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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第四浪」之战 ——

随着『恶魔』之柱放出第四浪,『极北之滨』发生了各种异变。

黑云涌动,但海面静止。

雷光闪闪,但没有声响。

涛声依旧,但水不抖动。

现在,『极北之滨』前方的海面,如镜面般平静。这绝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现象。突然的气温变化造成了海面结冰,但如此剧烈的异常原本就不成立。海面彻底忘记了拍打,遥远的水平线风平浪静。另外,在尽头那边一点一点地渗出黑色和红色的斑迹。

一名士兵尝试扔了块贝壳过去,只闻铿地一响,贝壳弹了起来。不光是表面现象,大海物理性地凝固了。这不祥的变化,还在悄无声息地稳定继续着。

「这、是」

「哼,简直就像人工制造出来的。要类比就是……对呢,人类王都为保全技术而保护起来的玻璃工匠全体出动制造出来的工艺品倒是比较接近吧……然而这规模实在太大,太让人感到不祥了」

伐历锡萨哼了一下。将第一变化视为『用红与黑交混的巨大彩色玻璃盖在浪涛上』,(且不论其异常性)多少便于理解一些。不久,所见之处的海面完全凝固。同时,变化进入第二阶段。

从水平线的那边,无数黑影开始蠕动。

兽人们察觉到些微的异动,正竖起耳朵。

结果,他们落了个不寒而栗。噗哒、噼、噗哒、噼……肉吸贴在硬物上,分离,然后又吸住,如此周而复始的湿响正在接近。

到第三浪为止,从兵大半用翅膀从空中飞来。但第四浪似乎在挪动着粘糊糊的身体,蠕动前进。恐怕是将大海固化之后,行军方式强行参照环境进行改变。

在局部有乌云汹涌的夕阳天空之下,军团不慌不忙,悠然地蠕动而来。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声势浩大,产生出只能让人认为空间与时间发生扭曲的矛盾。突然,惨烈的声音侵犯阵地,本在确认脚步声的兽人们同时捂住耳朵。

听到了悲鸣,听上去还很快乐。

听到了嘲笑,听上去还很温柔。

听到了演说,听上去却没声音。

听到了哀求,那是在命令去死。

那些声音貌似充满感情,实则空泛虚无。好像具备各种含义,却又都支离破碎,无法联系在一起。一切都破碎不堪,乱七八糟。正因如此,是那么的骇人而可怕。

在难忍的音波中,异形们终于现出全貌。

转眼间,圣人之外的士兵们战意丧失了一半。

那东西像人类,又接近于亚人或兽人,同时却又与哪个种族都相差甚远。

那东西拥有三种族的所有身体部位。换句话说,他们的身体仅仅由『部位』构成。『躯干』『头部』都不在明确相称的位置。它们一路把胳膊、腿、耳朵、心脏、肺、肠子等等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蠕动前行。将三种族各方的身体杂乱地切碎后,再把内脏和性器故意露在外面,尽可能亵渎地重新连接起来,或许就会『变成它们那样』。

它们光是存在,便是对生者尊严的冒犯。

士兵们无可抗拒地受到莫大恐惧的侵袭。『会被弄成那样或是会被那玩意吸收』的绝望,充斥整个海滨。有些人忍不住呻吟起来,其中甚至有人失禁、呕吐。

「……啊、啊阿……啊、阿」

「受不了恐惧的就退下!我军不需要还未遇敌就败下阵来的蠢货!」

伐历锡萨冷彻地下达宣告。被她锐利的声音敲醒,兽人们纷纷重新拿好武器。但是,他们的耳朵和尾巴依旧不住地暴露出恐惧的情绪。

即便如此仍就恢复了理智的人们,发出来洪亮的声音鼓舞自己

「放马过来吧,你们这帮怪物!」

那东西回以嗤笑。(同时在叫喊)

那东西汇织歌声。(同时在沉默)

那东西吟诵祈祷。(同时在嘲笑)

那东西嚎啕哭泣。(同时在嗤笑)

那东西回以嗤笑—(——在——)

那东西—————(——————?)

那——————————————————(————————————————!)

