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黑术师的塔
即使环顾观景台外面，也都没看到新恒的身影。
“警部！”
曲矢放声大喊，跟着跑上去。
“不行！”
俊一郎慌忙拉住他的手臂。
“你干什么？我要去──”
“救警部，也需要先冷静下来思考。”
“现在哪有那种时间──”
“曲矢刑警，你冲动跑过去，万一跟警部一样消失了，那要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管怎样，我要去找警部。”
“不行。”
两人僵持不下。
“我去好了。”
外婆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
“不，外婆，你的身体还……”
“爱染老师，那样太危险了。”
俊一郎和曲矢都慌忙制止。
“警部会消失不见，八成是因为咒术的力量，那自然就是我该出场的时候了。”
她道破现状，让两人都无从反驳。
“外公──”
俊一郎转向外公求助。
“不管怎么想，也没有其他人更适合吧。”
他反倒支持外婆的决定，俊一郎更是说不出话。
“你们不用担心。”
外婆温和微笑。
“我过去那边之后，会想办法通知你们安不安全的。”
“咦？那边……是哪边？”
“不去看看我哪知道。”
她一说完，就迅速走下观景台的阶梯，跟新恒一样消失了。
简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眼睛看不见的时空似地，凭空失去踪影。
“嗯。”
外公见状，沉吟一声。
“说不定石笋的机关启动后，这座观景台就跟黑术师的塔连通了。”
“相连的入口，就是那里？”
俊一郎手指的方向，自然是通往外面的那几级阶梯。
“如果是这样的话──”
外公正想要继续说什么。
“咦？那是什么？”
曲矢注意到出口附近，一张脏兮兮的污黑纸片正飘然落下。
“这是……”
俊一郎捡至手中一看，是一张猫咪形状的纸片。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现在却乌漆抹黑的。
“……依代吗？”
“但依代不都是人的形状吗？”
“哦，你还挺清楚的。”
“跟你这混帐来往，这种对现实生活没有任何帮助的多余知识就一直增加。”
“可以学新东西不是很好吗？”
伊代是神灵附身的对象，有时候也会是岩石或树木。曲矢说的人形伊代，也就是小纸人，主要是用在驱除邪祟上。
“这是那个传来的讯息吧。”
外公无视两人的斗嘴，肯定地表示。
“外婆传来的？但为什么是猫？”
“嗯，是在说──过去那边也没问题，一种安全的象征吧。”
外公一说完，立刻就跟随外婆的脚步，大步踏向出口，不消多说，那瞬间外公的身影就消失了。
“他们两位遇上紧急情况还真是处变不惊哪。”
曲矢十分敬佩。
“我们也──”
“嗯，走吧。”
曲矢走在前头，俊一郎跟着走下阶梯，四周一口气变暗，而且脚尖并没有踏到阶梯的触感，感觉上前方的地面跟观景台一楼的高度一致，是在同一个平面上。
这想法一闪而过。
恍然回过神，面前已站着外公外婆跟新恒，只是外婆看起来状况更差了。
但俊一郎还来不及关心外婆。
“这里是……”
就因周遭景致而诧异不已。因为众人所在的空间，不仅圆形石壁直径宽几十公尺，天花板还相当高。
他急忙回过头，看见一道拱型入口，不过另一侧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里就是连通了观景台的一楼。
“……黑术师的塔。”
俊一郎喃喃自语，新恒无声点头。
塔内昏暗，虽有外头的光线从几扇石窗射进来，但此外就无其他光源了。或许也是因为如此，环境令人感到潮湿黏滞，室内的气氛无比阴森。
周围的石壁前，杂乱堆放着许多木箱、旧式柳木行李箱、纸箱、竹编的方形衣物箱和硬铝制的金属箱等。这模样看起来不像存放一般物品的仓库，更像是收存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正中央有一根粗壮石柱耸立至天花板，上面有一扇门。看来石柱里，应该有通往上面的螺旋楼梯。柱面上到处都有挖洞，想必是为螺旋楼梯而打造的窗户吧。
“这座塔在涛岛上吗……？”
曲矢抛来疑问，俊一郎疑惑地说。
“我刚也一直在想──”
新恒代为回答。
“说不定黑术师的塔是在梳裂山地。”
“那三个可能地点的第三个吗？”
“第一个可能地点摩馆市的废弃公寓大厦，是类似黑术师的分公司一样的存在。而第二-予锣群岛的涛岛，他邀请我们到岛上来，其实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不要去调查第三个选项，梳裂山地的废弃村庄──不晓得这样推理对不对？”
“因为黑术师的塔真的就在那里……”
“这样说来──”
曲矢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予锣群岛的孤岛和梳裂山地废弃村庄的一部分，跨越现实世界中的距离，靠异次元相连在一起了吗？”
“……恐怕是。”
新恒简短回答。
“只是，就算我们一开始就跑去梳裂山地的废弃村庄，是否真的能找到这座塔，也是一个问题，搞不好这里只能从涛岛的观景台进来。”
“说到进来──”
外公的语气充满遗憾。
“黑术师应该就在这座塔的最高层──想来是五楼吧──但不晓得我们能否平安无事地抵达那里。”
“没错，绝不能大意。”
“不过，从观景台或许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到五楼。”
乍听这句话时，俊一郎不解其意，但旋即恍然大悟。
“啊，原来如此……”
不过开口说明的人是新恒。
“就如同观景台一楼的出口，与这座塔相连一样，二楼以上缺少栏杆的地方，可能也连接了黑术师这座塔的各楼层。老师是这个意思吧？”
“可恶！不应该匆匆忙忙跑过来的。”
曲矢懊恼万分，将目光投向拱形的入口。
“现在立刻回去，从观景台爬到五楼，比直接在这座塔中前进更快吧？”
“那个……”
新恒踌躇着。
“不管怎么想，那都太危险了。”
外婆望向入口里的那片黑暗，提出忠告。
“要去很容易，回来很艰险……”
“能通过那里的，大概也只有外婆的依代吧。”
外公再补上一句──
“就连依代，都变得乌漆抹黑了，何况人类，真要硬闯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那还是饶了我吧。”
就连曲矢都露出嫌弃的神色。
“先来看一下中间这根柱子上的门。”
新恒、外公外婆、俊一郎跟曲矢依序靠近柱子，但一走到旁边，曲矢就发出绝望的呼喊。
“喂喂，怎么又是石笋。”
门前有一根，左右各五根，与观景台相同的十一根石笋，直挺挺地矗立在那里。
“但这次的没有脸，直接刻了汉字里的数字。”
“而且还有按顺序排好，最右边是‘一’，最左边是‘九’跟‘○’。在门前面的那根则是‘五重塔’。”
俊一郎跟新恒纷纷将眼前的情况说出来。
“这么一来，问题就是要怎么找出正确的数字了。”
外公环顾四周道。
“干脆直接用这个强行突破。”
曲矢举起枪指向那扇门，俊一郎摇头制止。
“这扇门是向外开的，就算你破坏门锁，‘五重塔’那根石笋也不见得就会沉进地下，还是会挡住门打不开。”
“那我找东西来把石笋敲断。”
“同时也请寻找那组数字的提示。”
新恒很清楚该如何应付曲矢，他的这句话成了号令，俊一郎等人随即在塔内散开。
中央柱体的周围交给外公外婆，其余三人巡视石壁附近堆积如山的众多箱子，但数量实在太多，要一个一个检查工程相当浩大。而且很多箱子不是钉死了，就是用绳子捆着，或者上锁了，根本没办法确认里头装了些什么。俊一郎没辙，只好查看箱子的外侧，但心里实在不认为提示会写在那种地方，很快就放弃了。
到底该怎么做……
这时忽然听到曲矢的大叫声。
“唔哇哇哇！”
他赶紧转头看去，曲矢正从箱子的阴影慌忙钻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
新恒跟俊一郎都迅速靠过来。
“……长得像虫的东西一直爬出来。”
两人顺着曲矢手指的方向望去，层层堆高的木箱及竹编方箱的缝隙中，数不清的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正蠢蠢欲动地向外爬。
“那到底是……”
