒的凶手。

「可是……为什么……雷姆被杀了呢……?」

杀害昴的人应该是雷姆,怎么会反过来换她被杀呢?

突然,脑内的恶魔私语——她真的死了吗?

搞不好是要眶骗自己,诱使自己疏忽大意。这种可说是恶劣玩笑话的说法,远比肯定宛如恶梦的现在还要动听。

他接近雷姆,想要确认她的生死,但是……

「——不要碰!」

忍不住伸向雷姆的手,被用力挥过来的手臂弹开。

呻吟著抬起头的拉姆,用愤怒的面容瞪视昴,只不过那份盛怒带著滚落的泪珠,轻易地夺去昴想要反驳的话。

「别碰雷姆……别碰拉姆的妹妹。」

毫无他人介入的余地,完全的拒绝。

用哭声说完,拉姆再度搂住雷姆的身体,静静地流泪接著那么说。

即使姊姊痛彻心扉豁出一切,妹妹也丝毫没有醒过来训斥她的迹象。

从这事实来看,可以清楚理解到。

——雷姆是真的死了。

「死因是衰弱而死——呢。在睡著的期间被夺走生气,心跳越——来越慢,让生命之火像沉眠一样消逝。这手法与其说是魔法,更偏向是咒术。」

站在门边的罗兹瓦尔,对踉跄步出房间的昴说出自己的推测。

咒术。听到这个单字昴瞪大眼睛,小丑说的死因不禁让他嘴巴大开。

中了咒术因衰弱而亡——那是在第一轮和第二轮的世界中,袭击昴身体的异常状态及直接死因,亦即雷姆跟昴都是被相同的咒术所杀害。

「那个诅咒怎么会施在雷姆身上……」

因诅咒而衰弱,再被铁球砸碎脑袋是第二轮的死因。

从那一晚的状况来说,昴把咒术和铁球用等号相连,判断是雷姆的犯行。但是,雷姆被咒杀的现在,可说是颠覆了那个前提。

「咒术师和雷姆是不同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出现了新犯人——咒术师的身影,昴陷入混乱。

雷姆会杀了昴,是依据对罗兹瓦尔的过度忠诚心。至少,若在第三轮世界中雷姆的发言为真,答案就很明显。

直接对昴下手的雷姆,跟咒术师是合作关系吗?可若是如此,就不能说明这次雷姆被杀的状况。站在咒术师的立场,不会希望存在曝光。

雷姆与咒术师要是毫无关连,那要怎么说?

第一次昴是被咒术师的咒术所杀;第二次是中了咒术师的术法而衰弱,再被雷姆基于某种理由杀害;而第三次,跟咒术师无关,是直接被雷姆杀死。

「是因为在第四轮……我什么都没做,所以雷姆成了咒术师的目标吗……?」

虽然是毫无根据的推论,但整理事实之间的关系,只能做出这种结论。

昴被咒术师盯上的理由若跟王选之争有关,那就有可能是对相关人士的无差别攻击,藉此牵制爱蜜莉雅的阵营。昴和雷姆,都只是随机挑选的犠牲者。

「你好像,烦恼得很认真——呢?」

蓝色与黄色的异色瞳,像俯瞰一样映照出近在眼前的昴。罗兹瓦尔那像是在评鉴的目光,让人感觉内心都被看透,昴为此皱眉。

「问这种事有点不应该……不过客人,你——心里有没有谱——呢?」

「为、为什么……问我这种事?」

「没——有啦,失礼了。我似乎也有点生气,毕竟可爱的随从遭遇这种不幸——嘛。」

罗兹瓦尔的视线突然离开昴,沉痛地凝视著房内。

看著他的侧面,昴自觉到自己置身的状况有多险恶。

昴是清白的,但没有可以证明的手段,因为在这一回的路线里头,昴丝毫没有被身边的人信任的要素。

「……昴。」

发出不安的声音,爱蜜莉雅拉了拉昴的袖子。

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湿润的蓝紫色瞳孔在诉说什么。

如果知道什么就说出来,那双眼睛这么说。

只消呼唤名字,就能传达出她的意思。

想要回应爱蜜莉雅的恳求,但另一方面,想拍开她手指的冲动袭向昴。

如果知道什么,所有人都轻松地这么说。

——那种事,能讲我也想大声讲出来呀。

看昴陷入沉默,爱蜜莉雅抓著袖子的手指微微颤抖。

重复轮回,每次都在挣扎著让未来变得更好,然而结果全都背离期待,还带了超乎想像的恶劣事迹回到原点。

「昴。」

整颗脑袋被混乱搅拌,乾脆全部开诚布公还比较轻松。

不,是可以变轻松的。

——就在想要豁出去的时候。

「——」

黑色雾霭和停滞的世界,凌驾想像的痛苦瞬间掠过脑海。

倒抽一口气,意识到袖子被爱蜜莉雅抓著的触感,昴感到胃部一阵绞痛。

继续这样沐浴在爱蜜莉雅的恳求眼神下,自己迟早会投降。就算没有,只要能读取情感的帕克有那个意思,自己在隐瞒什么的事情就会败露。一旦演变成那样,就无法在不触及「死亡回归」的情况下说明。

