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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已然到了太阳下山的时间,天空一片血红色,看来,明天依旧会下大雨。

何正天在自己暂住的旅馆中,不断地收拾自己的行李,那些早就已经理好了的衣物,又被他重新倒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动作,不厌其烦。

(我到底该怎么办?!那个姓关的好像说下次登门就会指出凶手是谁,看样子,他十分胸有成竹,不像是在开玩笑,更可怕的,是都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又窜出来!)

何正天担心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如果他再来,一定会对我严加逼供的,我必须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他们到现在可不能找到可以证明我是凶手的直接证据,对,这是我唯一可以辩解的地方,只要我想办法拖到晚上,我就能逃之夭夭了,只要再忍一下就好了!)

“咚咚……”

房间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来了,谁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何正天的心里知道,绝对又是那个姓关的臭小子!

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果然是关义竹。

不知为何,现在的关义竹并没有穿着本来的那件米黄色的风衣,也没有戴着那顶猎鹿帽,而是全身上下一片黑: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裤子,以及黑色的皮鞋。

关义竹弓着身子,露出微微的笑容。

“何先生,我又来了。”

“好啊,随时欢迎打扰,不知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呢?”

关义竹“哼哼”笑了一下。

“我上次走的时候说过,下次在拜访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到底是谁杀了蔡松子。”

“哦,那——是谁呢?”

关义竹又是一个“哼哼”,然后,在何正天面前不停地走来走去。

“这个人是被害人的熟人,力气很大、身高1米78、左撇子。”

“这些你在上次已经讲过了。”

“这人在今天上午8点22分出发,杀完人后,又在10点15分回到了暂住的地方。”

“是嘛……”

关义竹忽然停下了脚步,语调明显加快地说:

“接下来,他被一个侦探又叫回了案发现场。他装出一副好丈夫的样子,用的蹩脚的演技自以为骗过了所有人,可他不知道,他只是在催死挣扎,有人早就看穿了他的阴谋,并三番五次地来拜访这位凶手。”

开始摊牌了吗?何正天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关侦探,你是在指认我就是凶手吗?”

“哦,你不惊讶吗?”

关义竹微微一皱眉头,将左手摊在眼前,何正天这才想起,此时此刻的关义竹特别像一个影视人物,全身的黑色、像狗皮膏药一样的粘性、怪里怪腔的语调和动作,如果再加上一头齐肩的微卷发,那,那不就是古畑任三郎吗?!

古畑任三郎,这是何正天以前在日本出差的时所了解到的一部推理刑警剧。何正天在无聊的时候看了一集,便被田村正和所饰演的古畑任三郎给迷上了,敏锐的判断、绅士的风度都让何正天深深地对这位枪都不会用的警部所折服,甚至有段时间,何正天还会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地站在镜子前模仿他。

而现在站在面前的关义竹,活脱脱一个现实版的古畑任三郎,他的言行举止,哪怕是田村老师①在场,恐怕也会大吃一惊的吧。

“是的,我不惊讶,上一次关侦探拜访我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你认为我就是凶手的讯息了。说实话,那当时是憋着火把你送出门的。”

何正天装作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那你认罪吗?”

“他妈的,你要老子认什么罪!我是让你调查杀害松子的凶手,不是让你没事找事来挑刺,你们领导在哪,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哼哼,”

关义竹微微一笑,然后把手放在额头上,当然,这也是古畑任三郎的一个招牌动作。

“何先生,不要太激动了,等我把话说完你再告我也不迟啊。”

“好,我倒要听听,你凭什么指认我是凶手。”

关义竹没说话,而是指了指玄关。

“那里怎么了,能证明我是凶手吗?”

“能证明你出去过,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发现这里有一滩水,可是天花板上又没漏水、地板上没有渗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你把湿的雨衣挂在了上面!而我发现的时候,你却还把那件雨衣穿在身上,那就证明,你是在比那个时间段的早些时候把湿的雨衣挂在了上面,换句话说,你在案发的时间段出去过!”

“所以你就去调查了监控录像了,查清楚了我离开和回来的准确时间点对吧?”

“没错。”

“那又如何呢?我承认我出去过,但我没去杀人,我只是吃完早饭去散散心了。”

何正天两手一摊。

“这么大的雨,出去散步?”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下雨天不能散步吧,如果你想要指认我就是凶手,那你就得拿出决定性的证据来!”

“决定性的证据有啊,而且就在你身上!”!!!!!!

关义竹的这句话像是给何正天丢了颗重磅炸弹一样。何正天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完全没有一丝活物的感觉。

而看到此情形的关义竹没有说一句话,脸上依旧是古畑任三郎的招牌笑容,嘲讽着那位他对面那位可怜的犯人。

“你、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作为凶器的皮带的那个头,就藏在你身上,应该……是胸口那个位置吧。”

“我问你是怎么会知道的?!”

关义竹再次露出了“古畑式笑容”。

“你还记得我最后一次领走时摔了一跤吧,那个其实是我故意的,我用老夏扶我做掩护,趁机在地板缝里放下了一个窥视器,它可以连接手机,远程监控,别看他只有米粒的大小,但我放的位置非常好,足以将你在沙发周围的一举一动看得一览无遗!”

完了,何正天在心里想到。

“……所以你上次见我时故意说出怀疑我的言语,为的就是要我心慌意乱,自己露出马脚,但我可是……”

“正是因为你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所以我才料定,凶器还在你身上!”