面对疑惑的新恒，俊一郎低声道：
“……是十三之咒。”
“咦？”
“被施了十三之咒的人，全身都会被那东西附着。”
俊一郎说明后，又继续补充。
“但现在的情况肯定不同。”
“那应该是黑术师故意放出来，用来攻击我们的武器。”
新恒果然聪明，立刻就懂了，先命令曲矢跟俊一郎退后，同时告知外公外婆这个情况。
“看来虫是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
听见外公的提醒，环顾四周后，才发现从箱子阴影爬出来，在地板上扭动前进的那些小虫，几乎围成了一个圆形。
“……喂，我们彻底被包围了。”
“而且它们正在慢慢靠近。”
情况如同新恒所言，一大群黑压压的小虫子聚成的那个巨大的圆，开始一点一滴地缩小。那些不断蠕动的虫子要爬到背靠中央圆柱的俊一郎等人脚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对手是那些小虫，枪就没用了。”
“要逃离这个危机，只能设法打开那扇门。”
“可是，线索在哪……”
曲矢怀疑地望着俊一郎，后者的目光正不断搜索四周。
“真的有那种东西吗？那个残忍无情的黑术师真的会好心地准备线索来帮助我们吗？”
“一般的确会这样想，不过……黑术师的目的是向我们下挑战书──也就是把这当成一场游戏。这样一来，就一定会有线索才对。我们上岛后遇见的案情跟追寻真相的过程，也能佐证这个推理。”
“就算你这么说……”
其实俊一郎也明白，被令人作呕且不断逼近的大批漆黑虫子包围，满眼都是这副惊悚的画面时，任何安慰都是无效的。
“我要写稿子。”
结果外公突然宣布。
“啊？”
不只俊一郎，就连新恒和曲矢也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外、外公？”
你精神状况还好吗──俊一郎不由得担心起来。
“找一下可以当书桌的东西。”
外公理所当然似地要求。
“这、这个……外公？”
“别发呆了，快点。”
但连外婆都开口了。
“请等一下。”
新恒似乎从短暂的震惊中回神了，立刻反应过来，机灵地找出黑色小虫尚不密集的地方落脚，跳到堆放箱子的那一区。
“那我也──”
曲矢立刻跟在警部后面冲了过去。
“这个人会把我驱除的邪祟封印在怪奇小说里，这点你也很清楚吧。”
俊一郎仍愣在原地，外婆向他解释。
“你是指……跟中庭那个冢连通……”
“没错。因为弦矢骏作撰写的原稿里，寄宿着言灵。”
“可是，再怎么说这都太……”
俊一郎实在难以接受，正要反驳时，目光忽然被一个奇妙的东西吸引住。
那是……
在那群黑色小虫里，有一个小小的物品正随着虫子们的蠢动，缓慢移动着。
“幸运饼干！”
“咦？真的耶。”
外婆似乎也看见了，看来错不了。
“打开这扇门的提示，应该就在那里面吧？”
可是要拿到那个幸运饼干，就必须踩进那一大群黑色虫子里。
如果有扫帚或什么工具……
或许就能一边把数不清的虫子扫开，一边勉强往前走。
但现在有时间让自己慢慢找工具吗？俊一郎陷入犹豫的片刻，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漆黑带状虫群仍旧持续蠢动着，不断缩小距离。
“久等了。”
这时，新恒拿着一个空木箱，飞身回来。
“找到好东西了。”
后面的曲矢刹车不及，回来时身体还狠狠撞上柱子。他手里是一块对折的草席。
“这个代替坐垫吧。”
外公向两人道谢，请他们将木箱跟草席摆在门前，就在草席坐下，从包包里掏出稿纸跟钢笔，真的提笔书写起来。
一阵子之后，令人难以置信地，那些黑色虫子的气势逐渐弱了下来，不光如此，竟然还开始后退了？
“……外、外公，太神了。”
俊一郎看呆了。
“快趁现在。”
外公催促他，但他不晓得外公在说什么。
“快点，那不是幸运饼干吗？”
一直到外婆点明，他才终于注意到，空荡荡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幸运饼干，而那一大群黑色小虫，则退到后面去了。
俊一郎赶紧跑过去捡起来，扳开饼干，摊平里面的那张纸片，上头以工整字迹写着下面这些文字。
５骨之刃牺牲者的数目。
探头过来看纸片的曲矢自信满满地说：“这不可能搞错的。”
就伸手搭上刻着“五”的那根石笋。
“等一下。”
俊一郎不假思索地出声制止。
“为什么５要用阿拉伯数字写，是关键所在吧。”
新恒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啧……又是陷阱呀。”
“用阿拉伯数字写‘５骨之刃’，就分不出来是在写第一次无边馆案件中用的‘五骨之刃’，还是第二次无边馆案件里用到的‘伍骨之刃’了。”
“警部，你果然也想到这一点吗？”
“对。而且解释‘牺牲者’的方式不同，人数也会不一样。”
“什么意思？”
“是只要算过世的人数，还是连那些虽有保住性命但也算案件被害人的都要算进来呢？”
曲矢提出疑问后，俊一郎向他解释。
“所以咧，该怎么解释才对？”
他似乎半点要自己动脑思考的意思都没有。
“这里写的是‘牺牲者’，而不是‘被害人’。这样一来，要考虑的应该是死者的数目吧？而且‘５骨之刃’，指的多半是两次案件中牺牲的总人数吧？”
他看向新恒。
“我也赞成弦矢的推理。”
接着三人展开讨论，集中精神在正确计算出那件案子的所有牺牲者数目。
“这必须慎重，你们完全不用着急。”
外公低声说，俊一郎目光扫向地板，蓦地浑身一震。
那群黑压压的虫子比刚才更接近了。
外公书写原稿延缓了它们的前进速度这点，几乎是肯定的，但或许连外公本人都不晓得，那个效果可以持续多久。
而且他振笔疾书的速度，肯定会慢慢下滑。
或者稿纸会用到一张不剩。
不能把问题全丢给外公一个人扛。
俊一郎急了。
“我们加快脚步吧。”
话虽如此，万一算错人数，按下石笋的那个人可能就会死。不，是必死无疑。
俊一郎等人频频瞥过去察看黑色虫子的情况，依然设法定下心连算了三次牺牲者的数目。
“这样就确定了。”
新恒话才说完，就立刻按下第一根石笋。
“警部！”
曲矢跟俊一郎出声抗议，却为时已晚。
“没问题。我们不是都确认过三次了吗？”
最后，新恒伸手搭上“五重塔”那根，他对三人合力算出的人数有信心，但神色难免紧绷。
“我要按了。”
喀硿。
伴随着一声宛如异物刺入脑髓的声响，石笋开始下沉。
“喔喔！”
“成功了！”
曲矢跟俊一郎高兴大喊，沉沉的喀擦一声，眼前那扇门往一行人的方向开启。
“走吧。”
新恒正要踏进柱子里。
“我要留下来写稿。”
外公却说出了惊人之言。
“你、你说什么傻话。”
俊一郎在代替写字桌的木箱旁单膝跪下，但外公依然埋首写稿。
“要是现在停手，那些东西就会蜂拥而上，根本逃不了。”
“只要关上门──”
俊一郎还想劝说，曲矢手已搭上门，却没有再往前。
“快去。”
“可、可是……”
“新恒警部，曲矢主任，我太太跟孙子就拜托你们了。”
外公无视仍犹豫不决的俊一郎，双眼紧盯着稿纸，朝新恒跟曲矢开口。
“我明白了。”
新恒恭敬行了一礼，接着是曲矢。
没想到，外婆动作俐落地在外公的对面跪坐，背后，大片黑色虫子正蠢动逼近着。不过外婆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我忽然想起跟你初次相遇的情形。”
“啊，那个时候啊。”
外公终于从稿纸抬起头来。
外公外婆对望了片刻，脸上浮现出只有两人明了的微笑，相互行了一礼。
接着，外公继续书写，外婆则沉默地拉起俊一郎。
“外公，我们走啰。”
他朝那个振笔疾书的背影喊道。
“加油呀。”
外公给他的鼓励，也是当初俊一郎出发来东京前的临别赠言。
柱子里头几乎是一片漆黑。从外面看起来，那些用来代替窗户的洞穴很显眼，此刻却没什么用处。
在黑暗中，新恒、外婆、俊一郎跟曲矢依序爬上去。没有人开口，沉重的气氛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外婆，你还好吗？”
外婆屡次几近要停下脚步，新恒从上方拉着她，俊一郎从下面推着她。外婆如此孱弱的状态，或许让他们心里更是蒙上一层阴影。
“要是这楼梯一直通到黑术师在的最高层，那就简单了。”
曲矢会说出这种不经大脑的发言，应该也是想要稍微转换一下气氛吧。只可惜根本一点效果都没有。
“看来没那么好的事。”