而那意味著,要品尝永无止尽的苛责之苦。

感觉嘴唇急速乾裂,恐惧奔窜令昴难以承受,他稍微朝后退了一步。

「——如果知道什么,就不要逃。」

昴这轻微的举动,于房内崩溃哭泣的少女眼中,根本就是为了隐瞒对自身不利的事态而想逃跑。

剎那间,阵风用力摇晃门扉,余波拍打著昴的浏海。因突如其来的暴风闭上眼睛,但紧接而来的锐利痛楚纵向撕裂脸颊。

「好痛……呃!」

忍不住伸手摸脸,手掌上都是血。是风,脸被风割伤了。

待在房间里头,手掌朝向这边的拉姆,用充满憎恶的眼神射穿昴。

「如果知道什么,就全部说出来。」

「等等,拉姆!我……」

办不到。说出来的瞬间就会破坏一切的预感,令昴中断话语。

但是,即使延后铁定会发生的决裂时间点,也想不出可以打破现状的良策。

看昴闭口不语,拉姆再度送出灌满警告意味的风。

如果可以用陈腐的表现,拉姆的招式是被称为「风刃」的现象。

风之魔法——引发类似真空气旋现象的魔法。斩击的锋利纵向切割昴与拉姆之间的地板和门,超越撕裂脸颊的威力直逼昴而来。

要被砍了——眼前的现象让昴甚至忘了呼吸,但是……

「——贝蒂是严守约定主义者。」

风刃被站在昴前面的奶油色头发少女翻掌抵销。

碧翠丝轻甩举起的手掌,望著不以方才的技艺为傲的拉姆。

「在宅邸的期间,保护这家伙的人身安全是贝蒂要遵守的契约。」

「碧翠丝大人……!」

面对严肃告知的碧翠丝,拉姆气愤咬唇。

斜视拉姆的愤怒,碧翠丝仰望站在旁边的罗兹瓦尔。

「罗兹瓦尔,你的佣人对你的客人做出无理之举哟。」

「确实,实在是遗憾之至——呢,可以的话,我也想马——上将他视为上宾款待。在他吐出藏在心中的一切,变得轻松之后。」

「这家伙昨晚待在禁书库耶,所以跟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啦。」

「事态的重要性已经不在那了,你应该也知道——吧?」

交涉决裂,罗兹瓦尔耸肩,接著双手手掌朝上。连昴都看得到,他的手掌突然浮现许多颜色缤纷的光辉。

红、蓝、黄、绿——即使是没有魔法知识的昴,也知道那四种颜色的光芒是凝缩的魔力。在美丽的色调中,灌注了超乎想像的能量。

「还是没变呢,有点小聪明的年轻人。稍微有点才能,比他人稍稍努力,蒙受一点家世和师长的恩惠……这样的黄口小儿还真自以为了不起呀。」

「好严厉——喔,说起来,窝在时间停止的房间的你,和经常走动的我辈有多么不同,要不要来试试看,啊?」

两人之间生出魔力热潮,足以让昴产生空气扭曲的错觉。

撇开当事人昴,两人互相提高战意。

「不——过,真没想到你会挺身保护他呢,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玩笑话用在你的化妆和癖好就够啦,罗兹瓦尔。贝蒂的理想对象是葛格那种人,那个家伙不管是可爱度还是体毛量都不够格啦。」

相较于让四色光辉浮空的罗兹瓦尔,碧翠丝看起来根本毫无防备。可是,在站著对峙的少女周围,出现空间歪斜这种压倒性现象,看不见的东西反而凸显了可怕。

「怎样都好,那些事怎样都没差!」

战况一触即发,介入拥有超凡力量之人互瞪较劲场合的,是尖著嗓子、用力跺脚的拉姆。她承受全员的视线,同时使力握著裙襬。

「不要妨碍,让拉姆过去,拉姆要帮雷姆报仇……你如果知道什么,就全部说出来,帮帮拉姆……救救雷姆。」

那是悲痛的倾诉,让人紧握胸口的话。好想回应,昴是真心这么想。

可是,却又无话可回。

对缄默的昴感到沮丧和失望的拉姆,射出充斥负面情感的视线。

「对不起,拉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相信昴。」

像要保护昴免受敌意视线所伤,爱蜜莉雅站到碧翠丝身旁。

她举起手掌朝向拉姆,边牵制战局边转过半边脸面向后方被庇护的昴。瞳孔像在探索只字片语般犹疑不定,然后低垂视线说:

「昴,拜托你,如果你能拯救拉姆和雷姆的话……求求你。」

慈悲的感情,让昴为自己的卑微到羞耻。

事以至此,爱蜜莉雅还是站在昴这一边。

站在一开始对自己说出过分的话,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又闭嘴不语的昴这边。

「对不起——」

践踏爱蜜莉雅这样的关怀,昴的双脚不是朝前,而是朝后退。

在这瞬间,沉痛的感情窜过爱蜜莉雅的眼睛。那是失望、是悲叹,最甚的就是对寄予信赖被背叛的预兆无从忍受的心灰意冷。

昴真正对自己绝望,是在看到爱蜜莉雅那个眼神的时候。自觉以自己的行为为开端,推开了无可挽回的恶梦门扉。

不想去看那些,昴于是背对爱蜜莉雅。

一瞬间,爱蜜莉雅的手伸向远去的背影,但是在碰到昴之前,她先迎击了风刃。风和纯粹的魔力撞击后玛那弹开,这段期间昴拔腿狂奔。

「昴——!」

挥别叫住自己的声音,昴忘我地冲过走廊。感觉身后的魔力碰撞变得更激烈,但昴却没有回头的勇气。

太弱了,脆弱得万劫不复。

所以才会蔑视想要相信自己的爱蜜莉雅,和试图救自己一命的碧翠丝的所有好意和善意,自私地逃跑。

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唯有——

「——绝对要杀了你!!」

身后传来拉姆宛如泣血的尖叫。

失去另一半的少女,用足以撕开身子的复仇吶喊追在后头。

塞住耳朵,摇头,发出不成声的声音,昴逃跑,不断地逃。

不断地逃下去。

9

一个劲地埋头狂冲,不知道过了多久。

上气不接下气,膝盖发软,流淌的汗水划过下巴。持续奔跑,若不持续奔跑,就会被后方追过来的不知所以感情给追上。

然后被抓到的时候,这次就真的全都完了。

拉姆悲痛的吶喊,怨恨的怒吼,到现在都还没离开耳内。

逃跑,因为逃跑,因为自己逃出来了。

如今,昴已经回不去那里了。

拉姆和罗兹瓦尔不会原谅逃跑的昴,爱蜜莉雅和帕克也无法完全信任顽固不肯开口的昴吧。不仅是他们,还拋下遵守契约的碧翠丝,那名少女也不会再当昴是同伴了。

「这不是彻底完蛋了吗……!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干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里不对?这些全都搞不清楚。

要怎么做,世界才会容许昴的存在呢?

「明明……之前那么……快乐。」

被唐突地召唤至异世界,只能在一无所知的世界中苟活。在只有不安扎根的世界,只有那间宅邸是愿意接受昴的安宁之所。

那些日子,那些时光,那段只度过为期一周的时间,对现在的昴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又令人怜爱。

重新来过,回到原点,再次挑战,每一次的世界都向昴张牙舞爪。

——我不行了。

这样的呢喃忽然闪过脑海。

——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拼命努力?

催促自己放弃的声音,是甜美的诱惑,昴好想将一切都交给它。

如果按照那声音去做,一定可以变得轻松吧。

原本,昴就是容易选择轻松状况的那种个性。

不是只有昴,只要是人类都会这样吧。

为眼前的选项烦恼时,第三个选项出现的话会怎么样呢?

会感觉那个选项宛如天启,被人责备伸手选取的冲动。

血气急速脱离头部,高分贝喊叫的心跳感觉离得好远。手脚变沉重,像被驱赶而跑的双腿不知何时拖著脚跟走。

「——」

几乎站立不动的时候,昴才初次察觉到自己置身在被树木包围的森林里。似乎是奔出宅邸偏离林道后,在山路里迷失了方向。

被郁郁苍苍的茂盛绿意笼罩,连天空都被遮住而显得昏暗,昴觉得这里跟第三次死亡的地方好像。

想到死亡的瞬间,第三个选项顿时带有明确的影像。

「只要死了……」

——就能得救了吧?可以脱离这个状况。

「啊啊,对啊,只要死了就行。」

清楚地说出口后,觉得这真是绝妙方案,嘴角不禁泛起笑容。

死了三次,丢掉一切,然后重头来过的第四次世界。

这一次得到的只有小命一条,除了性命以外什么也不剩。

拼死拼活地持续挣扎,结果却是这样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想做就去做啊,反正我这个人死了也没差……」

咬著嘴唇,对将自己卷入这个状况的存在吐露憎恨。

黑色情感炖煮五脏六腑的同时,走在森林里的昴视野突然变开阔。

在眼前展开的,是与昴心境完全相反,湛蓝到可恨的天空,还有……

「……悬崖。」

多么恰到好处的神机妙算啊。

到了这种时候,才终于倾听自己的愿望。昴朝上天的存在吐以感谢的咒骂。

——然后,给予愚蠢可悲的菜月·昴安详。

踩著摇晃的脚步,像被邀请似地走向悬崖。

风很强,正面吹来的风掀起衣襬,昴站在可以仰望蓝天的悬崖边。

底下,仔细看是锐利岩肌并排的峭壁,往下十几公尺就是宽敞的裸岩区,要是从这高度坠落到那里,绝对免不了一死。

「哈……哈……哈……」

目击到底下的裸岩,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惨死的幻觉。

忘记的心跳声再度大声歌唱,肺臓挛缩,呼吸断断续续。大量汗水浸湿全身,感觉格外的冷,昴闭上眼睛。

——就这样,闭上眼睛往前踏出一步,就结束了。

这次死了,昴会变成怎样呢?

