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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平凡的春日》

从东方吹来的风,让天气舒服了起来。

空中残余的寒气被赶走,阳光变得柔和又温暖。在边境之街,离那雏菊盛开的山丘有半天步程的平原,这也没有什么变化。

是的,是平原。

只不过除了繁茂的青草,和蔓延开来的灌木丛,也就没有什么其它植被了。街道向更远的地方延伸,村庄和村庄,城镇和城镇之间有一个驿站的话也不奇怪吧。

在平原上有一个东西在动,不,一个人,有一个(穿着)奇妙的冒险者在动。

脏污的皮革铠甲,廉价的铁盔,腰上配着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半截长剑,左臂戴着小小的圆盾。就算是刚刚成为冒险者的新手,身上的装备也会比他更好一点吧。

他默默地走在街道上,毫不犹豫地踩着草丛踏入平原,就像是有标好的路标一样,他毫无迷茫地踏出脚步,一边拨开左右的草丛,就这样走了不到五分钟之后。

他站住了。

果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在踏入草丛中的鞋子下面发出了一声什么东西被踩碎的声音。弯腰把那捡起来,是一块被烧焦的炭。

它经受不住手指之间的力量,碎成了黑色的污渍。是什么东西的灰烬呢?也许原来是树,也或许是人的骨头,不知道是什么……

──真是愚蠢啊。

他摇了摇铁盔,像是要把这些杂念甩掉。

已经,十年了。

被烧焦的人的骨灰,十年来都是风吹日晒,自然是不会留下任何形状。但如果还有留下的话──又会是谁的东西呢?

“……”

风吹了起来。

季节的轮回到来。传达着春天到来的、温暖、柔和的风吹来。拂过青草,就像荡漾的水波一般吹向平原。

隐约地听到了水声,转过头,看到如记忆中的地方有个池塘。

突然看向天空,到处都是一片广阔清澈的蓝色,隐约浮现的纯白云彩如渗出来般透薄。

“……所以,这又如何?”

他把手上的炭狠狠地捏碎,扔了下来。

他知道这不是姐姐的骨头,他知道姐姐怎么样了,知道姐姐的血肉和骨头是怎么样了,知道这里曾经有村庄存在过。

也知道冒险者的训练场是预定在这里建造的。

“……回去吧。”

知道他曾经住在这个村子里的,包含他在内只有三个人。哥布林杀手他,从没有听过牧场的那两人是怎么想的。

§

“欸嘿嘿……”

女神官因为高兴的心情放松了脸颊。

无论春夏秋冬,冒险者公会都很热闹,但是一到春天就更加拥挤。有被冬眠后出现的怪物威胁的村人,也有在冬天把积蓄用得差不多了的冒险者。想着天气变暖可以赌一把立志出世(一山当てようと 谚语,指投机而获取大量利益,意译为赌一把)而上门的年轻人也多了起来。

“好──下一个人,十五号,请去三号的接待处!”

“喂,有委托啊,委托!据说在下水道里涌出了害虫(原文为肥喰,不知道怎么翻π_π)!有闲着的家伙吗!”

“武器和防具的准备好了吗?还有药剂(Potion),咒文默记了吗!还有踏杆(Footbar)……好,出发!”

“不好意思,我们村附近有熊出没,欸欸,对,是灰色熊(Grizzly bear)”

职员们来回奔走,冒险者们发出的熙熙攘攘的声音,委托人的说明如飞般不断交错。虽然没有像节日那样(气氛)光鲜明亮,但如果说没有充满活力的话却是个(确实的)大谎言。

在这样的喧嚣中,女神官笑眯眯的,绽放着如花开般的笑容。坐在等候室固定位置的长椅上,就算不用锡杖把松驰的脸颊遮住也不在意。

托着脸颊呆呆地看着人群的妖精弓手,把视线转向了她。

“还真是高兴啊……”

“因为我也是第二年了,就算被叫作前辈,也会被允许的吧?”

“啊啊,已经,是这样了呢。”

“是的!而且,也差不多该从第九位(黑曜)升级到第八位(钢铁)了。”

轻轻地挺起胸膛,满脸得意的她,无论怎么说都是这个队伍(Party)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人。

妖精弓手也不是不懂这孩子的心情,像是心情很好一样地挥动起长耳朵。

——这里稍微有点大姐姐的样子也可以吧?

“所以啊,你可不能得意忘形哦。后卫工作是要不得(这种心态)的。”

“好~我知道啦。”

女神官朝着优雅地挥舞着食指的妖精弓手,坦率地点头。

妖精弓手轻轻地把(女神官的)金发梳了一把,女神官哧哧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真的,像是个可爱的妹妹呢。

但要这么说的话,怕是又会被那矿人道士捉弄吧。

“嗯,不过还真是热闹呢。”

说着,妖精弓手有意识地把视线投向聚集在公会大厅的冒险者们。正确的话,应该说是冒险者的志愿者吧。不,不……。

──说是“志愿者”不太好吧。 (原文:志望,读shibouしぼう)

妖精弓手在心中订正了“冒险者希望者”这个词。 (原文:希望,读kibouきぼう)

希望。嗯,是个好辞藻。

那些以接待处为目标,排成了长蛇的队伍的“冒险者希望者”中。有战士、有魔术师、有僧侣、有斥候(Scout),种族、性别和年龄都各不相同。一样的地方就只有燃烧着梦想的眼瞳和他们穿着的装备。

从好像刚贴上价牌一样没有一丝伤痕的靓丽的新人,到好像锈迹斑斑快掉下来般的老手冒险者。虽然实力参差不齐,但每一个人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呼呣……”妖精弓手嘟囔着,摇了摇长耳朵。“不应该让欧尔克博格学学吗?”

“哥布林杀手先生,好像很讨厌发光啊。”

应该很难吧?这样嘟囔着的女神官,突然脸红了,不舒服地扭动着身子。

“怎么了?”就算是妖精弓手问她也只是“不”地回答,光是移开眼睛。妖精弓手脑中一边浮现着问号一边扭过脖子,然后马上就理解了(女神官为什么变成这样)。

嘛,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吧。

是刚才的冒险家。(她们)也是两个漂亮的女孩,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上森人。冒险者希望者的各位,在等待的时间里,都慢慢地把视线投向这里。

“呜哇……好可爱的小姐们啊……”

“果然,如果成为冒险家的话,就会和那样的孩子打好关系吧。”

“森人,真好啊……”

妖精弓手哼了哼鼻子。真认为能和森人说上什么私话吗?与其因为是上森人而受到关注,还不如是作为银等级来仰慕……

“虽然去年我也在那里排队……”

看着挺着薄薄胸脯,强调着脖子上挂着的识别牌的妖精弓手,女神官紧紧地握着胸口。那里摇晃着从白瓷到黑曜,也就是从第十位到第九位升级证明的识别牌。

“但那时候还没那么多人呢。”

那个时候自己也是,听了周围的对话,真的很吃惊。

早已计划好的开设训练场的计划,因为哥布林王的袭击不管怎么说还有一些骚动,计划迟迟不见推动已经一年了。然后,她们俩也知道了那个计划突然开始进行的原因。

“信,读了吗?”