领头的新恒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
“螺旋楼梯到底后，有一个平台，上面有另一扇门。要再往上走，看来必须先进到二楼，然后多半需要绕到柱子的另一侧，再从那里的门进入柱子里。”
“表示二楼大概也会有像刚刚那些黑色小虫一样的难关，在等着攻击我们就是了。”
“准备好了吗──”
新恒开始说明接下来的行动顺序。
“请跟在我后面快速进到门后，一进去，我跟爱染老师会往顺时钟方向走，曲矢主任跟弦矢则请走逆时钟方向，绕过这根柱体，到应该在对面的那扇门前会合。那里八成会跟前面一样有石笋，而写着提示的幸运饼干也一定藏在某个地方，请在沿着柱子绕过去时，一边寻找。”
“那黑色小虫要怎么办？”
“按照黑术师的个性，我猜他应该会准备其他难题，而不是同样的威胁。”
“我也这么认为。”
“所以，也只能看见后再想办法了。”
俊一郎表示赞同，新恒作结。
“进去了。”
警部打开门，俊一郎跟在外婆后头迅速步入。
里面的空间与一楼极为相似，就连潮湿阴黑这一点都如出一辙。不过二楼明显多了一个令人不快的新元素。
微微飘荡在空气中的腐臭味。
在二楼，石壁旁摆着数量众多、七横八竖摆放的黑色大塑胶袋，而非一楼的大量箱子，而臭味似乎就是从那些袋子散发出来的。
“……那个，该不会是？”
“对，遗体袋。”
俊一郎令人皱眉的猜想，被新恒证实了。
“而且从这臭味可以推断，里面应该是有东西的。”
他还补上了一句惊悚的事实。
“除了那些服务人员以外，黑术师还收集了其他尸体……”
“我们要在他们爬起来前，设法找出幸运饼干。”
新恒的一句话，让俊一郎等人立刻分成两组，分别往相反方向绕着柱体前进。
但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遗体袋，根本没看见其他东西。墙壁、地板、角落都看过了，真的没有。
俊一郎等人就这样绕了半圈，跟从相反方向过来的新恒和外婆，在对面的门前会合。
“没找到。”
“我们也一样。”
新恒略一思索。
“我们都继续绕完一圈好了，可能是哪一组看漏了，爱染老师，请你在这里稍等。”
如果在平常，外婆肯定会抗议“不要歧视老年人”，此刻却只是沉默地点头同意。
“啊，这根柱子也需要仔细看看。”
“……这倒是盲点。”
新恒点出的事实，令俊一郎暗自佩服。
接着，俊一郎跟曲矢朝着新恒跟外婆走过的相反那一侧前进，但仍旧什么都没找到。两人也仔细查看过柱子，丝毫没发现怪异之处。
他们绕着柱子前进时，听见了奇特的声响。
……喀唰、喀唰。
……咻、咻。
像是两个物体在相互摩擦的声音，从某处微弱地传来。一开始声音来源只有一个，但随着时间过去，其他地方也逐渐传出声音。
这……
俊一郎脑中正要浮现出吓人的想像时，已走到刚才从楼梯出来的那扇门前，再次与新恒碰头。
“怎么样？”
俊一郎立刻询问，但新恒摇摇头。
“没有。”
曲矢听了便说：
“这样看来，剩下的只有……”
他的目光落在那堆遗体袋上。
那些漆黑大袋子此刻正不断发出各种声响，还明显动来动去。
“……糟了。”
曲矢的低语声宛如信号一般，一个遗体袋发生了叫人不敢置信的异常变化。
嘶啵……袋中赫然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朝半空中抓取，下一刻，尸体缓缓坐起上半身。看样子遗体袋从一开始就没有封起来，所以空气里才会一直隐约飘荡着腐臭味。
尸体扭动了一阵子，不久后就彻底爬出袋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那是一位年纪落在五十岁前后的全裸女性尸体，看不太出来死因为何，但她毫无疑问已经死了，明显就是个死人。
那具尸体朝左右剧烈摇晃，碰、碰……一步步朝俊一郎等人逼近。
“不得了了，尸体复活了。”
外婆的惊叫声从柱子另一侧传来，可见那里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不，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整根柱子四周全都一样。
“枪有用吗？”
对于曲矢的疑问，俊一郎半信半疑地回答。
“如果这些东西类似活尸，那只要击中头部就会死才对。”
“他们不是已经死了？”
“电影里都是这样演……”
“……喂喂。”
两人交谈的同时，越来越多死者苏醒了。
“我们先去找爱染老师。”
新恒提议，俊一郎等人绕过半圈柱子。
“外婆！”
俊一郎一看见外婆瘫坐在地上，背倚着门前那根石笋的身影，就立刻冲了过去。
“爱染老师，你还好吗？”
新恒也立刻出声关切。
“喂！要先处理这些家伙吧。”
曲矢着急的叫喊，俊一郎才发现那些尸体已经来到相当靠近的地方，心里发毛。
磅、磅。
新恒跟曲矢几乎同时开枪。两人分别打中一位三、四十岁左右的健壮男性，跟年纪约莫七十的瘦弱老人的头部。
但倒在地板上不再动弹的，只有那位年轻男性。老人在头部剧烈朝后方一晃后，双脚却踩稳了地面，再次朝俊一郎等人走来。
“为、为什么？”
曲矢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
“我那一枪应该也打中老爷爷的头啦。”
新恒也瞄准老人的头部扣下板机，结果却一样，老人仍旧“活着”。
就在他们忙着应付那个老人时，其他死者也慢慢逼近，其中有些人走路时拖着一只脚，也有人脸扭向其他方向没办法笔直前进，所有死者的动作都相当迟缓，但被彻底包围恐怕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因为，后面还有大量遗体袋，里头的死者想必也正在苏醒中。
说不定，遗体不翼而飞的那些服务人员，也都装在那些袋子里，待会可能也会相继复活。
“可恶！”
曲矢开始漫无章法地朝那群死者乱开枪，但这样一来，命中率就随之下降，根本没有好处。
“你要节省子弹。”
新恒立刻出言提醒。
“就算你这样说──”
曲矢的想法多半是，不管怎样都要先阻止死者前进。不过按照他的个性，也有可能他只是想着总之先开枪再说。
“……但有几个好像死掉了。”
俊一郎发现了这项令人惊奇的事实。
“咦？”
“真的耶。”
曲矢本人诧异万分，新恒则冷静地检视情况。
“真是搞不懂。”
“这个──”
俊一郎眼见那些死者倒地的模样，脑中一个想法正要成形。
“是幸运饼干！”
曲矢手指的方向，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脖子上，用绳子挂着幸运饼干，这画面清清楚楚地映入俊一郎的眼帘。
“掩护我！”
俊一郎大喊的同时，直接朝那位少女冲了出去。
“笨蛋，等一下！”
“弦矢！”
两人的怒吼从身后传来，磅、磅──枪声随之响起，正中俊一郎前进方向上的死者。但与先前一样，有些死者倒地不起，也有些若无其事地又站稳脚步。
“除了头，也射一下胸部或手脚。”
俊一郎大喊，朝逼近眼前的少女胸口迅速伸出手。
唔。
下一刻，少女的双手抓住了他的右手腕。
龇牙裂嘴地。
少女打算咬住他的上臂。
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右手往下一扯，再一口气往上举，趁着少女的脸和双臂跟着往上抬时，俊一郎俐落伸出左手，将幸运饼干抓在手里。
少女这次打算咬他的左手，但在那之前，俊一郎已瞄准少女的胸口，用右脚狠狠踹了下去。那一瞬间，他几乎都要良心不安了。但一看见少女张开血盆大口的那张脸，那一丝愧疚顿时烟消云散了。
少女被踹飞后，绳子就断了，只留下幸运饼干在俊一郎的手里。
磅、磅。
这段期间内，新恒跟曲矢依旧不停开枪。不过死者依然分为倒地不起跟若无其事的两种类别。
俊一郎拼命挥开从四面八方伸来的无数手臂，幸好也有些死者单手完全不会动，他才得以逃回柱子旁边。
方才那群死者都向他靠拢，柱子周围反倒出现了一些喘息的空间。
“他们好像会对我们的行动产生反应。”
“就算是这样，要是我们静止不动，他们还是会靠过来。”
“弦矢，幸运饼干里面写什么？”
俊一郎急忙捏破饼干，掏出里面的纸片，纸上写着下面这段文字。
从牡羊座看过去，射手座的相位是几度。
俊一郎念出来。
“这是大面家的黄道十二宫杀人案。”
新恒立刻领悟，开始陷入沉思。
“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星座图吧？”