又会回到在宅邸的第一天重新开始吧?就算会那样也不在意了。

假如回到第一天,那里有爱蜜莉雅、拉姆、雷姆和大家。昴会当宅邸的佣人,若无其事地和大家接触,然后在第四天的夜晚睡著死去吧。

重复这过程,昴至少可以沉浸在安稳的日子中。

真是好主意,没有比这更好的救赎了。既然如此,死了也不坏。

「——」

可是,悬崖上昴的身体却文风不动,只有膝盖像耍人一样在颤抖。

伸手试图停止颜抖,膝盖却在弯腰的时候虚脱,整个人失去重心,姿势变得像是朝天空磕头,昴为自己的悲惨咬破嘴唇。

「只要再一步而已……我连……这么简单的事都……」

——勇气不足所以办不到。

尽管被逼到绝境输给冲动,却还是无法执行软弱的决定。

决心和觉悟都脆弱得好笑,蹲著流泪就是昴现在的样子。

明明不知道活著的意义,却又害怕死亡而不敢自杀。

自己有多悲惨、多难看,昴边抓地面边发出呻吟。

直到体力耗尽,昴都在为自己的凄惨流泪,不断懊悔。

10

看到在无意识中浮现的光景,昴以为自己做了恶梦。

在明亮的房间里,坐在餐桌旁的有昴和爱蜜莉雅,罗兹瓦尔坐在主位,碧翠丝正在喝红茶,旁边是把头塞进盘里食物的帕克。

爱蜜莉雅告诫在餐桌吵闹的帕克,雷姆配合中间的空隙俐落地执行职务,拉姆则是专门侍奉罗兹瓦尔完全无视其他人。

不自觉的,昂笑了,大家也笑了。

——做了一个如此幸福温暖的恶梦。

伴随苦痛的梦,呼唤悲伤的梦,带来丧失感的梦。

品尝心灵被刮削的痛楚,喘不过气的昴丢失了呼吸。

「——」

突然,表情和缓下来。

感觉有人握著自己的手。

手掌所感受到的温暖,让紧缠不放的负面情感逐渐远离。

然后,看到光芒。

白色的光芒,耀眼的光辉,意识被导向那里——

11

「——终于醒啦。」

睁开眼睛,昴的正面映照著被夕阳彩绘的橘色天空。

注意到自己仰躺在地面还有失去意识。之前在思考著什么,思考的期间像被吞没一样失去意识。

——自杀失败,丢人现眼地哭喊,最后累了就睡著了。

超越滑稽,令人觉得怜悯的丑态。像婴儿一样的行为,不对,没有犯错能力的婴儿比现在的昴有用多了。

「说些什么来听听啊。」

「……要说什么?」

「不仅无趣还很迂腐,一脸不爽又难搞的家伙。」

吐出辛辣评语后,碧翠丝随便地甩开一直摸著的昴的手。

碧翠丝身上的洋装跟峭立的悬崖根本不搭,甚至可以用荒唐来形容,简直就像是把少女的照片贴在风景画那样不协调。

「……穿成这样跑到外头来,很不寻常呢。」

「贝蒂也不想走在这种土臭味很重的山里,要不是因为你逃进这种地方哭著闹脾气,贝蒂才不会来呢。」

碧翠丝拍拍洋装裙襬,厌烦地告知,昴这才注意到一件事。

她是为了什么出现在宅邸外头,甚至到这种荒郊野外呢?

「为什么……」

「怎样啦?」

「你为什么要来?我……」

——即使是遵守契约保护自己的碧翠丝,昴也无法向她坦承以对。

昴欲言又止的态度,令碧翠丝一脸厌恶以鼻子嗤笑。

「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是贝蒂跟你缔结的契约。要是你暴露丑态后又跳崖自杀的话,可是会损及贝蒂的威信的。」

「贴身随扈啊……我们的约定是到今天早上而已吧!?」

「——贝蒂可不记得有讲到期限哟,是你误会了吧。」

昴搜寻记忆,闭上一只眼的碧翠丝撇离视线一口断定。契约内容出现「误会」这样的差错后,碧翠丝还想继续执行跟昴的契约。

嘴巴坏又不对盘的少女——这种印象强烈到无以复加的碧翠丝,她所展露的慈悲之深,令昴忽然得到胸部被槌打的错觉。

碧翠丝没有遗弃昴,既然如此,说不定还可以——

「抱著淡淡的期待,也想得太美好了。」

「——呃。」

没必要放弃。又朝轻松想法靠拢的昴被碧翠丝制止,她摇头说:

「失去的东西是不会回来的,贝蒂能做的事已经所剩无几,向双胞胎姊姊辩解的机会也没了,因为你已经扔掉那个机会了。」

「我……!」

如果能说我早就说了!真想这样吶喊。

要是没有心臓会被捏烂的制约,昴早就全盘托出然后请求谅解。

明知那根本成不了拉姆的救赎,但至少为了自己的内心安宁。

「都到这种地步还在妄想,我是白痴吗……不,我真的是白痴。」

拟定方针,找藉口,辩解,明哲保身。重复这些过程,昴来到了这里。

不论是物理还是精神层面,崖上的昴都被逼到无处可逃。

逃了又逃,逃了又逃,持续逃跑,昴才会在这里。

「既然知道回不去了……那你打算拿我怎样……」

「至少,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然会做恶梦的。所以说,如果你想逃跑,那贝蒂会帮你逃到领地外头。」

