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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最初的冒险〈Tutorial〉』

那座洞窟突然出现在离村子有段距离的森林中。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村人统统不记得。

好像是很久以前,也好像是最近。

这在长久以来没开拓过的边境土地,是常有的事。

四方世界无时无刻都在变化。

连森人〈Elf〉里面都没有掌握正确地理状况的人。

这座洞窟栖息着哥布林。

不晓得是从五年前的大战逃出来的残兵败将,还是野生的。

然而,至少那些哥布林确实从洞窟里跑了出来,袭击村庄、夺走家畜,最后还掳走女人。

他心想,常有的事。

包括村庄跑去委托冒险者公会,都是常有的事。

现在,他就在洞窟前的森林里藏身于草丛中,等待时机到来。

挂在顶点的太阳开始倾斜,直至西沉的这数小时内,他都在观察。

哥布林没有发现他的迹象,在巢穴进进出出。

哨兵也没有认真看守,看得出他只是懒惰地站在那边。

令人在意的顶多只有入口旁,盖在秽物堆旁边的怪塔……

── 似乎不是陷阱类。

进出巢穴的小鬼数量、武器、其他各种情报。他屏住呼吸,只顾着观察。

记得姐姐说过,这是猎人必备的技术。

鹿是胆小的生物,不让它把自己误认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就会逃掉。

这好像是父亲的拿手好戏,虽然他从未亲眼见识过。

不久后,太阳沉入西边的天空,天空染上有点诡异的暗紫色。

不知为何,洞窟入口的哨兵不见踪迹。八成是进去了。

── 是时候了。

他慢慢从草丛间站起来,先舒展僵硬的关节。

本以为从镇上移动到村庄的这段距离,已经足以让身体习惯,第一次穿的皮甲果然还是有点重。

而且就算只是趴在地上,关节仍然会僵硬。

── 也许该在下次休息时,把装备的带子弄松一点。

他活动了一下,让关节放松,接着调整装备。

放下头盔的面罩,将剑从剑鞘拔出,仔细检查剑刃后再收回去。

头盔上的角导致头有点重。视野狭窄,呼吸困难,但他没有勇气脱下头盔。

握住绑在手臂上的圆盾把手,轻轻挥动。没有问题。

他一面避免让草丛晃动,一面从中走出,缓缓接近洞窟入口。

跟平常大剌剌的脚步不同,步伐相当谨慎。

经过用野兽头骨盖成的怪塔时,他在秽物堆旁边停下脚步。

该点灯吗?有没有其他忘记做的事?

带着光源,代表自己的存在会被看到光的人发现。

不过敌人打从一开始就能在黑暗中看见自己。那么,没有光反而只是不利因素。

他从袋子里取出火把,正准备用打火石点火,忽然停下动作。

「……」

事到如今,他才察觉到理应更早发现的事。

── 没有手拿火把。

右手持剑,左手举盾。不可能把剑扔掉,但他也没打算舍弃盾牌。

他松开盾的把手,拿住火把,结果因为手腕弯成奇怪的角度,导致手臂难以活动。

不耐烦的咕哝声自口中传出。

愚蠢又糊涂的自己令人厌恶。要是老师看见,不晓得会怎么嘲笑他。

他一面窥探洞窟入口,一面沉思,过了一会儿选择放弃。

右手拿火把,左手拿盾牌,剑插在腰间的剑鞘内,背上背着袋子。

虽说是火把,好歹是木棒做的,应该能代替棍棒使用吧。

他决定回去后要请人把盾牌把手拆掉,随即踏进洞窟。

── 他自己也明白,前提是要能活着回去。

§

「你该不会觉得,能受我指导的自己得天独厚吧?」

记得这句话是那个圃人〈Rare〉老翁将他踹进冰洞时说的。

他在洞穴里滚了好几圈,地上充满秽物及剩饭。极度肮脏的空间。

之后他才听说,圃人〈Rare〉的巢穴是地上最舒适的空间之一。

他们是深爱平静生活的草原之民,开朗活泼、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 圃人老翁正属于此。