曲矢则马上放弃。
“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这就交给你们两个了，我来负责阻挡那些死者。”
他一说完，就举起枪开始射击，却又立刻向俊一郎求助。
“喂，结果我是要打哪里才好？”
“一个死者的头、躯干或四肢，其中一个会是他的致命伤。曲矢刑警，刚才你随便乱射时，有些死者手臂或脚中弹后就死了。”
“听不懂。”
“这恐怕是六蛊之躯。那项咒术不是会将身体分成六个部位吗？黑术师用六蛊之躯来提示我们这些死者的弱点所在。”
“连攻击我们时，也要淋漓尽致地用咒术玩游戏吗？”
曲矢看起来半是傻眼，半是佩服。
“所以咧，我要怎么判断每一个的弱点在哪？”
“这就是问题所在，不过──”
俊一郎再次观察那群死者。
“说不定，他们的弱点部位完全不会动。如果死者的头或哪一只手脚僵硬不动，你就打那里，如果全都会动，你就打身体。”
“知道了。你快去帮警部。”
明明是你自己问我话的──即使身处危险之中，俊一郎仍不免暗自苦笑。
“一百二十度。”
这时，新恒递来记事本。上面不仅画好黄道十二宫的十二星座，代表天球的圆形，还标示得一清二楚，一眼就能明白从牡羊座看过去，射手座位在一百二十度的位置。
“没错。”
俊一郎同意后，新恒抢在他之前，伸手搭上石笋，迅速按下“一”、“二”跟“○”，最后是“五重塔”。
喀锵。
跟一楼那时同样的声音轰然响起，石笋开始往下沉。
“曲矢主任，请你带头走最前面。”
在新恒的催促之下，曲矢打开那扇门走进去，爬上螺旋楼梯，接着是外婆，再来是俊一郎。
“这里由我来死守。”
新恒站在螺旋楼梯的门口，清楚表明。
“你、你说什么？”
曲矢慌张地想要下楼，但中间还卡着外婆跟俊一郎，他根本过不来。
“虽然这些死者的动作都很迟缓，但放着不管，待会肯定会跑上楼。上面还有其他危机等着，二楼的难关，就该挡在这里。”
“可是，警部，这个数量──”
“弦矢破解了六蛊之躯的提示，对我击毙那些死者很有帮助。这里留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是呀，怎么可以──”
“曲矢主任，这是命令。”
新恒并不大声，却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
“你要负责把爱染老师跟弦矢平安带到上面。”
“……”
“做得到吗？”
“……”
“曲矢主任，回答呢？”
“是！”
在狭窄不便行动的螺旋楼梯上，曲矢恭敬行礼。
“新恒警部，曲矢一定会遵照你的命令，将爱染老师跟弦矢俊一郎平安带到上面。”
“拜托你了。”
新恒说完便摆出备战姿势，与步步逼近的那群死者对峙，不再回头。
“把这个放进警部外套里的口袋。”
曲矢交给外婆，外婆又传给俊一郎的，是备用的弹匣。
“警部，我把备用的弹匣放进去。”
听见俊一郎的声音，新恒轻轻点头。
“新恒警部……”
外婆喊他，俊一郎也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仍是接受了这个安排。因为他们心中明白，此刻，抓紧时间往上走，才是对新恒最好的报答。
螺旋状弯曲的楼梯间里，气氛比先前更为沉重苦闷。连曲矢都不再乱开玩笑了，只是沉默地爬着楼梯。
“到三楼了。”
踏上楼梯平台后，曲矢站在门前，向后面两人说。
“等一下我走顺时钟方向，你跟爱染老师一起走逆时钟方向，往另一侧的门前进。在过程中一边找幸运饼干，一边研究这一楼的怪物是什么。你要想办法赶快推理出那些怪物的弱点。”
“你说的倒容易。”
“一楼是十三之咒的黑色虫子，二楼是六蛊之躯的活尸，每次都只有你一个人看出来，这一层楼也不成问题吧。”
这些话根本构不成安慰，但从曲矢口中说出来，就不可思议地让人感到，或许真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好，走啰。”
曲矢打开门，迅速走出去。外婆跟俊一郎紧跟在后。不过一进到塔的三楼，三人全都怔怔杵在原地。
“……什么都没有耶。”
“嗯，空的。”
放眼望去，只有大片的地板，前方墙壁跟采光用的孔洞，和上方的天花板。
“千万不要大意。”
曲矢出声提醒，才起步往柱子另一侧走去。
“外婆，走吧。”
俊一郎走在前头，一面留意后方外婆的情况，一面沿着柱子向前走。
不过无论是柱子本身、地板、墙壁或天花板，都没有任何奇特之处。只有从墙上代替窗户的孔洞斜斜射进的光线，微微照亮壁面上的石块。
“……来了。”
但外婆突然轻声道。
“……什么东西？在哪里？”
俊一郎顿时慌了，但外婆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墙壁，不再说话。
“……外婆？”
外婆的身体状况看起来真的不太好，得赶紧上四楼才行……俊一郎正暗自思量。
“喂，找到啰！”
曲矢兴奋的声音从前进方向传来。
“幸运饼干吗？”
俊一郎心想怎么可能，还是匆忙跑过去。曲矢就站在“五重塔”那根石笋前，伸手指着上面。
俊一郎看过去，发现石笋上千真万确摆着幸运饼干。
“这也太──”
不过，俊一郎迟疑着是否该伸手去拿。
“……果然是陷阱吗？”
发现幸运饼干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就连曲矢也露出了怀疑的神情。
“……出来。”
没想到，外婆像是在保护两人似地，站到他们前面。
你在对什么讲话──在俊一郎开口问之前，墙壁就忽然变得朦胧，开始冒出一团团白雾状的东西。
“毒气吗？”
曲矢赶紧用外套袖口掩住口鼻，急着要拉外婆回来，外婆却稳如磐石地动也不动。
没多久，雾气渐浓，一转眼就成了浓雾，掩盖住整面墙。
……呸，嘶嘶噜。
而雾中，传来了令人寒毛直竖的声音。远较毒气更骇人又恶心的东西，缓缓露出它的模样。
“呃……”
俊一郎的目光一扫过那东西，蓦地浑身一震。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就连曲矢的声音都不对劲了。
不过在茫茫白雾中蠢动的那个东西，外观其实看不太清楚。因为乍看之下，它似乎与白雾融为一体了，但只要凝神细看，仍旧能慢慢看清它的轮廓。
大小如同相扑选手、虚软的白色身躯上，长着无数如触手般的手脚。相较于庞大的身体，四肢显得十分纤细，但从白雾中无声、缓缓伸出来的触手前端，又有十几根小触手不断扭动。甚至那十几根触手的尖端，又再各自长着十几根小触手，而且所有触手的内侧，都长着成排宛如泛黄牙齿的物体。那些牙齿之间，还零星卡着看起来像食物残渣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
曲矢再次发问，俊一郎终于开口回答他。
“那是‘八狱之界’那件案子里，我们被抛到异世界后遇见的蛞蝓人妖怪。”
“蛞、蛞蝓人！”
“我亲眼看见它的触手缠住某个人的头，直接把头皮全都扒下来……”
“别、别开玩笑了。”
曲矢失声叫了出来，第一只、第二只、第三只……蛞蝓人不断冒出来，而作为脚的触手还沿着地板朝三人爬来。
如果是二楼那群死者，只要巧妙穿梭于死者间的空隙，应该还逃得回来。但蛞蝓人身上的触手能够迅速伸长，要是被哪东西逮到，一切就玩完了。
磅、磅。
曲矢接连开枪，但完全看不出来究竟有没有效果。
磅、磅、磅。
不管他射了多少发子弹，对方的动作都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甚至还继续逼近。从这个状况看来，子弹多半没有用。
“爱染老师，这里很危险。”
曲矢再次想请外婆退后。
“快看幸运饼干的内容。”
外婆大声喝斥，曲矢慌忙回到石笋前，捏破幸运饼干，取出纸片，然后──
“什、什么？”
震惊过后，曲矢一脸万事休矣的神情，把纸片递给俊一郎。
黑术师的出生年月日。
纸片上写着这几个字。俊一郎也大吃了一惊。谁会晓得连真面目都不清楚的对手，是几年几月几日出生的。
“写了什么？”
外婆追问后，俊一郎只好念出来。
“……这样呀。”
结果外婆终于退到他们身旁，毫无犹豫地接连按下石笋。
“等、等一下，外婆──”
“爱染老师！”
不光是俊一郎，就连曲矢都吓到了。
不过，她最后按下“五重塔”那根石笋。
喀锵。
熟悉的声响轰然响起，石笋开始往下沉。
“你、你怎么会知道？”