裹上「严厉」这层糖衣,碧翠丝的温柔叫人心如刀割。

她的表情冷淡,视线冷漠到像在看无趣的事物,然而少女话里的真正意图,以温柔打垮制服了昂。

碧翠丝说的,绝对不是谎言。

如果昴希望逃跑,少女一定会接受并且出手相助吧。

逃跑之后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自己,但是不会发生比这里更恶劣的事了。

不会比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瓦解安居之所,然后扔下一切逃跑更糟糕了。

「——」

被风刃割伤的脸颊,现在也还在不断诉说著冒血的痛楚。

碰过伤口后,昴迟至现在才发现自己曾受过类似的伤,昴的灵魂还记得这股锐利。

昴被雷姆追杀在山中逃窜时,砍掉他右膝以下部位的就是风刃,这跟那个用的是同样的魔法,碰触伤口的昴凭直觉领悟到这件事。

「最后挖掉脖子的魔法也是吧……原来是两人合力……」

死后才知道,迟来的理解和绝望会合,增加了内心的沉痛。

就连现在,拉姆怨恨的怒吼,和失去雷姆的悲切恸哭都还烙印在脑子里。

那瞬间,那个地方,就是昴的分水岭。

昴不应该逃出宅邸,纵使忍耐痛楚的觉悟不够,也应该要和拉姆面对面交谈。

错过时机就永远失去了接触内心的机会。

一度离掌而去的机会,不会再回到昴的手中。

——至少,在这个世界是如此。

「双胞胎的姊姊为了妹妹而忍耐,然后双胞胎的妹妹为了那样的姊姊而活。不管少了哪一个,那对姊妹都不圆满了。」

彷佛划破寂静的思考,碧翠丝发出抑郁之声。

手指穿过自己华丽的头发,碧翠丝没有看昴继续说下去。

「不管缺哪一个,都无法恢复以往,罗兹瓦尔也一定不能容忍。」

「那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总觉得,她在讲很重要的事。

昴逼近碧翠丝质问话中的真意,但是伸出的手指却被少女轻易躲开。接著少女反过来抓住昴的袖子绊倒他,温和地将他拉倒在地。

顺著力道躺在地面,昴感到惊愕,碧翠丝的头发碰到他的脸颊。

「你竟然这么在意,不过才四天,而且你几乎都窝在房里也不太有机会跟对方打照面。如果要强迫推销你的自以为是,那个双胞胎姊姊现在可无法从容地听你说,因为你已经不是不相干的人类了。」

「我什么也……!」

不知道。本想这么说,却又说不出口。

重复过了十几天的时光,就在昴的心中。其实昴大可以反驳,在那段期间有现在的碧翠丝不知道的时间、回忆和羁绊。

然而,让昴不能大放厥词的,是突如其来的理解。

昴所知道的跟碧翠丝高声告知的,就是从拉姆和雷姆表情窥探出的真心话、感情和羁绊有可能都不存在。

在这十几天的时间,昴有多了解那对双胞胎呢?

若真的彼此了解,那袭击昴的绝望感和丧失感又是什么?难道这一切都是恶梦吗?

现在,被碧翠丝以严厉视线俯视的昴,有办法从拉姆和雷姆两人身上拿出什么来反驳吗?

对那两人,昂真的一无所知吗?

觉得重要,想要守护,原本是这么想的——

「结果,我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随便对你大吼大叫,真是丢人现眼……」

——你已经不是不相干的人类了。

昴什么都不知道,葬送所有机会,孑然一身随波逐流到这里。

在黑暗的视野里头,想起的是在宅邸度过的每一天——

那些日子都粉碎散落,连昴的心也发出清脆声响破裂四散。

背贴著地面,昴用手掌掩盖面容,悲叹自己的无力。

结果,打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无法触及的理想乡吗?昴所看到的光景全都是梦境或幻觉,真正的时间根本不存在。