老翁无视频频咳嗽的他,关上木门堵住入口,放下门闩。

「所谓的得天独厚,是指不用人教就什么都会的家伙啦。」

没有灯光的空间,瞬间被黑暗笼罩。

他终于调整好呼吸,环顾四周,什么都看不见。

能看见的只有 ── 老翁在黑影中闪烁的眼睛。

他只知道那双眼睛盯着自己,倒抽一口气。

「但你不是。你只是一个人就什么都做不到、也不去做的臭小鬼。」

「是,老师。」

好不容易才答出这句话。不可思议的是,他不觉得自己会被杀。

被别人杀掉,或是杀掉别人,这种感情他在那个村子体会得够多了。

然而 ── 这名老翁大概是会淡然取人性命的类型,连这种事都不会想。

「你以为接受我的指导就能变强对吧?」

是的 ── 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飞过来,用力射中额头。

那个东西发出响亮的声音脆裂,额头传来灼烧般的疼痛,鲜血流下。

圃人老翁用脚踹飞倒在地上的他,步步逼近,仿佛要压在他身上。

「蠢货。只是拿着武器,怎么可能变强。」

是盘子。他发现了,是盘子砸中了他。

生平第一次知道,被盘子砸中竟是这么痛。

「要用到惯。要装备起来。有想做的事,却对手段挑三拣四而一事无成,这样……」

仔细一想,这或许是他第一件从老师身上学到的事。

「活着也没意义。」

§

刚踏进洞窟一步,便闻到一股臭味。

腐烂的垃圾、油垢、粪尿,以及从事淫行的残渣混在一起的臭味。

他早就闻惯了。不成问题。

但想在黑暗中视物,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就算有火把的光,黑暗依然浓烈且强烈。

随火光摇曳的影子,让人觉得里面潜伏着什么东西。

── 不对,确实有东西。

唯有这点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别忘记这里是哪。这里可是小鬼的巢穴。

── 只要尽量用鼻子呼吸,就能习惯臭味。凡人〈Hume〉的适应力是很高的。

他停下脚步,顺了口气,拖着步伐一步步往前走。

土和岩石带有湿气,一不小心就会因为上面的青苔滑倒。

他将注意力放在脚下,却马上开始注意黑暗。

接着是前方。头上。整座洞窟在推着他向前。

呼吸又浅又快。一想着要掌握所有状况,头就快晕了。

「……一只一只来。」

他像要提醒自己似的喃喃说道,拿火把照亮岩石阴影处。

只要一只只确实解决掉他们即可。别去省那些能让自己办事轻松点的工夫。老师八成会这么说。

他调整呼吸,竖起耳朵,以免漏听四周的声音。

除了自己的吸气吐气声,还有类似耳鸣的细微嗡嗡声响。

是因为这里太安静,还是因为自己在紧张?他无法判断。

真想脱下头盔,擦掉额头的汗。当然不能这么做。

他眨了好几下眼睛,突然瞪向黑暗深处。

可能是错觉。

但也可能不是。

他反射性用右手的火把砸向在暗处蠢动的影子。动作跟晃动着的火焰不同的影子。

「GOOROB!?」

惨叫声响起。还活着,他扑过去往眉间补了一击。

感觉到砸烂水果时的讨厌手感,小鬼脑浆四溅,一命呜呼。

「……呼。」

他喘了口气,与此同时,差点双腿一软。

他发现断掉一半的火把被血溅到,即将熄灭。

想丢掉火把,火把却黏在手上。不对,是他的手不肯放开火把。

握住火把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颤抖不已,无法放松。

「……」

他啧了一声,用左手硬扳开指节,扔掉火把。

微弱的火焰落在洞窟地面上,却仍持续燃烧。

── 应该没什么大不了才对。

他如此告诉自己。杀哥布林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一只。还只有一只。才一只。但他成功杀掉了。他反复确认,准备拿出下一根火 ──「GOBGG!」

「GBBGROBG!」

在此之前,迅速抽出右手的剑。

下一秒,无数哥布林从背后大吼着扑过来。

他转身砍向后方,剑却发出不祥的铿锵声脱手飞出。

等他发现是因为砍到岩石时,小鬼已经把他撞倒在地,骑在他身上。

背上的袋子被压得发出激烈碰撞声,但他没时间管这个。

「GROB!GOOROGB!」

「GROORB!」

哥布林发出恶心的笑声,挥下双手中的短剑。

快要熄灭的火把,微微照亮剑尖。

后面还有另一只哥布林,正在指着这里奸笑。

── 会死。

「喝、啊!」

他硬是扭动左手,拿盾牌挡在面前。剑刃刺在盾上,直接被弹开。

「GBBROB!?」

哥布林力气称不上大,短剑飞了出去,小鬼失去平衡。

他立刻将力量集中在背肌上跳起来,撞开哥布林。

没时间了。万一更大群的哥布林在这种状况下出现,肯定会被大卸八块。

更不可能放那只倒在地上、挣扎着试图站起的哥布林逃走。

「!?」

他用补强过的长靴鞋尖踹向小鬼的心窝,小鬼吐得满地都是。

接着用像要把秽物从长靴上甩掉的动作,踩烂他的胯下。

「GBORROGBGOR!?」

「GROB!GROORBG!」

小鬼发出难听又含糊不清的惨叫声,另一只小鬼则发出低级的笑声。

然而,那也只是刹那间的事。

他已经捡起刚才弹飞的剑,毫不留情刺穿小鬼的咽喉。

接着踹倒喉咙冒着血泡、抓住剑刃的小鬼,将剑拔出来。

「……呼。」

血液瞬间沸腾。全身热得跟燃烧一样,头又闷又重。

喉咙阵阵发麻,真想拿水袋喝水,无奈没有时间。

感觉得到气息。声音在蠢动。从背后。在黑暗中。

他低声沉吟,磨了下牙齿,同时动脑思考。不能停止思考。

哥布林是如何从背后偷袭他的?想都不用想。八成是他没看见岩壁上的洞。

不过,他们为何会发现有人入侵?