“读了,读了。在……这!”

像是要回应女神官一样,妖精弓手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折好的信。是读了好几次又折好了的吧,折叠得很工整。

“一直带着身上吗?”

“那当然,这是朋友给我的信呀。你没有带在身边吗?

“我放在房间里,已经寄存在地母神那里了。”

因为是朋友,所以,女神官像是腼腆似的松开了脸颊。

友人──千金剑士。几个月前,一起在北方的小鬼堡垒中作战的冒险者少女。失去伙伴,自己也被蹂躏,但却拼命地不甘示弱着的样子仍让她记忆犹新。

跨越过死线,心境也有所变化了吧。千金剑士,也回到了她当初离家出走的故乡。

从那以来,就一直和她每天相互通信……。

“听说是面向新人冒险者的捐款,动作真快呢”

“欸欸,真的呢。”

并不是作为冒险者,而是作为支援的一方战斗,信的结语是这样的。一丝不苟、端正的笔致,她本身令人喜欢的性格的体现。

但像是总算是有办法和家人和解,还想和大家见面之类的内容,倒是写得不多。

“还是老样子啊,这么固执。”

“呼呼……”

嘴上这么说,但只要看看妖精弓手很重视似的把信折起来的样子,她内心怎么想的就不言而喻了。女神官也和她想得一样。

对于她们来说,在亲眼目睹经历了小鬼的暴行的这一意义上,自己和她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分毫之差(原文:纸一重,意为毫厘之差)、只不过是运气好坏、只不过是骰子骰出的点数不同罢了。

正因为如此,她还在“固执”,再也没有比这更激励人的事了。

没有被压跨。自己也好,她也罢。

“……果然,最开始的时候教一些什么,是很重要吧。”

“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样的话没有什么意义吧。”

虽然我没有要否定那个孩子的努力的意思。

妖精弓手对着惊讶地皱起眉头的女神官轻轻地挥了挥手。

“不管教什么,做蠢事的人还是会做的吧?”

“但是不教的话,不就不知道怎么做是不行的了吗。”

比如……比方说,对,总有些什么。

不能沉迷于聊天,也不分前卫和后卫。虽说是一条道路,但也不能不警戒后方。而且,不能因为是哥布林而轻视敌人。

现在想起来……那个第一次冒险获得的教训,真的是非常非常多。

“啊,不是这样的哦。并不是在否定别人的努力。只是……”

是不知如何招架女神官沉闷的表情,妖精弓手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

“因为不听别人说话的人,是绝对不会听的。比如说,像矿人什么的……”

“喂,喂!我听到了哦,长耳朵。”

越过妖精弓手的肩膀,慢吞吞又低沉的嘟囔声从长椅子后面飞了过来。(得意得)微笑着的她,一脸得意地摇着长耳朵。(这里原文连用にんまり和得意気两个词,词义重复,故只用一次)

“我已经说的(足够大声)让你听得到了,如果听不到的话就困扰了呢”

她回过头来,只见矿人道士抓住长椅子的椅背,瞪大眼睛盯着她。

虽然是白天,脸上却泛着红色,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吧。话虽如此,既然是矿人,那倒不如说是理所当然的。嗝,他故意打了个酒嗝,妖精弓手则是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话说,森人会听别人的话吗?”

“哎呀,至少比起矿人来(森人的)耳朵更好哟。”

“嚯嚯,铁砧也懂得讽刺了呐。” (原文:皮肉も通じん,意为讽刺)

“谁是铁砧啊……!”

“用手摸摸自己胸部就知道了吧”

“什么嘛!”

总是老样子,吵吵闹闹的。

第一次(看到他们吵架)的时候很慌张的她,到了现在,就连听着这碎碎的争吵都感觉很舒服。也暂且不论吵架是否是因为他们关系好的原因,这都是一个优秀的团队(Party),女神官这么想着。

也已经习惯了冒险者公会的各位,在和一年间已经完全熟悉的他们来往的时候,女神官也会主动的和他们打招呼。

“呵、呵呵、很热闹、呢。”

“有够吵啊,那些新人还真是不成体统。”

伴随带着艳丽微笑的魔女,长枪手一边露出烦躁的表情一边出声抱怨。

“你看。所以我说了吧。那样地交流可以很好地加深我们的共同意识的啊。”

“啊啊够了,不要再为你发的酒疯辩解任何一句话了,守护秩序善良的骑士。”

重剑士和女骑士一边相互拌嘴,一边在走廊上阔步而行。

“好呀!”

“早上好,大家!”

“呀,今天也武运昌盛哦。”

少年斥候(Scout),圃人少女巫术师(Druid),还有半森人(Half Elf)轻战士也不理会两人,只是跟着他们向前走。

“哟,和哥布林杀手先生一起的小姐。早上好呀!”(原文:ういっす,口语化的早上好)

“哎,真是的!好好地打招呼啊,很丢脸的啊!”

(成为冒险者)将近一年的新手战士做了个随便的问候,被见习圣女(用手肘)捅了一下。

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化。

“呀呀,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啊,关系好比什么都好哦”

比他的话语迟了一拍,身材高大,全身长着鳞片,穿着奇妙民族服装的蜥蜴人(Lizardman)僧侣慢吞吞地现身。

他很开心地看着争论着的两个人,转了转眼球。或许是考虑到姑且还是再过一会介入比较好,(蜥蜴人僧侣)气定神闲地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他转向女神官,用理所当然的礼仪,以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行了一礼。

“天气也变得相当温暖了,人们也都像是解除了限制一样(活跃起来了)。就算是以贫僧立场来说,我也相当感激温暖的气候呢。”

“看起来在冬天里过得很辛苦啊”

女神官在喉咙里窃笑着说到,他毫不客气地点头称“是”。

“即使是令人生畏的龙也敌不过冰河时期的寒冷。自然,不,应该说世间之理还真是可怕啊。”

正如所见,蜥蜴人对寒冷的耐性很弱。这是因为他们是在南方的密林中出生的缘故吗,还是因为残留下来很多作为爬虫类的特质呢。不管怎么说,在先前雪山的探索中,这位蜥蜴人(Lizardman)僧侣还是非常苦恼的。

“但是听说还有冰龙(Ice dragon)之类的怪物会吹出暴风雪的吐息(Breath)的吧?”

