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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就像从水底浮上来的泡泡「啪」一声破掉般睁开了眼睛。

看来应该还是晚上。耳朵里只听见细微的虫鸣声。准备睡觉时还能听见的鲁特琴演奏已经停止,士兵们的声音、脚步声以及铁匠的锤子声也中断了。

原本想再继续睡觉而再次闭上眼睛,但几秒钟内睡意的余韵就消失了。放弃睡回笼觉的我悄悄撑起上半身。

帐篷的另一侧,裹著毛毯的细剑使以极其标准的姿势沉睡著。但是,原本躺在我和她之间的基滋梅尔却不见了。

昨天晚上,在暂时的搭档之后入浴的我,浸到热水里从一数到一百后就立刻出来了。幸好我和亚丝娜的耳朵都没有变尖,所以就直接冲进隔壁的食堂帐篷。里面的精灵士兵们出乎意料之外地亲切,我和亚丝娜就混在他们之中,吃了稍微烤过的面包、烤鸡、蔬菜汤与水果等等菜色的晚餐,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基滋梅尔的帐篷。

结果帐篷主人已经先一步躺在暖炉旁边,裹著毛毯发出安稳的鼻息。一看见她的模样,暂时遗忘的睡意就再次袭来,我和亚丝娜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后就默默走到地板的两侧,各自缓缓躺到毛皮上。摊开叠在附近的毛毯,把它拉到脖子底端的位置后,我的记忆就完全中断了。

我静静地叫出视窗,确认时间是凌晨两点。算起来已经整整熟睡了七个小时。所以才会有如此轻松的感觉吗?我一违这么想一边把视窗关上,然后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钻出被窝。

穿过入口的帷幕来到帐篷外面,发现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熄灭,野营地完全沉没在蓝白色月光底下。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知道除了在周围的山壁边巡逻的两名步哨外就没有会动的东西了。

这样的话,基滋梅尔小姐究竟到哪里去了呢?这时我不禁产生「不会是自己跑去进行接下来的任务了吧」的想法,不过马上又摇了摇头否定自己。NPC不可能有如此自由的行动,而且基滋梅尔并排在视界左上方我和亚丝娜旁边的HP条目前也还是全满的状态。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往这座黑暗精灵野营地里目前仍未踏进的区域——也就是最深处的司令部帐篷的更内侧走去。

艾恩葛朗特的月光能够照进上空开阔的区域,所以这些地方都还算明亮,就算没有照明也能自由走动。当然如果不是在外围部分就看不见月亮,光线在上层底部反射后虽然会照射下来,不过也会让整个空间像是自己发出蓝光一样,酿造出一种幻想世界的效果。

穿过大帐篷东边,后面的空间进入视界的瞬间,我就停下了脚步。

那里是一小片只有一棵小树立在上面的草地。我记得封测时期的这个地方是除了这些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存在的无用空间。

但是现在伸长的枝楹底下多了三个新的物体。是由木材所削出来的,有著简朴、美丽外形的——墓碑。

而我下意识中寻找的人就悄悄地坐在左端的坟墓前。这时当然不至于只穿一件内衣,不过、还是没有任何金属防具,只穿著女性束腰外衣与紧身裤。她微微低头,凝视著墓碑的底部。蓝紫色的头发吸收月光后,看起来就像是发出淡紫色的光芒。

我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缓缓走了过去,在距离她两公尺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可能是注意到脚步声了吧,黑暗精灵骑士抬起头来看向这边,像是呢喃般说道:

「……是桐人吗?不好好休息的话,明天会很辛苦喔。」

「已经睡得比平常好了,谢谢你把帐篷借给我们休息。」

「这没什么,我一个人住本来就有点太大了。」

这么回应完后,基滋梅尔再次把脸转向墓碑。

我又靠近了两步,然后眺望著墓碑。依然相当新的白木表面刻著小小的文字。凝睛一看后,发现写著「Tilnel」。

「蒂尔妮尔……小姐?」

念完后,我才发现这个名字的读音与基滋梅尔十分相似。骑士隔了一阵子才简短地回答:

「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在上个月降到这层来时的首场战役里丧生了。」

正如「降到这一层」这句话所显示,他们黑暗精灵——还有敌对的森林精灵应该都知道浮游城艾恩葛朗特是由无数的阶层构造所形成。而且还不只是这样,他们能藉由独自的魔法,不对,应该说独自的咒语往来于各层之间,不必使用迷宫区的往返阶梯与主街区的转移门。不过移动范围似乎就只有从这个第三层到建有城堡的第九层而已。

封测时期完成过这个活动任务的我,对于精灵们大概有这种程度的了解。但是当时我脑袋里想的全是快一点到上一层去,根本没考虑过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的战争与游戏世界本身的设定有关。

我再次产生询问基滋梅尔关于艾恩葛朗特诞生缘由的强烈冲动,但还是把它跟冰冷的夜间空气一起吞了回去。在亚丝娜不在的时候询问这么重要的消息,她一定会怪我偷跑,而且这也不是现在应该提出的话题。

于是我换成询问基滋梅尔一个月前过世的妹妹。

「蒂尔妮尔小姐……也是骑士吗?」

「不是……妹妹她是药师。工作是治疗在战场上受伤的患者,从来没有拿过比小刀还要大的武器。但是妹妹隶属的后方部队,受到森林精灵的猎鹰师们奇袭……」

「…………」

一听见她这么说,我反射性屏住呼吸。森林精灵的猎鹰师是第三层里除了魔王与活动Mob之外最为棘手的敌人。虽然黑暗精灵这边也有能够与其对抗的驯狼师,不过以棘手的程度来说,还是能从地面与空中同时攻击的猎鹰师占上风。

不知如何解释我的沉默,只见基滋梅尔紧绷的侧脸稍微放松并说道:

「别一直站在那里,坐下来吧。不过没有椅子或垫布就是了。」

「嗯……嗯嗯。」

我点了点头,在她旁边坐下。暂时的坟墓上长了许多柔软的草,它们轻轻地承受我的体重。

骑士拿起放在旁边的皮革袋子,拔开栓子后喝了一大口。然后直接把袋子递给我。这时对方是NPC的意识已经消失了八成,我很自然地道谢并接过袋子。

在嘴边稍微倾斜皮革袋子后,有些浓稠的液体就流进嘴里。一开始有点酸酸甜甜的味道,喝下去后就有强烈酒精焚烧喉咙的爽快后劲。

把皮革袋子还回去后,基滋梅尔就伸出右手,把里面剩下来的酒全部倒在蒂尔妮尔的墓碑上。

「这是妹妹最喜欢的,月泪草的红酒。这是我为了给她惊喜,偷偷从城里带来的……但她连一口都没喝到……」

空的皮革袋子从她右手上滑落,在草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骑士缓缓把手收回去,双膝一起立起来,然后用手臂紧紧抱住。

「……昨天志愿参加夺回钥匙的任务时,我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不对,应该说我甚至希望能够失去生命。事实上,我最多也只能和那个森林精灵同归于尽,不然就是会败在他手上。但是……在我陷入绝境时,命运带领你们来到我身边。虽然说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神存在了……」

低声说完后,基滋梅尔瞄了我一眼。注意到她缟玛瑙色的眼睛蒙著一层淡淡的泪水后,我终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因为基滋梅尔与妹妹蒂尔妮尔真的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她们都为了种族而赌上了唯一的生命,但我说起来只是暂时的来访者…………

不对。到了现在也不是这样了。我和亚丝娜被囚禁在无法登出的死亡游戏里,也跟基滋梅尔一样只有一条命而已。但我在插手她和森林精灵的战斗时,竟然愚蠢地不把它当一回事。我告诉自己虽然打不过森林精灵,但是HP减半后黑暗精灵就会牺牲自己来救我们,所以没有关系。

我不应该在那种心态下拔剑。不论知不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为了保护我、亚丝娜以及基滋梅尔的性命,我都应该要全力作战。

内心暗暗感到懊悔的我开口表示:

「……这不是什么神的引导。我和亚丝娜是因为自己的意志而到那个地方。所以,我们会陪你到最后。一直到基滋梅尔能回家的时候。」

结果骑士轻轻微笑了一下,接著点头表示:

「这样的话,在直到分道扬镳之前,我也会一直守护你们。」

二O二二年十二月十五日,周四。

我,等级14的单手剑使桐人与暂时的小队成员等级12的细剑使亚丝娜,以及活动Mob等级15的黑暗精灵骑士基滋梅尔,为了开始新的冒险之旅而离开野营地。

严格来说,天根本还没亮。时间是凌晨三点,森林里的树木都还静静沉睡在蓝白色月光底下。至于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出发嘛,是因为当深夜外出的我和基滋梅尔回到帐篷时,原本应该熟睡当中的亚丝娜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等著要出发了。

细剑使看见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与防具的我,随即像是很受不了般说「你不是去做出发的准备吗?」下一刻,穿著单薄衣物的基滋梅尔也进入帐篷,注意到这一点的亚丝娜,看著我的眼神马上变得有些冰冷,于是我只能挺起胸膛表示「我早就准备好了」。

离开帐篷走在野营地里头时,亚丝娜一直用怀疑的眼光看著我,不过离开山谷再次进入「迷雾森林」后,这种情形就消失了。月光下,长了青苔的巨树以及在低处流动的带状雾气部变成了蓝色,这种模样比白天时更像幻想世界,就连以前应该看过这种景象的我都忍不住发出细微的赞叹声。首次看见的亚丝娜似乎更加感动,在低声呢喃了一句「真漂亮」后,就有将近三十秒的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黑暗精灵骑士的行为举止感到惊讶,但这段时间里不只是我,连基滋梅尔也一直默默等待著。从「等待玩家反应的NPC」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反应可以说极为平常,但我认为她是理解亚丝娜的心情,才会默默地在旁边等待。

最后亚丝娜终于回过神来,骑士等她回过头时便开口表示:

「看来那个女孩也喜欢夜晚的森林。那么……我们走吧。」

在「翡翠秘钥」之后,司令官给予我们的任务是「讨伐毒蜘蛛」。

内容是森林里出现了许多毒蜘蛛型的怪物,造成部队执行任务时的阻碍,所以希望我们找出怪物的巢穴。

当然我也完成过这个任务,很可惜的是巢穴的地点是乱数配置,所以当时的记忆派不上用场。只能一边和毒蜘蛛战斗,一边寻找在森林某处的巢穴了。

当然,任务进行中中毒的次数不是一两次就能了事。在SAO众多的异常状态中,「伤害毒素」是最为常见的项目,虽然等级1的微中毒与等级2的轻中毒都还不算太危险,不过也仅限于确实做好对策的情况下。

我一边走在森林中,一边向亚丝娜确认。

「你有几瓶解毒药水?」

「嗯……」

细剑使打开的视窗发出了「叮铃铃」的效果音。

「腰包里有三瓶,道具栏里有十六瓶。」

「我也差不多,这样应该就够了。」

点了点头后,我忽然想到药水和水晶道具不同,不能让其他人使用。这也就表示,基滋梅尔要是中毒,她就得自己饮用解毒药水——

基于这份担心,我便对著走在稍微后面一点的精灵骑士问道:

「那个……基滋梅尔,你有多少瓶解毒药水……」

「为了以防万一带了几瓶,但基本上我不需要药水。因为我有这个。」

可能是错觉吧,感觉她有些自豪地这么说道,然后拾起戴著合身皮手套的右手给我看。她的食指上戴著从手套上看起来相当大的戒指。在朦胧月光下也能发出强烈光芒的宝石,颜色是跟解毒药水十分相似的绿色——

「……这戒指是?」

「我叙任为近卫骑士时,女王陛下与军刀一起赐给我的物品。十分钟就可以使用一次解毒咒语。」

「……太……」

太棒了吧——

我差点就这么大叫,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正式开始营运后就不用说了,包含封测时期在内,我从没有听过或是看过能够毫无限制地使月解毒技能——虽然需要冷却时间——的首饰。如果是连等级5的致死毒都能一瞬间解毒的话,那就真的是可以加上三个「超级」来形容的稀有道具了。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基滋梅尔似乎还是从脸部的表情看透了我的超高速思考,只见她乾咳了一声并且表示:

「就算露出那种表情,我也不能把它让给你。首先呢,这只戒指是以我们留斯拉人民血液里残留的些许魔力做为咒语的泉源,所以你们人族大概无法使用吧……」

差点反问「……大概?」的我,急忙摇著头否认。

「没……没有啦,我一点都没有想要的意思。只要基滋梅尔有解毒的准备就可以了。」

我爽朗地否定了邪恶的物欲后,亚丝娜也带著满脸微笑做出了评论:

「就是说啊。再怎么样你也是男生,应该不会做出向女生要戒指的行为吧。」

「那……那还用说吗……等等,你这种说法,好像女生就可以这么做的样子……」

听见我忽然开始抱怨后,亚丝娜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我才没那种意思呢!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戒指了!」

「我……我也没说亚丝娜这么做啊!」

我和亚丝娜停下脚步,气冲冲地瞪著对方,骑士大人则是用莫名困扰的表情对我们说:

「桐人、亚丝娜。抱歉在畅谈时打扰两位……」

唔唔唔唔。

「好像有东西靠近了,脚步声听起来不是精灵也不是野兽。」

唔唔唔唔唔。

「而且是前面和右边各来一只。前面的敌人就交给你们了。」

唔唔唔……咦咦?

我和亚丝娜结束互瞪,把视线移往前进的方向。结果看见一道在树荫下高速移动的影子。高度虽然只到我们的腰部左右,但幅度相当宽。许多只细长的脚沙沙移动著,像滑行般接近过来。

下一刻,视界里就出现了颜色浮标。颜色大概处于粉红与红色之间。HP条下面的名字是「Thicket Spider(灌木丛蜘蛛)」。

「亚丝娜,准备战斗!」

当我切换思绪,一边拔剑一边这么大叫时,亚丝娜的右手也抽出了腰上的风花剑。亚丝娜已经决定一面进行任务一面收集素材道具,接下来回到野营地时就把它锻炼成新的剑,所以这徊任务也是从第一层就担任亚丝娜的伙伴,一路战斗到现在的绿色细剑最后的活跃舞台。

「直接攻击的手段就只有用利牙撕咬,要是碰到它从屁眼发射出来的丝,行动就会受到阻碍!」

「了解!」

简短回答完后,亚丝娜一瞬间瞪了我一下。当浮现「这次又怎么了?」的念头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用词遣字的失态。

「抱歉,不是屁眼……呃……」

「算了,什么都好了啦!」

亚丝娜大叫完就踩著华丽的步伐避开飞扑过来的毒蜘蛛利牙,然后随著吼叫声以「线性攻击」刺进它巨大的单眼。

虽然有毒的利牙与黏性丝绝对不容小觑,但是在第三层之前出现的虫型怪物里,「灌木丛蜘蛛」已经是比较容易对付的了。它不会飞、不会逃,也没有坚硬的外壳。而且全部都是单发攻击,切换的时机也不会太难抓。

亚丝娜马上利用剑技与通常技减少了毒蜘蛛四成多的HP,这时她为了暂时拉开距离而瞄了我一眼。看见交替的眼神指示后,我便准备插手战斗。如果这里不是森林而是荒野或草原的话,亚丝娜自己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在几乎不受伤的情况下打倒怪物吧,但蜘蛛时常从屁股发射出来的丝会黏在周围的树木上几十秒的时间,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战斗的话,回避空间就会越来越窄。当然那个时候也可以移动到没有丝的地方再继续战斗,但就会产生又碰上其他Mob的危险。何况这座森林还会涌出很难分辨是真正的枯木还是怪物的树妖。

发出「叽沙啊啊!」这种很像蜘蛛(当然是游戏世界里的)的叫声后,灌木丛蜘蛛就冲了过来。亚丝娜对准它长著巨大毒牙的嘴巴,使出单发下段攻击「倾斜突刺」。它的攻击范围比「线性攻击」窄,但加上体重后往下砍的威力则比较强。利牙与细剑产生剧烈撞击,双方随著华丽的特效光大大地往后弹。

「切换!」

我叫了一声后,就从大蜘蛛后方砍向它柔软的腹部。虽然是普通攻击,但蜘蛛屁股上的丝疣是它的弱点,在该处遭到痛击后,它便发出短短的悲鸣并转了过来。并排在头部前方的单眼露出愤怒的神色,被毒液濡湿的巨大下颚也急促地动著。

以蜘蛛型怪物来说,它的体型已经算小了,但左右脚前端的距离还是有一公尺半左右的躯体依然充满魄力。对于讨厌昆虫的人来说,光是这样的外表就足以造成严重的精神压力了吧。我因为从小就在家里附近的神社境内看过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蜘蛛,所以已经习惯了——甚至还有脸直接冲进人面蜘蛛巢穴里的经验——在战斗时也就不会有什么障碍,不过仔细一想就会觉得喜欢洗澡且看起来像在都市长大的亚丝娜,竟然可以在丝毫不害怕的情况下跟它战斗。

因为想到了这些事情,所以视线忍不住就看向拉开距离后关注著战局的细剑使,结果蜘蛛就像是趁著这个空档般展开了行动。包覆著灰色刚毛的八只脚缩了起来,然后一口气跳跃。被这飞扑攻击推倒而陷入翻倒状态的话,就会被从上方咬中好几次并且中毒,所以一定得避开这招才行。

「唔……」

一开始的动作已经落后的我,判断已经来不及用脚步回避或者以重剑技迎击,于是随著没什么魄力的声音故意由背部往地面倒去,稍微忍耐了一下才用力把右脚往上踢。靴子尖端产生黄色光芒,然后在空中画出半圆的弧形。这是特别技能「体术」的踢技「弦月」。本来是由站姿往后空翻时施放的技巧,但只要踢腿的动作符合招式,即使倒在地上也能够发动。

也就是说,这是能从仰躺状态出招的便利攻击技能,不过挥空的话就会陷入翻倒再加上攻击后硬直这种相当令人困扰的状态,所以风险相当高。承受著恐惧来诱敌靠近终于有了成果,蜘蛛降到我右脚上的八只脚根部被我用力踢中了。「滋喀」的爽快声响过后,蜘蛛一边回转一边飞了出去。

利用踢技的余势站起来往后看了一眼,发现蜘蛛在稍远处的树根处整个翻转过来,然后脚不停地乱踢。由于没有翅膀的昆虫型怪物都要花不少时间才能从翻倒状态恢复过来,我便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慌张,一边把韧炼之剑摆在腰间。略黑的剑身包裹著鲜艳的蓝色光芒,身体同时开始加速。

「——嘿呀!」

随著吼叫声往地面一踢,然后挥出手中长剑。从左边水平挥出的剑刃,一直线撕裂灌木丛蜘蛛圆滚滚的大肚子。拔出剑的瞬间,手腕就翻转过来,换成右边往左的斩击。这是水平二连击技「平面连斩」。