「吵、死个人啦」

眨眼间,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那是之前都不在这里的某人所发出的呢喃。

化作空气震动的咆哮,被新出现那个声音轻易地抵消掉。

「——诶?」

「嘿哟」

一名士兵做出呆滞的反应。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带着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轻松劲,在海面上着陆。漆黑的衣裾在铁锈味的腥风中飘逸,身材纤瘦的少年抬起头来。那形象太过自在,正因如此显得异样与毛骨悚然。另一阵动摇席卷现场。但是,少年无视所有反应,伸出手臂,磊落地打了个响指

「『重现串刺荒野〈Imperied Viktim〉』」

另一种颜色在海上乱舞。苍蓝花瓣与漆黑羽毛华丽地从天空倾泻而下。

眨眼间,随着咚咚咚咚咚咚的轰鸣,染成黑色与红色的大海破碎了。击碎海面的,是从浪涛底下冒出的无数铁桩。铁桩尖锐的末端就像贯穿浮冰一般,将冻结的开面撕碎。

透明正常的海涛从裂缝喷溢而出,但那透明又被大量血液染成毛骨悚然的红色。在海面上蠕动的从兵们,也被铁桩一并刺穿,就像被串起的猎物一般高高地举到半空中。

亵渎的生物们蠕动着三种族的部位,凄惨地挣扎,然而铁桩纹丝不动。在夕阳的照射下,那些尖锐的影子在海涛的冲刷中,继续堂堂屹立。

此情此景,就像数不尽的墓碑闪耀着光辉。

让那些铁桩出现的人物——从世界树返回的濑名棹人,嘀咕起来

「什么嘛。还是能正常刺穿的呢……果然只是虚有其表啊,那玩意」

他「嗯、嗯」悠然地点点头,朝士兵们转过身去,耸耸肩。但是,他这表达着扫兴,向人们寻求认同的动作,却没能得到回应。他望着表情僵住的众人,愣愣地眨了眨眼,最后双手一拍,大声呼喊

「好了。不好意思,圣人开始炮击吧。毕竟这还是第四浪,常规武器对那东西依然奏效喔。我也会尽量把它们切碎,刺穿的,不过漏网之鱼就拜托大伙收拾了。尽管乍看之下暴露的内脏很像弱点,但魔力的核是隐藏在中央的眼珠,注意别搞错了」

「听到了吗,大家——若要灭敌,唯有行动。『我等聚集,并等待』」

拉·克里斯托弗迹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庄严地张开双臂。从他的脸看不出一丝混乱的痕迹。他似乎保持着冷静,在等待现场情绪平静下来。众圣人响应拉·克里斯托弗的指示,开始联合吟唱,所有人身上开始换发清亮的光。

士兵们虽然还未从混乱中恢复过来,但也重新摆好阵列。

棹人确认稳定下来的进展后,一脸平静地点点头。但是,他随即抹去了表情。『狂王』再次转向那些肉,没有去管嘴角流出的血,再次伸出手臂。

就像以前『拷问姬』那样,『狂王』轻声低语

「『生于死亡之人啊,回归死亡吧〈La〉』」

然后啪地一声,他打响了手指。

***

「毕竟敌军的进军方式变了,我想去各地确认一遍,可以离开吗?」

「才虐杀完上千只,别一开口就像闲聊一样好吗。准了,去吧」

「多亏你这么明事理,帮大忙了,伐历锡萨」

棹人点点头,将放入自己血液的玻璃球放在沙滩上。

在绘制转移魔法阵图案的过程期间,他观察着这『极北之滨』。

第四浪已经顺利铲除。

近海漂浮着一些被铁桩撕碎的红与黑的碎片。从兵的尸体就像像被拍上岸的水母一般,集聚在碎片的缝隙间。治愈师勾住其中一具尸体,正艰难地进行着回收工作。他们想对尸体进行分析,制作从兵所吐出毒液的中和药。哎呀,令人吃惊,一位狼头兽人正帮忙拖走那沉重的肉。