“我的亲戚里不会有那样的东西的。”

什么是玩笑什么是底线,他那泾渭分明的口吻,能让人明显领会到这点。

蜥蜴僧侣在因为新手冒险家而陷入混乱的公会里,转着头来回环视着。

“话说回来,小鬼杀手兄呢?”

“啊,是,昨天他好像去了点什么地方,今天有点晚了。”

“嚯嚯,那还真是很少见呐。”

“诶诶,真的呢。”

我想差不多就要来了。即便如此念叨着,女神官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哥布林杀手──

也无法想象那个奇怪的冒险家在休息时会去什么地方。毕竟牧场的牧牛妹也说过,就算是休息日,他除了武具和装备的整理也没有做什么其它事情的想法……

前些时候的收获祭,尽管有柜台小姐和牧牛妹的邀请,但仍一个劲儿地巩固街道的防备。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去消灭哥布林,不放过任何一只。

啊啊,真是的。从女神官的口中吐出充满着无奈的叹息。

“真的个,没有办法的人呢。”

然后──……

冒险者行会里顿时一阵交头接耳。

一个推开摇摆门的冒险家,踏着大剌剌的脚步走进来。

廉价的铁盔,脏污的皮革铠甲。腰上配着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半截长剑。左手绑着小小的圆盾。好像就算是新手冒险家,也能装备地比他更光鲜一点的样子。但是垂到他胸口的识别牌是银牌。第三位,银等级的证明。

“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一发出声音,新人之间就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专杀小鬼之人?是那个最弱怪物的小鬼?

其中当然也有沉默着不发笑的人。在这五年里,他救过的村庄很多。也有从那些村庄里开始成为冒险家的人。他们很了解这个一个人击退哥布林的冒险家。也有人听过那首虽然有些荒诞无稽的,称颂活跃在边境的小鬼杀手的诗歌。

但是,发笑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因为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没有过治退哥布林的经验……即使经历过了,也只是把跑到村子里来的“逃难者”给赶跑而已。

而且就算有过潜入洞窟的经验,也终究有一件不会变的事情。那就是哥布林是最弱的怪物。

把这一切全部无视,哥布林杀手只是“啊啊”地点了点头。他转动着铁盔,视线在妖精弓手、矿人道士、蜥蜴僧侣和女神官之间依次扫了一圈。

“已经,都到了啊。”

“是欧尔克博格太慢了啦!”

妖精弓手发出高亢又清脆的声音。

突然结束了(与矿人道士)争吵的她,竖起优美的食指转向了他。和柳眉一样倒竖的长耳朵大大地甩了甩,如实表达了她等得很辛苦的心情。

她轻轻地哼了哼鼻子,装模作样地抱着胳膊。

“那么,今天你打算干什么?”

“杀哥布林。”

“也是呐。”

伴随像是车轮摩擦一般咯咯的笑声,矿人道士长长的白胡子也剧烈的抖动起来。

“任凭着啮切丸的话,嘛,怕是就不会有驱除小鬼以外的冒险了啊。”

“呣……”

“如果有什么希望的话,我会听你说的。”

听了哥布林杀手的那番话,女神官突然放松了脸颊。和一年前相比,他也变得很圆滑了呢──感觉,像是那样。

自己又是怎样了呢?改变了吗?成长了吗?也没有这么简单吧。

“啊,对贫僧来说,只要能累计功德的话,是什么都没关系。”

蜥蜴僧侣啪嗒,啪嗒地摇尾巴敲着地板。

“惩治小鬼,其实不是件很好的事情吗?初春的话,它们的活动也会多起来吧。”

“……嗯嗯嗯嗯。”妖精弓手呜呜地低吼了一会,最后像是放弃般的举起了手。

“我知道啦,我知道了啦。好啊,消灭哥布林,我去还不行吗?”

“帮大忙了。”

低声自语着的哥布林杀手,突然折返回去。

就这样走向冒险者大排长龙着的柜台。就算排在一起的新人冒险者们将异样的眼神投过来,他似乎也一点都不介意。

“喂,哥布林杀手!又去剿灭哥布林吗?”

一队相熟的冒险家们大声地对他喊着,他点着头回应。

“啊啊。是哥布林。”

“还真不腻啊。”

“我们,要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翻遗迹”

“是吗?”

“小心啊!”

“啊啊。”

这个(对他习以为常的)情况,可能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吧。他们把脸凑在一起,悄悄地小声说着什么。

在远处等着哥布林杀手的妖精弓手在女神官的旁边皱起了脸。女神官也不由自主地将嘴唇靠近妖精弓手的长耳朵。

像在嘀咕着什么。

“……你说了什么吗?”

“还是没听的好”

但是,就算没听到,也大致猜得到。

就算女神官“呣”地鼓起脸颊,噘着嘴唇,也无济于事。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正要发问,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理解了。

§

“好,下一位──” 在她等着下一个人的时候,其它员工也在为冒险者们处理业务,队伍马上又动了起来。 淡漠地业务性的做着接待的柜台小姐抬起了头,一个脏污的铁盔映入眼帘。她脸上突然绽放出如花开般的笑容。 “哥布林杀手先生!”

“哥布林,有吗。” “当然!我会好好帮你留着的……虽然这么说,但都是些剩下的委托就是了呢。” 柜台小姐一边恶作剧般的用文件掩住嘴角吐出的舌头,一边从架子上把委托书取下来。熟练的手上动作和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如实表达着她出色的工作作风。 不一会,在(她的)指甲被漂亮修过的指尖前,几份委托书被摆在一起出示给他。 一共五份。 “就规模来说,也没有什么其它工作的量能比(治退哥布林)更多了呢……” “委托本身的数量好像也很多啊。” “嗯嗯,果然因为是春天啊,哥布林的活动也增加了吧” “很正常。” “即使这样也是在新人的各位接过以后的数量哦?” “能行吗?” 哥布林杀手直接了当的提问,让柜台小姐形状姣好的眉头皱了起来,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的吧,这样的事。 就算是相当谨慎的团队(Party),能否平安归来,也要听任上天的安排。天上的神明投着的代表宿命与偶然的骰子,就连众神自身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掷出自己想要的点数)。 柜台小姐的视线越过哥布林杀手的肩膀,向新人冒险者们排着的队伍瞥了一眼。 (接下委托的)他们之中有几支队伍能够平安归来呢。