「……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在被发现前先起来啦。」

碧翠丝朝快要输给落泪冲动的昴叮咛,但昴一动也不动。对此感到不耐的碧翠丝,粗鲁地抓住遮住脸部的手掌。

视野被拓宽,轻盈的少女用全身的体重拉扯手腕,试图让昴站起来。

「——」

这时,透过手掌传来的触感夺去了昴的注意力。

无视拼命想拉昴起来的碧翠丝,昴先确认手掌的触感。

「干、干嘛?你怎么突然……为什么要搓贝蒂的手掌啦。」

「手握在一起就会像这样……你刚刚也有握我的手?」

「……那是贝蒂这辈子最大的过错,因为睡著的你实在是太过凄惨可悲啦。」

碧翠丝把脸用力撇向旁边,昴重复开阖被甩开的手掌,反刍松手后的温度,回忆睡著期间得到的安心感触。

——睡著的时候,昴做了恶梦。

在梦中,不断被迫品尝呼吸困难、绝望和丧失感的极限。

方才温度介入苦楚的状况,以前也曾有过。那是在——

「有人握著……我的双手。」

碧翠丝惊讶地蹙眉,不只右手,昴也把左手伸到面前。

一个人要分别握住睡著的人的两只手,是很困难的。必须面朝下,和睡著的人采取同样的姿势,但是否能成功还很难说。

「——」

既然如此,双手会有被握住的触感,原因就很简单。

「拉姆和雷姆。」

双胞胎分别握住睡著的昴的手,就能办到。

第四次的轮回,在什么都还没发生的罗兹瓦尔宅邸里,如果她们觉得可怜而稍微疼惜连睡著都还痛苦不已的昴的话。

「——」

听见充满憎恨的声音,被「杀了你」这涂满诅咒的怒吼撞击。

无数把心切割得支离破碎、残酷无比的话语,但是,有比那更沉痛的音色。

「——那个哭声,没有消失。」

妹妹死亡,另一半被扯离身边,拉姆悲痛绝望的叫喊声没有离开耳朵。

昴那原本应该碎落一地的心,残缺的碎片如今也在呼喊著什么。

——原本,昴就是容易选择轻松状况的那种个性。

不想疼痛、不想受苦、不想难过,要抱著这么惨澹郁闷的心情而活,光想就让人想逃。

「喂,我在想什么蠢事啊……」

想逃得不得了,无论如何都想逃,内心是这么想的。

「好不容易捡回了一命……」

忍辱拜托碧翠丝,丢人现眼地迎接第五天的时光。

因为只想著逃避才能抵达今天,昴想要做出决断。

「对啊,捡回的是我的命,所以——」

朝轻松的方向、容易生存的方向走,有什么不对。

「——使用的方式,由我来决定。」

说出口的瞬间,昴已经在自己心中划掉回不去的路线。

碧翠丝听了他的话后皱起眉头,不过在质问少女眉间出现皱纹的理由之前,她先露出警戒的目光朝森林的方向看去。

「——都怪你拖拖拉拉的。」

碧翠丝掺杂悔恨的话,和风让森林树木喧哗的声音重叠。接著混入摇晃树叶互相摩擦的音色,踩在土上的脚步声也来到昴的面前。

回过头,正前方站著粉红色头发的少女。

12

「终于找到了——你已经逃不掉了。」

背对森林而立的拉姆,瞪著昴平静地宣告。

看到拉姆表情留有浓厚的憎恶,痛心席卷昴的胸膛。

站著不动的拉姆,看不出平常的光鲜亮丽,裙子点缀著被树枝扯破的洞,戴在头上的发饰应该是掉到哪里去了,原本整齐的粉红色头发,被风弄乱得失去了优美。

——穿制服和打理头发,姊妹俩都是互相帮对方做的。

这点昴也知道。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他曾听人这么说过。

还有好几个关于双胞胎的秘密,昴都知道。

「退下吧,只要契约存在,就算对手是你贝蒂也不会放水喔。」

「碧翠丝大人才是,请让开,拉姆也是即使对手是碧翠丝大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有意思的笑话,听起来像是在说对上贝蒂还能手下留情。」

「碧翠丝大人才是,您忘了这里已经不是宅邸了吗?离开禁书库到森林里——在这样的条件下,您有自信能从拉姆手中保护那个男人吗?」

在默不作声的昴面前,两名少女持续激烈的牵制。

碧翠丝感到可惜的反应,证明了拉姆所言不是故弄玄虚。

碧翠丝的强大是有条件的,而现在的状况让她无法活用力量。

即使如此,她还是顽固地遵守契约,不打算离开昴的面前。

昴从后方朝碧翠丝伸手,然后……

「我拉——」

双手抓住少女两道华丽的卷发,然后用力拉长。

接著放手,发量大所以反弹的力道也大,弹啊、弹啊。

「嗯,真是不错的快感。」

「你、你、你、你……」

瞪大眼睛,嘴唇颤抖,碧翠丝打著哆嗦回过头。

看到她那样,昴歪头问:

「干嘛?」

「你在干什么啦!?都这种状况了,你、你是想死吗!?」

「别说蠢话了,我根本没有想死的念头。死亡真的是在人生的最后来一次就行了,我是认真这么想。」

边说边拍碧翠丝的肩膀,然后昴站到愤然的少女面前。

直挺挺地用怒不可遏的表情瞪昴的拉姆,对主动靠近的昴加强警戒,从紧咬的嘴唇吐出呼吸。

「胆子很大嘛,终于想通了?」

「跟想通不太一样哟,要说的话……是做好觉悟了才对。」

「——你说什么?」

不懂昴的意圆,拉姆的脸皱成一团。

昴朝那样的拉姆双手合十,然后深深低头。

「对不起,都怪我胆小懦弱,才会让你们这么悲伤。」

「——哼!你果然知道雷姆是怎么……」

「不,很抱歉我是真的不知道。老实说,有一堆我不知道的事,但是——」

对话中断,昴先深呼吸,然后再继续说。

「我现在知道,这次的事件我全都不知道了。」

「——事到如今!你说那什么话!!」

昴表白决心的话,在拉姆听来只是胡言乱语。

拉姆像在跺脚似的狠踹地面。

「雷姆已经死了!已经救不回来了!到了这种地步,知道些什么是你唯一能做的事了吧!?」

「我不会说我能做什么这种帅气的话,因为什么都不做的结果就是这样。这种话说服力是零啦,我个人最了解。」

不是突然正经起来,即使是现在,昴的内心依然被后悔所剌穿。

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厌恶,如果丢脸可以致死的话那自己可能早就死了。

即使如此,却还是丢人现眼地活著,难看至极地挣扎苟活,展示无可救药的丑态后,抵达的地方就是这里。

然后得到的,就是这个结论。

「你懂拉姆和雷姆什么了!?」

「——是啊,就如你所说的,我对关键的事一无所知,不过……」

这十天,昴都和她们走在一起。

她们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彼此曾说过话。

但是,昴清楚记得那段日子。

就算她们忘了,和她们一同看过、一起笑闹、一块度过的事,昴的灵魂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昴就是认识她们。