腹部弱点被从左到右深深刺入的毒蜘蛛,就这样一边喷著绿色体液一边飞得老远,然后再次仰躺著滚落到地面,八只脚也缩了起来。紧接著,巨大的躯体就爆散成无数的碎片。

我从把爱剑摆在腰间位置往左前方刺出的姿势里缓缓站了起来。往左右两边甩了一下剑后,就把它收进背后的剑鞘。接著转过身,和往这边靠近的亚丝娜四目相对,我立刻反射性地为了与她击掌而举起右手。

当然对方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只见她一瞬间露出微妙的表情,幸好最后还是没有无视我的右手,啪一声轻轻跟我击了一下掌。当我正觉得拿她没办法时,马上就有抱怨传过来了。

「你刚才在战斗时心不在焉对吧?」

「……是……是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被狠狠瞪了一眼后,我才开始回想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最后才想起是在思索眼前的细剑使竟然不怕蜘蛛的事。当我又因为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而更加烦恼时,从右边也传来了声音:

「不论敌人再怎么弱,掉以轻心还是会让自己身陷险境喔,桐人。」

一转头往旁边看,就发现似乎比我跟亚丝娜早许多把另一只灌木丛蜘蛛打倒的基滋梅尔已经双手抱胸站在那里,而且表情还跟亚丝娜一样严厉。觉得好像同时被班上女同学与女班导指责的我,反射性说出藉口:

「啊,我没有掉以轻心啦,是因为忍不住想了些事情……」

「所以我才问你在想什么啊。」

「呃,嗯……这个嘛……」

无法立刻想出把事情蒙混过去的藉口,于是我只能放弃挣扎说出实话:

「……亚丝娜完全不怕蜘蛛和蜜蜂让我觉得有点意外啦……」

「啥?就在想这种无聊的事情吗?」

「是……是的。」

点了点头后,细剑使的柳眉就倒竖了一阵子,最后才唉一声叹了口气。

「……躯体那么庞大,虫子跟野兽也差不多了。只要用看怪物的眼光来看它们,就不会特别害怕了。」

「这……这样啊。」

我再次点了点头,亚丝娜则像要表示真受不了你般摇著头——这时基滋梅尔发出了简短的笑声。吓了一跳的我把视线移过去,就发现黑暗精灵骑士正用特别温暖的眼神看著身高比自己矮不少的亚丝娜。

「真是勇敢。那个孩子……我妹妹蒂尔妮尔也一样,只要是有实体的怪物,不论是虫还是泥巴怪都不会感到害怕……」

听见后半像是在呢喃的发言后,不只是我,连亚丝娜都微微伏下视线。亚丝娜虽然没有看见蒂尔妮尔的墓碑,但我在路途上已经偷偷跟她说过,基滋梅尔有个叫这个名字的妹妹了。

看见我们的表情后,基滋梅尔立刻小声说出「抱歉,我太多话了」来向我们道歉,接著又像要转换气氛般抬起右手。

「对了,你们刚才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说完后,随即轻轻把手往前挥。而我则是再次陷入沉思。思考著告诉黑暗精灵的……应该说SAO世界的NPC基滋梅尔,现实世界的击掌代表什么意思真的没关系吗?但在我做出结论前,亚丝娜就带著满脸笑容说道:

「是人族互相称赞对方骁勇善战时打招吁的方式哟。」

说完她也举起右手,以比跟我击掌时快了七成的速度拍了基滋梅尔的右手。啪一声清脆的声响过后,基滋梅尔便放下手注视著手掌好一阵子,最后又像是要保存感触般轻轻握拳。

「原来如此。我们精灵不常和其他人有身体接触……但这是不错的打招呼方式。」

她认真说完后又再次举起右手,这次则是把身体面向我。到这个时候也不能再有所顾忌,于是我也用力拍打了她的手掌。轻脆声响再次响起,我的手掌一瞬间有发烫的感觉。

这时候,我脑袋里重新浮现一个记忆。

甚至觉得已经是遥远过去的,这款死亡游戏开始当天……不对,那个时候SAO还不是死亡游戏。正确来说是三十九天前的十一月六日周日下午,我和来到这个世界后首次交到的朋友,名为克莱因的曲刀使一起在第一层起始的城镇郊外,悠闲地狩猎适合初学者的蓝色山猪怪物。

看见克莱因不知道该如何发动剑技后,我好不容易教会他摆出起始动作的诀窍,他终于打倒第一只山猪后,我便用力地和他击掌庆祝。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和他接触了。

因为我在茅场晶彦做完残酷的说明之后,就比任何人都还要快赶到下一个村庄去了。直接把几乎是初学者的克莱因留在起始的城镇。不对——应该说舍弃了他才对。

「……桐人先生?」

「怎么了吗,桐人?」

在亚丝娜与基滋梅尔的同时呼唤下,我惊讶地抬起头来。急忙放下举在半高不低位置的右手,然后说:

「啊,没……没什么啦。」

挤出僵硬的笑容后,两个人以疑惑的表情看著我,一阵子后基滋梅尔才缓缓点头说道:

「这样啊。那我们快点走吧。那些家伙的巢穴应该就在刚才那两只蜘蛛出现的方向。」

「好……好吧。也就是说……嗯,咦……」

「是这边。」

再次露出「真受不了你」表情的细剑使,立刻用手指指著西北方向。

再次开始移动后,走了大概三十秒左右,亚丝娜便把嘴巴靠近我耳朵旁边低声说道:

「那个……刚才基滋梅尔说过『只要是有实体的怪物』对吧?」

「咦?嗯……是啊。」

「那也就是说,这里也有没有实体的怪物啰?」

「啥?你的意思是……像幽灵那样的吗?」

反问之后,亚丝娜一瞬间露出相当微妙的表情并点了点头。

「嗯,就是那样的。」

「这个嘛……怎么说呢,至少我在封测时期没有见过。说起来,没有实体的怪物能不能用剑打倒也是个谜……」

「这样啊,那就好。」

不知道哪里好的我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亚丝娜已经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减低速度和后面的基滋梅尔走在一起。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持续快步朝著可能是蜘蛛巢穴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又和「灌木丛蜘蛛」以及比它高等的怪物「杂树林蜘蛛」进行了四次战斗,然后每次都些微调整前进方向后,我们终于发现前方有一座小山丘。

蓝色月光照耀下的山丘侧腹,可以看见天然的洞窟张开漆黑的大嘴。蹲在树林的阴影处凝睛一看,可以发现入口附近有十只左右的小型蜘蛛(不过也有现实世界的狼蛛那么大)到处乱跑。那一定就是我们在寻找的毒蜘蛛巢穴了。

「……那些小蜘蛛也要一只一只地打倒吗?」

在我头部上方看著巢穴的亚丝娜发出觉得很麻烦般的声音,我耸了耸肩并且回答:

「不用啦,那些是Critter吧。」

「Critter?会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吗?」

「…………?」

这次换成我露出狐疑的表情,于是细剑使便用宛如老师的口气说:

「『Critter』是英文表示『当啷当啷』的拟声词封吧。」

「这……这样啊……我想不是这个意思。MMO里的Critter呢,是指怪物之外被当成背景的小动物才对……像是在附近飞的蝴蝶,还是在街上的猫之类的。」

「原来如此……——每件事情都问实在太麻烦了,你下次做一张俚语一览表之类的东西出来嘛。」

「咦咦咦……」

拜托亚鲁戈这种情报贩子的话一定会被大敲一笔,当我准备这么说时,站在背后的基滋梅尔已经用带著笑意的声音呢喃道:

「你们的语言到现在都还没统一吗?古时候发生『大地切断』时,人族被分成九个国家,所以或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这样让我和亚丝娜只能从上方与下方看著彼此的脸。

如果是「大切断」的话,那应该就是指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许多玩家忽然陷入连线中断的状态,大约过了六十分钟才恢复连线。后来听说每个玩家都一定会发生一次断线,让拚命提升等级的我也只能在遇到之前强迫自己躲在旅馆里头待机。虽然当初有许多玩家因为这原因不明的断线而产生混乱,但现在已经推测出现实世界的肉体应该是在那六十分钟里被从自家送到医院去了。

但是基滋梅尔所说的「大地切断」明显指的是另一件事。因为她是这个世界的居民,不像我和亚丝娜使用NERvGear与网路线潜行到SAO。那应该跟她之前也提过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诞生有关………

想到这里时,我瞬间思考了几个如何对基滋梅尔提出相关疑问的模式,但正准备开口时黑暗精灵骑士就往前踏出一步。

「走吧,我们去调查那个洞窟。还需要更确定一点的情报,才能向司令报告发现蜘蛛的巢穴了。」

根据我快要无法保值的封测时期记忆,这个「讨伐毒蜘蛛」任务分成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发现的洞窟地下一楼里找到黑暗精灵侦查兵的遗物,然后把它拿回野营地就算成功。第二阶段是再次前往洞窟,和栖息在地下二楼深处的女王蜘蛛战斗。

所以就算确定发现的洞窟是蜘蛛的巢穴,还是没办法满足完成任务的条件。无谕如何都得潜入那个潮湿的洞窟两次才行。

「…………我不喜欢这种天然系的迷宫……」

亚丝娜一边很厌恶地用皮靴踩著浅水滩一边这么呢喃著。为了表示赞成,我也用力点了点头。

「至少要亮一点吧……」

如果是以迷宫塔为代表的人工型迷宫,墙壁上就会设置油灯或者萤光石之类的东西,所以在照明上不会感到困扰。不过这座蜘蛛的巢穴只有四处能看见一些发出微光的藓类,几乎和一片黑暗没有两样。因此我和亚丝娜左手都握著小小的火把,但它的照明范围狭窄,而且掉到水滩里就会熄灭,可以说相当不可靠。何况我们平常左手都是空无一物,在发动剑技时也会有不太对劲的感觉。虽然跟必须把盾换成火把的持盾战士比起来已经好多了,而且在战斗前得先丢下火把——当然是丢在乾燥的地板上——的双手武器使用者一定会很想大骂「你们有什么好抱怨」吧。

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让人感到很可靠的,就是拥有黑暗精灵族的特性——暗视能力的基滋梅尔小姐了。和森林里多是蝇虎科蜘蛛不同,洞窟当中是以能够高速行走的盗蛛科蜘蛛为主,而在这些蜘蛛Mob进入火把的照明范围前基滋梅尔就会警告我们,所以能有足够的时间摆出战斗姿势。

我们以慎重但确实的步调探索著地下一楼的每一个房间,有时会因为发现宝箱而微笑,有时又会捡到能做为亚丝娜新剑素材的矿石道具,最后当整个楼层都快被我们踏遍时——亚丝娜才提出了一个迟来的问题:

「话说回来,这座迷宫是之前你说的那个……暂时性?没错吧?还是……」

「暂时性迷宫的相反词应该是公开性迷宫吧,然后这里应该是公开性迷宫。」

这样的对话要是传进走在前面的基滋梅尔耳里,她又会做出人族语言没有统一性的评语,所以我就靠近亚丝娜左耳然后轻声地回答:

「至于为什么叫公开性嘛,是因为除了我们正在进行的『讨伐毒蜘蛛』任务之外,这里也是另外几个任务的主要地点。」

「这样啊,比如说有什么任务?」

「呃~可以在穿越森林后的村庄接受的寻找宠物任务,还有可以在主街区里接受的……」

说到这里,我忽然闭上嘴巴。虽然橘色光线照耀下的亚丝娜脸部露出讶异的表情,我还是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然后凝视著后方。

来处几乎完全被黑暗吞没,目前没有任何人在的气息……不对,现在好像传来什么声音了?似乎是细微、尖锐的金属声?

「喂喂,到底怎么了?」

「……亚丝娜,我们来到第三层后经过几个小时了?」

「睡了一觉了,嗯……应该十四小时左右了吧。」

「嗯……不炒,刚好就是这个时候了。」

「到底是什么刚好啦!」

我再次确认一下后方,才快速呢喃道:

「这里是能在主街区接受的重要任务的主要地点。因为进行路线有好几种模式,所以不一定会来这里,但进行那个任务的玩家里,应该会有许多人来这里拿主要道具。虽然会依照小队的规模而有所不同,不过大概是接受任务的十到十五个小时后……」

这时——

我再次听见细微的金属声。走在前面的基滋梅尔也倏然停下脚步,证明我刚才听见的不是错觉。可以看见她绷起侧脸并且注意了一阵子后方的气息,然后才看著我们说:

「桐人、亚丝娜。看来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访客。」

「嗯嗯。一定是玩……不对,是人族的战士。基滋梅尔,我们因为一些事情,所以不想和那些人碰面。」

「哦?其实我也是一样。」

笑了一下后,精灵骑士就指著刚好在旁边的墙壁凹陷处说:

「那我们暂时躲在这里,等他们走过去吧。」

「咦咦?就算躲在这里,只要被火把照到就会被发现……」

亚丝娜一瞪大眼睛,基滋梅尔就再次点头微笑。

「我们森林居民,可是拥有许多奇术喔。」

基滋梅尔碰著我和亚丝娜的背,把我们推进深一公尺左右的凹陷后,又让我们紧靠著深处的墙壁,然后自己用身体覆盖住我们。划出丰满曲线的胸甲与紧实的腹部、光滑的大腿肌肤紧贴在我身上各处,让我一瞬间涌起「不行呀基滋梅尔小姐,这样下去会触犯性骚扰防范规则」的想法,不过系统似乎可以允许NPC自己紧贴过来的情况。不知道我内心想些什么的骑士一脸严肃地呢喃道:

「把火把熄掉。」

我们按照指示把左手的火把扔到地板的水滩里。周围被黑暗笼罩后,基滋梅尔打开背上的披风来整个盖住三个人。

不可思议的是,从外面看就只是一般纺织品的披风,从内侧竟然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当然外面几乎是一片黑暗,不过还是可以看见覆盖在正面墙壁上的发光藓类发出绿色微光。

而且让我惊讶的现象还不只是这样而已。明明没有使用「隐蔽」技能,视界下方却出现了「隐蔽率」指标。而且数字还是惊人的95%。这也就表示,基滋梅尔的披风上施加了能够发动隐蔽技能的魔法……不对,应该是咒语。她身上还有那个解毒戒指,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

「……对了,桐人先生。关于哪才那件事……」

我的左侧是同样被基滋梅尔推进来的亚丝娜,这时她以极小的音量打断了我充满物欲的思考。我想了一下刚才的话题才开口表示:

「啊啊,对了。从后面来的家伙呢,接受的任务就是那个喔。前线组的家伙等待以久的『组织公会任务』。」

「…………!」

细剑使可能想起有这回事了吧,她在黑暗中的栗色眼睛瞪得老大。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时,基滋梅尔就做出简短的警告:

「安静。他们马上要经过了。」

我和亚丝娜同时吞了口口水,然后紧闭起嘴巴。

过了十秒钟左右,首先可以听见金属铠甲喀嚓喀嚓的声响。重装型的战士至少有两……不对,三个人。接著就是几道脚步声。小队的预测人数上升为五到六人。

最后——出现了一道即使在迷宫里也毫无顾忌的男性叫声:

「为什么!为什么宝箱全都被打开了!」

那是与其说似曾相识,倒不如说感觉上刚刚才听过的声音。实际上,和那个男人分开后已经过了将近十五个小时,不过可能是我们没有到主街区去,或者他吵杂刺耳的声音实在太有个性了吧,听见后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有——「怎么又是你!」的感觉。亚丝娜应该也有了同样的感慨吧,只见她在黑暗里依然能稍微看见的白皙脸庞上浮现出微妙的表情。

就这样屏住呼吸等待了几秒钟,第一名玩家终于经过我们伸手可及的地方。

来者穿著略厚的鳞甲,另外还戴著遮住头部的锁子头罩。在阴暗的环境下无法分辨紧身衣与长裤的颜色,不过一定是暗绿色吧。武器是圆盾与在前线比较少见的单手斧。这时还用右手手指灵活地转动著造型粗犷的武器。

下一个人也拿著类似的盾牌与单手武器,而第三个人则跟我们一样没有戴头盔。相对的,类似某种打击武器的尖刺状发形则相当引人注意。他露出锐利的目光嘴角扭曲,身上装备了钢铁胸甲,武器则是单手剑。

男人的名字是「牙王」。从第一层魔王攻略战前就跟我有过不少争执的男人。打著反封测玩家主义的他凡事都有视我为敌人的倾向,在这种迷宫里和他碰面,他一定会说个三四句讽刺的话来刺激我。

经过我们前面的瞬间,牙王眼角吊起的眼睛往我们躲藏的凹陷处瞄了一眼,让隐蔽率下降到90%。幸好还不至于被识破,让我内心松了一口气。接著又有三名玩家经过,然后喀嚓喀嚓的吵杂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完全消失。

等了几秒钟后基滋梅尔就撑起身体,把摊开的披风放回背上。和我同时呼出一口气的亚丝娜,脸上依然维持著复杂的表情并低声说道:

「……怎么觉得比遇上怪物时还紧张啊。」

「同感。其实就算被发现,也不会开始战斗对吧。」

我一这么回答,细剑使的脖子就歪到不像点头也不像摇头的角度。

「但是可能会要我们把宝箱里的道具拿出来平分喔。」

「哎呀,就算是那家伙也不会……说那种话,我是这么想的啦……」

可能是听见我吞吞吐吐的回答了吧,注意著六人小队离去方向的基滋梅尔回过头来对我们说:

「刚才的小队有你们认识的人吗?」

「啊~嗯,是啊……不过关系称不上友好就是了……」

「哦?我听说在这座城堡里生活的人族长久以来都保持著和平。」

「当……当然不至于挥剑相向啦。和巨大怪物作战时也会互相帮忙……但还称不上是朋友,大概就是这样吧。」

由于跟基滋梅尔说明原封测玩家与非封测玩家之间的争执也没有用,所以我只能做出极不明瞭的说明,不过黑暗精灵骑士做乎这样就可以接受了。她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些许苦笑。

「原来如此。就像我隶属的槐树骑士团与守护王都的檀树骑士团一样吗?」

……怀数是什么东西啊?