特地选在哨兵不在的时间进来,杀第一只哥布林时应该也没有惊动到他们才对。

「……!」

这时他像蒙受天启般灵机一动,低头望向自己的装备。

刚买来的、闪闪发光且一点痕迹都没有,用皮革与铁制成的武器、防具。

── 气味!

现在察觉也没用,哥布林早就追来了。

检查剑刃的状态,沾到上面的血脂不成问题,可是大半的剑刃都缺损了,他不禁咂舌。

他将手伸进袋子,因那神秘的触感感到疑惑,抓住火把扔到地上。

先前那根火把的火苗点燃这一根,熊熊燃烧。

火光照亮无数对带着憎恶与杀意的黄色眼睛。

「GOOROGB!」

「GROB!GOBORB!」

「GOOROGBGROOB!」

于是,他被卷进了混战中。

将背靠在岩壁上,蹲低身子,举起盾牌,乱枪打鸟一般不断出剑。

不想再重蹈覆辙。他拼命刺向哥布林,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喉咙、眼睛、腹部、心脏,他带着要一击杀敌的觉悟送出每一剑,刺穿哥布林。

然而,哥布林依然想取他的性命。

他们用生锈的短剑及枪尖,刺进从铠甲底下露出的四肢,用力往深处剜,鲜血喷出。

但小鬼们一下踩到同伴的脚,一下被同伴的手肘撞到,引发丑陋的内讧。

团结一致是跟哥布林最无缘的词。

至于他,只需要不断出剑即可。除了自己,其他都是敌人。很好办事。

因此他咬紧牙关,拼命攻击。手一没力肯定会死。

血与脂肪,肉与骨头,每攻击一次就会变钝的剑刃让他觉得十分烦躁。如果他是剑术高手,情况应该就不一样了。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时,战况发生变化。

哥布林群背后,有只高大 ── 不如说巨大的哥布林,正在牛步逼近。

他把手中的棍棒扛在肩上,动作慢得仿佛要去种田。

「HUUUUB……」

── 跟乡巴佬〈Hob〉一样。

他喘着气心想。乡巴佬,大哥布林,有胜算吗?有。

身体像机械似的行动。诀窍就跟把银球丢进青蛙嘴里一样。

他转了下长剑,反手握住,同时用盾牌砸死眼前的小鬼。

老师说过,用揍的就能击碎他们的鼻骨,只要持续进攻,刺穿脑袋,即可取其性命。

他挥下反手握着的剑,首次离开岩壁,向前踏出一步。

扔出去。

「GOROOGB!?」

致命一击〈Critical〉。

剑划破黑暗,轻松越过小鬼的头,刺中大哥布林的喉咙。

巨大身躯的手在空中乱抓,咚一声倒在地上。活该。

他抽出腰间的短剑,望向聚到周围的小鬼。

「GROBG!?」

「GRG!GOOROGGB!」

幸存下来的数只小鬼,视线游移不定。

他们茫然看着自己的保镳,再看看眼前身穿铠甲的男人,惨叫着落荒而逃。

现在的他,没有力气追向扔掉武器、逃往洞窟深处的哥布林。

只能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向前爬,压制住还在抽搐的大哥布林。

「……喝!」

双手握住插在喉咙的剑柄,使尽全力刺断他的脊髓。

这时传来喀嚓一声,长剑从缺口部分断成两截。

他失去平衡,倒在血泊中。莫名涌起一股想喝柠檬水的欲望。

紧紧握住的手中,是剑刃剩下三分之二左右的剑柄。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轻轻挥了下剑,出乎意料地顺手。

── 这样刚好。

「……几只了?」

现在,他终于有空喘一口气,环视周围。

尸横遍野。掉在地上的火把照亮的景象,只能用这句话形容。

结束一场令人反胃的战斗,他踩烂那些哥布林的尸体。

自己杀了几只?放掉了几只?还剩下几只?

无法推测 ── 说到底,这座洞窟里面究竟有几只小鬼?