“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我是早就把凶器给处理掉了呢?”

何正天略带哭腔地问关义竹,因为这位侦探已经把他逼得走投无路、无处可逃了。

“这其实也算是我和你之间的一个博弈吧,我是这么认为,如果处理掉了,那你应该会坦然地坐在沙发上喝茶,而不是重复地理东西来麻痹心中的焦虑。”

“这样啊……”

“还有,皮带这么长一条放在身上肯定放不下,所以你应该是把中间部分剪了冲到下水道里去了吧,可那个金属头是剪不掉的,只能扔掉或藏起来。”

何正天丧气地低下了头,然后慢慢地拉开外套的拉链,从胸口内侧的口袋中拿出了一块铁一样的东西。

“啊哈哈哈哈哈……”

何正天举着皮带的头,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你赢了,我投降!”

“你承认罪行了?”

“是的,不过话说清楚了,我并没有后悔杀了那个贱女人,即使当初杀她的时候我预见到了现在这一幕,我也会把皮带放到她的脖子上去。”

“虽然我没有任何确凿证据,但就你们年龄相差这么大这点来看,我想你杀人动机不是因为女方败家,就是女方出轨了,或者…你出轨了?”

“你说对了前两个,不过就单单的杀人动机而言,你说的第一个原因占了整个杀人动机的0.1%都不到。”

“就因为您夫人出轨,你就杀了她?”

“关侦探,看样子,你没有妻子,哦不,应该是女朋友吧。”

“我的确没有……”

“那就对了,关侦探,我以一个过来人跟你讲一句大道理吧——一个男人,他最无法忍受和原谅的,就是有人背叛他,而最无法忍受和原谅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他最爱的那个女人。”

何正天侧过身,望着窗外的一片血红,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定格住了,城市的温度、岁月的无情以及杀人的回忆逐渐凝结成了两行热泪,在何正天那冰冷的脸庞上缓缓流下。

现在的世界让他的肩膀疼痛不止,不过这样一来,浑身倒也不难受了。

或许是应该休息一下,颐养天年了吧,不过,这安度晚年的地方却是铁窗相伴。

“算了,现在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唯一能了解到这点的,只有时间。我认罪了,叫你的人带走我吧。”

“啊?”

“别装了,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单枪匹马来和我对决呢?估计在隔壁房间里有几个便衣埋伏着吧。”

“哈哈,的确如此……”

关义竹尴尬地笑了笑,不过何正天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只见他拉开抽屉,把那张飞去毛里求斯的机票拿到关义竹面前,当着关义竹的面,撕的粉碎。

“好吧……”

关义竹用力拍了一下手,瞬间,门口出现了一群便衣警察,冲进来把何正天拷了起来。

“关侦探,你得感谢我没有随手关门的这个习惯。”

“是嘛,不过这的确是个不怎么好的习惯,最好还是改掉吧,带走!”

何正天缓缓地被警察押了出去。

如果说这场杀人案是一场戏的话,那么现在是到了落幕的时候了,只可惜在台下坐着的观众除了关义竹外全是一个个黑色的影子,他们只知道何正天在帷幕后面杀了人,完全不知道台下的他饱尝了多少的酸甜苦辣。

然而,多少能理解一点何正天心情的那个人是关义竹,把帷幕掀开,把何正天的杀人表演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个人却也是关义竹。

关义竹是个倾听者,同时,他也是个侦探。

血红的夕阳慢慢褪淡了颜色,再过不久,黑夜又要降临。

“对了关先生!”

被押到一半的何正天,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停了下来,然后猛地一回头,望向关义竹。

“你想干嘛?!”

一个警察拔出了枪,对着何正天。不过何正天并没有理他。

“关侦探,我有件事一直搞不明白,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什么时候怀疑上你的?不瞒你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怀疑你了。”

“怎么可能……”

何正天一开始还认为关义竹是把自己给夸大了,即使你的洞察和推理能力再厉害,也不可能一见到就知道我是凶手吧!

“是真的,还记得你当时见到尸体时说了什么吗?”

“我想想……好像是‘光天化日,是哪个混蛋有那么大胆子杀我家松子’?我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奇怪。”

关义竹“古畑式”地指着何正天。

“如果你当时是第一次见到尸体,那你应该不知道死亡时间才对,可你却清清楚楚地说了‘光天化日’这个词,我知道你是想营造一种你精神失常的气氛,可是你的这句话却恰恰暴露了你知道案发时间这一事实!”?!

何正天听完后,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仅仅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能知道谁是凶手,不愧是古畑任三郎啊。”

“古畑任三郎?我和他可没法比,不过我想,如果我不当侦探的话,当个万年警部补也不错。”

何正天和关义竹相视而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快走。”

那个拿着枪的警察收起了枪,没好气地催着何正天快点走。

刚走了几步,何正天突然又停了下来。

“你又怎么了?”

警察不耐烦地问何正天。

“关侦探,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个‘顶着红脸盆的男人’的谜底②到底是什么。”

“哦那个啊,谜底就是那个男人什么都没回答。”

“然后呢?”

这次关义竹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再次露出了“古畑任三郎的微笑”,弓着背,左手向前一摊,好像在对何正天说:请!

(完)

注①:田村老师为田村正和,古畑任三郎的扮演者

注②:“顶着红色脸盆的男人”是《古畑任三郎》剧中的一个老梗,曾多次出现,但每次揭晓谜底时都会被巧妙地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