稍微思考了一会,她抬起眼睛朝上看着哥布林杀手。 “……能拜托您吗?” “无妨。”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回答。“也给我看一下已经被接了的委托。” “总是这样麻烦您,真是对不起” 冒险者是自己对自己负责任的行当。 然后冒险者行会,也决不是互助组织。和其他的职业工会不同,冒险者行会既没有徒弟制度,也没有对冒险者这样那样强制的立场。行会能做的就只有保证所属的冒险者的来历,为其介绍工作,帮助也决不能超过限度。 但那也决不是轻松的工作。逐一地对刚来的新人仔细的照料叮咛直到他们完全理解(注意事项)。更别说给像是惩治哥布林之类的工作善后了。 这样柜台小姐的脸上浮现无奈的表情,也是不无道理的事。 “如果有训练场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事了,不过……” 哥布林杀手也不答话,只是默默地翻着委托书。 无论哪份委托书的内容,也都大同小异。有哥布林在村子附近作了巣穴,要委托冒险者把它们赶走。有家畜和农作物被害的,也有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的。有有人已经被拐走的,也有人没被拐走的各种情况。 哥布林杀手把那捆委托书重新排了一下顺序,把报告女性被拐走了的委托书,叠到最上面。冒险者已经出发了的往下摆,受害还算轻微的放正中间。

总共有十件吗,尽管如此,他还是泰然地出声。 “我会按照这个顺序转一圈。” “是的,我明白了,请小心!啊,还有药水(Potion)什么的……” “要。” 哥布林杀手,瞥了背后的同伴们一眼。五支,不,算上预备的要六支。 “治愈(Heal),解毒(Antidopa),精力(Stamina)药剂,各来六支。” “好的!” 他把十八枚金币从钱袋里拿出来摆在柜台上,柜台小姐高高兴兴地把药水取出来。 (就为了)治退哥布林,(买了)十八支药水! 远远地窥视着的新人们的嘈杂声,像是重叠的涟漪一般变大。该说是小心谨慎呢,还是胆小如鼠呢,反正(为了区区哥布林买十八支药水)怎么说都是很愚蠢。 虽说也有直截了当地嘲笑着他的人,但是也有嫉妒着他的人吧。毕竟他们都是因为要准备武具的原因,大多数人的荷包都不充裕。就算把他们一个团队(Party)的余钱全合在一起,都不知道是否可以买得起一支药水。 这十八支药水。别说人数了,就连预备药水也包含在内!那样的事,他却表现就像理所当然一样,也有这样陷入沉思的人吧。 “嗯,好的,这样就是十八支……呢。请确认一下!” “啊啊。” “那么,要小心啊!” 话虽如此,但哥布林杀手也不会听进去就是了。

§

被满脸笑容的柜台小姐目送着回来的他最先做的事,就是拿出麻绳。 接着,扑通一下坐在长椅子上的他,把十八支小瓶排成一排。在三种颜色的小瓶里面,先把治愈的药水用麻绳系上一个结。接下来,给解毒剂系上一个结还不够,还要再加上另一个结。然后再是精力药水,再加上一个结,这样就是三个结。用麻绳把各种药水系上不同数目的绳结。 ──至今为止从没见过的作业呢。 摇着长耳朵,眼睛闪闪发光,妖精弓手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手边的工作。 “喂喂?欧尔克博格,你在干什么啊?” “现在经常会有要马上喝药水的时候” 即使是被上森人轻飘着的森林的香气所包围,哥布林杀手也漠然机械地继续手上的工作。 “(这样的话)就算只用手去拿,也不会弄错。” “啊,我来帮你!” “拜托了。” 哥布林杀手抬起身子给勤快地提出要帮忙的女神官把地方空出来,她把薄薄的屁股坐到那里,开始仔细地系起了绳结。 另一边,“那给我咯”地说着的妖精弓手随手拿起捆好的三瓶一组的药水。 “你啊,长耳朵丫头”矿人道士叹了口气。“你还可以再老实不客气一点吗?” “啊啦,是吗?”妖精弓手挥动着长耳朵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可没有矿人那么吝啬哦” 接着就像理所当然的一样,她从钱包里拿出三枚金币放在长椅子上,用手指弹了弹。 “呣”地迟了一拍的矿人道士也一样,在长椅子上摆了三枚金币。

“没什么关系”哥布林杀手把眼睛────正确来说是头盔────转向手边,短短地说了句。 “这可不行”矿人道士斩钉截铁地摇头说道。“(这种时候)接受金钱和道具,才是同伴(该做的事)啊。” “是吗” “不过,你还真是会想到各式各样的伎俩呢。”

“这种小伎俩,很有用。” “啊,我也是,等会(把钱)给你吧。” “……啊啊” “那么,贫僧也……” 正当蜥蜴僧侣把金币往椅子上放的时候,有点奇怪的事请发生了。 “那,那个……” 是的,那是一个虽然口吻非常客气,但也是插进别的团队(Party)谈话里的声音。 蜥蜴僧侣向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个看起来初出茅庐,穿着崭新的装备的战士。同时也是个相当娇小的少女──从她略微有点尖尖的耳朵来看,应该是草原之民,圃人。一身全新的装备。纤细的腿被裹腿(Leggings)包护着,脚踝以下都光着脚。 圃人的少女一副十分紧张的神色,她背后站着一群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的伙伴们。 她回头看了看她的团队(Party),想着为什么这么轻易出了第一声,然后把眼睛朝向蜥蜴僧侣。 “那个,你们在,做什么啊?” “呼嗯” 蜥蜴僧侣像是想要增加亲和力似的,慢慢地把眼睛眯了起来。但少女反而被吓得抖了一下。 “是药水哦”。 他轻巧地用长着鳞片的指尖把小瓶抓着举起来。发出咕咚的水声,这是治愈药水。 “为了避免在紧急情况下取错,在做记号哦。” “记号……” “总之,这样一来就算不看也可以在喝之前确认药水的种类了。” 是哦,原来如此。带着钦佩的表情,少女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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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在前面”瞥也不瞥(圃人少女)一眼,哥布林杀手低声说道。“不管怎么样的记号,都要确保自己能够记得起来” “啊……不,不是的。那样的事,我不会……的啦” 大概是想总之就随便把什么东西印在药水的吧,少女的表情僵了一下。妖精弓手噗嗤地漏出银铃般的笑声,她顿时红着脸低下头去。

“这样做就可以马上使用药水,还有……” 这样就是第五组,把自己的份系完结后,哥布林杀手把药水依次收进杂物袋里的。为了避免药水碎掉,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好位置,吐了口气。 “要小心哥布林。开始的话,最好去消灭巨鼠。” “哎。啊,是,是的……我,我知道了!” 少女被那么一说,马上连连低头,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回同伴身边。 他们立刻站成一个圆圈悄悄地研究交谈,看来关系不错。分成把手头的装备系结做记号的一组,还有去确认委托状况的另一组,协力合作着。 “从白垩纪走来的伟大的龙啊,请用你那被长久称颂的强大力量,来引导他们吧。” 蜥蜴僧侣用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为等待着他们的武勋和功绩、荣光与死亡祈祷。