外婆没有回答，不容分说就把俊一郎跟曲矢推进门后，那股力道十分强劲，根本不像是一个身体状况不好的老年人，清楚传来她坚定的意志。
“那个怪物，由我来挡住。”
俊一郎跟曲矢都惊愕到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傻话──”
“爱染老师，不可以。”
下一刻，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声抗议。
“虾特阿扑！”
不知为何外婆回的却是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Shut up”，她出乎意料的回应跟滔天气势令两人闭上嘴。
“既然手枪不管用，曲矢刑警，这里就没你的事了。而俊一郎也帮不上忙。能够阻止那家伙的，就只有我。”
“真的好吗？”
俊一郎担心地问。
“你以为我是谁啊。”
“高龄银发族，任性又有妄想癖，还很难搞的老人家。”
“这我是无法否认。”
“你能不承认吗？”
“但不只这样吧。”
俊一郎先顿了一拍，才开口：
“还是全日本最厉害，不，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灵媒。”
“那你就应该晓得，我没问题的。”
不过外婆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如平常，也是事实。
“可是，外婆……”
“你这孩子，不要发出这种丢脸的声音。”
“可是……”
“不要哭。”
外婆掏出手帕，轻按在俊一郎的双眼上。
“你的使命是击毙黑术师。”
“……”
“想想城崎警官跟唯木警官是为了什么而牺牲的。”
“……”
“那个人跟新恒警部是为了什么守在下面。”
“……”
“全都是为了把你送到黑术师面前，对吧？”
“……嗯。”
“好了，振作一点。”
外婆鼓励他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符咒。
“你把这个贴在黑术师的眉心。这很有效，千万不能搞丢，一定要拿好，听到了吗？”
接着，外婆直直凝视着俊一郎。
“无论黑术师的真面目是谁，都不重要。不能留他祸害人世，一定要杀了他。知道吗？你听好，你是弦矢俊一郎这一点，就是我们最大的武器。这件事，千万不要忘记。”
外婆紧紧抱了孙子一下。
“曲矢刑警，真的很谢谢你当俊一郎的朋友，以后也要拜托你了。”
然后，她深深朝曲矢一鞠躬。
“不敢当。”
曲矢似乎也是勉强才有办法开口回应。
“好了，快走吧。”
在外婆的催促下，俊一郎和曲矢一起爬上螺旋楼梯。最后看见的画面是，外婆挺直腰杆，威风凛凛地与怪物对峙的背影。
两人默然前进，谁都没有开口。
没多久，就到了楼梯间平台。
“等下出了这扇门，我走顺时钟方向，你走逆时钟方向，到柱子的对面去，同时想办法找幸运饼干，可以吧？”曲矢说。
“要是遇见怪物，你就大叫。”
“曲矢刑警，你也是。”
“我会自己想办法。”
他举起手枪在俊一郎眼前晃了晃，俐落推开门。
两人快速踏进四楼，正要分头朝左右方前进时，又猛然停下脚步。
“这里也是什么都没有。”
跟三楼一样，映入眼底的就是地板、墙壁跟天花板。
“该不会跟刚才一样……又起雾了吧？”
“看起来黑术师好像不爱用重复的招式──”
俊一郎在回答的同时，脑中一一回顾以往的那些案件。因为到四楼为止，黑术师安排的危险全都是跟过往案件有关的恐怖事物。
这一楼八成也……
虽然他如此推测，却完全猜不出来这次会是什么关卡在等着两人。
“小心点。”
目送曲矢消失在柱子另一头后，俊一郎也迈出步伐。
往前走时，他的目光不断来回搜寻地板、墙壁、天花板和柱子，走得自然比较慢。可还是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兀自疑惑，但依然保持警惕，绕着柱子走完半圈。
“唔哇。”
忍不住大叫。
“喂，这个是……”
背对着柱体上的那扇门，动也不动笔直站着的“那东西”另一头，是曲矢。
“……对。‘五骨之刃’案件里的恐怖杀人魔。”
之前在摩馆市的无边馆举行的展览《恐怖的表现》，一个打扮怪异的人忽然闯进宴会会场，大开杀戒的案子。
那件案子里的凶手，脸上戴着电影《月光光心慌慌》里杀人魔麦克迈尔斯的白色面具，面具上还附有杀人魔的头发，脸上则是《十三号星期五》里杰森沃西的正字标记，曲棍球守门员用的面罩，身上穿了类似《德州电锯杀人狂》里皮面人的衣服。各家媒体因为他是“扮成恐怖电影杀人魔的杀人魔”，纷纷称呼这位凶手为“恐怖杀人魔”或“变装杀人魔”。
外貌与那位杀人魔一样的大块头，现在正面向前方、直挺挺地站在通往五楼的那扇门前。不过与恐怖杀人魔不同，那家伙左右腰际分别挂着小型斧头跟开山刀。
“这家伙动都不动耶。”
曲矢慢慢绕到这位恐怖杀人魔的正面，因此俊一郎也走了过去。
“只要我们不靠近那扇门，他应该就不会采取行动。”
“你怎么知道？”
“你仔细看，石笋已经解决了。”
诚如俊一郎所言，十一根石笋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地板下。那扇门虽然紧闭着，但看来应该不需要开锁了。
“也就是说，这家伙是……”
“那扇门的守卫。”
“黑术师那家伙，已经用光数字猜谜的哽了吗？”
曲矢毫不留情地嘲讽。
“解开幸运饼干里的谜题，远比把这家伙从门前赶走还容易得多吧？”
俊一郎却这么回，他听了就立刻露出不悦的神情。
“没办法在不吵醒恐怖杀人魔的情况下，进去那扇门吗？”
“这种事办得到吗？”
“他跟门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呀。”
“喂喂，门是朝我们这边开的，那家伙挡在那就绝对行不通啦。”
“话虽如此，要跟这家伙正面开战也……”
没想到曲矢立刻举枪对准恐怖杀人魔的额头。
“我陪他玩的时候，你就趁机开门先往上走。”
“枪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嗯，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怎么可以──”
“你听好，只要这家伙一朝我走过来，你就立刻开门去五楼。”
“可是──”
“最糟的情况就是其实门锁着，你还必须破解谜题──对手是黑术师的话，这也是有可能。”
“不可能──”
“才怪。事先预测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侦探的工作吧？”
曲矢面露苦笑，神情又刹时转为认真。
“你不要拖拖拉拉了。跟这种家伙打，我是没问题，不过骏作老师、新恒警部和爱染老师不晓得可以撑多久。要是挡不住了，那些黑色小虫跟什么蛞蝓人的说不定全都会从下面蜂拥而上。在那种事情发生前，你就要先杀了黑术师。”
“……”
“喂，你听懂没？”
“……嗯。”
“好，那就来啰。”
曲矢一说完，就立刻开枪。
磅。
那颗子弹不偏不倚地命中恐怖杀人魔的眉心，不过……
那家伙像是因此被唤醒了，身体突然动起来，大步逼近曲矢。
又一声枪响，这次正中恐怖杀人魔的胸口，但那家伙依然没有停下动作。
喀嗤、喀嗤。
子弹用尽的声音传来。
“快走！”
曲矢一心一意的呐喊，激励了俊一郎。
他朝那扇门跑过去，飞扑似地握住门把，转动。
拜托，打开吧！
喀擦。
伴随着沉钝的声响，门朝自己开启了。
俊一郎踩上螺旋楼梯之前，最后看见的画面是，曲矢正要对恐怖杀人魔使出过肩摔的英姿。
外公、新恒警部、外婆、曲矢刑警──
俊一郎在心中反复呐喊众人的名字，打算一口气奔上螺旋楼梯。但实际上，他的双腿宛如铅块般沉重，很勉强才能一级级走上去。为了大家，自己得快点……心里越是着急，抬起一只脚的动作就越是艰难。
……可恶。
但俊一郎仍旧一步一步拼命爬上螺旋楼梯。
很讽刺地，也幸好他走得跟蜗牛差不多慢，因为他的头忽然顶到东西，不能再上去了。要是他刚刚全速冲上来，应该多半已撞得眼冒金星了吧。
不过，因这个念头松一口气，也只是转瞬间的事。
之前上每层楼的楼梯走完时，都会有一个平台，平台上有一扇门，打开门后，就能进到上一层楼。
但此刻既没有平台也没有门，螺旋楼梯就这么突兀地结束了。即使他伸手摸索头上的空间，也只摸到似乎是铁制的天花板。他搞不清楚材质，因为这里几乎没有光线透进来。