新倒下的圣人和伤者,被深红色服装的从者或完好的士兵们纷纷搬走。相反,状态稳定下来,重回战线的生人们正集中起来听取现状的讲解。

他们已经习惯于战力的更替。士兵与圣人间也开始有一定的交流。可能是那些看着都令人害怕的异形被扫除所带来的成果,士兵们的侧脸上焕发着明确的信心。

棹人觉得这是好倾向,但同时却皱紧眉头。他毫不大意地心想

(外表虽然恶劣,但第四浪本质上还没有超出这个世界的法则……但是,到第六浪、第七浪的时候,大概就会完全『脱离框架』吧。届时,常规兵力别说是应战了,就连抵抗都办不到)

棹人明知如此,却硬是将这不祥的真相藏在心底。

现在削弱士兵们的士气没有好处。此后,从兵的姿态只会变得更加不祥。人们的斗志搞不好会被轻易摧垮。至少到第五浪位置,还需要尽可能地保持高昂的士气。为此,棹人选择了沉默。

他被苍蓝色光所包围,继而周围形成圆筒状障壁。随后,他的意识突然断掉了。

剧痛停止,然后重现,棹人受冲击猝死。

随即他自动苏生,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是夕阳映入眼帘。

「……这边是晴天呢」

嘀咕之后,棹人放下目光。放眼望去是金灿灿的沙漠,他本人正站在一座宽阔的桥上。但这座石制建筑实际并非桥梁,而是将亚人领土分隔开来的墙壁。

亚人的国家根据血统纯度划分居住地,不允许民众自由跨区。这里是第二区的围墙上——准确地说,是保障巡视与整备功能的道路。

现在,这里架设着为数惊人的大炮。

炮击的轰鸣与震动,定时地震撼附近一带。

「目标锁定,开炮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响应指示,前列的小型大炮同时喷出火焰。被击中的翼龙形从兵发出恶心的声音。效果很微弱,但亚人们没有在意,拉着绳子让炮车绕到后方退下,在重新装填火药与炮弹的时候又让下一列展开炮击。

「目标锁定,开炮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呀YAAAAAAaaaaaAAAAAAAAA!

从兵连续中弹,骨头被轰碎,还是有几只坠落下去。与此同时,又有炮弹和滑车用人力运过来。大炮的修理工作也在城墙上完成。在整备班与搬运班毫无拖泥带水的支援下,通常本不可能的炮击连续运作,一直坚持了下来。

此乃活用领土内大量生产的火药与金属,再结合高超加工技术所完成的壮举。

「老样子吗。稳定之后,还真是强力呢」

棹人为这稳固的战局松了口气,同时向周围张望。他要找的人站在距离炮击队很远的位置上,于是便向他招着手大声喊去

「阿怪那!阿怪那·阿尔法贝德!」

「嗯?噢,濑名·棹人阁下,来巡视了么?另外,别再叫我阿怪那了啊。我们姓氏的发音,对于异邦人很难喊的吧。硬来的话当心咬到舌头」

在防砂的粗制长袍下,一个戴眼镜的蜥蜴头男子回应了棹人。

现在,亚人以赞同兽人意见的形式,归入『狂王』麾下。但是,从世界树那边士兵的态度便能看出来,很难谈得上它们全体种族都达成了那个共识。不知下达过怎样的命令,他们虽然没有妨碍,但贯彻着不配合的姿态。

他们恐怕是担忧将来,不愿在记录上留下曾与『狂王』为伍的事实。

不过,阿奎那说话很亲近。他也是当时参加三种族联合会议的高官。但是,他之所以对棹人表示出一定的亲切,理由出乎意料的单纯简洁。

(亚人是无比崇尚纯血的种族)

棹人将第三区致命性的损害控制住,并防止波及到第一区、第二区后,在战场上的评价一飞冲天。虽然在其他的地方的待遇不同,但唯独在最前线很受欢迎。

换而言之,一切都是亚人这个种族厚脸皮又八面玲珑的通性所致。

炮击的轰鸣声不断持续。棹人不甘示弱地冲向了阿奎那。

他捂住耳朵,大声喊道

「从第四浪开始,敌人的种类改变了!你这边没问题吗?感觉炮击频率比上次来的时候降了一些,难道炮击减少了?」

「噢,没去确认就已经推测出来了呢。请看下方」

「——下方?」

「就是下方」

阿奎那点了下头,长袖一摆,伸出尖锐的爪子指向下方。

棹人靠近墙壁边缘,直接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向遥远的地面看去。接着,他双眼眯了起来。