昴所知道的拉姆和雷姆,确实存在昴所走过的世界。

然后,对那样的她们——

「你们才是都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

「我啊!喜欢你们!我最喜欢你们了!」

态度虽然冷淡傲慢,却很照顾人的姊姊。

佯装有礼其实瞧不起人,说话带剌的妹妹。

与她们一同度过的日子,是昴倍感疼惜的时光。

纵使身体记得被她们杀害,但却忘不掉重要的回忆。

如果能再一次共同分享那段时光,一定会觉得「那样」选择也无所谓。

昴的叫喊,令拉姆愕然地瞪大眼睛浑身僵硬。

这是当然的。

站在拉姆的立场,昴的发言根本是意义不明的胡言乱语。

因此,她在瞬间做出「砍死他」的判断。

拂去思考所造成的剎那停滞,身体的僵硬解除后,拉姆采取动作。

但是,即使只有一剎那,停滞就是停滞。

「——唔!」

尽管只有一剎那,昴全力冲剌的动作,就是比拉姆的怒意转换成攻击的瞬间还早。

背对拉姆,跑过碧翠丝身旁,昴的身体披上风的速度——朝悬崖笔直前进。

【插画301】

「等一下——!」

身后传来少女高亢像哀嚎的声音。

那是哪一位少女的声音,奔跑的昴没有去想。

即使下定决心,思考就跟被搅拌一样乱糟糟。

心臓的跳动彷佛背叛内心,全身嗔吱作响,手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明明全力奔驰,世界却不知何时变成慢动作,就连一秒都能延宕结果,根本是在催促昴改变心意。

——蠢毙了,都这节骨眼了还犹豫什么。

仔细想就知道,那应该就是对「生」的难看执著。

即使再怎么想死,输给胆小后结果就只能卑躬屈膝。

然而,昴现在却战胜了软弱。

「还没跟碧翠丝道谢……」

将最后的忧虑化为语言,昴拋下一切远走高飞。

悬崖逼近,害怕去数还要几步。真不正经,太不正常了,想要大笑的冲动上涌,可是却完全笑不出来,不可能笑得出来的。

就这样苟活下来的话,就只能活得像死人一样。

如果在这里放弃未来,那对昴来说就跟死没什么两样。

如果要让捡回来的小命活得像死掉一样,那还不如用这条命来还原「什么」。

而且这份决心,才是可以让一事无成的昴去做到某件事的必要条件。

「——只有我能办到的事。」

双脚离地,在空中飞舞。什么也碰不到,构不著。

好快,风好大,眼睛好痛,头好痛,耳鸣好远,感觉好像丢下心臓跑掉了。听不见心跳声,不祥的警钟在头盖骨里震天价响。

如果死亡就结束,那就到此为止。

但是,如果可以,假如可以回去的话。

因为她大喊的是「绝对要杀了你」。

既然如此,那昴——

「——我一定会救你。」

道出决心后,从头部开始猛烈撞击坚固的地面。

碎裂的声音壮烈响起,除此之外听不见其他声响。

连怨恨的声音也追不上,什么都追不上——

13

——那里有的就只有「无」。

意识模糊地在「无」之中环视周围。

环视,这种表现法不适合这种情况。

意识没有眼睛,也没有手、脚和其他身体部位,有的,就只有没有实体的意识,这不确切的东西正处于漂浮的状态。

什么都不知道,无法传达、审视周围。

好暗,什么都没有的房间。

不知道天花板和墙壁的距离,被无法想像房间宽敞程度的漆黑所覆盖的世界。

突然,在这永远黑暗的世界中,诞生了意义。

对意识来说,意义的位置就在正前方,那里突然生出了人影。

细小,而且还是被漆黑笼罩的不明确轮廓。特别是上半身被覆上一层雾霭,强烈地阻碍意识的认知。

人影的出现,让意识初次得到强烈的欲求。

在那感觉尚未冷却的期间,影子缓缓活动,朝意识做出像要传达什么的动作。

不懂,什么也没传过来。

尽管如此,不知为何注意力就是无法离开人影——

「——还不能见面。」

留下这声细微的私语,黑色世界倏地消失。

连同影子和意识一同吞没,消失无踪。

《完》 后记 久疏问候,我是长月达平,对一部分的读者而言是鼠色猫。

感谢您在第一集之后又拿起本故事的第二集,我想应该是没有从第二集开始看起的猛将,不过若有这样乱来的勇士,请看看旁边,第一集八成就放在那里。如果没有的话,还请跟书店店员询问:「请问有这个的第一集吗?」您的一句话,足以改变销售额!