难道……这座塔本身，其实就是一个陷阱吗？
从底下最多只能爬到四楼，要进到黑术师所在的最高楼层，会不会必须要从观景台的五楼过去才行呢？如果外公先前说的话，就是登上塔顶的提示……
只能回头了吗？
浓烈的绝望袭来，俊一郎顿时感到一阵虚软。
……不，现在放弃还太早。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应该再更仔细地检查一下每个角落。
他用双手手掌滑过头顶上的铁制天花板，四处摸索。结果发现一个右手正好能伸进去的洞。那个洞形状狭长，摸起来像是把手。
……是这个吗？
俊一郎往上一推，一开始感受到了一股阻力，接着在拐叽叽的刺耳声响中，天花板被顶开了。
他胆颤心惊地探出头，发现上头跟下面几层是一样的圆形房间，唯一的差别在于正中央没有柱子。
还有一个。墙壁前面有几张椅子摆成一个圈。
这些椅子……
是要干嘛──俊一郎兀自疑惑时，已走到螺旋楼梯的最后一阶，站上五楼的地板，他转过身，浑身一震。
那圈椅子里，有一张上面，坐着一位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物。
……黑术师。
他的双腿瞬间僵直，尽管勉强抬起紧绷几乎到无法动弹的双腿，顶多也只能走到螺旋楼梯跟椅子的中间，没办法再靠近了。
“我们终于见面了。”
从掩住头部的斗篷里，传来宛如老巫婆般的声音。
“……你、你就是黑术师吗？”
斗篷清楚往下晃了一下。
“你再靠过来一点。”
“……我站这里就好。”
结果，呵呵……对方似乎笑了起来。
“你这么害羞啊。”
俊一郎的双颊蓦地泛红，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出于愤怒。
“你把斗篷拿下来，露、露出真面目来！”
“说的也是，毕竟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上面──”
黑术师双手捏住斗篷，往上一抛。
“……”
看到陡然出现的面容，俊一郎哑口无言。
“……”
他试图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讲不出话来。
“……”
等他终于有办法发出声音时，他说的是：
“……外、外婆？”
他的声音里满是疑惑，同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感觉自己不断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当时，俊一郎五岁，在关西的某地区，和双亲住在一间两层楼的透天住家里。
他出生前，爷爷和奶奶就已经过世了，因此只有住在奈良的外公和外婆，拿他当作宝贝孙子。老实说，外公给人一种有点难亲近的感觉，他其实不太知道该怎么跟外公相处，不过外婆体贴又有趣，他超喜欢外婆的。
只是不晓得什么原因，妈妈似乎总是避免回娘家，就算偶尔带俊一郎回去，也都早早离开。俊一郎跑去找外公时，妈妈的表情并不会不高兴，但只要去跟外婆玩，她的神情就会流露出难以言喻的不安。
“不要跟这孩子说恐怖的故事，他会睡不着。”
对于外公，她只会这样简单提醒。
“你不要开发这孩子的怪异力量。”
却常会对外婆提出奇怪的警告。
“不是我开发的，这孩子天生就具备特殊的力量。”
但外婆总是晓以大义般地回。
“要是置之不理，这孩子将来会吃很多苦头，必须从现在开始训练，让他慢慢习惯。”
“不是这样吧。妈，都是因为你多管闲事，这孩子才会出现奇怪的力量。”
两人的看法随时间经过越来越分歧。当年俊一郎还小，没能完全理解她们的谈话内容，却也掌握住大致的意思。
在他的印象哩，妈妈和外婆总是在争执。但有一件事，两人的意见难得一致。
不能接近中庭那座冢。
就连平常很和善的外婆，也只有在提到那座冢时，会用相当严厉的语气警告他。至于妈妈对那座冢根本是嫌恶忌惮到异常的程度了。每次妈妈带俊一郎回娘家时，几乎都无时无刻地紧盯俊一郎有没有接近那里，避讳地不得了。
没多久，他们回外婆家的频率渐渐降低，外婆好像有打电话来叫他们过去，但妈妈多半都直接拒绝。就算她在电话中答应，一旦到了当天又会临时改变主意，或是把俊一郎托给相熟的邻居，自己一个人回去。
妈妈明确与外公外婆保持着一段距离，而爸爸原本就跟妈妈的娘家不亲近，从一开始就不干涉这件事。不，他搞不好根本连妈妈跟外婆的关系恶化都没有发现。
俊一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到外公外婆。
而这段期间内，爸爸一直都不在家，令俊一郎顿觉不安。他知道妈妈说“爸爸去出差了”，可是也太久了吧。以前出差都没有去这么久吧？
他询问妈妈。
“你在说什么，爸爸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妈妈笑着走上二楼，去叫似乎是累到在房里睡觉的爸爸。
俊一郎立刻后悔了，爸爸出差回来应该很累，正在好好休息，结果妈妈现在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要去叫醒他。
自己去叫爸爸再继续睡吧。
他暗自决定，不过从二楼走下来的爸爸，神情看起来并没有特别疲倦，还陪自己玩。
“要不要玩捉迷藏？爸爸当鬼。”
爸爸去玄关，在那里开始从一数到三十。
“一、二、三……”
俊一郎在客厅和厨房搜寻适合躲藏的地点，可是没找到好地方。
“十一、十二、十三……”
接着他走进和室，心里立刻漾开一抹感伤，他想起以前外公外婆来玩时，都是住在这间房。
“二十、二十一……”
没时间了。和室里只有壁橱，感觉一下子就会被找到。
“二十三、二十四……”
俊一郎踮起脚尖避免发出声响，动作迅速地奔上阶梯，跑进爸妈的卧房，躲进妈妈衣橱里吊挂的整排衣服后面。而且他特别藏在一排大衣后，从外面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
“二十七、二十八……”
他竖起耳朵，依稀可以听见爸爸的声音。
“二十九、三十。”
数数字的声音停了，家里安静地仿佛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爸爸开始走动，四处寻找俊一郎了。他原本这么以为，却等了老半天都没听见动静。
……爸爸在做什么？
他满心不可思议。他也想过，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正在竖耳倾听，但这也实在太久了。
……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爸爸可能还是太累了，数到三十以后，就不小心睡着了。那自己应该去叫醒他，叫他回床上好好睡。
……啪哒啪哒。
这次，楼下传来奇异的声响。像小鸟挥动翅膀般的声音。
厨房吗？
俊一郎开始想像声音的来源。
……喀锵。
又传来奇怪的声音，这次好像是浴室。
……咕、咕。
接着好像是客厅，
……噜唰、噜唰。
然后似乎又到了和室，但完全猜不透是什么样的声音。
……淌、豆淌。
那个莫名其妙的声响终于开始上楼了。
……咖喱哩、咖喱咖喱。
每一步还会发出怪异的声响，听起来一点都不像爬楼梯的声音，但那毫无疑问是在一阶阶爬上来。
……外婆。
他不自觉地在内心向外婆求助。
……嘶哒、呵哒、呵哒。
那东西爬完楼梯，踏上二楼的走廊了。
要过来了……
没多久，卧室的门好像开了。
进来了……
俊一郎清楚感觉到，那东西正在房里徘徊。
……咯咚、咯咯咯咚。
但他完全想不透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声音。
喀擦。
衣柜的门忽然开了。
……吟吟、吟吟吟。
那东西慢慢接近挂衣服的这一区，哗地一声，大衣类从中间被分开，一张脸突然探了过来。
“唔哇啊啊。”
俊一郎吓到哭出来，爸爸笑着问。
“怎么啦？很害怕吗？”
伸出两只手，轻柔擦拭滑下他双颊的泪水。
但接下来的发展就怪了，爸爸的双手摆在俊一郎的颧骨后，双手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幅宽，慢慢缩回他自己的嘴巴前面。