「……原来如此,还有这招啊」

沙海的一部分被不祥地染上了红色与黑色。从那里诞生的从兵深处好几只手,把湿润的内脏当吸盘使用,爬上城壁。但在他们登顶前,用布捂住口鼻的亚人士兵冲到了城墙上。只听到铠甲上装饰的鳞片晃晃作响,他们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大壶向下倾倒。黑色的高粘性液体黏糊糊地往下流。

他们将从兵完全淋满之后,接着在旁守候的人又投下火把。

火焰熊熊燃烧,从兵痛苦地挣扎。这退敌之法不仅毒辣,还很简洁。

棹人一半吃惊一半佩服地惊呼出来

「啊……不仅实用,还效果超群。你们看到从兵那外貌,就没有绝望吗?」

「哈哈,那是那是。多种族部位胡乱融合的丑陋之徒,跟我等『砂之女王』的子孙哪儿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们根本无需绝望。于是就让它们领教领教沙漠兽害驱治法……但是,这也是多亏了『极北之滨』抵御住了主力。对方数量太多的话,肯定能强行推过来的吧。我要感谢阁下」

棹人维持跪在地上的姿势,向阿奎那看去,同时倍感意外地微微张大双眼。

「吓到我了……没想到生平还能得到你的感谢」

「嗯?在您帮助营救面临绝望处境的第三区幸存者,并将第二区、第一区的损伤控制在最小的时候,我已经谢过好几次了吧?」

「是吗……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毕竟当时咱们都太忙了呢」

「可是不嘛,真是太惨了……不瞒您说,我自己其实也只是隐约记得说过」

「既然你对其他种族的表现赞誉有加,要不要试着把纯血主义再放宽一些?」

「哈哈哈哈,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跟『森之三王』不同,我们的女王已经永世长眠。族人一味减少的忧虑,其他种族岂会明白」

阿奎那对棹人的提议回以干巴巴的笑声。他果然毫无改变想法的意思。

棹人深深叹了口气。亚人的主张,散发着将来可能发展成争端的火药味。但他现在没有余力去为将来可能潜伏的种族冲突担忧。

(对我来说,只能谈现在……没办法呢)

棹人坐在地上,向周围眺望。沙子形成同样形状的波浪,勾勒出阴影,如此状况的风景,在狭窄的房间里是绝对看不到的。棹人将它深深地烙印在眼睛里。

与此同时他也确认到,放眼望去的从兵并没有多到亚人无法应对的程度。棹人做出没有问题,短期内没有威胁的判断后,点点头

「没有迫在眉睫的问题,那我就先走了。第五浪来袭的间隔,会比之前长很多……应该在明天正午之后。此前要是发生不测的情况就联系我」

「明白。届时定当毫无顾虑地通知阁下」

「嗯,有劳了……那么,我就简单地搞定扫除工作吧」

「——扫除?」

依旧坐在地上的棹人身体前倾,无言地头朝下跃向下方,黑衣的下摆随之翻飞。

他一倒转的姿势向墙壁上望去。阿奎那背顶迟迟日暮,吃惊地张大了双眼。棹人对他一笑,目光放回壁面之上,那些扭曲的身影忽然闯入视野。新的从兵踏着被烧过的肉,正继续往上爬。棹人在它们旁边打了个响指