「……」

他意识到这一点,晃晃沉重的脑袋。

不管怎样,该做的事显而易见。不得不做的事亦然。

「得先处理伤口吗。」

他把手伸进背上的袋子。

不用说,他当然累坏了。气喘吁吁,心跳加速,视线模糊。

精神逐渐涣散,过度的血液循环害思考变得非常迟缓。

所以他才会没发现。

「GOGGBR!」

「……!?」

没发现胯下被踩烂的小鬼,拿着短剑扑向他。

等重量压在背上时,已经太迟了。

正准备回头,头就被用力往后扳。小鬼抓住了他头盔的角。

「……混账……!」

「GBGGB!」

他还以为右肩爆炸了。

花了数秒才明白是被小鬼的短剑刺中。

配合心跳喷出的血溅到头盔上。

「唔唔唔唔唔唔唔……!」

他低声呻吟,倒向后方,用背去撞岩壁。

「GOOROG!?」

小鬼放声哀号。再一次。

「GORO!?」

再一次。

「GOROOBGBG!?」

啪嚓一声,头上和背上的重量忽然消失。可是头部重心歪得很厉害,角断了。

他转身用可以正常动作的左手,攫起掉在地上的角。

接着压住在地上挣扎的小鬼,用角把他的喉咙钉在岩壁上。

「GOOBGGB……!?」

他在惨叫一声停止动作的哥布林旁边滑坐下来。

总之,先处理伤口。先治疗。还有敌人。失去行动能力就糟了。

「……唔。」

然而,全身都在发抖。伤口明明在发热,身体却冷到不行。

试图拔出短剑的左手颤抖着,嘴角不受控制地垮下来。口水流出。

他很快就知道原因。

硬拔出来的短剑上,涂了不明黏液。

「……咕、喔 ── 」

── 是毒。

扔开短剑,黑暗中响起短剑落地的喀啷声。

他把手伸进袋子,之前有买解毒的药水〈Potion〉。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

然而,指尖传来的却是湿答答的触感,以及某种东西的碎片。

找不到药水瓶。

……破掉了吗……!

身体瞬间寒到骨子里,这并非毒素的影响。

大概是刚才遭到偷袭、摔倒在地上时破掉的。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

回到镇上 ── 不对,回到村子就能接受治疗吗?不可能。

身体不受控制,跟发烧一样全身无力。

这样下去会死。

毫无疑问。

「……」

他用发着抖的手把袋子勾到手边,将袋子的一角塞进头盔。

然后咬住吸饱了治愈药水和解毒药水的布料。

用狼狈的姿势,拼命吸吮渗出的药液。

他不打算死在这里。

至少现在还不行。

§

神色大变的部下们吆喝着有侵入者来袭,办事办到一半被打扰的酋长,不悦地咕哝了声。

他用手杖痛殴大声嚷嚷的部下,顺便踹了下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孕母,问部下「什么事」。