我才刚露出疑惑的表情,亚丝娜就发出开朗的声音:

「好棒喔,用树名来做骑士团的名称啊。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重装部队的枸橘骑士团。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这样啊……那如果要加入的话,我也要选槐树骑士团。」

这时基滋梅尔再次露出苦笑。

「很可惜,我听说从来没有人族从留斯拉女王那里接到过成为骑士证明的剑。不过……只要你们立下足够的功勋,说不定就可以谒见女王……」

「真的吗?那要更努力一点了!」

亚丝娜一直表现得很积极,但有许多多余知识的我忍不住就到处游移著视线。封测时期挑战这个活动任务时,虽然到了黑暗精灵在第九层的城堡外市镇,但任务也在那时候结束,通往城内的大门到最后都没有…………

「好吧,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不晓得是否马上就觉得自己变成「槐树骑士团」的见习生一般,亚丝娜用力往我的背后拍了一下。中断思考回了一声「是是是!」后,我就从地上捡起两根火把,然后把其中一根交给亚丝娜。虽然掉到水里熄灭了,只要还有耐久度就还能使用。在墙上一擦点著火后,基滋梅尔也同样从凹陷处探出头来,对著六人小队消失的方向竖起耳朵。

如果牙王他们是在进行组织公会任务的话,他们的目的就是地下二楼吧。一楼的蜘蛛类怪物已经先被我们清除完毕了,所以他们现在可能已经走下楼梯。地下二楼当然会出现更强力的Mob,但有六个人的话应该就不会陷入危险状态。

我挥了一下右手叫出视窗来确认一楼的地图。目前已经标记了八成,只剩下两个反白部分。其中一个是下楼的楼梯,而另一个就是放有主要道具的房间了。决定先探查远离牙王等人前进方向的那个地方后,我就把视窗关上。

「那先从这边开始……」

当我说到这里,就和看著我的基滋梅尔四目相对。想了一下「怎么回事」后,才注意到身为NPC的她,是怎么解释我叫出来的选单视窗呢?还是说会装成没看见呢?

「……好久没看见这个人族的咒语了。」

「咦?咒……咒语?」

「嗯。那是几乎丧失所有魔法的人类,现在还流传下来的少数咒语之一,『幻书之术』对吧?不只是知识,连物品都能收藏在幻影之书里……」

——听她这么一说,就觉得挥手就能叫出紫光平板的行为的确只能用魔法来解释了。我一边想著「原来如此」,一边点了点头。

「对……对,就是那个。根据画在幻书里的地图,这边我们好像还没有调查过……」

听见我别脚的回答,基滋梅尔身后的亚丝娜随即露出忍笑般的表情。

我们轻松地打倒剩下来的两个房间当中,栖息在第一间里头的蜘蛛后,在深处的墙壁边发现了闪动的微弱光芒。我靠了过去,把剑收回剑鞘并捡起该样物品,发现是树叶模样的银制饰品。底部类似珍珠般的白色宝石正发出光辉。

抬起头的我,看了一下基滋梅尔左肩上闪耀的别针。不论是外型或是色泽都跟我手上的一样。

「……那是槐树骑士团的徽章。应该是属于来调查这个洞窟的侦查兵。至于持有人大概已经过世了……」

我把徽章递给发出沉痛声音的基滋梅尔,但骑士却轻轻摇了摇头。

「就由桐人交给司令吧,我们先回去报告情况。」

「……知道了,那就先交给我保管吧。」

一把徽章收进腰包里,视界左端就出现宣告任务记录更新中的讯息。

封测时期进行这个任务时,当花费一番心力找到侦查兵遗物的瞬间,小队成员全都握拳摆出兴奋的姿势。但是现在实在没有那种心情。从十几个小时前在森林里救了基滋梅尔的瞬间,任务与NPC这两个名词所代表的意义就一点一点产生变化了,我一边有了这样的意识,一边跟在两人后面离开房间。

迷宫的Mob再涌出的速度通常都比练功区快,所以入口附近的蜘蛛应该已经复活了吧。依然左手拿火把右手拿剑的我,随即竖起耳朵倾听是不是有节足动物的脚步声。

但是……

数秒钟后,我听见的不是Mob喀沙喀沙的奔跑声,而是男人们的叫声。

「糟糕……那家伙从楼梯上来了!」

「快跑快跑!直接逃到入口!」

接著就是喀锵喀锵的镜甲金属声以及凌乱的脚步声。再加上——有如枯木摩擦的,大型Mob的咆哮。

「我……我没听说有超级大的蜘蛛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隔了十几分钟后再次听见的牙王声音,已经带著比刚才的焦躁还要强烈一倍的狼狈。

我重新转向两名女性,立刻想开口询问:

「怎么……」

「怎么办啊,桐人先生?」

「就交给你决定吧!」

「么……办……」

——我可不记得自己变成了小队的陈长啊!

虽然在内心这么大叫,但明显已经太迟了。

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思考该怎么解决这种突发状况。

理想的发展应该是,我们→躲起来,而牙王他们→成功逃到迷宫外,然后超级大蜘蛛→失去目标而回到B2F的固定位置上。但我必须说事情如此发展的机率相当低,迷宫出口附近应该重新涌出不少移动速度相当快的盗蛛科Mob,所以牙王的小队成员很难直接冲到外面的森林。一个不小心的话,可能前后都会被Mob堵住。而所谓的超级大蜘蛛一定就是这座迷宫的魔王女王蜘蛛了,如果前后都被堵住的话,他们会陷入极危险的状态中。

这么一来,次佳的发展就是牙王等人停下脚步和逼近的大蜘蛛战斗。根据我的记忆,平均等级10左右的六人小队对上女王蜘蛛,要在不出现死者的情况下将它打倒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过必须在小队所有人都能冷静对应女王蜘蛛特殊攻击的前提下。牙王所率领的「艾恩葛朗特解放队」打著不依靠封测玩家主义,应该没有成员知道首次遇见的魔王怪物有什么样的攻击模式。

花了两秒钟左右想到这里的我,又再花了O.五秒的时间,看了一下骑士基滋梅尔紧绷的侧脸。

先不管自己和牙王他们是否合得来,他们怎么说都是攻略死亡游戏SAO不可或缺的战力。虽然没办法无视他们的危机,但直接从正面插手也令人感到犹豫。而且也完全看不出战斗结束后,他们——尤其是牙王注意到身为NPC的基滋梅尔存在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应该不会突然就展开攻击,但我还是有种强烈拒绝基滋梅尔被他们看见的感觉。因为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不想让女黑暗精灵骑士听见「NPC」或者「游戏」之类的名词了。

「……等小队经过之后,我们就把从后面来的蜘蛛拖住和它战斗。把它拖进那边的大房间里,应该就有足够的空间应战。」

我迅速低声说完后,亚丝娜与基滋梅尔一瞬间直盯著我看。深褐色与黑玛瑙色的眼睛深处应该存在著各自的想法,但在我理解之前两个人已经迅速点头并开口说:

「我知道了。那指挥权就交给你了。」

「如果你决定要作战……」

基滋梅尔也就算了,连亚丝娜都没有异议多少让我有些意外,不过现在没有时间去追问原因了。我在脑袋里摊开迷宫一楼的地图,开贻预测牙王等人移动的路线。

「好,往这边!」

我举起左手上的火把,朝著传来脚步声的方向跑去。

移动短短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通道就在前方和一条略宽的横向通道交错。牙王等人应该会从这里由左往右跑,而女王蜘蛛则是跟在他们后面。等小队通过后将女王的目标转移到我们身上,然后跑回刚才捡到侦查兵遗物的房间和它战斗。他们六个人是一口气冲向出口,应该会在途中碰上杂鱼Mob,所以就算后面的大蜘蛛消失了,大概也会觉得是自己把它甩开了吧。

我们贴在墙上浅浅的凹陷处隐藏起身形,只留下亚丝娜的火把而把我手上的熄灭掉。然后在浓度增加的黑暗中,计算著往前冲的时机。本来像这样的引怪行动,最好是用专门的挑衅技能或者利用飞剑技能进行远距离攻击,但根本没有学会这两项技能的现在当然不可能这么做。只能等女王蜘蛛出现在两条通道交错空间的瞬间,以右手的剑给予它一击。而且需要立刻后退,所以不能使用一定会造成技后硬直的剑技。

在我重新握好韧炼之剑时,再次听见了男人们的叫声。

「遇到十字路口了!出口在哪边?」

「刚刚才经过的吧,直走啦,直走!」

六个人的脚步声与金属声越来越大。我把背贴在岩壁上,紧盯著五公尺前方的十字路口。

两秒钟后,一整群男性跑过我的视界。最前面的斧头使依然转动著斧头,跟在后面的几个人则露出拚命的表情。从强敌手里逃跑时,轻装玩家总是容易和重装玩家拉开一段距离,这群人之所以能确实配合脚程最慢者的速度,靠的应该是牙王的指挥能力吧。

小队跑过右侧后,这次换成枯树摩擦般的怪物咆哮声传进耳里。虽然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但大型怪物跑动时特有的震动已经透过靴子底部传了上来。距离它通过还有三秒……两秒……

——就是现在!

我默默往地面踢去,以轻巧的姿势挥出韧炼之剑。虽然不需要给它很大的伤害,还是得赚取足以让对方转移目标的憎恨值。开始斩击的瞬间,就有一团巨大块状物从视界左侧跳出来。正圆形的单眼拖著红光横越我的面前,接著就是跟大树一样粗的脚出现,最后则露出圆滚滚的腹部。

「……!」

我随著无声的喊叫,将爱剑砍向大蜘蛛的侧腹部。由于是稍微留手的普通攻击,所以没办法一口气撕裂腹部,但剑尖总算是刺进发出些微紫光的外壳,让它从身体里溅出绿色体液。

「叽沙叽沙啊——!」

我把剑收回来的同时,大蜘蛛也发出愤怒的吼叫声停了下来。我不等待怪物转换方向就直接往后飞退,一口气逃向后方亚丝娜她们等待的地方。

当我回过头时,刚好女王蜘蛛也完成右回旋丸十度,我的视线就和它燃烧著鲜红火焰般的数只单眼撞在一起。浮在上面的两条HP条,第一条已经稍微减少了一点。显示的专有名称是「Nephila Regina」。Regina是表示「女王」之意的单字,所以应该是「涅菲拉女王」的意思吧。了解字面意思后再看著它,就会觉得从它带著光泽的紫色身体上浮现的那些银色图案酝酿出一股高贵的气息。

「……看来是成功让它转移目标了。」

亚丝娜低声说完后就离开墙壁。结果八只脚的女王陛下可能是不喜欢亚丝娜手上的火把吧,只见它的单眼里出现怒气,巨躯也跟著蹲低。下一刻——

「叽沙啊!」

吼叫了一声后,它猛然冲了过来。当然我们也不可能默默待在现场看好戏。女王蜘蛛的右边第一只脚开始行动时,三个人就一起往后跑去。面对拥有阻碍移动系特殊攻击的对手时,绝对不能在狭窄的通道与其对战。

再次跑了十秒钟左右,前进方向右侧的墙壁上已经能看见大房间的入口。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后,其他两人便以我为中心大大地散开。在我转头再次点著左手的火把时,女王蜘蛛也冲进房间来了。它完全没有停下脚步,一直线对著我猛冲。

我站在现场抬头看著它高高举起的两根步足。如果跟封测时期一样的话,女王蜘蛛的攻击模式有左右脚往下突刺、毒牙噬咬、由尾部喷出黏著网以及垂直跳跃产生的振动波。踩到黏著网的话鞋子就会黏在地板上,如果被从头罩住的话就有一阵子无法挥剑。振动波是和第二层的牛头人族同种类的攻击,脚被波及的话就会踉跄或者跌倒。

因为已经没有时间把这些情报传达给亚丝娜她们,所以只能在战斗中即时指导。我一边瞪著女王的脚一边大叫:

「脚往下突刺的二连击会先从尖端震动的那只脚开始!一定要跳向外侧来躲避,否则第二击就会被刺中!」

话刚说完蜘蛛的右前脚就开始不停地震动,于是我立刻跳往左边。巨大钩爪「滋锵!」一声贯穿我刚才站的地方,迟了一会儿后左前脚也跟著挥落,但刚才刺下来的脚形成阻碍,让它没办法追击我。在它两只脚插在地上的瞬间,我大声做出指示:

「来一招剑技!」

两名女性丝毫不惧怕首次碰见的魔王怪物,刚做出指示就有所回应,两人的爱剑各自缠著必杀的光辉。我一边用眼角注意著两人的情况,一边也对著女王的脚轰出单发水平攻击「平面斩」,三重的光芒与声响包围蜘蛛的巨大身体,而它的第一条HP也随著悲鸣减少了三成以上。因为基滋梅尔的一击带有强大威力,才能面对魔王还能如此豪迈地减少对方的HP吧。

照这样的速度,就算重视安全性而只使用单棱剑技,三个人也只要各使出六七招剑技就能打倒女王蜘蛛。不过我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依然瞪著从硬直状态恢复过来并重新开始行动的涅菲拉女王全身。虽然主宰的迷宫只有地下两层,但它依然是魔王怪物。只要和楼层魔王一样,攻击模式与封测时期有所不同的可能性在,那就不能错过任何一点小动作。

女王在原地不停地踱步后,八只脚一口气缩了起来。

「它要跳了!落地之前我们也要跳起来,我会倒数跳跃的时机!」

巨大身躯在让空气产生震动的情况下垂直跳起,最后到达天花板附近,在开始降落的瞬间,我接著大叫:

「二、一、零!」

当我们朝著女王跳去,脚边就有波纹状的震动特效经过。刚刚落地,我们就又赏给对方一记剑技——

在绞尽所有观察力与判断力的战斗当中,我不知不觉就忘记了,身为可靠伙伴的女性骑士、其实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NPC的事实。

NPC不是按照给予自己的演算规则,而是依身为玩家的我省略到极限的言语指示来战斗,这本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但这时候的我,完全不觉得基滋梅尔战斗的模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在VRMMO里,要靠体感来正确计算战斗时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通常在战斗之后都会因为「才不到一分钟吗!」或者「已经花了一小时啦?」而惊讶。

因此大型蜘蛛型怪物「涅菲拉女王」随著华丽的特敖爆散开来,视界出现获得LA奖励的讯息时,我立刻打开视窗确认现在的时间。

上午四点二十分。反推回去后,就能知道战斗只进行了短短三分钟左右,不过这已经足够让牙王等人发现魔王的气息消失并走回来了。就算真是这样,也可以选择再次利用基滋梅尔的光学迷彩披风躲起来,但是如果魔王战的华丽特效音被听见的话,就很难成功躲过他们的目光。

消除视窗的我,转向再次准备击掌的两名女性剑士,然后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幸好黑暗精灵族似乎也看得懂「安静」的手势,两个人的右手没有互击就直接放了下来。我接著又做出「等等」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地从成为战场的大房间移动到入口处。我把背贴在墙壁上,竖起耳朵听外面通道的声音,不过目前没有听见其他声音与脚步声。

——话说回来,现在才刚过凌晨四点,那么那些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城镇的?等等,也很有可能是熬夜进行公会任务。

我就带著对「解放队」的勤奋一半觉得夸张一半觉得佩服的感想等了三秒钟左右,不过好像真的没有人靠近这里。应该是碰上洞窟人口附近的杂兵Mob然后开始战斗了吧。我呼一声松了口气,然后回到亚丝娜她们身边。

「牙王他们好像没有发现。那些家伙应该会为了进行公会任务而再次回到地下二楼。我们就趁那个机会离开洞窟吧。」

对于我的提案说了声「也好」并点了点头的亚丝娜,像是忽然注意到什么事情般加上了这样的疑问:

「刚才的魔王蜘蛛,要花几分钟才会复活?」

「嗯……」

我正准备搜寻封测时期的记忆,但基滋梅尔已经早一步回答:

「从那种大小来看,至少要花上三个小时,才能藉由洞窟里盈满的灵力产生新的洞窟主吧。」

看来基滋梅尔他们是这样解释Mob的再涌出。虽然也想问问看「灵力」与她说的从艾恩葛朗特消失的「魔力」究竟有什么不同,但这次又被亚丝娜抢先发言了:

「有这么多时间的话,牙王先生他们也可以安全地探索地下二楼了。总觉得……好像暗地里帮了他们一把,有点不太能接受呢。」

「哈哈哈,不是有句话说『森林注意善行,虫子注意恶行』吗?你们一定会获得圣大树的恩惠喔。」

「……说……说得也是。顺带一提,人族的国家是以『善有善报』来形容这种情形。」

「哦,那我可得把它记住。」

即使看著进行著这种对话的亚丝娜与基滋梅尔,存在我脑袋里的还是「把刚才捡到的遗物送回野营地给司令官让任务进行下去后,还得再次回来跟魔王蜘蛛作战真的很浪费时间耶!」这种极为现实的思考。但我马上就发现脚边的地板上掉了某样黝黑又有光泽的物品。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从「涅菲拉女王」嘴里长的巨大利牙。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用手指碰了它一下,结果就浮现「女王蜘蛛的毒牙」这样的道具名。

顺利的话,把遗物交给司令官并接受下一个讨伐女王的任务之后,说不定马上就能用这个道具完成任务了。如果可以这样就太好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把它收进道具栏里,顺便又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已经超过四点半了。牙王他们也差不多该回到地下二楼了吧。

「那我们先回野营地去吧。」

话刚说完,基滋梅尔与亚丝娜就同时转向我并同时点了点头。

两人的长相完全不同,何况基滋梅尔是有著浅黑色肌肤与长耳朵的黑暗精灵族——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是NPC,但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却很不可思议地给了我像是姊妹的印象。

正如我们的期待,在没有遇见牙王他们的情况下顺利回到地上后,我们三个人便极力避免战斗,然后快步朝向森林南边的野营地前进。

当可以看见浓雾后几面飘扬的旗帜时,从浮游城外围照进来的些许淡堇紫色光芒,让我们知道早晨已经来临。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十二月中旬的天亮之前,不穿上毛衣加羽绒外套的话实在提不起劲走到外面去,但异世界早晨的冷空气却让激战而残留著热气的身体感到舒服。当然,冷热的感觉都只是NERvGear创造出来的感觉讯号而已。

通过藉由「森林隐形咒」创造出来的魔法浓雾,顺利进入山谷之间的野营地后,三个人就一起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拋开紧张的心情,顺便解除了一定程度的重武装。

和玩家不一样,无法使用道具栏的基滋梅尔,看著我和亚丝娜叫出——被他们称为「幻书之术」的视窗,再次做出「真是方便」的评论后,随即把视线移向野营地深处。

「——桐人、亚丝娜。可以帮我把在洞窟里找到的徽章送去给司令吗?」

「嗯,嗯嗯……是没关系啦……」

「那就拜托了。丧命的侦查兵是司令的亲戚……我实在不想待在报告的现场。抱歉提出这么任性的要求。」

说完基滋梅尔便伏下长长的睫毛,这时根本不用再问她是不是想起过世的蒂尔妮尔了。和我同时点了点头的亚丝娜,像是要安慰精灵骑士般轻碰她的左臂,低声对著她说道:

「知道了,我们会好好跟司令报告,你放心吧。基滋梅尔……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想回帐篷休息一下。需要我帮忙时,随时可以来找我。」

