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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守灵与葬礼

俊一郎沉默地听着纱绫香娓娓道来,在纱绫香的描述告一段落时,立刻唐突无礼地询问:

「你未婚夫的死因是?」

「急性心脏衰竭。但是他从来没有心脏方面的问题,之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症状。真的是突然……突然就不能动了……」

「就因为这样才叫做急性心脏衰竭吧?」

俊一郎的回话十分冷淡,但纱绫香并没有动怒,仍然维持稍低着头的姿势再度开口:

「不……硬要找出理由的话,不能说是毫无原因。婚礼前几个月,他为了让入谷家的人接受我一直非常辛苦,刚好那时他的工作也突然变得非常忙碌……」

「不利条件同时发生吗?」

「他身材瘦小,虽然没有生病,但也绝非身强体健的类型。每次一这样想我就觉得胸口难受……要是只有工作上的问题……要是没有为我的事情而操烦……他应该就有更高的机率可以活下来……」

「现在讲这种假设的话也没有用了。」

「如果我们两个没有遇见彼此的话……

「我不是说—」

「但是——」

「你给我听好,只要他继续工作就一定会有问题发生,然后在私领域也同时发生让人心烦的问题,这种情况今后一定也多得数不清。意思就是不论早晚,他的身体都会面临这种负担——」

「但、但是……要是他一开始遇见的就是能让他家人认同的女性……不是跟我这种……而是更能讨他们欢心……」

「你如果想吐苦水的话,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吗?」

纱绫香不自觉抬起头,她的脸上隐隐浮现怒气。

另一方面,俊一郎对于自己一时大意受好奇心驱使,花大把时间倾听对方谈话这件事深感后悔。而他的想法一定是清楚写在脸上了。

「对、对不起……」

纱绫香脸上的怒气很快就烟消云散,转变成十分落寞的表情。俊一郎语气颇为无奈地开口:

「我这边是侦探事务所,而且还是非常特殊的——并不是那种倾听别人烦恼的咨商室。」

「我知道……」

纱绫香顺从地点头回应。俊一郎心想这样拖拖拉拉下去她不知道会待到什么时候,打算赶快结束谈话。

「也就是说,他的死因并没有任何问题吧?」

「是、是这样没错。」

「还是他过世这件事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吗?」

「没有,因为听说是由入谷家一直以来的主治医生——羽田森医生,诊断他是急性心脏衰竭的。」

「你知道那位医生有跟入谷家的谁特别亲近吗?」

「照文惠阿姨的说法,医生应该是跟秋兰的妈妈淑子阿姨还有文惠阿姨比较熟稔……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想说,如果是有长年交情的主治医生,请对方写伪造的死亡诊断也不是没有可能——」

「咦!那、那么他……他是被杀的……?」

纱绫香整个就要贴到书桌前来,俊一郎冷冷举起右手阻止她的逼近,开口回答:「我只是认为这一点也该考虑一下。不过,如果跟那个羽田森医师交情好的是你未婚夫的妈妈与奶妈的话,那应该就不太可能。」

「从你的话听来,可以知道他有些家人反对你们两个结婚,加上入谷家又只有他在赚钱,要是他在办理结婚登记前就死了——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呢?他的财产继承人就不会是你,而是他的家人。就算其中有人这样想也并不奇怪。」

「怎么会……」

「你不也是因为有同样想法才来找我的吗?就像他父亲逝世后的那些流言蜚语一样,你也认为你未婚夫是被咒杀的。」

俊一郎望着垂着脸摇头的纱绫香,他暗付第一天就来了个棘手的委托人,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过世的?」

「前一天傍晚他一直都没有回来,我心中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等到都快半夜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好几次都想打他的手机,但又怕打扰到他工作……一直忍耐,到天亮都没能睡好……」

「后来是有人跟你连络吗?」

「对,文惠阿姨打电话给我。她说秋兰前一天中午过后突然回到老家,跟大家提他和我结婚的事,当然姊姊和哥哥猛烈反对,不过秋兰完全无意要理睬他们。」

「的确是这样呢。」

「结果谈话也谈不出个什么结论,到了傍晚大家一起喝茶时,他突然……」

「倒下了。」

纱绫香说她手足无措、慌忙赶赴入谷家时,在大会客室里都已经架好祭坛,祭坛前方也摆好棺木了。

她从棺材的小窗户向内窥视,看见秋兰苍白发青的面庞,她明白秋兰是真的已经过世了。结果她能好好跟秋兰道别的就只有此刻,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秋兰。

「以防万一我还是想先问一下——」

「什么事?」

「对于你未婚夫过世这件事,入谷家的人各有什么反应?」

「守灵和葬礼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嗯……」

那一天,就连春美和夏树也收起平常尖锐的言词,只是也完全看不出他们有因弟弟的死亡而感到悲伤。冬子则一如往常,只是面无表情地牢牢盯着纱绫香看。四季实虽然和平时一样都低垂着头,但从她频频拿手帕擦拭眼角的动作来看,应该是默默地泪流不止。

秋兰的妈妈淑子也流泪了,而文惠和静静流泪的这两人呈现强烈对比,她嚎啕大哭。淑子柔声安慰放声哭泣的文惠奶妈,纱绫香亲眼看见这怎么想都与常理相反的画面。

守灵和葬礼都只有家人参加。就连秋兰的朋友或生意伙伴,都是在纳骨于入谷家历代家墓之后才通知他们这个消息的。剩下的大概只有守灵当天,纱绫香的外婆在接到外孙女的连络后出席了葬礼吧。

「我真的对大家感到很抱歉……」

「为什么?」

「在守灵和葬礼的空档,我脑海里不停浮现那些参加我们订婚典礼的人的脸,我跟他们明明都只是初次见面,但他们都是真心祝福我们。当然我很清楚,那些祝福都是对秋兰说的,并不是直接对着我。但只要一想到我因为秋兰也跟这么多的人产生联系,就觉得很高兴。但我却没有办法通知他们任何人,心里真的很难受。比起我,明明有更多和他亲近的人在……」

纱绫香因为自身处境而产生的这种心理状态,俊一郎也能够了解,但无法完全同理她的感受。他也明白自己缺乏这种感性,但就算如此,事到如今是要他怎么办呢?