他轻易听懂部下语无伦次的发言,并整理好情报。他很聪明。

看来是有冒险者入侵 ── 而且才一个人。

愚蠢的家伙。酋长在内心嘲笑,大概很快就会遭到偷袭,死在他们手下吧。

不是女的固然可惜,但男人的肉口感较好。并非坏事。

他是这么想的,然而事与愿违。

不仅没杀掉冒险者,连过客都被他干掉了。

酋长用肮脏的辞汇咒骂冒险者,气得跺脚,还顺手揍了部下。

他气的不是部下被杀。

而是自己完美的(酋长这么认为)巢穴被搞得一团乱,令他无法忍受。

酋长命令部下召集残存的同胞,逃回来的小鬼哀哀叫着跑走。

该死的冒险者。害他又得去抓孕母来。

哥布林的思考模式非常自我中心,永远觉得自己是弱者、被害者。

同时却又认为自己是世上最伟大的存在,这才是最糟糕的。

他再度将幸存下来、逃回这里的四只哥布林派出去,追击冒险者。

非得亲手杀了那个冒险者才甘心,更重要的是,不这么做同胞也不会服气吧。

毕竟小鬼的巢穴,建立在统治者的不信任和部下的嫉妒上。

一个失手就会被其他蠢货扯后腿,酋长无法接受。

幸好冒险者似乎在战斗中受了伤。

血迹从愚蠢同胞的尸堆中,往入口延伸。

不仅如此,还有看起来像拖着身体走路的足迹。冒险者受伤了。肯定没错。

酋长露出下流的笑容,挥下手杖催促同胞前进。

小鬼们吱吱嘎嘎抱怨着,抵达入口处。

绿色月光从大大敞开的洞口照进来,满溢着早晨的明亮。

这样就不会看漏逃走的冒险者。

酋长挥了挥手杖,命令同胞冲到洞窟外。

接着噗滋一声 ── 两只同胞被压扁了。

「GOROB!?」

发生什么事?酋长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只知道有个巨大物体从上面掉了下来。

是大哥布林的尸体。对酋长而言,他是连死了都派不上用场的垃圾。

酋长想都没想到,冒险者会把大哥布林的尸体拖到上面扔下来。

「GOBBBR!」

「GBO!GROOBGR!」

勉强幸免于难的最后两只哥布林,害怕地回头望向酋长。

真的是一群蠢货。酋长用力敲那两只哥布林的头,把他们踹到洞窟外面。

下一刻,从上面跳下来的什么东西袭向其中一只。

是身穿铠甲的冒险者。头盔的角断了一根。

「GORB!?」

冒险者先用盾砸向离自己比较近的哥布林的头,打烂脸部。

「GOROBRG!?」

从背后攻击他的另一只,则在转身同时用盾牌边缘扫过去。

哥布林胸口被连刀刃都称不上的朴钝金属斩裂,惨叫出声。

冒险者因为没能一击杀敌而咂了下舌,跃向前方,把盾牌抵进小鬼的颈部。

气管被压烂的哥布林,花了几秒才窒息而亡。

对酋长而言,这几秒就够了。

反正那群废物只能用来争取施法的时间。

酋长已经挥下前端插着野兽头骨的手杖,用尖锐嗓音念出含糊不清的咒文。

发现酋长要使用法术的冒险者回过头,可惜太迟了。

雷电瞬间从手杖射出。

§

「雷箭〈Thunder Bolt〉」瞬间从手杖射出。

他并不知道这种生物的存在。不知道有会用法术的小鬼。

他反射性以右手当支撑点,借乡巴佬的尸体挡住攻击。没必要牺牲能正常活动的左手。

蓝白色闪电命中大哥布林的尸体,弹开来,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灼烧着手臂。

发不出声音 ── 不如说,这种感觉并非痛苦那一类。

只是失去了知觉,被用力弹飞的感觉袭向右臂。

「唔、啊……!?」

事实上,他的确飞离了大哥布林的尸体好几呎。

像是药味的诡异味道在口中扩散,全身冒出冷汗。

他倒在地上,用左手将身体撑起。

── 右手呢?

往旁边看过去,右手还在。直到亲眼见证前他都还无法相信,不过右手确实连接在身上。

他试图控制右手动作,胳膊却像肿起来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然而,并不是毫无感觉。