虽然有尖酸刻薄,对人说长论短的冒险者,但也有为了生存下来对收集知识求之若渴的人。但也勿论好坏,勿论对错,不是因为听了别人的话就能成功,也未必会因为不听而失败。 但是,但是啊。 “他们能活下去就好了” “……你明白吗?”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像是硬挤出来似的。 即使是去消灭巨鼠,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假设他们顺利的话,等级一点点地上升,委托的威胁也会相应增加。 安全永远是离冒险者最遥远的字眼。 哥布林杀手最后把捆好的预备药水也收进杂物袋里,慢慢离开座位。 “啊,哥布林杀手先生,这些钱” “……啊啊” 突然站起来的女神官,手忙脚乱地在行李里面四处翻找,把金币递给他。他接了过来,也不说什么,只是把那捆委托书交给她。 “哇……” 这个厚度,是把剩下来的治退哥布林的委托全接下来了吧。女神官拼命忍住冲上心头的笑意,努力地将注意力转向文件上的字。 ──真是的、什么叫最好先去消灭巨鼠啊! 就算他们想要接,剿灭哥布林的的委托也已经没有了吧?虽然女神官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识的,但是,啊啊,真是的。 “如何?” 他的“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自己要去你们如何?”的意思,自己也差不多习惯了他这不管说几次都改不过来的毛病。 女神官故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什么如何啊,如果已经决定要去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唔……”

“总之,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很可能你就一个人去了。” “话说,欧尔克博格你也太不在意周围了吧” 就好像是着急自己的事情一样,妖精弓手气势凌人地说道。 “还是说你被人说闲话也没什么想法?” “没。” 哥布林杀手左右摇晃着铁盔,直接了当的回答。 “那些人对我有什么想法,我完全不知道。” “去消灭小鬼之类的吧。” “肯定没错。” 矿人道士哈哈大笑,蜥蜴僧侣也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用尾巴拍着哥布林杀手的后背。被那三个人晾在一旁的妖精弓手,说着“你们够了哦”开始闹起了别扭。 女神官“嘛嘛”地劝着妖精弓手,松了一口气后,她开始呼啦呼啦地翻起了行李。 ──装备,好了。道具,好了。食物,好了,冒险者套装也没有忘记……替换衣物,也好了。 “嗯,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 “那就走吧!” 凡人(Human)战士、森人猎兵(Ranger)、矿人术士、凡人神官、还有蜥蜴人僧侣。不管是职业也好种族也罢性别也都不尽相同的五个冒险者,就这样离开了行会。 ──冒险者的团队(Party),一起旅行的同伴。 这句话浮现在女神官的脑海中,令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他们五个人就算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着,也有着什么,像是奇妙的连带感一样的东西联系着他们。 然后──……。 “喂,别挡我路!” “呀!?” 忽地有一个少年像是要把女神官撞倒一样,从他们的身旁窜了过去。长袍翻飞,手里拿着与其瘦小身躯不符的大型手杖──看起来是个魔法师。 被撞到脚步不稳眼看就要摔倒的女神官,使劲拽住了哥布林杀手的手。 “不,不好意思。” “没事。” 也不去看把神官帽摆正的女神官,哥布林杀手像是一点也没有兴趣一样,只是径直地向前走。 忍不下去的矿人道士对少年挥了挥拳头,大声叱责。 “喂!小心一点啊!” “烦人!是走路慢吞吞的你们不好吧!当心我给你吃一发火球哦!!” 这样大声回话的同时,少年也没有停下脚步。像飞一样径直跑向行会,原来如此,还真像个火球一样呢。 “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 “哇,你这话说的像个老头一样,矿人。” “只有你,我不想被这么说。” 矿人道士半睁着眼,用鄙夷的目光盯着妖精弓手。不,更准确来说,应该是盯着她那被猎人装束包裹着的贫瘠胸部。 “倒不如说你都还没有你这年纪该有的东西呢,铁砧丫头” “诶,什……!!你,你这,木桶!” 妖精弓手满脸通红,长耳倒竖,哇的一下开始和矿人道士斗起嘴来。 和平常一样热闹呢。看着他们之间的往来,女神官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但是……。 突然,女神官回头看了看了后方──冒险者行会,就算视线穿过人群,也能看得到的大型建筑。 “啊,不过新人增加的话,也会有很大的好处就是……你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事。……没什么。” 她慌慌张张地向低下头的蜥蜴僧侣挥手,然后女神官又把头转向前方迈开脚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同伴。 但是。 那急冲冲地跑过去,赤发的魔法师的姿态,一直浮现在脑海里。 ──我好像在哪见过他,是错觉吗?

§

“O R A G A R A R A !?”

“前面,有七只!这样就是六只!”

夹杂着从洞穴深处传回来的哥布林的悲鸣,凛然的声音响起。

一边疾驰在狭窄潮湿的通道上,妖精弓手一边目标明确地放出一箭。越过眼窝中了一箭,翻滚在旁的小鬼尸体,冒险者的团队(Party)冲了过去。

“了解”哥布林杀手短短地回答。

突入前阵的他把拿在右手上的剑反握住,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前投掷。

“G R A B !?”

“G R R O B ! G R A R B !!”

投出的剑刃,没进一个小鬼的喉咙里。

也不管身旁被自己的血呛到窒息而死的同伴,拿着锈剑的小鬼嘲笑着(哥布林杀手)。

那个冒险者真蠢,居然把武器给放开了?

它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一边发出叫声,哥布林一边向举着火把的哥布林杀手挥剑。

“G R A A R B R O O R !!”

“哼”

哥布林杀手用圆盾挡住跳过来的小鬼的剑,然后马上把火把换到右手,像是在用棍棒一样把它拍在地上摁住它的脸。

“G R A B !?”

它发出悲鸣──鼻骨被敲碎,脸被火焰烧烂,痛入脑髓。它在比它一生中给他人带来的痛苦更加剧烈的痛苦中慢慢咽气。

“二、三。”

他踢倒踉踉跄跄的哥布林尸体,从尸体边捡起剑向前走。

还剩四只、不────…‥。

“咿咿咿咿呀呀呀呀!!”

在哥布林杀手的旁边奔跑的蜥蜴僧侣咆哮着吼出祝词。一边大力地挥舞着龙牙刀,像是要贪食殆尽般地砍着哥布林。

也不会有被割开喉咙还能活下来的哥布林吧。

“G R O A R O R O B!!”