带著淡淡微笑并这么回答的基滋梅尔往后退一步时,视界左上角的一条HP条就随著有些寂寞的效果音消失了。同一时间,传达骑士离开小队的小小系统讯息也随之出现。

基滋梅尔振动铠甲行了一礼,接著便朝野营地右边深处走去,看著她的背影离开后,我才瞄了旁边一眼。正如我所预料,亚丝娜的侧脸出现有些寂寞又有些不安的表情,于是我忍不住小声安慰她道:

「别担心啦,只要再跟她说一次话……她随时都会再加入我们的小队……应该啦。」

原本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生气,结果得到的却是……

「……嗯。」

这样简短的回答。

细剑使像是要转换心情般,用拨到背后的大兜帽盖住头部说:

「那我们去报告任务吧。」

把树叶的徽章交给黑暗精灵先遣队司令官后,他的表情也没有多大的改变。配置在这个野营地里的NPC,果然只有基滋梅尔被赋予特别突出且精良的AI,但和她在一起这么长一段时间后,很不可思议地就会觉得司令官没有改变的态度底下似乎藏著深切的悲哀。

递交侦查兵遗物后任务纪录就继续进行,当司令官拜托我们潜入洞窟深处讨伐魔王蜘蛛时,我便畏畏缩缩地取出「女王蜘蛛的毒牙」放在司令官前面的大桌上。幸运的是这样就算满足了成功的条件,我们不用再次探索洞窟,直接完成了活动任务第二章「讨伐毒蜘蛛」的任务。任务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光是第三层就有第一直到第十章的任务,所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心怀感谢地收下做为报酬的珂尔、经验值与道具——我和亚丝娜都选择了拥有让容量比外观大许多这种魔法效果的腰包,又接受了第三章的任务后就离开了司令官的大帐篷。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亮起,往来于野营地的黑暗精灵人数也增加了,但里面没有看见基滋梅尔的身影。在大帐篷前的广场停下脚步的我,对著再次只剩下一个的小队成员问道:

「……怎么样?虽然随时都可以找基滋梅尔加入小队……」

「嗯…………」

亚丝娜像在考虑事情般微微低下头,接著又轻轻摇了摇头。

「再等一下吧。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不过总觉得,暂时让她自己一个人比较好……」

「这样啊。其实不会很奇怪啦,虽然基滋梅尔是NPC……但她早已是我们的伙伴了。」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伙伴了。」

「…………是我错了。」

当我们进行著这样的对话时,稍远处的食堂帐篷里已经开始传出某种香味。我漫步准备往那个方向踏出脚步,但亚丝挪忽然用力拉住我的袖子。

「吃饭之前,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喂喂,不会才过一个晚上就忘记了吧?已经累积足够的素材了,不是要去铁匠那里让他帮我打造一把新剑吗!」

存在于SAO的所有武器与防具,入手方式大概可以分成三大种类。

首先是打倒包含魔王在内的Mob所获得的「怪物掉宝」。和从迷宫内宝箱里获得的「金库掉宝」并称为「掉宝品」。

接下来是完成任务后获得的「任务报酬」。

最后则是玩家或者NPC铁匠、皮革工匠利用素材道具制作出来的「店制商品」。

死亡游戏开始到现在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月又一周的时间,但目前这三大种类的物品在性能上还没有太大的差异。我的爱剑「韧炼之剑+6」是第一层的任务报酬,而亚丝娜的「风花剑+5」则同样是来自第一层的怪物掉宝。我想等级层上升后任务报酬以及NPC制武器的性能应该就会降低,强力武器将会以掉宝品以及玩家制为主,但SAO不知道到几个月之后才会出现这种状况……希望不要耗费好几年的时间才好。

我茫然转著这些念头,微微低著头走在让兜帽斗篷随风飘扬的亚丝娜身后。

可能是天色仍暗时就进行了负担相当重的任务吧,昨天晚上明明睡了整整七个小时,一照到早晨的阳光,就又有浓厚的睡意袭上心头。这时细剑使却与我完全相反,跨出去的脚步显得相当坚定,不知道是本来就拥有网路游戏玩家不可能出现的完全晨间型能力构成,还是想藉由靴子的鞋跟将从脚边爬上来的不安踢开呢?

「别担心啦,一定会很顺利的。」

困得眼睛快睁不开的我,几乎是在无意识中丢出了这样的话,结果一.五公尺前方的短靴忽然停了下来。差点撞上对方背部而急忙煞车的我,耳朵里听见带著七分怒气以及另外三分莫名感情的声音:

「……我才没担心呢。」

就算脑部处于低电压模式,这时还是有不能说出「别骗人了~」的判断力,于是我只有简短地回答:

「这样啊。」

「对啊。话说回来,之前的战斗里应该已经存够素材了吧。我可不想因为素材不足又要再去收集……」

一边回头一边说到这里的亚丝娜,忽然闭起嘴巴,然后才又用稍微和缓的语气说道: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呢……」

「啥?你在说什么?」

「就是……制作武器需要的素材种类、怪物的攻略法等事情不能老是问桐人先生,自己也得想办法去了解才行。」

「啊~……但……但是在第二层的主街区遇见你时,你不是连素材道具的种类和会掉下这些素材的怪物都很清楚了吗?」

把一周前的再次相遇,像是陈年往事般从记忆里挖出来的我一这么说,亚丝娜就在兜帽深处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

「那只是把亚鲁戈小姐的攻略册里自己用得上的地方背下来而已,所以攻略册里没写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了解。跟来到这个世界前的我完全相同。」

「…………」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出乎意料之外的发言,犹豫了一下后才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点我也一样啊。只是封测时期的知识目前还派得上用场而已。等有效期限过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错了,从书上获得的知识跟实际经验获得的知识果然还是不同。光是要制造一把武器就感到如此不安,就是因为没有过这种经验的关系。」

在谈话当中好不容易赶走睡意的我,放弃了提出「果然还是在担心嘛」的指责,维持著认真的表情说:

「那接下来好好体验各种事情就好啦。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活著继续往前进……就这么简单。为了活下去,能够利用的东西就尽量利用。不论是亚鲁戈的攻略册还是我的知识。像这样每多活一天,数字之外的经验值也会不断增加啊。」

虽然是真心话,但不符合自己个性的发言还是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抬头看向刚才走出来的大帐篷后方。结果就看见开始从附近的外围部分照射进来的曙光,正染红了上一层的底部。

「…………说得也是。新的一天会像这样重新开始呢…………」

感觉亚丝娜的呢喃声里,刚才那种紧绷的感觉变淡了之后,我才一边点头一边暗暗松了口气。我再次把视线移回细剑使身上,轻松地加了一句:

「啊,还有一件事我可能忘了说了……」

「咦……?」

「和武器的强化不同,制作时基本上是不会失败的。所以根本不用感到不安……」

听到这里的瞬间,亚丝娜就用几乎快造成伤害的力道戳了一下我的侧腹,然后用极为愤怒的声音低吼: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跟用著简直要踩碎地面般的力道往前进的细剑使保持两公尺左右的距离走了一阵子后,就看见黑暗精灵野营地里规模不大的商业区域。

沿著道路并列的四张帐篷,从前面开始挂著道具店、裁缝店、皮革工艺店以及打铁锈的小旗子。看见店头摆满了人类城镇的商店绝对买不到的各种稀有道具后虽然很兴奋,但每一种都是让刚来到第三层的我无法负担的价格。拚命压抑购物欲望经过那些商店后,在打铁锈前面停了下来。

NPC铁匠通常是长著胡须的肌肉壮汉,不过这里真不愧是精灵的村庄,只见对著铁砧挥动锤子的,是一名把长发绑在后面的高瘦大哥。看起来是铁匠的外在标记,就只有黑色皮革围裙以及长度到手肘的手套而已。不过他右手上的高级铁匠锤子,已经显示出他武器制作技能的熟练度远高于第三层主街区的NPCH匠。在第二层认识的,公会「传说勇者」的涅兹哈已经转职为圆月轮使的现在,应该不存在打铁技术超越眼前精灵的玩家了。

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

即使我和亚丝娜在帐篷前停下脚步,黑暗精灵铁匠那浅黑色的精悍脸孔也只是瞥了我们一眼,然后用鼻子发出「哼」一声后就又埋首于自己的工作了。感觉身旁开始有负面气息发生的我,忍不住就轻轻拉著她斗篷的下襬。这整个野营地都是在「圈外」,要是做出任何犯罪者的行为,就可能被像鬼一样强的卫兵围殴,并沦落被追放的下场。而且眼前的铁匠看起来也比我们强多了。

幸好亚丝娜没有因为店主恶劣的态度而回嘴或出手,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真的没问题吗?」

我点了点头回应由细微声音提出的问题。如果委托的工作是武器强化的话就无法保证绝对成功,但正如刚才对亚丝娜所说的,制造新武器时不可能出现完全失败的情形。当然,是要在制作者拥有充足技能熟练度的前提下。

我放开斗篷之后,亚丝娜就往前走了一步,以还算客气的态度对精灵铁匠搭话道:

「抱歉,想请你帮忙打造武器。」

虽然回答是第二次的「哼」,但亚丝娜面前也出现了NPC商店特有的选单视窗。玩家经营的商店基本上是藉由口头来做买卖,不过对象是NPC的话,有时候会出现言语无法顺利传达的情况,所以也准备了辅助用的视窗。

我一边想著「对精灵来说,这视窗也是什么咒语吗」,一边把头伸过去后,亚丝娜就碰了一下视窗角落把它变成可视状态。纤细的食指接著准备按下打铁锈专用选单上「武器制造」按键,但最后一刻又停了下来。

「……对喔,在制造前还有事情要做。」

她以细微的声音呢喃著,我则是暂停了一下才回答:

「那不是必要的程序,要不要做就看亚丝娜的决定了。」

「嗯……但是——我已经决定了。」

以微小但坚定的声音这么宣布后,亚丝娜就停止操作商店选单,用左手将腰上的细剑——收在绿色剑鞘里的「风花剑+5」解下来。

这把造型简单但相当美丽的武器历经了第一层的对楼层魔王战、第二层的坚苦攻略,并且在来到第三层后就一直陪她战斗到现在,这时亚丝娜用双手紧紧抱住它。用我听不见的声音简短地对它说了一些话后,就把它交给精灵铁匠。亚丝娜不使用视窗,特别以声音拜托对方说:

「请将这把剑熔成铸块吧。」

原本以为听见她这么说的精灵打铁匠会再次丢出「哼」一声,结果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默默把右手伸过来而已。

我想他应该不是顾虑到亚丝娜的心情,但还是用相当小心的动作接过风花剑,然后缓缓把它从剑鞘里抽出来。全新时像镜子般的光辉已经黯淡了一些,不过剑身也缠绕著稳重、深邃的光泽。精灵铁匠捡查了一下这样的剑身,点了一下头后双手就以献祭般的手势捧著剑,然后把它轻放在背后的熔铁炉上。

那不是涅兹哈所使用的携带型熔铁炉,而是用炼瓦堆叠成四方形的正式熔铁炉。虽然没有提升火力用的鼓风器,但冒出来的火焰带著不可思议的蓝绿色,所以应该也是利用精灵擅长的魔法动力吧。火焰立刻让银色剑身变得火热,剑尖到柄头的部分随即开始发出炫目光芒。旁边的亚丝娜则是在胸前紧握住双手。

不久后,剑绽放出更加强烈的闪光,一口气收缩成长二十公分左右的立方体。

光线消失后,精灵就用只戴著手套的右手从火焰里拿起立方体,接著迅速递了出来。在朝阳照射下,铸块发出了纯净的银色光芒。艾恩葛朗特里除了铁与铜等真实存在的金属之外,也存在秘银等虚构的金属,铸块的种类可以说相当繁多,就连我也无法光看外表就辨别出道具名称。不过还是可以知道由亚丝娜爱剑变成的铸块是相当罕见的道具。

「谢谢你。」

向精灵道谢并且用双手接下银色块状物后,亚丝娜就像要确认重量般持续抱著它好一阵子,最后才打开选单视窗把它收进道具栏里。关上视窗,把刚才打开的商店选单移到身体前面,然后再次开始操作。

她这次终于按下「武器制造」按钮,在选单里选择了单手武器+细剑+选择素材等选项。结果亚丝娜道具栏里的各种道具中,能够做为素材使用的道具被过滤出后浮现在另一个小视窗,于是她便按照类别来加以选择。

武器强化时只会使用「基材」与「添加材」,但制造武器时必须再加上「心材」也就是铸铁。虽然从蜘蛛的洞窟里收集到的矿石也能够熔铸成铸块,但这次只把它来当成基材。我根本不用开口,亚丝娜的手指就不断选择各种素材,最后指定原本是风花剑——道具名称是「锗银铸块」——的心材。需要的道具全部选好了之后,随著所需工资出现了要求最后确认的YES/NO对话框。

亚丝娜再次看了一下精灵铁匠,说出「拜托你了」并行了个礼后就按下YES按钮。

「咻哇哇」的效果音响起,铁匠身边的作业台上出现了两个皮袋与刚才看见的白银铸块。精灵默默伸出手,把装有基材与添加材的两个袋子丢进熔铁炉里。两个袋子立刻被烧掉,里头的道具群也开始被烧得火红。

「……作……作业的手法怎么有点随便啊……真的没问题吗……」

我小声地这么呢喃著,结果亚丝娜像是很受不了般也压低声音回答我:

「说制造武器不会失败的人是你吧?再来就只能相信对方,把一切交给他了。」

——跟在第二层把风花剑交给涅兹哈强化时比起来,这个人的胆子也变得大多了。

我忍不住就这么想,不过其实还存在一件我故意没跟亚丝娜说的事情。

制造武器时没有完全的失败——也就是不可能出现所有素材道贝消灭,而且剑也没有完成的情形。但同时也无法确定制造出来的结果。玩家能决定的就只有武器的种类而已,在成果出现之前,都不知道武器的外形与名称。换句话说,完成品的性能也有几种不同的幅度。

但以这次的情形来看——完成品应该不会比原来的风花剑还要弱才对。精灵铁匠的态度虽然超级差,但技能熟练度很高,基材与添加材的质、量也都达系统的上限,最重要的是心材上还灌注了亚丝娜的心意。或许有人会说这样根本是超自然现象了,但我相信即使是在一切全是数位档案的这个世界里也有这种力量。

当我一瞬间想了这么多事情时,火焰里的素材群已经熔解、变形,火焰的颜色也变成亮白色。铁匠立刻把铸块丢进火焰当中。冰冷的金属块慢慢开始发出炫目的光芒。

「分我支援效果。」

忽然间听到这样的声音,接著右手食指、中指与无名指的第二指节以下就被柔软的手掌紧紧包住。

——她虽然这么说,但我身上现在也没有任何支援效果,而且就算握手效果也不会移动。

压抑住内心这样的声音后,我就把姆指放在亚丝娜手背上,接著默默祈祷能打造出一把好剑来。

精灵铁匠像是专心于作业上一样,完全不看死命盯著他的我们,当铸块充分受热后就用戴著黑手套的左手抓住它,并将它移动到铁砧上。铁匠转了一下手上的锤子,然后以两秒一下的速度有节奏地敲打起铸块。清澈的锤声就这样响彻于早晨的野营地当中。

敲打的次数就越多,制作出来的武器性能越高。像初期装备的「普通细剑」或是「小剑」就是比强化时还少的五下。与「风花剑」同等级的武器大概是二十下左右。也就是说锤声持续越久,就能制作出越强的武器,所以数敲打声是制作武器时最大的乐趣,同时也是最紧张的瞬间。

十下。十五下。锤声依然持续著。

当超过二十下时,我才悄悄呼出憋在胸口的气息。这样几乎可以确定完成品的性能超过风花剑了。

但是,金属音超过二十五下时,我的肩膀再次绷紧。甚至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紧握住亚丝娜的手,只是紧盯著爆出橘色火光的铸块。

我的爱剑韧炼之剑是只能从任务里获得的报酬,而跟它同等级的剑大概要锤打三十下左右。铁匠的锤子轻松地超过了三十下并持续敲打下去,甚至超过了三十五下,数到四十下时才停了下来。

发出纯白光辉的铸块开始缓缓变形。它变得又细又长,又锐利又美丽。最后再次放射出强烈的闪光,当闪光消失后,可以看见铁砧上横躺著一把整体发出白银光辉的细剑。

在默默看著这一切的我和亚丝娜面前,铁匠握住上头有细致雕刻的剑柄,然后把剑拿了起来。他左手的指尖滑过细长剑身,最后惊人地说出一句评语:

「……这是一把好剑。」

他的左手朝后方的架子上伸去,从放在上面的无数剑鞘里拿出亮灰色的剑鞘,啪叽一声把细剑收进剑鞘后,就把它递给亚丝娜。

到这时候我才终于发现自己还紧紧握住亚丝娜的左手,于是急忙把手放开并插进长大衣的口袋里。亚丝娜以非常微妙的表情瞥了我一眼后,随即从精灵铁匠那里接过细剑,然后低头说道:

「谢谢你。」

这次的回答果然又是「哼」了。

亚丝娜露出些许苦笑,准备把新剑挂到腰带的挂钩上时,我再一次抓住她的左手。即使她已经纳闷地皱起眉头,我还是不顾一切地拉著她移动到商业区前方的小广场里。

我才刚停下脚步,亚丝娜就把手抽回去,然后微微鼓著脸颊说道:

「喂喂,你到底想做什么?新剑不是都顺利打造出来了吗?」

「没有啦,我不是要鸡蛋里挑骨头。不过,那个……你先把剑给我看一下。」

我一伸出右手,亚丝娜就噘著嘴把新打造出来的剑放在我的手掌上。

一拿到的瞬间,手掌就感受到密度极高的重量。光是这样就能知道它不是把普通的剑,不过我还是迅速点了它一下叫出属性视窗,然后和亚丝娜一起观看内容。

表示在最上面的道具名是「Chivalric Rapier」。Chivalric……应该是「骑士的」这样的意思吧。强化值当然是+0。而旁边的强化次数上限有——15次。

「怎咪……」

我的嘴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声。

虽然表现出来的反应就只有这样而已,但我内心其实受到想一边大叫「怎么可能!」一边奋力跳上天空,等头撞上上层底部才再次跌落到地上的冲击。

根本不用看视窗底下写了一大堆的攻击力(ATK)还是攻击速度(SPD)等等详细性能了。十五次强化次数上限几乎是韧炼之剑八次的两倍之多。也就是说,单纯一点来看,这把骑士细剑比韧炼之剑强上一倍。用楼层来衡量的话,大概是可以用到第五、六层左右的武器。