仿佛有无数棘刺缠绕在右手型的空白部位上,传来灼烧般、难以言喻的痛楚。

不仅如此 ── 他啧了一声,眼前的哥布林再度举起手杖。

之后再去研究对手的真面目。既然还接在身上,右手也之后再处理就行。必须在他使出第二发法术前杀掉他。

大哥布林的尸体被雷电余波震得一颤一颤,烧焦的肉冒出白烟。

把这当成掩护,也无法完全抵御攻击。方才那一击就证明了这个事实。

那么还能怎么办。凭现有的装备。自己做得了什么。该如何是好。

── 怎么做才杀得了他。

他迅速整理好思绪,硬是把盾牌后面的束带拆下,重新握好把手。

「GOOBOOGOROGOBOG!」

酋长 ── 哥布林萨满高声朗诵咒文,第二支「雷箭」贯穿空间。

蓝白色光箭在空中画出几何图形,直接射向他。

「 ── !」

他用盾牌挡住了攻击。从大哥布林尸体的后方,以左手扔出圆盾。

圆盾划出锐利弧线,在空中与法术撞上,将闪电弹开。

── 比在祭典摊位上把银球丢进青蛙嘴里更简单。

视野被刺眼的闪光覆盖住,空气中弥漫皮革烧焦的恶心味道,黑烟扑面而来。

完全看不清楚。残光烙印在眼皮底下,对方也一样。

── 这样就好。

他用左手反手拔出长度变得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剑,在黑烟中袭向萨满。

「喔、喔……!」

「GBBRGGGG!」

萨满举起手杖。他还能用咒文吗?不知道,也无所谓。

── 该做的事很简单。

跳过大哥布林的尸体,扑过去,压倒他,举起剑,瞄准喉咙挥下。

仅此而已。

「GOBORG!?」

手掌在倒下去的瞬间传来命中的感触,鲜血伴随惨叫声喷出。

看来即使是断掉的剑,捣烂小鬼的咽喉还是绰绰有余。

── 这样他就不能再用法术。

他身上沾满小鬼肮脏的血液,持续施加重量,以折断对方的骨头。只有一只手能用真不方便。

然后又补了一剑。这次是用不能动的右手压在剑柄上,使劲刺下去。

「GOROGOGOR!?!?」

为了以防万一,管他能不能用法术。绝对不让他有机会使用。

他对在地上抽搐的萨满施加更多重量,再度刺向喉咙。

「 ── !? ── !?」

直到颤抖不已的身体停止活动。再一剑。又一剑。再一剑。要砍几剑都可以。

「……」

── 接着,他喘了口气。

萨满终于停止活动,整把剑都埋进了他的颈部。

右手僵硬得跟石头一样,握着剑柄一动也不动。

「……呣。」

他烦恼了一会儿,用溢出来的血浆当润滑剂,将手指从剑柄上扳开。

环顾四周,黑暗中,满地都是小鬼尸体。还在活动的生物只有他自己。

哥布林萨满死了。大哥布林死了。哥布林死了。

── 不对。

是他杀死的。

只要杀掉他们,就不会被杀。

「…………」

他再度握住插在尸体喉咙上的剑柄,踩住尸体试图拔出来。

然而血弄得他手滑溜溜的,光凭一只手无法拔出。

他奋斗了一下后低声咂舌,从剑鞘里抽出备用的短剑。

武器终于只剩这把。

他顶着因为头盔的角断掉、重心歪向一边的脑袋勉强站起来,单手绑好火把。

靠着火把的光,再度踏进洞窟。

── 里面全是尸体。

内脏冒着热气,沾满黑色血液,用空洞双眼瞪着他的哥布林尸体。

他心想,还留有全尸已经算死得好看了。哥布林不配拥有这种待遇。

「入口四,酋长……」他下达判断。「一……五只吗。」

他踢倒一只哥布林,对方仰躺在地上,毫无疑问已经断气。

「看起来」死了。

因此他举起短剑。

「六。」

一只又一只,将短剑刺进喉咙,转动,杀死他们。

死了就好。如果只受了致命伤,就给他最后一击。想伺机偷袭就杀掉。

靠一只左手做这些事,相当累人。

被血弄湿的短剑差点滑落,于是他用绷带缠住反手持剑的手掌。

用嘴巴叼着绷带,一圈圈缠上。虽然没办法打结,只要握住末端就不会松掉。

途中,令人作呕的臭味和烧伤的右手传来的剧痛,害他失去意识。

过了数秒,又或是数分钟。搞不好是数小时或数日。他仿佛只是眨了下眼睛般恢复意识,吐出一口气。

自己是倒在污泥中,还是血泊中呢?两者皆是吧。他缓缓起身。

他用一只手搜起行囊,将被破掉的药水浸湿的药草塞进头盔。

好苦。不过仔细咀嚼,能够多少让他清醒一点。

吃药草并不会让伤口痊愈,需要进一步处理。

然而,右手虽然痛到不行,痛就代表还有感觉。可以之后再说。

等把该做的事做完再说。

「……十。十一 ── 十二、三、四……十五……十六……」

他耗费大量的时间,确认哥布林真的已经死亡。

拿剑刺进喉咙,搅动,拔出短剑,再换下一只。不断重复。

等他终于走到洞窟最深处,不晓得过了多久。

起初,他没有立刻理解那里是哪里。天花板很高,有风在吹。

是天然的还是之后挖掘的 ── 他无法判断这个大厅的由来。

辽阔的大厅,明显是让上位者使用的空间,里面有一名被铁链绑住的女性。

全身脏污,动都不动。

如果他的记忆没错 ── 且没有昏倒太久的话 ── 她大概被凌虐了一个星期。

「……活着吗。」

动作微弱到让人怀疑是火光摇曳产生的错觉。

不过,那惨不忍睹、满是齿痕的乳房正在上下起伏,证明这位村姑还活着。

然而就算救了她,她的人生已经被毁过一次。

「……」

他单膝跪在女性旁边,检查她的身体状态后,默默起身。

这不是他该去思考的。只能选择相信。

比起被人拯救,死在小鬼手下更幸福。那叫作幸福?开什么玩笑。

他环视大厅,还有好几个地方可供小鬼躲藏。

比如说 ── 角落那个模仿人类、盖出来炫耀地位的祭坛。

他踹倒用人骨盖成的祭坛,窥向喀啦喀啦垮下来的骨头后面。

「……」

是小鬼。

几只小鬼靠在一起,发着抖用纤细的声音鸣叫,不晓得是不是在求他饶命。

他看着缩在房间角落,紧盯着自己的小鬼。

小只的鬼。哥布林的小孩。小鬼的小孩。

一定是大人叫他们躲起来的。不用想就知道。

他对这副模样有印象。

是对侵入自身住处的生物露出的眼神。

他像在思考般歪过头,站在原地。

小鬼手中握着石头,不晓得是不是想把武器藏起来。

他吸了口气,吐出。

腐烂的肉与秽物、泥土混在一起,怀念的气味。

他左顾右盼。

自尊心被彻底践踏的村姑,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他慢慢点头。

计算数量。

「二十一。」

然后挥下短剑。

§

她看见夕阳,心想「真像血的颜色」。

将天空染成鲜红,沉入西边的太阳。

每当在牧场牧牛时看到这个画面,她都会别开目光。

── 从小就这个样子吗?

或许是。

讨厌夕阳。夜空倒很喜欢。讨厌沉下去的太阳公公。

── 为什么?

现在跟以前有不同的理由,这一点她自己也注意到了。

小时候是因为不想回家。

太阳下山就不能玩了。必须跟他道别,乖乖回家。

不知为何,她总是非常不甘愿。

至于现在 ──「……呃,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得尽快把牛赶回牛舍,牧牛妹摇摇头。

长发摇曳。明明是自己决定留长的,有时却会觉得这头长发非常烦。

「啊啊,讨厌……」

她拨开头发,发出「呗 ── 呗 ── 」声赶牛回去,有气无力地走向前。

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看,街上行人的影子长长延展到牧场。

长到有点恶心,僵硬地动着手脚的影子们。

商人、旅人、冒险者 ── 没错,冒险者。其中有个怪模怪样的冒险者。

身穿铠甲,手拿圆盾,腰间配着一把剑,毫无疑问是冒险者。这没什么。

不过,那人全身沾满秽物,头盔的角断了一根,盾牌破破烂烂,剑也有点丑。

这副模样看起来仿佛散发出一股异味,有些人看了皱起眉头,有些人则在旁边窃笑。

并非基于恶意。

因为新手冒险者碰了钉子,落荒而逃是很常见的事。

没有人不吃苦头就能获得成长。跟小孩子总是要摔过跤才学得会走路一样。

然而,看见别人辛苦的模样,谁都会有这种反应。或是怜悯,或是嘲笑。

牧牛妹属于前者 ── 也就是怜悯那位冒险者,皱起眉头。

── 他受伤了吗?