撇开这个直接到不行的秘密行销,第二集突然就拆成上下两集。在作品的特性上,有必要将故事分为「问题提出篇」和「解决篇」,所以就变成在这么关键的节骨眼插入「请待下集分晓!」的状况。

由于往后本作品也会进入重复卡关再挑战的冗长过程,希望诸位能够享受每一轮的剧情变化,同时看到之后的关卡怎么解决。

这次担任解决篇的第三集会在隔月发售,还请放心,万岁!

另外,从第二集开始陆陆续续有新角色登场,对看过网路版的读者来说,是盼望已久的角色群。

特别是女仆姊妹和萝莉图书馆员,是本作里人气很高的成员,大冢老师的设计功力真的叫人又叫又跳。多亏有他,女性角色全都很耀眼可爱,而且罗兹亲成了奇迹般的可疑人物。大冢老师真的叫人打从心底佩服。

席卷他和她们的豪宅物语会如何解决呢?敬请期待下一集。

那么,大致闹过一遍了,这次接续第一集,来说说本作品诞生的背景吧。

我个人喜好立场差、能力低的男生为了女生努力到吐血的故事,我真的很喜欢这种题材。

因此,一开始主角除了「无力」,还有「无知」、「无能」、「鲁莽冒失」、「特别的迟钝」大放送,是全都塞在一起做出的人物设定。当然只是创作一个没有优点的角色没有意义,因此就想让他拥有特别的能力。不是强大的力量或压倒性的财力,而是符合作者喜好的特别能力。

于是可以「死亡回归」的无力系主角诞生了,这样的主角为了让高不可攀的银发女主角回头而不断挣扎,故事的主剧情设定跟著油然而生。

在只有这些设定的情况下到了某家家庭餐厅,和十年好友Y坚持只靠饮料吧台来膨胀原本设定,完成了大略的雏形。

也就是说,能够心平气和聊妄想的朋友,和深夜的家庭餐厅,就是创作作品的秘诀。

后记的大部分区块都被戏言填满了,就用剩下的空间来道尽感谢吧。

池本责编,从第一集开始就很感谢您,第二集和第三集彼此都在削减灵魂到以为会死的地步,不过平安无事出书比什么都重要,完成了耶~

还有大冢老师,比上次还要快完成插图的速度十分不寻常,在确定设计稿OK的隔天插图就完工,让我尝到彷佛生出不同时间轴的错觉,还有看到完稿的异次元喜悦,非常感谢您。

装订设计师当然非草野莫属,延续第一集幻想风格的爱蜜莉雅,这次完成女仆姊妹纤弱得勾引保护欲的厉害封面,谢谢您。

其他还有校正人员和行销人员,以及各家书店店员的帮助,合众人之力,才得以将续集发送至各地,谢谢大家。

最重要的当然是拿起第一集后又拿起第二集的读者,向您致上最大的谢意,真的非常感谢。

那么,期待能在下个月的第三集解决篇再相见。

2014年1月长月达平《第一集发售前紧张到要死时下笔》

80’s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骗人)

看过设定后,就决定画面无表情的角色。

被作者&编辑说「她们是人气角色,要更可爱一点!」所以就再次修正。

网路版的设定

古典风的拉姆&雷姆。因为太朴素的理由而废弃。

将「鬼(划掉)」的设定膨胀后追加和风要素,不过却因为「看起来不像女仆装」而再做修改。

留下发型、发饰、和风要素,然后把裙子改成迷你裙

完成!

「葛格!葛格!贝蒂把『Re:Zero』第三集预告整个抢过来了!」

「哇喔,你真是坏女孩,贝蒂。说到第三集,就是豪宅故事的完结呢。」

「对啊,终于到解决篇了。明明是主角,被召唤来才一个礼拜却随随便便就死了,真是让人看了会操心的家伙。」

「呵呵,不过会真心担心的贝蒂是好孩子哟。能够窥见贝蒂这个温柔之处的第三集,是何时发售啊?」

「葛格好坏喔……发售日是三月二十五日,连续三个月每个月贩售一集。还有,不可以忘记一同发售的月刊Comic Alive Re:Zero附录特集哟。」

「莉雅的封面真是可爱,二月和三月的封面是豪宅双胞胎女仆……嗯嗯,这两人都被画得很可爱不是吗?这样昴也会很高兴吧。」

「取悦那种家伙根本毫无意义,贝蒂觉得若是采用葛格和贝蒂的双人照会更好。」

「考量到读者群,会去想谁做封面人物比较可爱是无可奈何的结论呀。」

「明明博学多闻城府又有点深的葛格也很棒……」

「附录的Re:Zero美术设计图,是大冢真一郎老师全新绘制的封面以及角色插图,有点精美的角色介绍是可看之处哟。」

「用附录形式补充只看本文还不瞭解的角色背景……真是奸诈的做法!」

「这是为了拉抬销售额啰。好啦,撇开行销人员在外头的努力,在故事里头努力的登场人物会变得怎样呢?在第一集就死得很惨的昴,能否抓住期望的未来呢喵。」

「《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第三集,将在三月二十五日发售喔!」

「在发誓一定会救你之后,伸出的手是否能碰到她们呢——敬请期待!」

「在最后正经起来,葛格的可爱和浓密毛发最棒了……」

注:以上日期皆为日本地区的发售时间。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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