接着，爸爸的嘴角突然向左右两边扩张、裂开，一直裂到两手比的宽度为止。然后嘴巴蓦地朝上下拉开，到那个血盆大口几乎能一口吞下他的头为止……
爸爸也是这样被吃掉的。
俊一郎会突然领悟这件事，是因为那个嘴巴不断张大的过程中，原本是父亲容貌的那张脸慢慢转变成妈妈的模样。
但此刻，连妈妈的脸都看不出来了。
眼前所见是好几百颗密密麻麻的牙齿，如蛞蝓般蠢动的艳红色舌头，和简直像洞穴般的鲜红色口腔。
……啪咕。
在整颗头几乎要被塞进那张血盆大口的瞬间，俊一郎昏了过去。等他醒来，人已经在外公外婆家里，后来就由两人带大。
刚醒过来时，他很肯定是外婆救了自己。虽然不晓得外婆用了什么方法，但自己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证据。
──小时候的恐怖回忆似乎彻底被封印在记忆的深处。
此刻却一股脑涌现脑海，一幕幕清晰闪过。
“你想起什么了？”
黑术师问。
“……捉迷藏。”
俊一郎回答的语调十分稚嫩，仿佛变回了小时候的自己。
“啊，那时候的──”
黑术师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意外地绽开笑容。
“你那时候好可爱。”
黑术师深深看了俊一郎一眼。
“俊一郎，你长大了。”
咦……？
在领悟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俊一郎或许就先靠推理得出这个答案了。
自己为什么会差点把黑术师看成外婆？
因为她的长相跟外婆极为相似。
那么，有可能长这样的人会是谁？
“……妈、妈妈？”
他下意识地喊出来。
“啊啊……”
那瞬间，黑术师欢喜地叹了口气，满脸微笑。
“俊一郎，我总算见到你了……”
这时，俊一郎终于回过神。
“……不，不对。”
“什么东西不对。”
“你才不是妈妈。”
“你说什么傻话。你可是我肚子痛了好久才生下来的。”
“……就算这样，那也只是生物学上的母亲，但你不是养育我的妈妈。”
“你还保有出生后到五岁的记忆吗？从你还是个小婴儿，到五岁为止，明明都是我辛苦照顾你的……”
“那你为什么在我五岁时抛弃我？”
黑术师听了便笑起来，笑到浑身都在发颤，妖艳又决绝。
“因为被那个吸引了。”
“……那个？”
“不对，应该说是，被迷惑了。”
“那个是指什么？”
“当然是在奈良家中庭里的那座冢啊。”
黑术师傻眼似地回答。
“那座冢里，有一大堆你外婆封印的魔物，他们虽然是复数，但同时也是单数。”
“因为都被封印在一起，就结合成一体了吗？”
“嗯，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你为什么会被那东西迷惑？”
“呵呵呵呵。”
黑术师忽然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
“孩子不懂父母心，还真是说对了。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从你外婆身上继承了那个讨厌的能力，有可能被那种魔物蛊惑，所以我们每次去那个家里时，我不是都一直盯着那个冢吗？”
“难道……”
俊一郎忍不住低喃。
“结果反而是你被蛊惑了……吗？”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但黑术师的口吻宛如在说别人的事。
“外公和外婆说过的，跟那座冢有关的重大意外……就是指那件事吧？”
“他们好像很后悔。”
果然像是别人的事。
“外公和外婆知道你……”
“一开始多半不知道，但后来应该有慢慢察觉吧？”
确实，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是只有向小林坦白自己的身分。”
“……果然是这样啊。”
“哦，你知道吗？”
“他跟我说话的态度，话中有话，所以我有猜过。而飞鸟信一郎似乎早就看穿了──”
正因为小林晓得黑术师的真面目，所以当俊一郎点名津久井是黑术师时，他才会那么惊讶吧。毕竟以俊一郎的母亲而言，津久井的年纪肯定太大了。
“你的外表变成像外婆一样，是咒术的影响吗？”
“施咒很消耗身心能量啊。”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一直引发咒术连续杀人案？话说回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和我的孩子一起玩，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理由。”
黑术师回答得理所当然，俊一郎却连一句话也回不了。
“可是你跟你外公外婆一起住在奈良家里时，我没机会下手。但后来你去了东京，还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我简直高兴坏了，机会终于来了。这下就能跟俊一郎一起玩了。而且我引起案件，不是也能让你接到工作吗？”
“这……”
俊一郎哑口无言。
就为了这种理由，让那么多人平白丧失生命吗……？
不过，回顾自己接下的第一件委托案，“十三之咒”那件案子，一切的确正如黑术师所言，俊一郎心底不禁一阵战栗。
“不过，那些游戏也已经结束了。”
黑术师神态略显慵懒地继续说。
“俊一郎，现在我只想找你过来我这里，两人相依为命而已。”
“……你那里？”
“对。”
“……找我过去？”
“没错。”
“少自说自话了。”
俊一郎掏出外婆交给自己的符咒。
“我的使命是杀了你，如此而已！”
“这样的话，你一见到我时就该立刻动手了。”
黑术师不屑地说，指向他身后。
俊一郎反射性回过头，闯入眼底的是一个极为怪异的生命体。
一个像是由无数只黑色小虫、复活的死者、蛞蝓人和恐怖杀人魔融合成的混合体，就站在螺旋楼梯旁。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楼下上来似地，无神地杵在那里。
“看来不管是守在一楼的你外公、二楼的新恒警部、三楼的你外婆还是四楼的曲矢主任，都没能彻底挡住那些威胁。所以他们跑上来后，就结合成了那样的一个怪物。”
黑术师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再度开口。
“我话先说在前面，你是逃不了的。那怪物爬上来的螺旋楼梯，早在你恢复记忆的那段时间就崩塌了，现在那里就是一个直通地狱深渊的大洞。”
“……”
“怎么样？只能拿那张符咒去杀死那个怪物了。”
“……”
“我都无所谓。看是要先让那只怪物逮住你，我再下手，还是要等你解决那只怪物，我再用咒术抓你，慢慢下手，我都可以。总之，只要能让你过来我这边，怎样都好。”
下个瞬间，俊一郎就冲了过去。
那个怪物跟自己的距离，和自己到黑术师的距离几乎一样。那么，只要在怪物追过来之前，在黑术师额头贴上符咒就行了。自己无预警地采取行动，想必黑术师也来不及施展咒术。他在转瞬间就对情势下了如此的判断。
但俊一郎才向前跑了三、四步。
唔。
右脚就忽然被东西绊住，跌倒了。双臂跟胸口阵阵发疼，他立刻看向脚边，发现右脚踝被那只怪物的触手缠住了。
可恶，原来是蛞蝓人。
那只触手又突然咻咻咻地往回缩，要把地板上的俊一郎拖过去。
糟糕，这样下去──
就会被那只怪物逮住，再不甘愿也不得不用符咒了。要是这么做，就再也杀不了黑术师了。可是，如果输给这只怪物，结局不也是一样？
该怎么办才好……
俊一郎的内心几乎快被绝望淹没，毫无反抗能力被拖过去时。
一个猴子似的娇小身影从他脚的右边迅速跳往左边，怪物的触手就断了。
咦……？
他下意识地看向左手，更是诧异万分。
什么！
虎斑猫小俊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小、小俊。”
喵────
小俊发出高亢的叫声。
那果敢的叫声，简直像小俊在对自己的朋友俊一郎呐喊──你在干嘛啦。
“这只化猫还活着啊？”
听见黑术师这句话，俊一郎回过头正色道：
“小俊才不是化猫！”
“你还没有发现喔？”
“发、发现什么？”
“你最讨厌汽车，甚至讨厌到不愿意坐车，是为什么？”
对于俊一郎的疑问，黑术师也回以问题。俊一郎有一种非常讨厌的预感，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因为我小时候很亲近的一只附近的野猫，被车子辗死了……”