「然后葬礼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啊……有……」

俊一郎怕纱绫香又开始长吁短叹,因此仅仅是以工作的角度引导话题进展。纱绫香已经稍微习惯了俊一郎冷淡的态度,但她的反应似乎有些困惑。

「秋兰他妈妈,淑子阿姨跟我说,因为之后也还有头七,问我是不是能在他们家住下来。守灵那一天我也住在他们家……」

「所以说你现在住在入谷家啰?」

「没错。虽然我当时婉拒了……但是她拜托我一定要住下来……」

「入谷淑子拜托你的?」

「她说我跟秋兰等于已结婚了,那么一来也许我们早已住在一起了。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无法实现了,所以至少前七天,可能的话最好到四十九日结束为止,希望我能住在他们家……」

「原来如此。那么在入谷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守灵是四天前,你从那天就开始住在入谷家,那这两天你怎么度过的呢?」

「前天我去找外婆,然后去医院看我妈妈……昨天我和律师碰面。」

「接着今天你来找我。但是你未婚夫去世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在入谷家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即使如此你却去找律师,在极短的时间内请他准备好介绍信,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有种预感……」

「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给我等一下——」

「开始住在他家后,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不是当然的吗?人之常情呀。只要想想你住进入谷家的前因后果就明白了。」

俊一郎虽然嘴上这样回覆,但暗忖着,或许纱绫香的预感意外地准确也说不定。

首先,她成功在入谷秋兰的稀少珍本被酒水浸湿前救起它。纱绫香看起来绝非动作敏捷的人,她当下能够立刻反应,有可能是因为在事情发生前就莫名地感觉到不对劲吧。

第二,拜访入谷家的归途中他们避开了交通意外。虽然并不清楚那时的详细情形,但她说他们差点跟右转车撞上,也就是说他们的车子应该是直行的。就在他们打算直直开过路口时,突然有一辆想右转的车子窜到眼前。一般情况下这应该是无法预料的行为,照理说相当难以避开。若不是因为她在事发前就有留心,他们怎么可能平安死里逃生?

第三,未婚夫过世时,她同时感到内心有股不祥的预感。她说未婚夫一直都没有回来令她很担心的时候才不过傍晚而已,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早了。也就是说,她所拥有的可能正是所谓的「第六感」吧。

当然从这三点就要说她有预知能力都还有点太过牵强,也无法因此就说她的直觉很敏锐。

但引起俊一郎注意的是,这三件事都和入谷秋兰有关。或许纱绫香对于自己拥有特殊情感的对象——而且只在那个对象遭遇某种危险时——会产生一种类似预感的直觉?

跟我一样是隔代遗传吗……?

俊一郎虽然暗自这样想,但脸上丝毫没有透露这些想法,反而用失望的语气说:

「你只因为有预感就来找我,我是没有办法帮你的。」

「那个……」

「怎样?」

「在我身上……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

「你也太固执了吧。你对我似乎有不切实际的过高评价。」

从纱绫香保持沉默没有否认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对弦矢俊一郎抱持的期待有多深。

「你脑中想的可能是我外婆的那些传说,但是我所能知道的,就只有对方身上是否有『死相』依附着,真的就只有这样而已。当然无论是谁,总有一天都会死,这样想的话不管是谁其实都被死亡阴影依附着。所以我所能看见的那个『死相』到底是什么,就连我自己都完全搞不清楚。不过,当眼前对象事实上正站在死亡边缘时,花功夫去厘清那是什么根本毫无意义。」

「但是,我在你身上并没有看到这种状况。」

「不是我……?」

纱绫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是的,至少似乎不是内藤纱绫香呢。就算你的那个不祥预感是正确的……」

「这样的话,是那个家里的谁呢……?」

「那我可不知道,而且也与我无关。确实,现在入谷家笼罩在一股非常诡异的气氛中,这个情况下,就算发生古典推理小说里描写的,遗产继承问题造成的连续杀人事件也不奇怪。但真是这样的话,你需要的是那些小说中能预防杀人事件发生的名侦探。」

「不过这种东西现实中当然不存在啦,你可以找个风评良好的侦探事务所——」

纱绫香瞥了房门一眼,俊一郎一理解到她是在看「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这几个颠倒的字时,心中就冒出一股无名火。

「所以我不是正在叫你去找真正的侦探吗?那个看板顶多就是做做样子,我实际上并非侦探,你来找我完全就是找错人了,而且只凭预感实在是什么也办法做,这点你也懂吧?」

俊一郎终于让纱绫香了解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有其限制,成功劝退本来可能会成为首位委托人的她。

即使如此,她要告辞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

「至少给我你的手机号码,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可以马上联系你。」

「我没有手机。」

「咦?这个时代……」

「因为没有必要。」

俊一郎用公式化的口吻回答后,就将不情愿离开,一直盯着自己瞧的纱绫香请出房门。不过,此时俊一郎还丝毫不知情——

这间侦探事务所的首位委托人,果然还是内藤纱绫香——

而且再次相会时,她将被异常不祥的死亡阴影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