当然应该大大地感到高兴。武器性能与战斗的胜率有直接关系——不对,这个世界里胜率已经没有意义了。在这个无论如何都不能死,也就等于所有战斗都得获胜的世界里,就算获得再怎么强大的力量都嫌不够。

但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单纯。因为我们不是被关在单机RPG,而是被囚禁在VRMMORPG这种名称不常出现的游戏里。

握著从剑锷到剑柄,甚至连护手都是白银制造的美丽武器,我忽然有某种预感——或者应该说敬畏的感觉,觉得这把细剑说不定会改变亚丝娜这名稀世细剑使的命运,于是我只能暂时默默地站在现场。

「……怎么了吗?」

再次被询问后,我才终于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我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一下亚丝娜的脸,然后才急忙摇头回答:

「啊,没什么事啦……不对不对,不是没事。这……这把剑超强的喔。」

「哦~?超强?」

「嗯,超强。」

当我们进行著这种类似小学生的对话时,亚丝娜忽然发出了窃笑声。虽然逗笑她并非我的本意,但这时我的思考才终于恢复正常,乾咳了一声后把细剑还给她。

等待亚丝娜再次把灰色剑鞘挂到腰带上,我就开口表示:

「那个……还是要先恭喜你完成主要武器更新。我觉得……风花剑确实活在那把剑当中,不过信不信有这回事就要看个人了……」

这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没有自信的别脚发言让亚丝娜的笑容变成苦笑,不过她不像平常那样严厉地吐嘈我,只是点了点头说:

「嗯,谢谢。我也是这么想的……感觉应该可以和这个孩子继续战斗下去。」

「这……这样啊。」

「……桐人先生也还记得吧……」

亚丝娜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一下,接著才在嘴角透露出些许哀戚的情况下继续说:

「……离开起始的城镇,以迷宫区为目标开始战斗的时候,我觉得武器是用完就丢的东西。买了好几把便宜的『钢铁细剑』,完全没有强化与保养,等不再锋利就把它丢在迷宫的地板上。但是……那同时也是我对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只要死命一直往前冲,等到气力放尽就倒下来等死……这样就可以了……」

她拾起左手,用指尖划过新细剑的护手。然后像把银的感触直接变成言语般,断断绩续地说著:

「……老实说,我现在还是没有抱持多大的希望。一百层好远啊……实在是太远了。但是……被你指责后,得到风花剑并加以强化,然后从用它来战斗,我就开始觉得自己一点一点改变了。跟攻略游戏或者回到现实世界无关……而是要抱著希望活过今天这一整天。为了实现这一点,我就有了珍惜自己的剑与防具,学习各种知识,以及……也要好好保养自己的想法。」

「…………保养自己吗……」

SAO就不用说了,这根本是亚丝娜第一次玩MMORPG游戏,以现状来说我应该比她多懂了不少东西。但我还是觉得亚丝娜的这番话教会我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就在无意识中低头看著自己的右手。

不去看完全攻略游戏的困难度,而且变得有些自暴自弃。我心中恐怕也有这样的部分。因此才会自称「封弊者」,让自己跟攻略集团的主流派保持距离。抬头看著遥远的第一百层,就会觉得牙王率领的「艾恩葛朗特解放队」以及凛德所率领的「龙骑士」,往该处前进的勇气应该都比我还要多才对。我之所以会持续战斗,唯一的理由就是要拚命地强化自己。

三十九天前,降临到起始的城镇中央广场的茅场晶彦宣告死亡游戏开始之后,我就立刻朝著下一个村庄跑去。并不是为了攻略游戏。而是为了抢在聚集在一起的一万名玩家前,让自己一个人存活下去。

但是,连这样的我也在不知不觉间遇见了不少人,构筑了与他们的关系与关联性。

像情报贩子「老鼠」亚鲁戈、斧战士艾基尔、铁匠转职为圆月轮使的涅兹哈等人,甚至是在第一层魔王战里殡命的迪亚贝尔以及任务NPC基滋梅尔都和我有了关联。当然,现在在我眼前的细剑使亚丝娜也一样——

我可能负有某种责任。某种必须活著为相遇的人们持续战斗的责任。已经无法觉得麻烦就拋下责任或者拒绝战斗。因为他们持续在这个世界里生存的模样,也让我在不知下觉间受到鼓励与安慰。

「……对啊。」

当我凝视著自己的手时,亚丝娜忽然用前所未见的,不再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说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要保重你自己啊。痛苦、悲伤的时候,不要只闷在心里,试著向别人倾诉也很重要喔。」

「咦……嗯,嗯……」

稍微抬起头,眼睛往上看了一下露出平稳微笑的亚丝娜后,我抱著姑且一试的心态问道:

「那个……说出心里话会怎么样呢?」

结果细剑使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随时都可以请你吃热腾腾的『塔兰包子』喔。」

「……这……这样啊。」

差点涌出攻势被对方巧妙躲开的失落感时,我急忙在内心强调著「等等,我可没有那种期待喔」。而且,我还满喜欢第二层的名产塔兰包子的味道,不过要先放凉就是了。

「那等哪一天我强化失败就拜托你了。然后呢——现在开始才是重点……」

转换心情的我一这么说,亚丝娜极为罕见的微笑就像被太阳照到的雪花般消失了。

「啥?刚才的风花剑还活著的话题不是重点吗?」

「没错。」

我乾咳了一声,用手指著亚丝娜腰间的新伙伴说:

「刚才就说过了,第三层几乎不可出现像那把『骑士细剑』这么强的武器。只要稍微强化一下,一击的攻击力就会超过我的韧炼之剑+6了吧。这当然是件很好的事,问题是为什么能制造出如此强力的剑呢?」

「呃……」

亚丝娜微歪著头,越过围著广场的临时栅栏,看著十几公尺外的铁匠帐篷。这时我也跟著她移动视线。从这里虽然看不见铁匠的身影,但还是经常能听见悠闲的「锵、锵」打铁声。

「那个铁匠虽然态度很恶劣但技术很高超对吧?只要委托他的话,随时都能制作出这种等级的武器吧?虽然态度很恶劣。」

「等……等等,我觉得不可能。来到第三层后也经过了不少场战斗,Mob的强度和封测时期几乎没有两样。如果只有能人手的武器经过加倍的强化,游戏的平衡度就会崩坏啦。」

「这样的话,会不会主街区的铁匠没什么改变,只有那个黑暗精灵先生被变更成能制造出强力的武器呢?虽然态度很恶劣。」

「嗯…………」

我把视线从帐篷上移开,环视了一下整座野营地。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深邃的山谷笼罩在爽朗的朝阳下。一长串晨霭后方,卫兵、骑士与锱重兵们缓缓地左来右往,食堂帐篷里开始飘出烤面包的香味。这些景象与封测畴期见到的完全一样。

「……只要在森林里接受『翡翠秘钥』任务,任何人都可以来到这座野营地。从这一点来看,似乎和主街区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真是的,根本找不出答案嘛。不论理由为何,如果因为制造出强力武器而让游戏平衡度崩坏的话,那不是求之不得吗?不过反过来的话就很困扰了。」

「嗯~你说得是没错啦……」

亚丝娜的意见完全正确。因为我们不是为了用堂堂正正且绅士的态度玫略游戏而待在这里。不论是Bug还是作弊,只要是能利用的手段我都会高兴地去做。

不过其中还是存在一个问题。

如果骑士细剑是因为系统异常才出现的非正规道具,那么营运者——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茅场以外有没有其他GM——知道它的存在后,就可能采取「对策」。这里所说的对策,指的是把它换成原本应该被制造出来的武器,或者是直接把武器删除。

不对,可能不只有这个问题而已。我们之后还是会和攻略集团会合,然后挑战第三层的迷宫区与魔王,那时所有联合部队成员都会为了亚丝娜新剑的威力而感到惊讶吧。如果那些惊讶只是纯粹的感叹就好了……

「那我们来检验吧。」

「咦?」

突然的发言让我呆呆望著细剑使的脸。

「再次委托他制造一把剑,然后确认这种现象会不会再次出现不就得了?」

「啊~原来如此………………等等!」

点了两三次头之后,我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说:

「咦,你说的再委托他制造一把剑,难道指的是我吗?」

「我制造两把剑做什么?又不能双手拿剑作战。」

「是……是没错啦……嗯……」

我一边发出沉吟声一边无意识地移动右手,准备用伸直的食指抚摸背后爱剑的剑锷,这时候才想起来已经把它收近道具栏里了。结果无事可做的手只能往上举来搔了搔头。

要检验能否重现当时的现象,也就是态度恶劣的黑暗精灵铁匠是否可以每次都制造出高性能的剑,就得凑齐跟亚丝娜当时同样的条件。除了要大量使用高品质的基材与添加材之外,做为心材的铸铁也必须是由经过锻炼且经常使用的武器熔化而成。那当然就是,死亡游戏开始后就和我一起奋战一个月以上的韧炼之剑+6了。

老实说,拿它来当主武器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如果剩余的两次强化次数都能成功,让它变成+8的话,就还能撑到第四层为止,不过如果同以+0等级来看的话,第三层的NPC商店里甚至已经贩卖著比韧炼之剑还要高级的剑了。当然价格不便宜就是了。

韧炼之剑不过是——虽然很不想用这种说法——任何完成任务的人都能获得的报酬武器。等级无法跟伺服器里只有几把的稀有武器相提并论。

之所以无视这种情况,想把它用到极限为止,应该是因为我很喜欢这把粗犷的单手直剑吧。不只是因为性能、外型或者方便性。还有只带著初期装备的小剑就冲出起始的城镇到达下一个村庄,然后在那里也没有更新武器就直接接受任务,历经千辛万苦后做为任务成功报酬顺利把它拿到手的达成感。以及双手承受和小剑完全不同的重量时,内心涌现的感觉。和封测时期同样选择单手直剑技能的理由之一,就是因为努力一点就能在初期获得韧炼之剑的缘故。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环绕在我们这些玩家周围的状况,已经和封测时期完全不同了。只能在不允许任何死亡的严苛规则中,尽可能快速地攻略楼层。这种情况下应该重视的是效率与合理性。对需要不断替换的道具产生个人的感情可能是最先应该舍弃的行为。我自己不是就在第二层的旅馆里这么对亚丝娜说过了吗?我说为了攻略死亡游戏而持续在最前线战斗的话,就一定得不停更换新的武装。还说MMORPG就是这样的游戏……

——看来要在这里跟你分别了,伙伴。

我在心里暗暗向道具栏中的爱剑这么说道。

确实需要检验黑暗精灵的技术,而且韧炼之剑的更新时期也的确越来越近了。这样的话,现在应该就是更换的时机了。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

准备点头同意的时候。

细剑使却一边耸肩,一边轻松地说:

「不过,你不想换的话就算了吧。」

「什……么?」

「心情不是会对武器制造有所影响吗?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打造新的武器,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呜……咿?」

「我虽然也犹豫了一下,但要拜托铁匠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但你脸上已经写著,想和现在这把剑一起作战到最后一刻为止。」

「哦…………」

「那就想别的检验方法吧。而且仔细一想就觉得,光试一次也没办法检验出什么。真的要检验的话,就得准备一大堆材料,最少也得打造一百把剑,然后调查出现超强武器的比例……而且这样也算是很粗略的资料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的亚丝娜,一瞬间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接著就一直把脸对著打铁铺帐篷的方向。

「……但是,总觉得不能对那个铁匠……不对,应该说不能在这座野营地里做出这种事。因为铁匠和其他士兵都是认真地在进行自己的任务。这样还委托他打造一百把根本不会使用的剑,根本就是在妨碍人家作生意,而且也是侮辱了工匠的专粱……当然我这么说好像也有点奇怪……」

淡褐色眼睛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而伏下的兜帽深处往上凝视著我,这时我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回答才好。结果,说出口的是……

「嗯,那就算了。」

这种愚蠢的弟弟被聪明的姊姊开导后会说的一句话。

不过这样就让事情结束实在很丢脸,于是我硬是提高脑子的运转速度后又加了一句:

「不过还是有事情要委托铁匠。想把亚丝娜那把细剑在这里提升到+5左右,而且我的剑要继续用的话也得再强化一下才行。」

但姊姊马上就提出了我理论上的缺失:

「想强化是没关系啦,但基材和添加材都不够吧?我的细剑也就算了,桐人先生的韧炼之剑+6我记得八次强化次数里还剩下两次对吧?还是把素材加到上限,把成功率提升到最大值比较……喂喂,为什么出现奇怪的表情。」

「没有啦……只是觉得亚丝娜小姐竟然有了这么大的成长……什么硬背下来的知识根本无法持久,这在你身上已经不适用啦……」

我自认为只是把内心涌现的感概老实地表现出来而已,但听见我这么说的亚丝娜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几秒钟后就丢出一声不输给打铁匠的「哼」。

「我的事情不重要啦。倒是你有什么打算?现在就出发去收集素材吗?」

「没有必要,因为有这个。」

我无声地笑了一下后就打开视窗,迅速卷动道具栏并且将目标物实体化。出现的是外表没什么特别的黑色皮革袋子,不过侧面烙了一个徽章。一看见徽章,亚丝娜就像觉得很可疑般绷起了脸。

「那不是第二层牛头男军团的徽章吗?里面不会装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很可惜,里面的东西一点都不奇怪。」

把视窗消除的我,从左手抱住的袋子里把内容物一一拿出来。那是三公分X十公分左右,黑色且有光泽的金属板。表面也刻有牛的徽章。

「什么嘛,只是普通的金属片啊。不过,没看过这种颜色耶……不是铁也不是钢……」

也难怪亚丝娜会露出疑惑的表情。金属板主要是将天然系迷宫里采取到的矿石熔解后所做成的素材道具,除了可以直接用来强化或者制造之外,也可以变成大型的铸块。我拿出来的虽然是金属板,但是它绝不普通。我无声地笑著,然后表明有牛头男徽章的原因:

「这是在第二层魔王战里对战的『公牛上校·那托』的最后一击奖励哟。强化未满+10的武器时,只要使用一块金属板,就能让成功率上升到最大值而且还能自由选择强化性能,可以说是相当方便的……」

眼睛和嘴巴都张得老大的亚丝娜,所说的第一句话……

「早一点说好吗!」

就是相当熟悉的发言。

态度恶劣但技术高超的黑暗精灵打铁匠,在看见我们从广场回来后依然只会发出「哼」一声,但是却让最高成功率只到95的七次武器强化全都成功了。

结果亚丝娜的骑士刺剑从+0提升到+5。

而我的韧炼之剑则从+6提升到+8。

皮革袋子里装了十个牛头徽章金属板,剩下来的几个我决定保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把袋子放回道具栏后,我拔出期盼已久的完全强化,锐利度+4、耐久度+4的爱剑。厚实的剑身上多了深邃的光泽,同时有让人发冷的迫力。这样的话,不要说第三层了,应该战斗到第四层终盘都还绰绰有余。

感到满足的我喀一声把剑收回剑鞘里,结果旁边也响起同样的声音。互相看著对方后,同时发出「呵」一声充满自信的笑声。会因为武器强化而兴奋,可能就是剑士的业障吧。

比我早一些回过神来的亚丝娜,一边把细剑放回左腰,一边乾咳了一声说道:

「使用的五片金属片,我一定会把钱付给你。」

「啊~反正你有帮忙打倒那托上校,钱就算了吧。何况当时谁都有可能拿下LA啊。」

「是吗……?那就把下一次的稀有掉宝让给你好了。」

她这时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呢喃:

「但是这样的话铁匠的技术就还是个谜啊。如果有办法能查出究竟是不是系统异常就好了……」

「说得也是……嗯…………」

我把剑放到背上后,双手抱胸低声沉吟了一阵子。下大量的订单来取得数据的方法已经被打回票,又不能直接问他本人——

等等。

「啊……对喔,说得也是。」

抬起头后,我就啪叽一声轻轻弹了一下手指。

「直接问熟悉这个野营地的人不就好了。」

黑暗精灵的野营地建构在几乎是圆形的山谷里,它的东侧是食堂等生活与商业设施,西侧则聚集了兵舍与仓库,另外还有一条宽大的道路贯穿中央。规模与作工的精细度也足以匹敌一座小村庄,实在很难相信是有多少支小队在进行任务就会生成多少数量的暂时性地图。

我和亚丝娜离开商业区域后,横越主要道路进入兵舍区域,最后站在靠近南端的某座帐篷前面。接著稍微掀起几个小时前刚钻出来的,由黑色毛皮所制成的帷幕,然后对里面搭话道:

「午安,我是桐人,现在可以进去吗?」

结果马上有……

「请进,我刚好准备完早餐。」

这样的声音传了出来。和亚丝娜同时说著「打扰了」并进入帐篷里的我,首先就被充斥在帐篷里类似牛奶的香味夺走了心神,接著又因为从深处的坐垫上站起来的女性骑士基滋梅尔那种模样而心动。

虽然昨天傍晚目击了五秒左右的黑色紧身内衣模样已经具有相当大的冲击性了,但今天早上的基滋梅尔小姐只在浅褐色皮肤上罩了一件薄绢袍子,而且前面的衣襟还相当宽松。

——我记得SAO的确是被分类为适合十二岁以上玩家的游戏。还是说,死亡游戏化之后什么青少年规范之类的东西就变得模糊了呢?