垂着一只手臂,拖着一只脚默默走在街上的身影,看起来实在很惨。

但也仅止于此。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毕竟事实就是这样,受伤的冒险者走在路上,有什么特别的吗?

然而,当她停下脚步,隔着街道与牧场间的那段距离目送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他离开时 ──「……咦。」

赶牛用的棒子从牧牛妹手中掉了下来。

无法用言语说明。是直觉。愚蠢的直觉。

可是仔细一想,她也不认为需要其他理由。

假如。假如说。

假如他还活着,一定会 ── ── 成为冒险者……!

这个瞬间,牧牛妹飞奔而出。越过栅栏,连身后那群牛都忘记了。

离街道只有一小段距离,她却觉得只要移开目光就会跟丢他,不敢眨眼。

「那、那个,喂……!等等 ── 等一下啊!」

他没有驻足,没有回头。是不知道她在叫自己吗?

牧牛妹咬紧牙关。

上一次跑这么快,肯定是小时候的事。

明明不管她跑得再努力,都没办法从村里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我叫你,等一下啊……!」

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成功抓住了。

然后用力一拽,对方这才终于停下脚步。牧牛妹用另一只手按住胸部,松了口气。

四周的行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感觉很不舒服 ── 不。

头盔面向这边,从底下紧盯着自己的,是一对红眸。

「那、那个……」

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有种眼神刺在身上的感觉,她吞了口口水。

「……欸,你还记得我……吧?」

声音在颤抖。他认得出我吗?还是我认错人了?握住他手臂的手也在颤抖。

万一是我误会怎么办?事到如今,她才想到这个问题。

是的话就太蠢了。跟笨蛋一样。她用力咬住下唇。

那人微微歪过头,过了一会儿,用极度低沉、冰冷的声音嘀咕道:

「……嗯。」

── 果然!

她不知道涌上心头的感情为何物。

牧牛妹不明白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哭,整张脸皱成一团。

「你家呢?你住在哪里?你之前都在做什么……还好吗?姐姐呢!?」

事已至此,她再也无法克制。

话语不断从胸口涌出,说出口的话多到连自己都为之震惊。

五年 ── 五年了。要说什么?要从何问起?说点什么,传达给他吧。

不过,毫无条理的一连串问题戛然而止。

因为他沉默不语,连一点沉吟声都没有发出来。

「啊,呃……」

他从头盔底下凝视不知所措的她。

然后开口说道。

语气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在杀哥布林。」

「啊……」

她倒抽一口气。

空荡荡的棺木闪过脑海。

没有装任何东西就下葬的父亲、母亲。

她向舅舅问了什么,舅舅没有回答。

一阵风吹过,吹得牧草沙沙作响。

让人觉得莫名冰冷的寒风。

「呃,那个……」

瑟瑟发抖的手放开了他的手。她缓慢地将手缩回去,确认他没有动。

深吸一口气,吐出来。

牧牛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却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她是这么认为的。

「等、等我一下!」

「……」

她这么对他说,没有回应。

不过,那大概是「知道了」的意思。

她擅自认定,转身跑开。跑了几步后回过头说:

「不可以走喔!」

牧牛妹回头确认他没有离开,擦了擦眼角,再度狂奔而出。

那个人杵在原地,宛如在等姐姐来接他回去。

§

「舅舅!」

牧场主人缓缓转头,望向用力打开家门冲进来的侄女。

今天的工作刚好告一段落,他将烟草塞进烟管,正准备抽根烟。

难得看她这么着急。真的是 ── 从来没看过。

「那孩子……那孩子!」

「好了,冷静点。没事吧?有人对你怎样了吗……?」

见她如此慌乱,舅舅差点忍不住站起来。

她是妹妹的女儿。不幸的女孩。他不会说要代替她的父母,但自认有用心抚养她。

路上很多无赖之徒,就算是冒险者,低等级的也跟小混混差不了多少。

浮现脑海的推测,是那群人对侄女做了什么。

「不是……不是的……」

侄女却摇头否定,头发都乱了。

颤抖着的声音从喉咙传出,听起来像哭声。

「那孩子……住在隔壁的那孩子,活着,还活着……!他还活着!」

「……什么!?」

这次牧场主人真的吓到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住在隔壁……那座村庄的吗?」

「嗯……」

她哭皱了脸,泪水不停从眼角滑落,频频点头。

啜泣一阵子后,她努力接着说道:

「他,好像在、当冒险者……现在,就在那里……!」

「冒险者……」牧场主人板着脸摇头。「刚工作回来吗?」

「大概……大概是。」

关于冒险者的传闻,大多不可信,正因如此他才明白。

新手冒险者的工作,不是清除下水道的污泥,就是 ──「剿灭哥布林吗。」

「……嗯。」

侄女无力地点头,牧场主人低声呢喃「果然啊」。

冒险者。难道没有其他路可走?这个世界对独自生存的孤儿来说,着实过于残酷。

不过,可是啊,冒险者……而且还是哥布林 ──「我想……让他借住一晚……」

不行吗?听侄女这么问,牧场主人面色凝重,叹了口气。

── 考虑到他孩童时期的经历,会想报仇也是理所当然。

自己也失去了家人,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记得那名少年年纪跟侄女差不多,顶多十三、四、五岁……

还太小了,无法整理思绪、控制住激动的情感也在所难免。

路过揍了自己一拳的家伙,之后彻底忘记这回事,在某处过着惬意的生活。

很少人有办法原谅这种事。任何人都是。

然而,得耗费多少力气才能找出那个「对象」,并回敬一拳?

更何况 ── 那个「对象」十之八九已经被解决掉了。

── ……等他摧毁两、三个巢穴就会冷静下来了吧……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侄女的请求。

被自己收养后,一直低着头,从不表露心情的女孩。

那个女孩正拼命拜托自己。

他怎么可能忍心践踏她的心意?

「……我明白了。」

牧场主人深深叹息,巨岩般的黝黑脸庞上浮现笑容。

「别说一晚,让他住下来吧。」

「可以吗?」

侄女停止哭泣。

尽管眼中还泛着泪水,她立刻破涕为笑。

「只不过,住宿费还是要付。这部分得算清楚才行。」

牧场主人当然不会忘记叮咛。

侄女似乎相当信赖那名少年,但身为监护人的自己可不能跟她一样。

五年 ── 故乡灭亡后,过了五年。

这段时间足够让少年当上冒险者,也足够让他沦为一个无赖之徒、一个下三滥。

要让他住在外面的仓库?还是其他地方?无论如何,在掌握少年的状况前,随便给个栖身处就行了吧。

「这样也可以的话,带他过来。」

「嗯、嗯,知道了……!」

侄女用袖子擦了好几下脸。

眨了好几下红肿的眼睛,点头说道:

「我马上带他过来!谢谢你,舅舅!」

牧牛妹转过身去,用比冲进家门时更快的速度跑走。

见她关上门,牧场主人深深叹出不知道第几口的气。

「好了……」

看她那样,八成是扔下牛跑回家的。

得代替她把牛赶回来才行。牧场主人如此心想,大大伸了下懒腰,准备上工。

他们不是陌生人。虽说只是侄女的朋友,缘分就是缘分。他是那个村子的村民。

── 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让他度过稳定的生活,心情终究也会平复吧。

他完全没料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

夜空中挂着点点繁星,以及明亮的双月。

他抬头盯着红色、绿色两轮月亮。

远方的街上,传来即将结束这一天的人们的喧嚣声。

黑暗的森林深处和牧场的草木摇晃声。

侧耳倾听,说不定还能听见躲在大自然中的野兽叫声。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站在原地,回顾今天的战斗。

整顿装备,踏进洞窟,与哥布林战斗,杀死哥布林。

亲手杀死二十一只哥布林的陌生手感,依然留在掌心。

背着村姑回来,将她交给村长。之后的情况他就不清楚了。也没兴趣过问。

他不觉得自己赢了,不觉得自己输了。也不觉得自己救了人。

毁了一个巢穴,仅此而已。

本以为毁了一个哥布林的巢穴,应该会有什么改变。

── 结果什么都没有。

就只是少了个哥布林的巢穴。

再没有别的。

毫无变化。

一定什么都没有改变。难道他怀有些微的期待?怎么可能。

心中一片冰冷,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 要思考的事情很多。

剑虽然断了,断掉后反而更好用。之后得去添购短剑。

铠甲还不错,问题是无法应付突刺系攻击。需要孔隙较细的锁子甲之类的。

带盾牌是正确的抉择。要用更小一点、方便行动的……没有把手,只有束带的。

头盔很重要。他等于被头盔救了一命。但这根角要怎么办?

解毒剂。药水。治疗道具。还得准备各种小东西。多对一。需要更多手牌。

该制定战术。这样下去会死。死是没关系,可是只带一、两只一起上路太不划算。

战略也很重要。必须更加确实、彻底地杀掉更多小鬼。

不动手就会被杀掉。此乃真理。

思考,拟定对策,进攻。还不能疏于锻炼。

不可能刚开始就什么事都顺利进行,但下次会做得更好。再下次会更顺利。

一两个巢穴称不上结束。怎能就此结束。

这是开始。自己才刚踏出第一步而已。

── 要把哥布林全部杀光。

「喂 ── !」

就在这时。

一名少女灯也没拿,气喘吁吁地从昏暗的街道上跑过来,胸部随着步伐晃动。

是叫住自己的她。他还记得。她叫他「等我一下」,所以他等了。

「舅、舅舅、舅舅说,他说……!」

她一看见自己就笑着说「太好了」,一定是错觉吧。

「他说,你可以住我们家……!所、所以,跟我 ── 」

一起走吧。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

经过片刻的沉思,他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