「————『燃烧吧〈La〉』」

丑陋的肉块从内部被点燃。大量的异形瞬息间化为死灰。

沙漠干燥的风吹散尘埃,棹人在席卷的灰烬中下落的同时,从口袋里取出玻璃球,用手指在上面一弹。就像落向沙海中的一滴血,红色球体掉了下去。

瞬间,空中编织出转移魔法阵。

仿佛蓝玫瑰绽放一般,柔和的光芒以球体为中心逐渐展开。棹人在应该是花蕊的地点上着陆,同时光之花瓣猛然闭合。

就这样,棹人开始了移动。

「……怪物」

在意识即将断掉之时,他确实听到有人这样嘀咕。

棹人没有回应的余暇,意识被黑暗吞没。

***

虽然不喜欢那种看『怪物』般的眼神,但他们的评价基本正确。

濑名棹人这样心想。

强大的力量伴随着责任,同时被疏远也是自然。畏惧、厌恶、轻蔑、歧视、敌视、忌讳————反抗的形式各种各样。但有时也会得到称赞。

超出理解范畴的存在会被敌视,接近理想之人会受崇拜。

对于生者来说,与自己存在莫大差异的存在,不是神就是怪物。

因此,崇拜也好轻蔑也罢,可谓就是硬币的正反两面。跟宗教中的神明不同,被某些人『崇拜为神』的对象,会轻易被推翻,被污蔑成怪物,被杀死。反对与赞颂,都是蛮不讲理的。但是,人们矛盾的行动,也值得去投入爱。

无辜的民众对拥有力量之人,会恐惧、敌视、尊敬、自私地寻求救济。另一方面,即便是被骂作怪物的对象,只要接受了对方的恩惠,也会张开双臂来维护对方。他们会凭着那自私的正义感,可以杀死别人,也能靠着客观上的『一点点小事』而舍命救助别人。

人就是这样的东西。拥有智慧的其他两种族,恐怕也跟人类一样。

羊群本就是愚昧的。这一点十分正确。

若非如此,他们根本无法包容着矛盾生存下去。

(无知是罪。但也有着只存在于罪中的安宁)

而且,濑名棹人正好身处神与恶魔的分界线上。

现在,他表明了保护生者的立场。但他存在本身的不祥却又凌驾于一切。不关乎他异世界的出身,他现在已经变成了这个世界里的异物。现在的棹人正不断加速地获得魔力,等同于自动被逐渐强化的武器。

可以说,现在的他比千古大罪人『拷问姬』更加危险。

——要是这家伙成为敌人怎么办?

恐怕没人能够逃过这种危机意识。

到头来,人们都被棹人所救,同时却也开始产生『必须找机会杀掉他』的想法。

(不过,这样就行了)

濑名棹人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全种族都依赖着他,笑脸相迎,同时内心的怀疑与杀意却不断攀升。那个过程,对于他所思考的未来也是必要的。正因为这样,棹人不论被人们多么疏远都不在乎。

这样就行了。这样才好。但是——

(——稍稍有些,寂寞呢)

这,也是他的真心。同时,他心想

(你曾也是这样的心境么,伊丽莎白)

强迫自己经受无数的指责与谩骂,终将孤独死去的女人。

她不是喜欢孤独的人。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棹人要——

「哈哈,我本人都亲自前来迎接了,你脸色竟然还如此糟糕啊,『吾之后继者〈My dear〉』!」

(喂,这声音觉得有点烦人啊)

棹人睁开眼睛。只当刚才还在认真思考的内容,轻易消散了。她还是会想不起自己之前在想什么,只是反复眨着眼睛。

他摇摇头,把眩晕感甩开,向破坏他苏生后寂静的家伙抬头看去。

对方站在翠绿的森林前面,是名身着贵族式配三角巾的衬衫,披着黑色外套,身材高挑的男子。垂达肩头的黑亮头发,宝石一般的红眼睛,还有与这些相称的中性美貌。『皇帝』的初代契约者,十四恶魔的前统领,被伊丽莎白烧死的养父。

正是维拉德·蕾·珐缪。

他脸上挂着孩子般灿烂的笑容。棹人不禁愣住,向他问道

「……你是不是有点兴奋?」

「确实,我也这么觉得!毕竟,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尽管这样,对你来说可喜的是,我惊人的理性与才能保持了下来,能够执行一切命令!看在我好好干活的份上,稍微兴奋一些应该是能够容忍的吧……另外,你好像又『死掉了』,能起身吗?」

维拉德充满绅士风度地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

棹人稍稍犹豫后,握住了这只手。

换做以前,这是绝对办不到的。毕竟,维拉德·蕾·珐缪的本体已经死亡,留下来的只是灵魂的复制品。但是,他现在不是幻影。

棹人在维拉德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维拉德发自内心感到开心地讲道

「能够自由活动,真令人感慨无量啊。果然,活着就是美妙」

维拉德·蕾·珐缪微笑着点点头。

曾经连骨头都被燃烧殆尽的男人,再次获得了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