当脑袋里瞬间浮现这样的思考时,我就感觉到右斜后方传来某种压力,于是我以极自然的动作把视线从骑士外露的肌肤上移开并表示:

「抱歉在吃饭时打扰你,因为有点事情想拜托基滋梅尔……」

「要进行新任务的话,我很乐意跟你们同行。」

「这我们当然很高兴,不过还没有要出发。在那之前,想先请教你一件事。」

「哦?这样的话就边吃边说吧。我准备一下,你们先坐。」

基滋梅尔用右手指了指铺著毛绒绒毛皮的地板,接著就转向设置在帐篷中央的火炉。由于这时候要是说「不用麻烦」的客套话,对方很可能会当真,所以我老实地说了声「谢谢」并且低下头来。看见亚丝娜也一边拉下兜帽一边说著「那就不客气了」,就知道她似乎跟我一样在意火炉上的锅子所发出来的香味。

一起在毛皮上坐下来后,我茫然盯著基滋梅尔拿起锅盖搅动内容物的模样,结果旁边就传来低沉的呢喃声:

「再继续看的话,性骚扰防范规则就要发动啰。」

「咦,那不是接触才会发动吗?」

低声回答完后,我才发现刚才的情况应该要回答「我没看」才对,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性骚扰防范规则是对NPC或者坑家持续一定时间的「不适切」接触后就会发动,算是和禁止犯罪指令有些类似的系统。一开始只是会随著警告出现反弹的力量,重复好几次犯行的话最后就会被强制转移到第一层起始的城镇「黑铁宫」里头的牢狱区。

攻略集团之间曾经认为这个系统可以用在陷入危机状况时的紧急避难,于是便研究了一阵子。因为要从练功区或者迷宫瞬间移动的话,原本只有靠极为稀少的「转移水晶」才有可能实现。只不过下层根本就无法获得水晶道具。

——但是研究好像完全失败了,喵哈哈哈。把情报卖给我的情报贩子亚鲁戈说到这里就愉快地笑了起来。

要让系统发动强制转移处置,除了必须承受类似电击的不舒服反弹力——可惜我到现在仍未体验过——并重复许多次的不适切接触之外,对方还得是异性玩家才行。战斗中有时间悠闲地触摸对方,倒不如直接逃走就好了,而且SAO里男女比例的不平衡早已是众所皆知的事实。虽然对象也可以是NPC,但危险的迷宫深处不可能那么刚好有道具店的大姊姊存在。

再加上有人说被转移到牢房后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出来,而且转移时还会发生遗失道具的情况,最后想善加利用性骚扰防范规则的想法就这样被击溃了。我之所以向亚鲁戈购买这个情报纯粹是出于兴趣,绝对不是想找出系统的缺陪成为什么技术高超的性骚扰魔人,不论如何我记得光是视线——应该不会发动规则才对。

但是正坐在旁边的亚丝娜还是继续呢喃:

「唉!要发动了。倒数五秒、四、三……」

「咦……咦?咦咦?」

当感到有些惊慌的我,视线在基滋梅尔从短袍下襬露出来腿部与冒出热气的锅子间往返时,倒数依然无情地继续著。

「二、一、规则发动。」

喀滋。

亚丝娜的龙头拳已经刺进我的右侧腹。

心里一边想著为什么这样真正的规则还不发动,一边把身体转回来后,基滋梅尔也转过来微笑著表示:

「你们的感情还是这么好。」

精灵骑士招待我们的,是用牛奶熬煮介于米与麦之间的谷类,然后以盐调味并加了坚果与乾燥水果的食物。我非常喜欢这明明是西式,或许应该说艾恩葛朗特式,却带有某种怀念滋味的食物,可惜的是份量实在太少了。当我用木制汤匙,珍惜地吃著装在同样是木制小盘子里的食物时,亚丝娜就用感慨良多的口气说道:  ,

「真好吃……没想到能在这里吃到燕麦粥。」

「燕……燕麦粥……是这种东西吗?」

只听过名字的我这么问完后,细剑使便轻轻点了点头。

「嗯。口感有点不同,但风味完全一样。」

「这样啊……」

这时基滋梅尔也对觉得感动的我说道:

「哦……人族的城市里,早餐也是吃奶粥吗?这我倒不知道……哪一天……」

骑士说到这里就闭上嘴巴,我和亚绦娜则同时看向她的脸,不过还是无法解读出浮现在她美丽脸庞上的表情。

骑士像是要转换心情般快速吃完奶粥,或者可以称为燕麦粥的食物后,随即回看著我们说道:

「话说回来,桐人、亚丝娜,你们不是有事情要问我吗?」

「咦……啊,对喔。嗯……那个……」

考虑了一下应该怎么说才好后,我就单刀直入地询问她,对于在野营地里开店的铁匠技术有什么样的评价。

基滋梅尔表现出来的,是参杂著苦笑与赞赏的复杂表情。她表示,铁匠的技术虽然很好但个性相当随性,偶尔会打造出相当优秀的武器,不过对于不客气的命令或是轻率的委托,就只会打造出一点都不锋利的武器——

听她这么说完后,我和亚丝娜就稍微看了一下对方,暂且用视线点了点头。

现在挂在亚丝娜腰上的骑士细剑就是基滋梅尔所说的「非常优秀的武器」吧。也就是说,那不是系统的Bug,而是机率虽然不高,但还是基于正常手段所出现的道具。

这虽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令人担心的是「轻率的委托」这句话。无论怎么想,为了检验铁匠的能力而只用低品质的素材订下几百把剑绝对是轻率的委托。那时候只能打造出低品质武器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进行实质的检验了。

这时亚丝娜已经委托对方打造出有点强过头的剑,而我的剑也成功地完全强化了。对我们来说,应该不需要再继续检验下去了才对,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身为攻略集团的一员,我们有义务向其他领先集团的玩家提供获得的情报。像是有可能在精灵的野营地里,获得第六层等级的强力武器。以及在「翡翠秘钥」任务里,让某一方的精灵骑士存活下来的可能性——

一边这么想一边动著汤匙的我,这时候才注意到盘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空了,于足我带著「糟糕,应该更用心一点品尝才对」的心情向基滋梅尔道谢:

「谢谢招待,基滋梅尔。粥真的很好吃,你的情报也给我们很多帮助。」

接著亚丝娜也低头表示:

「我也觉得很好吃,真的很谢谢你。」

「那真是太好了,明天早上我多做一点吧。」

随著微笑这么说道的基滋梅尔,把我和亚丝娜的木制盘子收回去后,随即正色道: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可以继续在野营地里准备,当然立刻出发去进行任务也没关系。」

「……等等。」

我静静地摇了摇头,甩开犹豫后这么回答:

「我和亚丝娜得先回人族的城镇去一趟。」 第四章 对表示要用精灵的魔法,不对,应该说是咒语将我们传送到主街区附近的基滋梅尔表达深深的感谢后,还是谢绝了她的好意。接著我和亚丝娜穿越即使太阳升起也还是笼罩在浓雾下的峡谷,离开了做为第三层主要练功场的深邃森林。

一回过头,就微微看见滞留了长达十五小时的黑暗精灵野营地的旗帜正在山谷深处随风微微飘动。不过只要再往前走几十公尺,旗帜应该就会被雾遮住而看不见了吧。亚丝娜似乎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只见她有些不安地说:

「……我们应该可以回到这里来吧?」

「我想……应该没问题。地图上也确实有标记了。」

「应该没问题?」

由于亚丝娜脸上怀疑的神色越来越浓,我为了小心起见还是打开视窗,把地图标签叫了出来。占据第三层南半部的「迷雾森林」大部分依然是反白,能看见的就只有我们经过的路线。不过昨天从第二层楼梯上来时的凉亭、女王蜘蛛潜伏的洞窟以及黑暗精灵野营地的入口都标示著光点,应该不会完全找不到路才对。大概啦。

让亚丝娜放心后,我们就先朝有著往返楼梯的凉亭走去。如此一来就得进入没有道路的森林当中,而让我心底深处盘据著一丝不安的理由当然不只是这样而已。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能力卓越的NPC,不对,正确来说是精英等级的Mob「黑暗精灵·皇家侍卫」基滋梅尔不在身边,竟然给了我精神上的冲击。

——早知道会这样,乾脆就两三天后才回城镇,然后一直和基滋梅尔进行任务就好了。

我想应该不是被我传染了胆小症,不过这时从旁边传来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精神。

「我说啊……基滋梅尔小姐什么时候会……」

但是声音在成为确实的问题前就越来越小声。我把视线移过去后,依然将兜帽拨在后面的细剑使,脸上随即浮现混合著几种言外之意的微笑,然后低声说:

「……不应该像这样一直倚靠她对吧?因为总有一天会分开……」

「……说得也是。」

点了点头后,我有点夸张地伸开双臂,然后加了一句:

「而且我的封弊者的知识根本无法解释基滋梅尔的情形。在活动一开始的战斗中,亚丝娜打倒森林精灵的大哥后,就和我所知道的路线完全分歧了。」

「等等,别说得好像是我自己一个人打倒的一样。」

「不是吧,对方有八成的HP是被你打掉的……」

当我说到这里时,感觉前方传出了异常的音效,我立刻举起右手停下脚步。这时亚丝娜也闭上嘴巴,摆出备战姿势。

喀沙、喀沙的声音越来越来大,几秒钟后,可以看见有一道压低身体的修长黑影从一大片浓雾深处靠了过来。那看起来不像人类的模样。应该是昆虫……不对,是野兽。迷雾森林里虽然有五种野兽型怪物出没,但那种大小的怪物只有一种。

我一边将右手朝背上的韧炼之剑+8伸去,一边小声地说明著:

「那是狼。虽然没什么棘手的特殊攻击,但HP剩下一半时就会发出嚎叫声来呼叫同伴。等HP条变成黄色,就要用剑技一口气消灭它。」

「了解。」

亚丝娜简洁地回答时,我也拔出了爱剑。像是被尖锐的出鞘声刺激般,撕裂浓雾的灰影已经冲了过来。它有著从头部一直延伸到背部的鲜艳黄色鬃毛,还有以狼来说又细又长的鼻梁。那无疑是封测时期让我感到有些棘手的「咆哮狼」。

看来被盯上的人是我,于是亚丝娜迅速离开我的攻击范围。狼在冲刺途中缩起身体,然后猛然跳起,直接从我的正上方袭击过来。如果只是防御这全长两公尺的巨大身躯,将有很高的机率被推倒,然后在陷入翻倒状态的情况下连续遭到噬咬攻击。这时必须拉开一大段距离来躲避或音以剑技来迎击,但划出由下往上轨道,也就是所谓的对空技算是单手直剑比较弱的部分。就现状来看,「圆弧斩」的第二击算是角度最高的攻击,但初击挥空后要让次击命中的难度实在太高了。

我放下一度举起的爱剑,身体微微往下沉。一边瞪著从上空猛然冲过来的狼一边计算时机,然后用力往地面一踢。这时右脚取代长剑发出特效光,全身也被看不见的力量加速。一面向后空翻脚一面垂直往上踢,体术技能「弦月」踢中咆哮狼的脖子底端,狼在发出「呜——!」的悲鸣后就被弹回正上方。

在隐居于第二层的胡子师父门下历经双重意义的辛苦修行才学会的体术,是使用上相当自由的优秀攻击技能。但因为当成武器的手脚不能强化,所以给予敌人的攻击力比不上武器攻击。奋力的一击即使反击了咆哮狼,它的HP依然剩下八成左右。

虽然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在狼重整态势前用剑加以追击,不过在换手之前还是得再减少一些它的HP才行……这么想的我进入了著陆状态。但是,当我和狼还在空中时……

「切换!」

我便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接著细剑使就从右侧拖著斗篷冲了出去。她一边跑一边把骑士刺剑摆在右侧腹,开始了二连击技「平行刺击」的起始动作。当我才刚浮现「剑的重量改变了,没问题吗」的担心时,过去曾让我联想到流星的银色光芒一闪,快到眼睛几乎看不见的突刺技就击中了快落地的狼。

传出「滋喀喀!」的厚实声音后,咆哮狼就一边在空中打转一边被轰飞了出去,最后剧烈地撞上远方的树木。咆哮狼表示在我视界的HP条急速减少,从残余七成降到六成——最后进入黄色区域。

「……啊。」

依然维持著落地姿势的我低声这么呢喃,刺出细剑的亚丝娜也发出「哎呀」一声。

下一刻,我们两个人同时往地面踢去,但狼这时已经撑起身体,摆出坐姿扬起头后,随即震动细长喉咙发出「啊呜呜呜呜呜~~~」的狼嚎。紧接著森林中的各个地方立刻传出「呜哦哦哦哦哦~~」的回答声。

停下脚步的亚丝娜稍微瞄了我一眼,然后耸了耸肩说:

「因为我没想到两击就能让它减少那么多HP嘛。」

我们花了将近十分钟,才把聚集过来的狼群全部收拾掉。虽说与拥有「呼朋引伴」能力的Mob缠斗是相当危险的行为,但现在的位置的话,只要状况不对就可以选择逃回后方的野营地去。虽然基滋梅尔一定会觉得我们很夸张就是了。

幸好不必用上那个最后的手段,也没有让它们再呼叫新的伙伴就打倒了五匹狼,这时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并把剑收回剑鞘里。

韧炼之剑+8虽然发挥出超乎期待的性能,但最恐怖的还是亚丝娜的骑士刺剑+5。细剑明明是以出招数多为卖点,但她发出的每一招连续技都跟双手枪一样沉重。而且竟然还有10次强化次数。等到哪一天完全强化了,究竟威力会达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而细剑使大小姐本人却像是完全不在意我的战栗一般,只是快步走在透过树叶照射下来的阳光底下。对她来说,重要的一定不是剑的数值性能,而是手感与平衡感等感觉上的要素。还有就是能不能和这把剑一起战斗下去的信赖感吧。

使用者的感觉当然相当重要。NERvGear获得实用化前,即使是在平面萤幕上游玩的游戏,包含我在内的玩家们也非常在意滑鼠与键盘的操纵感。我的网路游戏同伴里,也有不少人因为停止生产会相当困扰这样的理由而购买了好几个喜欢的硬体做为库存。

但是,我也觉得VRMMO里感觉优先于理论的情况包含著某种危险性。当然我没有任何的根据,真的就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

「等等。」

走在前面的亚丝娜突然这么低声说道并停下脚步,让我差点就撞上她的背部。我以不自然的姿势停了下来,然后急忙注意周围的情况。虽然脑袋里想著事情,但我不认为自己的注意力变得散漫。目前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都没有感觉到怪物的气息……

等等。

好像听见远方发出「锵」的尖锐金属声。接著又是一声,然后又一声。虽然不规则,但是毫不间断的这道声音是——

「剑与剑的战斗……?」

亚丝娜一边这么呢喃一边转过头来,我则是迅速对她点了点头。

这里怎么说也是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剑与剑的碰撞声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问题是,这座「迷雾森林」里不会出现第一层的狗头人或者第二层的牛头人那种能操纵武器的普通Mob。要说可能性的话,大概不是森林精灵对黑暗精灵,就是精灵对玩家的活动战斗——又或者是玩家对上玩家,也就是所谓的PVP。

我宁愿相信不会出现最后的情形。很难想像双方会同意在这种危险的练功区进行决斗,如果不是决斗,那就是……

我这时中断思考,小声地提议著:

「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是去看看情况吧。」

「……好吧。」

战斗效果音传达的范围会因为地形、天候以及听者的能力而有所不同,不过原则上来说都不算太远。弯低身子往声音的方向移动了几分钟后,就在前方树林深处看见明亮的闪光——剑技的特效光断断续续地闪烁著。

再往前走了几公尺,和亚丝娜一起把背靠在一棵老树树干上,然后悄悄从左右两边窥看。

首先看见的是,背对著我们围成半圆形阵形的五名玩家。他们身上都穿著蓝底搭配上银色的紧身衣。那无疑是凛德所率领的「龙骑士」成员。站在五人中央,将蓝色长发绑在脑袋后面的瘦高男子应该就是凛德本人吧。他高举著右手的「苍白弯刀」,似乎正在计算做出指示的时机。但是,待机的五人前方依然传出剧烈的战斗声。

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又是在和什么战斗的我垫起脚尖,这时半圆形阵深处的情况才总算进入视界当中

首先可以看见的是,整个随风飘扬的绿色披风与黄金色长发,以及从头部两侧伸长的耳朵。那当然不是玩家,而是森林精灵的男骑士——而且长相与体型就跟昨天傍晚我和亚丝娜战斗过的「森林精灵·圣骑士」完全一模一样。拥有雪白肌肤的精灵背对著凛德等人,似乎正在和什么人剧烈地对抗著。他对背后完全没有防备,但五名玩家只是保持待机状态而没有任何行动。这也就是说……

「那些人也在进行『翡翠秘钥』的任务……?」

背靠著背站在一起的亚丝娜低声这么询问,而我则轻轻点了点头。

「应该吧……而且是站在森林精灵这一边。也就表示,和那个精灵战斗的对象是……」

这时候,从互碰的装备上传来猛烈的震动。亚丝娜也做出跟我一样的推测了。结论就是在龙骑士的五名成员与精英森林精灵面前战斗的,是拥有黑色肌肤与紫色头发的「黑暗精灵·皇家守卫」……也就是第二名基滋梅尔。

这本来就是可能发生的事。应该说,这根本是必然的发展。每个人都能接受从第三层开始的活动任务,换言之,成为任务起点的森林精灵对黑暗精灵的战斗,将在这座森林里不断地重复。虽然「会有好几名基滋梅尔」的概念让我有非常不对劲的感觉,但也不能就因此要求其他玩家不准进行这个活动任务。我们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著森林精灵的男骑士与黑暗精灵的女骑士一起殡命——

等等,这样不对。我早已经知道了。能够回避两名精灵同归于尽,让自己帮忙的那一边存活下来的可能性。

昨天之所以能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和亚丝娜一起行动的关系。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会受限于封测时期的知识,不会认真去打倒森林精灵,只会专心于防守吧。但亚丝娜却异常认真,用尽全力来挑战实力远超过自己的精英Mob,并且成功打倒了他。当然敌人大部分的HP都是被基滋梅尔砍掉,我也真的是非常努力地进行攻击,下过没有亚丝娜的奋斗的话,就不可能有那样的结果。

在这样的前提下看著眼前的情况,就能知道凛德率领的蓝衣集团似乎已经获得这个任务的情报。虽然不知道是转移门开通才过了一天,「亚鲁戈的攻略册·第三层篇vol1」就已经开始发送,或者是靠别的途径获得情报,但凛德他们不强行插手战斗而只是在旁边待机,一定是知道让敌人精灵发动大招→伙伴精灵将牺牲性命加以反击然后同归于尽这样的流程。

——怎么办呢?

剎那间的犹豫让我咬紧了嘴唇。

应该冲进战场给凛德「尽全力的话就能打倒精灵,这样活下来的伙伴精灵就会变成强力护卫」的建议吗?但在这种情况下,跟牙王同样对我感到不信任的凛德真的能接受我的建议吗?

而且——那个时候,我和亚丝娜就等于帮助他们杀害了第二名基滋梅尔。

当然,这只是极为无谓的感伤。因为我们昨天也没有任何理由就帮助基滋梅尔,无情地杀害了敌对的森林精灵。精灵的两个种族没有善恶之分。假如昨天一个转念决定站在森林精灵这边,我和亚丝娜就会杀掉基滋梅尔,然后在森林精灵的招待下在他们的野营地度过一晚,并且和男骑士缔结友谊吧。何况我自己几分钟前,才刚觉得这个世界里让感情优先于理论将会招致危险不是吗?