“没错。那么，你小时候唯一的一个朋友，又是谁呢？”
“当然是奈良那个家里的小俊了。”
俊一郎理所当然地回答后，内心忽然骚动不安。
“真奇怪耶。你唯一的朋友应该只有小俊，但你又说跟一只附近的野猫很亲近……”
“……”
“换句话说，被车子辗死的，就是小俊。”
“……才、才不是。”
“当时你跟现在一样，只拥有死视的能力，不过老实说，也还有许多未知数存在，因此你的力量、那座冢的力量，以及最重要的小俊本人的意愿产生共鸣，让那只猫复活了。”
“……骗、骗人。”
“你说这种话，小俊也太可怜了吧。那只猫可是担心你担心得要命，才会以那种方式回到人世……”
小俊此时正压低身躯，凶狠地瞪着那只怪物，一副随时都会飞扑过去的模样。俊一郎望着它的身影，胸口一热。
“一旦牵扯上那座冢，即使是死而复生，多半都会成为邪恶的化身。从这点来看，那只猫可以算是特例了。只是它身上的虎斑，不知为何多了一块白色的部分，只有那里跟生前的那只猫不同。”
“……不只是毛色的问题，小俊跟你完全不一样。”
俊一郎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
“哪里不一样？”
“尽管受到那座冢的影响，小俊也没有改变，但你却成了邪恶的一方。小俊在复活后依然是我的好朋友，你却成为我的敌人。小俊的心意一直都很纯粹，但你的思想却满是邪恶。”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黑术师脸上第一次浮现狼狈的神情。
“妈妈我是多为你着想……”
“所以杀了好几十个人吗？”
黑术师脸色骤变。
“这些事等你先过来，我再好好跟你解释。”
“我拒绝！”
“俊一郎，以后我们母子就相依为命过日子，小时候你吃的苦，我都会补──”
“我要跟小俊一起回去，继续当我的死相学侦探。我的伙伴，是小俊。”
“唉，好吧。”
黑术师叹了口气。
“等你过来以后，也会慢慢改变的。”
“谁要过去。”
黑术师轻轻一点头，那只怪物就笔直朝俊一郎走来。
喵！
小俊立刻冲出去，身姿灵巧地跃上半空中，挥动利爪划开那只怪物的脸。
怪物舞动触手，每次小俊都迅速躲开，不断向前后左右跳动，轻巧地避开攻击。而且还会伺机跳向那只怪物，不只脸，还接连划伤对方的手臂、胸口、腹部和大腿。
好，就趁现在。
俊一郎想趁机将那张符咒贴上黑术师的额头，他正要转过身，朝黑术师冲过去。
眼角余光却忽然扫到小俊的身影，它俐落闪过一根伸来的触手后，前方随即又有好几根分支后的纤细触手挥过来，其中一根牢牢捉住了小俊。
喵呜呜呜呜。
小俊的惨叫声，让俊一郎停下脚步。
小俊拼命想要挣脱，触手却越缠越紧，它一脸痛苦。触手上还有无数根牙齿，这样下去，那些牙齿会毫不留情地啃咬小俊，最后吞噬它。
“小俊──”
俊一郎大喊，双腿已经冲了出去。
要从怪物手中救出小俊，势必要用上符咒，但要是这么做，就杀不了黑术师了。可是，不可能对小俊见死不救。
大家，对不起……
外公、新恒警部、外婆和曲矢的脸一张张浮现脑海，但俊一郎甩开那些画面，右手抓紧符咒跑过去。
他想把符咒贴到逼近眼前的怪物脸上，右手却咻咻咻地被触手缠住。
可恶。
他慌张想用左手把那只触手扯开来时，才终于瞥见外婆给他的念珠。
用这个！
他用念珠去碰那只触手，触手果然就松开了。他收好符咒，将念珠拉到右手的拳头上，往怪物的脸上狠狠捶去。
咕噗。
怪物的脸在重击声中凹陷。
俊一郎一收回右拳，就把念珠硬是塞进怪物脸上凹陷的那个洞里，再迅速退开。
他立刻转头去看小俊的情况，这时触手正好松开了。小俊全身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又摇摇晃晃地努力站起身。
同时，那只怪物正步履蹒跚地往后退，但俊一郎不确定它究竟受到多大的伤害，既然对方还没倒地，可能就还没彻底击溃它，还不到能放心的时候。
还是只能用那张符咒……
俊一郎再次考虑起这件事。
喵～呜、喵～呜。
小俊叫了起来，那是小俊在跟俊一郎撒娇时的叫法。
他转过头，发现小俊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脑海中顿时闪出小俊还是只幼猫时的模样。两人开心玩耍时的小俊。
喵，喵。
小俊又叫了一声，旋即就如利箭一般朝怪物冲过去。
“住手！小俊！”
俊一郎也跑了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哒──小俊高高跳起的身躯，重重落在那只怪物的脸上。原本就一直在后退的怪物，受到这个冲击力，便顺势往后倒下，跟小俊一起直直掉进原本是螺旋楼梯的大洞。
俊一郎赶到洞穴边缘。
“小俊喵啊啊啊啊啊！”
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喵。
只有小俊回应他的叫声，在漆黑的洞穴里回荡。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听见摔落地面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如同黑术师方才所说的，这个洞一直连接到地狱深渊的缘故。
“终究剩下你一个人了。”
塔里，黑术师的声音虚无地飘荡着。
“不过妈妈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你才不是我妈妈！”
俊一郎大吼，右手握住那个符咒站起身。
“你看，妈妈有这么多个呢。”
映入俊一郎眼底的画面是，十几个黑术师的身影，把墙壁旁那些椅子都坐满了。
“猜猜看，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如同她自己说的，根本看不出差别在哪。不管哪一个黑术师，看起来都像是本人。
俊一郎朝刚才跟自己对话的那位黑术师走去。
“你一开始看到的是我没错，但现在可就不一定啰。”
不过对方一开口嘲讽，他立刻就失去信心。
“一般来说，反而会故意离开一开始坐的那张椅子吧。”
“这就是骗小孩的把戏。”
俊一郎环顾四周大喊，发现一开始那位黑术师正右方的椅子上坐的那位黑术师，双眼瞄了他一下，但其他黑术师全都一直望向正面。
是她！
他在心中暗道，跑到那位黑术师面前。
“你输了。”
他边说边将符咒贴上面前的那个额头，却看见自己的右手插入对方头部的画面，背脊一阵发凉。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噗哧。哇啦哇啦。”
那群黑术师异口同声地嘲笑他。
“真不好意思，稍微捉弄了你一下。”
俊一郎努力想分辨究竟是哪一位黑术师在开口说话，但他实在是看不出来。不，就算他找出来了，那也可能只是黑术师的陷阱。
“你差不多该放弃了。”
“你一点胜算都没有。”
“过来妈妈身边吧。”
俊一郎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接着，在往前走的同时，认真看向每一位黑术师。
“你再看一万遍也看不出来的。”
“你绝对猜不到。”
“谁都看不透的。”
那群黑术师七嘴八舌地嘲讽他。
“还是你要每个人都贴符咒看看？”
“不过我会乖乖看你贴几个人呢？”
“在你猜到真正的我之前，我就对你施好咒了。”
一直不停用言语打击他。
“……”
但俊一郎只是沉默地在椅子前面徘徊。
然后──
“就是你。”
一开口的同时，就扬手将符咒贴上黑术师的额头。
“……为、为、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吗？”
俊一郎目光锐利地望着黑术师。
“因为我是死相学侦探。”
“咦……？”
“在这之中，身上出现死相的只有你。”
框啷……整座塔开始晃动。
“啊啊啊啊……”
激烈又尖锐，几乎要令人神经崩溃的惨叫声炸裂开来，十几位黑术师再次变回一个人，急遽开始腐败，最终化为大量的尘土。
这就是黑术师的结局吗……？
俊一郎亲眼见证了这一刻，框啷框啷框啷……黑术师的塔开始崩塌。
剩下的，只有滚滚翻涌的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