“四、还剩下三只”

把其中一只交给蜥蜴僧侣处理,哥布林杀手结束了搜索。通道的前方一片黑暗,他借着昏暗的火把亮光,确认着前方的情况。接着哥布林杀手,突然把小小的圆盾架在头盔前。

就在那一瞬间,随着一阵拉开弓弦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之中破空飞来。同时,他的左腕游走着一股像是被殴打了一下的冲击感,哥布林杀手咋了一下舌头。

“G R O R B !”

“G R A R O R O B R !”

一看便知,有一支箭扎在左手的盾牌上。剩下的两支箭,一支从头顶上飞了过去,一支被蜥蜴僧侣所挡了下来。

我本应知道有小鬼弓兵在黑暗中潜伏的,如果是弩兵的话恐怕就会中箭了,但幸运的是,这只小鬼用的是普通的弓。

“啧……”

警告迟了,他咂了咂舌。

哥布林杀手猛地抓住箭柄,不假思索地把箭拔了出来。是因为身上装备的原因吗,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比起这个更加应该注意的是箭头上被涂满的可怕的黑色粘液。

“毒!”他把拔出来的箭扔了到一旁。

“交给我吧!”

妖精弓手反应迅速地搭上箭拉满弓,木芽箭随着弦鸣优雅地射穿了小鬼弓兵的喉咙。

要与上森人在射术的领域里对抗,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这样就是五只。

“六!”

哥布林杀手在洞窟中飞奔,冲向哥布林。

他向大叫着的哥布林的喉咙轻巧地挥剑,终结了它的性命。接着踩住尸体拔出剑,用盾牌把从前面冲过来的一只打趴在地上。

“唔哦哦哦哦哦!!”

蜥蜴僧侣立刻猛扑过去,用龙牙刀结果了它,一共七只小鬼,都成了地下阴魂。

转瞬之间,在这个昏暗又充满血腥味的洞窟中,只剩冒险者团队(Party)五个人或粗或细的呼吸声。

“这,这样一来,就,就结束……了吧?”

“可能吧。”

对着调整着呼吸的女神官点了点头,哥布林杀手扔掉了火把。也有因为粗暴地使用的原因,火把已经是不能用的程度了。

虽然团队(Party)里有三个人可以在暗处看清东西,但是没有光源也不是什么好事。

“啊,哥布林杀手先生,这是……”

“麻烦你了”

看到他从杂物袋里取出新的火把,女神官就马上把打火石准备好。“没事”,女神官微微地皱起了脸颊,然后确认了一下火把的燃烧情况,松了一口气。

这样冷静下来,再环顾周围──……。

狭窄的石洞里,掺杂着小鬼的巢穴特有的腐败臭味,同时还充满了血液和内脏的浓烈气味。

“呜耶……”

虽说已经习惯了,但也不会感到舒服的吧。妖精弓手捏住鼻子皱起了眉头。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手拿着弓,挥动着长耳朵,毫不懈怠对周围的警戒,但……。

“话说,已经到了这么下面了,还是没办法上去吗?”

“怎么办,它们的数量又变多了……”

一副疲劳又无可奈何的神色。

妖精弓手说着“谢谢”,同时不客气地把女神官递给她的水袋拿走,润了润嗓子。

他们一行人挑战的是离村子很近的河边洞穴,虽说已经是回去的路上了,但一点都没有折返的实感。

至于这个问题的原因,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G R O O R O R B !”

“G R A A R B ! G R A B ! G R O R R B !”

那是响彻洞穴深处的,哥布林的丑恶声音。

在这蚁巢一般深邃又延伸着的洞穴里,就像是身处陷阱丛生的迷宫一样。哥布林无穷无尽地涌出来,光是这样,就会耗光新人冒险者的心神了吧。

不管怎么说,这几个小时几乎没有休息。现在遭遇的小鬼的数量还是六七只。要是再拖下去的话,就会有十只、二十只,甚至更多的哥布林冒出来。

“……又,来了。”

女神官一副血色惨淡的样子,让原本就很白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她咬紧了嘴唇。握住锡杖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力道大到让人产生一种会不会把锡杖折断的错觉。

“能行吗?”

“是、是……”

但面对哥布林杀手平静的提问,她还是拼命的点头,发出声音。

就算说不行,现状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变化……尽管如此,只要有什么人能关心一下她,心情也就会轻松一点。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总算把颤抖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僵硬手指再打开一次,重新握住锡杖。

“我们也只能接受(这种情况)了呐。”

蜥蜴僧侣一边注视着女神官的样子,一边把龙牙刀上的血甩掉。

它们猥亵又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昏暗狭窄的地方,有几条细细的枝条也因为被碰擦而发出回响声,仿佛是要将冒险者包围起来一样。

“那么,到底有多少小鬼啊?”

“……我想应该不到三十只。”妖精弓手摇了摇长耳朵。“但也不会少于十只。”

“应该是二十只左右吧?治退哥布林应该是面向新人的工作,但这不管怎么说也已经超过新人能够承担的负荷了吧。”

与小鬼的庞大数量相对地,这里只有五个人。

蜥蜴僧侣“呼呣”一声,把头扭向洞窟的深处,敲着尾巴。──是不是应该用《龙牙兵(Dragon Tooth Warrior)》?或者还是应该使用咒术?真是令人苦恼的问题。

“哎呀哎呀,这还真是棘手呢。”

把背着的行李──不,是把背着的浑身脏污,遍体磷伤,失去意识的女子慢慢地放到墙角,矿人道士嚷嚷道。

“更麻烦的是,我们还要一边保护这个孩子一边战斗。”

要说为什么……这也是常有的事。但是,一个人的人生也最容易被这些“常有的事”给破坏。

事情的开端是这样的。

哥布林在村子附近筑了巢穴。等注意到的时候,它们已经把外出采药草的村姑或是牧羊女拐走了,请把哥布林给赶走吧──……像这样,无论在哪里,都会听到耳朵起茧的小鬼灾祸。

哥布林杀手他们第一个前往的是一个位于河边的小村庄,(被拐走的)是船头的女儿。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每天操着长竿随船往来的她比那些体格稍差的男人锻炼得还要更加结实。正因为如此,在经历了小鬼们的暴行和折磨之后,她还能一息尚存,也能保持着正常的精神状态。

虽然冒险者们不知道在这之后她会怎么活下去,但这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如果再让它们的数量继续增加,对地上的袭扰就会变得更加严重。”

哥布林杀手直截了当地作出判断。

“哥布林就要全部杀光。”

也不会有其他方法了。

是的,至少对哥布林杀手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怎么看?”

“嗯,如果在狭窄的通道迎击的话数量再多也没有什么问题……”

蜥蜴僧侣心思重重地出声回应,他用指尖划过洞窟的墙壁。土壤很松软,虽然还没有到一击就碎的程度,但是要挖穿的话还是很容易的吧。

“如果被小鬼挖穿墙壁前后夹击的话,就麻烦了。还烦请小鬼杀手殿制定一个计划吧。”

“那就这么定了。”哥布林杀手一边检查自己的武器,一边问,“都还剩几次法术?”

“啊,是的。”最先回答的是女神官。“因为这次冒险时间好像会很长的样子,所以还留了三次。”

“贫僧也是,到现在只用了一次《龙牙刀(Sharp Claw)》。”

还剩三次。对于蜥蜴僧侣的话语,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足够了。

“我的话,大概还剩四次……”

矿人道士一边扳着手指算着,一边轻轻地看了看肩上挎着的杂物袋,皱了下眉头。

“……一共应该还剩十次法术吗?”

“大概也没十次了吧?”

也不在意妖精弓手过于直接的疑问,哥布林杀手歪了歪头。

“是要休息时间吗。”

“才不是这个问题。”

不管是圣职者还是魔法师,要降下奇迹,或者是要改写世间之理,精神力的消耗都会很大,一天最多只能用几次。如果不是像那些白金等级的规格外的强者,这就是普通人的极限了。

因此,对冒险者来说,给予咒术使充分的休息最重要的事。怠慢的话即使是死也不能抱怨什么──虽然就算注意了这点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就是了。

在这么被回答的哥布林杀手旁边,啊的一声,领会了什么的蜥蜴僧侣突然瞪大了眼睛。

“是触媒吗?”

“嗯,虽然也有一些触媒是可以补充的,但是像魔法道具之类,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

“我知道了。”

哥布林杀手用哥布林的衣服随便地擦了擦因为血脂而变钝的刀刃。

也就只够再砍一两只了吗。不过反正武器是从对面抢来的,也没差。

“那么就用《隧道(Tunnel)》,那个法术不用触媒吧。”

“嘛,但是,为什么是《隧道》……这样啊。”

矿人道士捋了捋白须……脑海里闪过一个一般人想都不会去想的方法,皱起了脸。

“……我也真是被啮切丸的毒辣吓了一跳呢……喂,长鳞片的,借我下肩膀。”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来吧,爬到贫僧的背上也行哦?”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的矿人道士,爬到蜥蜴僧侣的肩膀上。他从包里拿出笔墨,用生动漂亮的笔触开始在天花板上画着术纹。

妖精弓手完全没有理解他们在说什么。她狐疑地摇着长耳朵,一边呣呣地念叨着,一边抬头看着矿人在天花板上画着什么。

不明白。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就算问女神官,也只能得到“不……”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喂喂,欧尔克博格,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妖精弓手干脆地把矛头指向了哥布林杀手,他则像往常一样,无机质般的淡然回答道。

“我先告诉你。”

“什么啊?”

“要紧急避难。”

“什么啦?”

“我们也已经救了人质,没有问题。”

说着,哥布林杀手把什么东西放到妖精弓手的手上。即使是在昏暗之中,她的眼睛也仍能捕捉到那个东西,一下子把它紧攥在掌中。

“我会让你看看‘这个’的正确用途。”

在呆然地歪着头的妖精弓手身旁,女神官就像放弃了一样“啊啊”地叹了口气。

“……我在想,要不要不干了。”

他递过来的是水中呼吸的戒指。

§

这对哥布林来说,是常有的事。

是冒险家。

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在扰乱着它们舒服的生活,践踏着它们的巢穴。这次是五个人。

不过好在这次有两个女人。都很年轻、其中一个还是森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嗅不到她们身上的味道,但是如果亲眼看到,那就一目了然了。

“G R A O R B !”

“O R G A !”

在洞穴深处,哥布林一边任由黑暗的欲望在胸中翻滚,一边龌龊的阴笑着。

我们到底是多么走运啊!有两个女人,又可以享乐一会了,还可以用她们来增加同类。

在有言语者的战争中,作为囚犯和俘虏有价值的是男人。为什么呢,当然是他们可以成为劳动力。如果是在正式的战争被俘的话,还可以根据契约忠实地工作。

但是,这对哥布林来说不一样。

因为俘虏那些男人的话,太危险了,他们立刻就会暴怒,太可怕了。把手脚都砍掉丢到牢里比较好,这样做的话,之后也可以把他们吃了或者当成玩具。但是太麻烦了,也不怎么有好处。

如果换作女人会怎样呢?她们一旦怀孕了就不会想要逃走,在闹的时候把她们的手脚砍掉就可以了。还有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就是,她们可以给我们取乐用,而且还可以增加同类,这很好。就算厌烦了她们或者被折磨死了,那就把她们吃掉就好了,和男人比不知道方便到哪里去了。

“G R O B ! G R O A R !”

“G R O O R B !”

小鬼们一边丑态毕露地用着各式各样粗糙劣质的工具挖掘着松软的泥土,一边交头接耳。

那个细瘦的小姑娘,如果折磨个两三次的话,一定会马上就变老实的吧。森人的性情暴躁,但是如果把一条腿给折断的话……。不、不、再怎么说也不能再让她拉弓了,把手指全部打碎怎么样,那就可以了吧。

胖乎乎的矿人是有的吃了,可以把肚子填饱。蜥蜴人要把鳞片全剥掉,用绳子穿起来作成铠甲也不错,还有骨头、指甲和牙齿到时候都可以作成武器。还有盔甲的家伙,无论是剑还是盾都像是专门为了消灭哥布林订做的一样。

这群可恶的冒险者!

哥布林丝毫没有想过自己会输给他们,因为数量就是哥布林的优势之处,哥布林本能的理解这个道理。如果有稍微教哥布林去“深思熟虑”的话……那一定在很久以前,没有被放任不管的哥布林就已经被消灭了。

挖了不久后,土壤的手感变了,耳朵可以清楚的听到墙那边的微小声响。

就是这里了。

它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点了点头,龇牙咧嘴地奸笑着。

把拿在手上的采掘用的粗糙武器狠狠攥住。大部分都是把骨头、石头和树枝之类组合起来的东西,其中也稀稀拉拉地混入几把抢过来的小铲子(Schop)。

事到如此,也没有什么战略之类的东西了。在同伴被杀的时候,它们会袭击那个冒险者,用他血祭死去的同胞。愚蠢的冒险家们似乎在策划着什么,但那又怎么样?。

现在,在哥布林的头脑里,早已忘记了它们对船头的女儿做了什么,心中只有被杀了二十只同伴们的怨恨!只有对蹂躏它们巢穴的冒险者的报复!

杀光他们!侵犯他们!把他们的一切都夺走!

“G O R O R B !”

“G R A B ! O R G R A A R O B !!”

哥布林们蜂拥而至,高声大叫着破墙而出。就在他们咆哮着,一起像怒涛一般袭向冒险者的时候────

“愚蠢。”

一瞬间,从解开的卷轴中被释放出来的浊流,气势汹涌地吞噬了哥布林。

§

随着足以震撼大地的巨响,白色的水柱向着平原拔地而起。

掺杂在初春空气中的潮水气味,如实的说明了这正是海水的事实。海水自深不见底的海底,被召唤出来。

通过《隧道》直冲地面的漩涡之中,理所当然的也有冒险者们的身影。

“不要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啦!?”

“哈哈哈哈。哎呀呀,这还真是、多么的~”

在发出刺耳悲鸣的妖精弓手的一旁,蜥蜴僧侣正愉快的大笑。

在倒竖着长耳紧闭双眼的妖精弓手身上,已丝毫见不到贵为上森人的尊严。

倒不如说,这惨状甚至令人怀疑是否连尊严都跟着流失了……

“嘛,这也不怪你。”

“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啊?!”

“贫僧与鸟类是远亲,这是我们的教诲啊”

即便如此。

就算能够在水里呼吸,像这样被抛上去又摔到地上,肯定会受到伤害(Damage)的吧。就算慈悲为怀的地母神也必将阻止一切致命伤害(Critical Hit)。

“要、要掉下去,要掉下去了啊!还,还请您尽快…!”

这位身为虔诚信徒的女神官,一边压下被风卷起的衣服下摆,同时发自内心呼喊着她的祈祷。

──奇迹没办法让大地变得柔软实在太不公平了!

这既自以为是又逾矩的想法,随着将渗出眼眶的眼泪拂去的呼啸而过的狂风被一起拂去。

————————————(插入图片051)————————————

“哈,好啦!交给我吧!”

事先料到真是再好不过了。

矿人道士不慌不忙地,一边背着被囚禁的女子,一边在空中交织着复杂的咒术。

“〈土精啊土精,把东西放下吧,慢慢放下呀,放呀放到地上吧!〉”

说来也奇怪,本应直接顺势坠落地面的冒险者们,全都轻如鸿毛般地漂浮于半空中。

像这样就不会被摔死了吧,女神官因此松了一口气。

“已,已经没事了呦?”

“不要!绝对不要!我绝对不会睁开眼睛的!!”

或许是因为女神官这略显紧张的呼唤,自长耳朵一路到脚底都在颤抖的妖精弓手,紧闭着双眼猛摇着头。

“《降下(Falling Control)》,这本来是搬东西的时候用的(法术)啊”

看来本来是至高处坠落或是落入陷阱的时候用的呢…

“啮切丸啊,你老兄在跟我组队前是怎么干的啊?”

“把身体固定住,沉入水中后徒步走出去。”

“喂喂。”

“这次,没那个时间就是了。”

即便被半睁着眼的矿人道士死死盯着,哥布林杀手仍不为所动。

不久之后,重力将冒险者团队(Party)缓慢地带到地上。

喷出的海水使周边全成了泥泞,笼罩着的海潮臭味,使得周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氛围。

从现在起到盐分完全散失并再次变回适合耕种的田地,要花多少年啊……

“啊啊,真是的,这看来是一定得换衣服了啊。”

放弃了不让衣物沾上泥巴的念头,女神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拉起湿透的下摆,用力的拧了拧。

虽然会露出白皙的双脚与修长的大腿,但现在,比起羞耻心来,其他更优先的事太多了。

“啊,那个,请别往这边看啊。”

“啊啊。”

当然,对于连一眼都不瞥的哥布林杀手,女神官也不是毫无怨言就是了。

“就算是应该这样才对……”如此碎唸着的女神官,一边“嘿咻”地褪去上衣。

毕竟是海水,在这样下去链甲会生锈的。

“啊、啊、真、真是的、讨厌、这个绝对要禁止。绝对、绝对不干第二次”

在旁边换上替换衣物的女神官偷偷地向茫然若失的妖精弓手瞄了一眼。

她看起来确实没穿什么值钱的装备。

──那应该没问题吧。

平复心情的奇迹至今为止也还没被地母神传授,不过过度依赖奇迹也不太好。

放着不管自然恢复才是最好的。

女神官干脆地决定把妖精弓手放着不管,让阳光把她身上的衣物晒干。春天的和煦阳光肯定很快就能把衣服晒干吧。

“那么…”

目光之余,哥布林杀手仍然在优先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他即身为哥布林杀手,那么杀死哥布林就是他的工作。《隧道》的效果开始消失,钻穿地面的洞穴也逐渐被掩埋。最后海水会开始流往洞穴入口,并将哥布林也冲走的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哥布林杀手即便于激流中也紧握着剑不曾松手。

即便脚边的泥泞不停飞溅,仍像毫不费力一般踏着步伐向前走着。

有几只被一同卷入潮水并被冲出来的哥布林倒在那里。

“哼”

“O R G A R ?!”

一只,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的用剑刺穿了它的延髓,那匹小鬼立刻一边发出悲鸣全身痉挛,接着他便如此扭转剑刃,直到它完全不动了,哥布林杀手才拔出他的剑。

“嚯。还活着呀。”

“运气好吧。”

这是偶尔会有的事,哥布林杀手如此向蜥蜴僧侣解释到,并继续他的工作。找到哥布林,用剑刺穿它,以确认死活,还活着的话就等到它死为止。

剑刃也钝得差不多了,哥布林杀手便把它丢向一旁。毕竟武器像山一样多。随便找个哥布林的棍棒捡走,作为回礼打碎它的脑壳。

大部分的哥布林都死了。但是仍有一两匹漏网之鱼。机率上来看就是如此,当然哥布林杀手不会放过这个机率。

“等那家伙(妖精弓手)精神回复了,把装备整理一下,就走。”

“知道啦。”

矿人道士喏了一声,一边拿出装着火酒的酒瓶并拔开瓶栓。

“真是的,今天对这些小鬼来说可真是最糟糕的一天啊。”

来吧长耳朵,一边被这么说着边被强制灌下提神的火酒的妖精弓手,又再度发出了悲鸣。

她倒竖着长耳,满脸通红,哇地一声冲着矿人开始吵起架来。

无视这司空见惯的喧闹,哥布林杀手低声念道。

“倒也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