但是…………

当我更加用力地咬任嘴唇时。从后面传来跟平常不同的沙哑声音:

「抱歉……就交给桐人先生来决定吧。」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里面却已经透露出浓浓的踌躇。亚丝娜也跟我一样陷入二律背反的矛盾里了。

——任务这种东西真是难搞。

这不停重复的抱怨在我心底深处变成苦涩的泡沫并破裂。

昨天晚上我才刚和亚丝娜讨论过,MMORPG的世界包含在任务这种东西里的两难困境。在这个有庞大数量的玩家同时连线的世界里,不可能存在所谓的唯一的勇者。每个人都有在任务里体验自己当主角的权利。在SAO变成死亡游戏的现在依然……或许应该说,正因为变成死亡游戏才更是如此。

但有时候不同玩家正在进行的不同物语会不小心互相交错。今天早上在洞窟里擦身而过的牙王,以及目前站在十几公尺外的凛德,原本都是不应该和我们遭遇的人。因为碰面的瞬间,故事就会丧失唯一性了。

接受任务的瞬间,该名玩家或是小队就会被隔离到暂时性地图里,在完成任务前不会遇见其他玩家。这才是理想的处理方式吧。但要同时生成几十、几百个广大的练功区与迷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光是那个精灵野营地是暂时性地图就已经够惊人了。而且过于使用暂时性地图,也会让MMO失去身为MMO的必然性。

在我咬牙想著这些事情的期间,精灵骑士们的战斗也越来越激烈。从HP条的残量来着,想试著说服凛德的话,已经没有时间让我犹豫下去了。

不对……其实这种场面根本不需要犹豫。优先的不应该是保全故事性,而是离开变成死亡游戏的SAO。只要能提高这个可能性,什么事情都应该去做。

「……走吧。」

我小声呢喃著,感觉亚丝娜也点了点头,就在这个瞬间。

不停互击的两名精灵骑士,站立的位置转换了九十度,刚才一直被绿色披风遮住的黑暗精灵终于现出了身形。

黑暗精灵身上穿了黑色与紫色的轻金属铠甲,手上拿著长军刀与小型鸢型盾。另外还有著浅黑色肌肤与蓝紫色头发。这些特徵都与基滋梅尔完全相同。而相同的——就只有这些了。

「咦……?」

亚丝娜短促地喘息,我也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

头发整个往后平梳的黑暗精灵骑士,身高与敌对的森林骑士几乎没有差别。他的两条手臂上有许多肌肉,脸孔也俊美且凶狠。也就是说,那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名男性。

在我茫然凝视的前方,黑暗精灵男骑士猛力踏步躲过森林精灵的长剑,并让往上砍的一击击中对方。金发骑士被击飞了数公尺远,发出呻吟声后倒了下去。

黑暗精灵不继续追击森林骑士,反而用充满敌意的双眸看著凛德等人。高举在左上方的军刀绽放出紫色的光芒。凛德放下曲刀,一边摆出左手的圆盾一边大叫:

「所有人,防御!」

剩下来的四个人也各自举起盾牌或大型武器摆出防御姿势。我们已经完全失去插身而入的时机了。这时从后面飞奔出去的话凛德等人会产生动摇,可能会造成他们防御失败。

黑暗精灵从正面对著聚集在一起采取守势的五名玩家使出剑技。如滑行般的冲刺瞬间缩短双方的距离,接著军刀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由左至右扫过。每当紫色特效光剧烈碰撞凛德等人的盾牌或武器,就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与火花。不过倒是没有人倒下来。

撑住了——原本浮现这样的念头,但骑士的剑技还不只是这样而已。他的身体就像陀螺一样旋转,再次以同样的轨道横扫过来。之后又重复了一次同样的攻击。三连续范围攻击,我记得这应该是叫作「三重镰刀」的高等单手曲刀剑技。

第二击击溃凛德等人的防御,第三击就将所有人往后轰飞一大段距离。

他们随著盛大金属声落下的地方,只距离躲在大树后的我和亚丝娜六七公尺而已。并排在视界里的五条HP,一起来到了黄色警戒区域。

我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想凛德他们也跟我一样。但无法压抑的心跳还是越来越快,双手也慢慢渗出虚拟的汗水。从倒在地上看著黑暗精灵骑士缓缓靠近的五个玩家身上,可以感觉到几乎快陷入恐慌状态的紧张感。

感觉到背后的亚丝娜动了一只脚,我急忙伸出右手抓住兜帽的边缘。同一时间,停下脚步的黑暗骑士已经发出如钢铁般锐利的声音:

「遵从警告离开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愚蠢的人类啊……因为自己的愚蠢受报应吧。」

这是跟封测时期的「翡翠秘钥」任务完全相同的台词。黑暗精灵对准五人中央的凛德,高高地举起了双手握住的军刀。凛德反射性举起左手的盾,但我不认为这样就能挡住接下来的攻击。

精灵的剑随著「铿——」的振动声开始发光,就在这个瞬间。

「留斯拉的骑士,你的敌人是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森林精灵,已经随著锐利的叫声踢向地面。他的长剑发出绿色光辉,然后以恐怖的速度砍了出来。黑暗精灵无法回避,只能用军刀抵挡砍击。从双方刀刃接触点扩散开来的冲击波把凛德等人再次压倒在地面,甚至连我们藏身的大树树干也开始震动了起来。

两名精灵骑士就在剑发出摩擦声的情况下互相抵住对方好一阵子。但是HP条已经变红的森林骑士一点一点地被向后推。当军刀逼进到他眼前时,森林精灵再次大叫了一声:

「卡雷斯·欧的圣大树啊!请授予我最后的秘迹吧!」

下一刻,森林精灵的胸口附近迸发出鲜艳的黄绿色光辉。光芒包围骑士全身后,随即发出「咻啪!」的声音往周围扩散。虽然不像是攻击引发的现象,但黄绿色光芒完全夺走黑暗精灵的HP,同时也让森林精灵的HP归零。两名骑士就在持剑互抵的姿势下缓缓瘫倒在地。

一切都按照我的记忆来发展。封测时期,我已经看过这个光景多达三次——第一次是我自己的任务,其他二次则是以助手的身分参加别人的小队。不论站在黑暗精灵还是森林精灵那边,剧情发展与台词都跟当时一样。

当时我没有太多的感慨,甚至觉得是「经常看见的老梗」,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胸口被用力冲撞的感觉,只能维持紧握住亚丝娜兜帽的姿势,不停地急促呼吸。

倒在地面的濒死森林精灵对凛德等「龙骑士」的五个人交待完遗言后,就和黑暗精灵一起变成光粒消失了。凛德伸手捡起残留在草地上的小小皮革袋子。

这时候,我记得在「龙骑士」里似乎担任副队长,名字叫作「哈夫纳」的双手剑使当场坐到地上大叫著:

「呜哇~真是吓死我了!」

我清楚地记得,第二层魔王攻略战结束后,哈夫纳逼近说出自己犯罪行为的铁匠涅兹哈,并对他说「竟然用卖掉我的剑所得到的钱来享受美食」。从他的样子来看,应该是获得了跟剑同等的物品做为补偿了吧。五个人里面,也能看见同样被强化诈欺所骗的阔剑使席娃达的身影。虽然不知道剩下来的两个人叫什么名字,但我曾经看过其中一人的脸。

这名右手拿著带有铁炼的打击武器——也就是所谓连枷的男人,这时左手迅速地拍了拍哈夫纳的肩膀并说:

「别担心啦,哈夫先生。刚才那是所谓的必败事件。」

「嘴里虽然这么说,你自己也吓得要死吧,那卡。」

「当然还是会害怕啊。那个精灵,浮标已经由红转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浮标。」

「就是啊,那真的很恐怖。」

从对话内容听起来,他们应该都不是原封测玩家。在稍远处进行谈话的凛德与席娃达一定也不是。我一边想著「这样的话……」一边把视线移到第五个人身上。

那是一名瘦削的男性,武器跟我一样是韧炼之剑。用锁炼编成的头罩整个盖住眼睛,所以只能看见嘴巴以下的长相,不过应该是没有参加第二层魔王战的玩家。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名使用韧炼之剑的男子,但他散发出来的氛围却让人相当在意。

虽然很想跟亚丝娜确认,但五个人目前距离我们隐藏身形的大树只有十公尺的距离,就算是呢喃声也有可能被听见。其实就算走出去向他们说『安安」,他们应该也不会挥剑相向,但我也没有自信他们会用友好的态度来对待我们。虽然很想乾脆使用隐蔽技能躲起来,但是用了又被识破的话,情况将会更加麻烦。

幸好那五个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在凛德做了个手势后就聚集起来开小组会议。由于音量不大,所以只能听见断断绩续的声音,不过还是能大概听出凛德发言的内容。

「……所说,之后是到位于森林北边……让任务进行下去…………因为接下来的目的地和公会任务是共通的,我们就先进行那边…………傍晚在主街区举行第一次全体会议,在那之前要先把公会…………」

我在内心发出「…………嗯。」的声音并点了点头。

从刚才的说话内容听起来,任务的情报不是来自于亚鲁戈的攻略册,而是从原封测玩家那里得到的。这样的话,不知道名字的韧炼之剑使用者很可能就是封测玩家了。我在脑袋里写下向亚鲁戈购买那家伙情报的笔记,接著又竖起耳朵。

不过接下去就主要是如何应付在森林里出没的怪物,并没有什么新的话题。五个人最后微微举起拳头,然后就朝向北方离开了。

等到听不见喀嚓喀嚓的大量脚步声时,右肩后方才传来一声有点尖锐的「放开我」。回过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依然紧紧抓著亚丝娜的兜帽。

「抱……抱歉。」

一面道歉一面迅速放手后,细剑使就用鼻子轻哼了一声然后再次把兜帽戴好。表情也从愤怒模式转变成疑惑模式,然后小声地呢喃: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思考了一下她口中的「刚才」,指的到底是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当中的哪一部分,然后我才耸肩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也认为会出现第二个基滋梅尔……结果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森林精灵就是同一个人……」

「这就是重点了。如果两个人都不一样,那就是每次发生活动时NPC也会改变……这样就还算能接受。」

双手抱胸的我这么说完,亚丝娜便从兜帽深处往上瞄了我一眼。

「封测时期每次都是同样的人吧?」

「是啊。我实际参加活动战斗也只有三次,每次森林精灵都是金色长发的男性,黑暗精灵则是短发的大姊……也就是基滋梅尔。当然只有外表是而已。」

「这样啊……」

听见我的回答后,亚丝娜就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一会儿后才轻轻摇了摇头说:

「至少还得看过一次刚才的事件,才能有点头绪。总之……我们也移动吧。开始起雾了。」

听见她的话后我就看了一下周围,发现西侧的树林深处已经逐渐染白。要是被「迷雾森林」特有的浓雾卷进去,视界会仅仅剩下五~六公尺,遭遇到怪物时的危险度也会增加。幸好我们的目标往返阶梯是在东北方向,所以不用冲进雾里或是左右绕路。

「了解。刚才说全体会议是傍晚召开对吧?这样应该不用急,我们就尽可能回避战斗吧。」

这么回应完后就离开大树树干,往前走了几步后发现亚丝娜没有跟过来,于是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细剑使一直凝视著几分钟前进行过活动战斗的空地,不过立刻就转身小跑步追了上来。原本想开口问她在看什么,最后还是打消了这种念头,轻轻对她点了点头就再次朝深邃的森林走去。

因为没有被雾气缠上,而且也把与怪物的遭遇减少到只有两次,结果我们竟然一下子就到达目的地的凉亭。

长满青苔的地板中央上,通往第二层的往返阶梯正打开它黑漆漆的嘴巴。从这里爬上来后也只经过十七、八个小时,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是几天前的事情一样。可能是有同样的想法吧,亚丝娜一边低头看著往下的阶梯一边丢出这么一句话:

「那个精灵野营地……时间经过的速度……应该不会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吧?」

「哈哈,就算是NERvGeara没办法影响到时间啦。」

我笑著这么回答,结果亚丝娜就从兜帽深处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可没那么说。只是觉得它可以传达给我们的五感这么多的真实情报,说不定也能操纵时间感觉而已。」

「只有感觉吗……也就是说实际上只过一天,但是却让我们感觉像是过了三天……?」

「嗯嗯…………啊,还是当我没说过吧。不要有这种机能比较好。」

「啥?」

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露出狐疑的表情,亚丝娜则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解释般眨了好几次眼睛,最后才放软语气回答了一句:

「我不想用虚假的希望来逃避。」

听到这里我终于了解了。亚丝娜一定是在想,死亡游戏SAO开始到现在的三十九天,其实在现实世界里是更短……比如说十天或者一天,甚至是短短一秒钟里发生的事情就好吧。如果那是真的:心情不知道会轻松多少。

但很可惜的是,让完全潜行中的感觉与思考加速几百倍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就连不太清楚NERvGear工作原理的我都能如此断言。

我没有回答「这的确是逃避的想法」,反而直接把自然从胸口涌出来的话说出口:

「……活过今天。刚才听亚丝娜这么说,我就觉得这是很棒的一句话。因为我没有过……将日子一天一天累积下去的想法。」

结果细剑使再次露出搜寻应该说什么的表情,然后露出些许微笑说:

「你该不会是不喜欢每天用功读书的那种人吧?」

「还用说吗?考试前我才会哭著临时抱佛脚,考完之后马上就全忘光了。」

「果然是这样。不过多亏了你把记忆容量拿来用在SAO封测时期的资料上才帮了我许多忙,所以我得跟你道谢才行。」

「……我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称赞吗?」

「那是当然。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到主街区去了。离这里很近对吧?」

虽然还是有点无法接受,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嗯嗯。从这条前面会分歧的道路往东走马上就能看见了。名字叫作,嗯……好像叫斯……斯什么的……」

我为了让消失的记忆复苏而沉吟著,亚丝娜则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并做出这样的评论:

「……我收回刚才的称赞。」

离开凉亭,在森林小径上前进了五分钟左右,前方就出现了由圆木并排起来所构成的墙壁。话说回来,人足跟精灵城镇的分别方式就是有没有使用裁切过的木材啊,我心里一边这么回想著一边靠了过去。

小径就这样被巨大的铸铁大门吞没,门后则传来人类城镇特有的热闹声音。封测时期从精灵野营地回到主街区时会觉得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种感觉却变淡了。

看见旁边的亚丝娜把兜帽拉得更低后,我就考虑起是否应该装备第二层时爱用的变装用头巾,但想到这个时间街上的玩家应该不多,就直接继续往下走。来到大门口时,我就对高举著大型斧枪的卫兵——耳朵当然不长——搭话道:

「请问这个城镇叫什么名字?」

长相威严的的NPC低头瞪了我一眼,然后像低吼般说了句:

「这座城镇叫『兹姆福特』。」

「谢谢。」

迅速道完谢,从铁制大门踏进隧道状的通道时,亚丝娜也不忘记吐嘈我说:

「连个斯都没有。」

「名……名字只要问别人就可以了吧?重要的是城镇的什么地方有什么设施……」

「那马上就请你介绍一下推荐的旅馆吧。」

「是是是。有什么需求呢?」

听见我的问题,亚丝娜就露出认真的表情考虑了一阵子才回答:

「虽然很想说要有浴室……不过反正晚上就要回野营地,所以就算了。那就有高绂床铺,周围又安静,然后视野又好的,其他就没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条件吗……」

虽然小声地抱怨了一下,不过就兹姆福特这个城镇来说,满足安静景观又好这种条件的地方并不是太难找。因为构成整个城镇的不是普通建筑物,而是三棵靠在一起的参天巨木。就像巨大猴面包树一样的树干直径达三十公尺,高度则有七十公尺。由于是把树的内部全部刨空后建立的城市,所以越往上视野当然越佳,同时也能够远离地面的噪音。

一穿越连接大门的隧道,眼前就出现三棵份量十足的超巨大树,亚丝娜看见后眼睛立刻瞪得老大。

「呜哇……好棒,就像大厦一样……」

「里面完全就是大厦喔,我记得最高应该是二十楼吧。从最高楼往外看的景观真的很棒,不过有一个问题就是了。」

「……什么问题?」

「这里没有电梯。」

这时亚丝娜展现心胸宽大的一面,直接说了句「这点小事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就朝著以「∴」符号状配置的三棵参天巨大猴面包树当中的右下角那一棵走去。

被三棵巨树包围的空间是兹姆福特的转移门广场。有效化后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天的时间,发出摇晃蓝光的门还是每隔几十秒就会有人影冒出来。可以看见有不少初期装备或者完全没有武装的玩家,他们应该是从第一层起始的城镇到这里来观光的吧。我心里想著「可别到外面去啊」的我,同时也为选择留在圈内的人们也逐渐有心情到刚开通的楼层游玩而稍微感到放心。

转移门广场北侧有一座跟第一层托尔巴纳相似的半圆形会议场,凛德所说的「第一次会议」应该就是在那里举行。我一面看著左手边目前只有观光客的广场,一面走近东南的巨大猴面包树。

可以看见有宽广的阶梯一路延伸到树根上方一点的入口处,阶梯旁边还立著留言板。当然,板子上贴的是羊皮纸,并不是网路上那种留言板。结果根本不用特别寻找,贴在正中央的大张告示马上就映入眼中。

「攻略会议下午五点才开始。现在距离五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对如此低声说道的亚丝娜表示「先去租房间再考虑吧」,然后我就爬上十阶左右的阶梯。

穿越利用自然的树洞形成的正面人口,眼前就是一整片一楼大厅的光景。玩家以及NPC一边谈笑,一边往来于擦到让年轮图案清晰浮现出来的光亮地板上。大厅外圈主要是由许多食品贩卖店所构成,中央则是有一座巨大的螺旋阶梯直接贯穿屋顶。

「哇啊……」

一边发出细微的赞叹声一边靠近楼梯的亚丝娜,认真地看著直接连结地板木纹的踏板与扶手,然后说道:

「这整栋建筑物是由一棵树打造而成的对吧?要雕出这样的形状一定很辛苦吧。」

就连身为重度游戏玩家的我,也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说出「因为是虚拟世界的物体,所以什么都有可能」这种扫兴的话。于是只是一本正经地发出「嗯」一声,并用右手敲了一下扶手。

「之后有时间去后面的那棵巨大猴面包树……设定上的名字好像是『紫杉树』,然后和在那上面的镇长聊天的话,他就会跟你说一大—堆雕刻这棵树是多么辛苦的故事。那就是公会任务的第一件工作。」

「这样啊……公会和雕木头有什关联?」

「说起来话就长了,简单来说呢,就是很久以前各自雕著三棵树的三个团体经常吵架,然后有一个战士兼铁匠兼木工的超厉害大叔整合了他们来完成这个城镇,而某层里的国王就因为这个功绩而给他公会会长的印章……」

「原来如此。」

「然后呢,那个大叔的子孙从此就代代世袭这个城镇的镇长,但到了这任镇长时重要的印章却被偷走了,把那个印章夺回来就是公会任务大致上的内容。」

「哦……」

「那个……亚丝娜小姐对加入公会没有兴趣吗?」

「目前没有。」

坚定地回答完,细剑使又扭曲著姣好的嘴唇继续说道:

「因为亚鲁戈小姐的书里面有稍微解释公会的内容,公会成员赚来的钱有几成会自动被徵收掉对吧?」

「对……对啦。应该说那就是会长印章最棒的机能……」

「我不是爱钱才不愿意加入,只是讨厌那种强权式的逼迫感。」

「原来如此。」

除了觉得应该是这样之外,她的反应也让我有某种危险的感觉。

感觉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过我曾经在第一层的魔王房间爬上第二层的楼梯入口处这么对亚丝娜说过。我说哪一天有值得信赖的人邀你加入公会就不要拒绝,因为独行玩家还是有绝对的极限在。

我也理解亚丝娜不是那种会由衷景仰某人或者宣誓忠于某人的类型。但我同时也认为她潜藏著我所没有的资质。那种资质就是领导众人的才能,也就是统御力。虽然很难想像她自己担任公会会长的情景,不过如果能担任大规模公会的干部,即使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也能绽放比别人多出一倍的光芒吧……

当我想著这不符合自己个性的事情时,依然噘著嘴的亚丝娜直接反问:

「那你呢?封测时期时加入过公会吗?」

「没有……我没加入……」

感觉许多心思都被对方看透的我,以含糊的声音吞吞吐吐地回答后,才又不死心地再加上一句:

「但我不是因为讨厌自动徵收,或者不想屈居人下才不参加公会,纯粹是因为……」

「效率的问题?」

再次完全被对方看透的我,像是要表示投降般轻轻举起双手。

「是啊。SAO在MMO里算是少见的,单人或者搭档比一整个小队还能赚取经验值的游戏……当然可能只有一开始是这样啦。因为封测时期我只想著这一个月里能冲多远而已。」

这时我又想继续对刚才在脑海里复苏的过去发言——「独行玩家的绝对极限」加以说明,不过马上又觉得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原来如此。」

不知道她心中如何解释我的回答,只见轻轻点了点头的亚丝娜这才把嘴角移回平常的位置。她看起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马上就闭起嘴唇仰头看著螺旋阶梯,然后像是要转换心情般用短靴的脚跟敲了一下地板。

「……我们差不多该挑战爬楼梯了。我记得最上面是二十楼对吧?住宿费会因为楼层而不同吗?」

「不会,只会因为房间大小与有没有窗户而有所不同。虽然越往上视野越好,但上下楼梯很麻烦……」

「了解……话先说在前面,我可不要比赛谁先爬到顶楼喔。」

「我……我才不会说要比赛哩!」

亚丝娜趁我提出抗议时抄捷径轻盈越过楼梯的扶手,然后以很快的速度往上爬。我急忙追了上去,虽然赶到她身边,但在螺旋阶梯上绝对有利的内侧已经被对方占据,所以只要一掉以轻心似乎就会被拋下。而且SAO的移动速度基本上是由装备重量与敏捷值来决定,这时速度型的亚丝娜依然踩著优雅的脚步往上爬,而身为平衡型的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让自己跟在她身边。最后有一半是为了赌一口气而爬完二十楼的阶梯,当我明明没有必要这么做却还是把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时,比我早一秒钟到达终点的亚丝娜用轻松的声音说:

「是我赢了,获胜者有权利可以决定要租哪一个房间。」

「太……太狡猾了吧,明明自己谎……不比赛的……」

「哎呀,我可没有跑喔。嗯……旅馆的人在……啊,有了有了。」

我只能无奈地看著以轻快步伐走在宽广大厅的细剑使背影。

「…………嗯?」

然后露出怀疑的表情。虽然发现刚才的发言有些奇怪的地方,但当事人已经快一步向N PC搭话,然后叫出选单视窗了。一般来说,旅馆都是在一楼(或者相当于一楼的地方)的大厅办理住宿登记,不过像这种大型设施也可能在各个楼层都配置NPC——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蹑手蹑脚地靠过去后,发现亚丝娜正一脸认真地瞪著空房一览表,最后一边发出「这里!」的宣言一边按下视窗。接著设定住宿天数并且付帐。她随即消除视窗,转过头来,以难得一见的笑容说:

「我订了南侧看起来相当不错的房间。虽然有点贵,不过现在是半价应该没关系吧。来,在这边!」

她推著我的背部,迅速开始移动。呈正圆形的楼层中央有著梯厅,客房则是以双重圆形的形状配置在梯厅外侧。也就是说,内侧的房间没有窗户。

亚丝娜所选的当然是外侧的房间。来到标示「2038」的门前握住门把,系统就辨识出入住对象并且自动解锁。晃动的斗篷消失在打开的门后,犹豫了两秒钟左右的我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跟我至今为止住过的房间比起来,这里的视野确实是无可比拟。除了宽敞之外,南侧的墙壁是一大片窗户,可以从离地六十公尺的高度眺望第三层的苍郁森林以及更后方的外围部分。把头上兜帽拨下来的亚丝娜,立刻就贴在窗户上,发出短短的欢呼声后就转头大叫:

「好棒喔桐人先生,好像可以看见所有的迷雾……森林…………」

兴奋的声音之所以到了途中就减速,一定是因为到现在才掌握状况的缘故。

冻结的笑容渐渐消失,先是嘴唇紧抿成一直线,然后从脖子附近一口气红到脸部。她开合嘴唇两三次,像是在找什么般往左右张望,发现旁边桌子上放著欢迎来宾的谜样果实后就握住其中一颗。

她随即以漂亮的上肩投法将果实全力往我脸部丢过来,同时用刺耳的音量大叫——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确实是一个有许多事情都思虑不周的人。但是,只有现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实在太不讲理了。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巧,有著粉红色的外皮与紫色条纹的果实相当硬,准确击中我的额头后没有粉碎,只是裂成两半而已。当然,因为是在「圈内」,所以就算遭受冲击也没有数值上的损伤。

我用左右两只手接住果实,先拿起一边咬了一口。乳白色果肉给人相当清脆的口感,像苹果与荔枝混合起来的味道也十分美味。

亚丝娜一边在距离五公尺远的地方瞪著一直默默大口吃著水果的我,一边急促地喘息了好一阵子,最后应该是了解让事情变成这样其实自己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了吧。她一点一点地缩起肩膀,忸阻昵昵地踏步了一会儿后,才小声地道歉:

「…………对不起。怎么想都不是你的错。」

「哎呀,我默默跟著你过来也是不对啦。」

抱著想让她欠我一个人情的打算这么回答完,就发现依然红著脸的亚丝娜像是巴不得找洞钻进去一样,结果忍不住就又安慰她说:

「我还带著昨天傍晚住在基滋梅尔帐篷时的心情,所以不小心就走进来了……这里是亚丝娜租的房间,我一开始时就应该先确认一下才对。」

「没有啦,是我把你拉过来的……——抱歉,用那个丢你。」

感情特效终于变淡的亚丝娜,再次道完歉后才像注意到某件事般歪著头说:

「……我记得小队成员好像就可以自由进出旅馆的房间吧?」

「嗯。」

「……那住宿费要怎么算?会自动平分吗?」

「啊啊,那还得要看租房时的设定。视窗上有住宿人敦的输入栏对吧?那里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就得自己付全额,两个人以上就是平均分摊。」

「…………」

沉默的亚丝娜表情之所以透露出微妙的言外之意,应该是因为记得设定是两个人的缘故吧。也就是已经从我这里扣除了一半豪华客房的住宿费,不过这也不是没办法弥补的问题。

「没关系啦,只要解散小队,我就可以去租其他房间了。当然,要请你把付出去的珂尔还给我就是了。」

「………………」

即使听见我带著开玩笑口气说出的回答,细剑使还是有好一阵子都闭著嘴巴,最后才像下定决心般说道:

「……今天晚上没有要住在这里,只是休息到傍晚开会为止吧?」

「嗯……嗯,我是打算这样啦……晚上就想回黑暗精灵营地去了……」

「那么……算了,就直接这样子吧。」

「直……直接这样的意思是?」

「……这里是两个人分摊才有这样的价格吧?没有要过夜的话,一个人付那样的金额实在太浪费了。」

这么宣布完,亚丝娜的视线就开始左移右往,最后指著设置在房间两侧的两张床当中东边那一张说:

「我就用这边这张床。还有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把话说在前面,这边就是国境线,请不要越界了。」

她用脚尖在房间中央画了条直线。接著走进自己的领土,迅速解除了左腰的骑士刺剑+5与胸甲、兜帽斗篷、手套以及靴子等装备。轻松多了的身体就在床上坐了下来,然后抬头看著依然站在原地的我说:

「我要小睡一下,桐人先生也休息一下比较好喔。」

「嗯、嗯……」

我只能如此回答并点了点头。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能省钱的地方就要省,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而且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晚上应该也会睡在同一间房——不对,应该说同一顶帐篷里。所以现在不是陷入「混乱」异常状态的时候了。不对,SAO里根本没有混乱这种异常状态吧。

于是我就先移动到对方给予的领土,解除背上的韧炼之剑+8、长大衣与其他防具。由于在床上坐下来的话就会变成与亚丝娜面对面的状态,于是感到莫名害臊的我就直接躺了下去。这里不愧是高档的房间,不论枕头还是床垫都相当松软,即使在这种状况下睡意依然迅速袭上小头。现在回想起来,今天凌晨两点就起床了。把未能处理的问题丢到一边,暂时睡一下应该没关系才对…………

「对了,关于刚才的话题……」

这样的声音从房间另一侧传过来,我把不知不觉间已经快阖上的眼睑睁开七成左右。

「刚才的……什么话题?」

一边以模糊的口气反问一边把视线移过去后,发现亚丝娜依然坐在床铺边缘。她晃动著脱掉靴子的脚,嘴里说出意想不到的发言:

「就是跟小队比起来,独行或者搭档赚取经验值的效率比较好那件事。」

「……?那又怎么样呢?」

倾斜稍微抬起的头后,我才想起一件事。记得在第一层的螺旋阶梯前谈到这件事时,感觉上亚丝娜好像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那独行和搭档的话又是哪边呢?」

「什么哪边……啊啊,哪边能获得比较多的经验值吗?」

当细剑使微微点头时,我已经再次把头放回枕头上。眨了好几次眼睛赶走睡意,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才开始表示:

「嗯……那很难一概而论。人员全满的小队之所以不太能赚取经验值,是因为目前很容易陷入浪费战力的情况。六个人围住小型Mob也没办法尽情挥动武器,而且分成各三个人的话也很难抓住切换的时机。如果出现大量涌出大型Mob的地图的话就又另当别论了……当然,人比较多的话,安全性也会增加。」

说完这些前提后,我才回答亚丝娜的问题:

「要拿独行与搭档比较的话,老实说基本上是一样的。两人组成搭档,只要狩猎的速度比独行时多出一倍,那么获得经验值的效率就比较高。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其实相当困难。至少用完剑技后的切换要直接能连上剑技……」

说明到这里后,感觉我终于了解亚丝娜究竟在意什么事情了。再次转向她时,两个人刚好四目相对,我反射性地把视线移往天花板,非常刻意地乾咳了一声。

「那……那个……这怎么说也是理论,搭档要做到这样天衣无缝的切换也需要时间,何况目前的情形是安全比效率更重要。综合这几点来看呢,跟独行比起来,还是搭档比较……」

「桐人先生。如果觉得我碍手碍脚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这以沉静但凛然的声音说出来的宣言,让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细剑使以刚才慌张的模样像是在骗人般的坚毅表情看著我,双拳则是持续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在托尔巴纳的时候也说过,我是为了保有自我才会到起始的城镇外面去。但是……说不定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忘记那种心情了。自从在第二层的乌鲁巴斯再次相遇,就一直和你一起作战……如果因为这样而增加你的负担,或者是让你提升等级的速度变慢,那并非我的本意。」

「…………」

为了保有自我。

对于人心所知甚少的我,实在没办法确实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我连自己是如何看待这个极为异常的死亡游戏世界都不了解了。我当然感到害怕,也想早点获得解放。同时也有不想死的心情以及憎恨著造成这一切的茅场晶彦。

但要把如何把这样的感情转变成行动呢……这就是我不知道的了。

结果我从正式营运那一天开始,就只以让自己变强为目标。在重视效率、拚命收集情报,探索角色能力构成最佳答案的行动之外,我也舍弃了许多东西。

所以现在我像这样和名为亚丝娜的细剑使一起行动,也不过是判断这样有助于活下去与变强的结果。除此之外就不存在任何理由了。应该不存在——才对。

「…………你真的很强。」

经过简短的思考,我直接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完全没有碍手碍脚这种事。如果加上骑士刺剑的性能,你每秒的攻击力已经比我还高了吧。不对……不只是数字而已,不论是战斗时的动作还是剑技,都没有我可以挑剔的地方。所以……你如果愿意继续和我搭档,我反而会获得不少帮助。」

我很没礼貌地躺在床上把这些话断断续续说完后,亚丝娜暂时挺直了背杆保持著沉默,忽然间纤细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开始震动一样。

——咦,刚才那是什么反应?

我才刚这么想,对方就冷冷地丢回一句话:

「这样啊。那就暂时维持这样啰,接下来也请多指教。」

「嗯……嗯,请多指教。」

这应该是轻轻握一下手的场面吧,这么想的我把头从枕头上抬了起来,但这时候亚丝娜已经躺在自己的领土,不对,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后一路滚到墙壁边去了。她就以背对著我的状态,再次迅速呢喃著:

「那我就小睡到中午啰。晚安。」

「嗯……嗯,辛苦了。」

想著「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我把头放了回去。虽然觉得有许多事情应该思考一下,但是却无力抵抗再次袭上心头的睡意,我硬撑著设定好起床闹钟后就闭上了眼睛。

在立刻扩散开来的意识表面,几道思绪变成了小泡泡并破裂。

——才一天就发生了许多事。

——照这样下去,第三层的攻咯似乎会相当忙碌呢。

——不过有个能守护自己背后的人,感觉也相当不错嘛……

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

短短七个小时后,我和亚丝娜就因为不可抗拒的外在因素而面临了拆伙的危机。 第五章 「我们也很清楚这是非常不讲理的要求。」

把蓝色头发绑在身后的曲刀使——成为公会「龙骑士旅团(DKB)」初代会长的凛德,在紧急搭建的讲台上沉重地宣告:

「但希望你们可以谅解。领先集团的玩家像这样分裂成两派的现在,我们必须永久维持两个公会间的友好关系,同心协力来攻略游戏。」

和打下DKB基础,目前已经亡故的「骑士」迪亚贝尔比起来,凛德的表情与表达方式都算是僵硬,不过还是足以让人感觉到十天以来指挥一大团体的气势。

同样正式成为公会的另一个集团,「艾恩葛朗特解放队」的率领者牙王也顶著刺婿头待在讲台上。不过和凛德不同的是,他依然坐在椅子上,同时交叉双手与双脚并保持著沉默。即使站在旁边的凛德结束发言,他还是紧闭著嘴巴没有任何动静。

因为凛德的话并非对牙王所说。曲刀使锐利视线注视的,是在不属于DKB与ALS的少数攻略玩家中也算是极少见的异类,唯一公开承认自己是封测玩家的「封弊者」——

也就是我了。

大约五个小时又三十分钟前,在双重意义上都算高档的房间里小睡之后,恢复了隐藏的数值——精神与干劲后,亚丝娜和我再次走下长长的螺旋阶梯——这次没有赛跑——前去购买食物与药水类物品,并且把兹姆福特所有单次任务接受下来后就离开镂上。我们不是为了回到黑暗精灵野营地,而是隔了几天后首次要认真地赚取经验值。

RPG里的工作可以说就是赚取经验值,因此每个玩家的坚持就会表现在赚取经验值的方法上。我想大致上可以分为「重视任务派」与「重视狩猎派」吧。如果说前者的类型是在练功区到处奔走并使劲解决任务来赚取奖励经验值的话,后者就是停留在狭小区域里埋头狩猎再涌出的Mob了。

至于我是哪一种类型嘛,其实我算是定点狩猎派,不过经过第二层的魔王攻略战后想法就有点改变了。封测时期明明解决「那托上校」与「巴蓝将军」后就该结束的魔王战,就因为能够狂喷雷属性鼻息的「亚斯特里欧斯王」登场而让联合部队陷入差点崩溃的险境。如果不是情报贩子亚鲁戈务实地解决每一个任务,因此而注意到追加了真正魔王的可能性,恐怕凛德、牙王,还有我和亚丝娜都已经阵亡了。所以绝对不能忘记「在任务里得到的报酬不只有经验值」这个教训。

不过定点狩猎当然也能获得珂尔与经验值之外的重要事物。那就是只有不断战斗才能磨练出来的,被称为玩家技能的东西。在跟操纵真实身体一样的角色来作战的VRMMO里,玩家技能是跟数值能力同等甚至比它更重要的能力。事实上,即使表示在视窗上的攻击速度数字相同,熟习该招剑技者与生疏者在剑技的发动速度上就会出现实际的差异。其他像是确切的行动与危机处理能力等,都有很大一部分是依据玩家本人的经验。

因此我和亚丝娜就在订下一边完成讨伐、收集系的任务,如果找到效率佳的地点就集中在那里定点狩猎的贪心计画后,再次来到练功场。到傍晚为止的五个小时内不知道将多少Mob变成我们的剑下亡魂——正确来说应该是变成多边形碎片后就回到街上,把完成攻略条件的七个任务全部报告完的结果,我上升了一级变成15级,而亚丝娜竟然上升了两级变成14级了。

在充满令人感到舒服的疲劳与完成感中到酒吧里喝了点东西庆祝了一下,然后就在留言板公告的时间——下午五点的十分钟前,前往参加第三层第一次的攻略集团全体会议。

被三棵巨大猴面包树包围起来的钵状会议场里,早就挤满了许多玩家。由于看见从第一层托尔巴纳的会议开始就受到不少照顾的双手斧使艾基尔,于是便过去打招呼,在被调侃到现在都还跟亚丝娜组成小队,以及约定好要将从铁匠涅兹哈那里得到的,目前寄放在第二层旅馆里的「摊贩地毯」赠送给他当中,宣告时间来到五点的钟声就响起了。兹姆福特的时钟,钟舌与支柱全是从巨大猴面包树的树干削出,所以会发出木制风情的柔和钟声。我一边听著宣告傍晚来临的悲伤旋律一边按照惯例坐到角落,这时牙王与凛德出现在会场里的讲台上,于是所有人一起拍手。

再次数了一下会议的参加者,发现包含讲台上的两名会长在内总共是四十二人。昨天的第二层魔王攻略战有四十七,不对,四十八个人参加,现在刚好减少了一只小队的人数。没有出现的,正是公会「传说勇者」的六个人。

等级未达攻略集团平均值的他们,之所以能在第二层魔王战里大为活跃,都是因为全身穿了经过强化的武器防具来提升能力值的缘故。但他们已经坦承为了取得强化资金而进行多次诈欺行为,并且把所有装备转让给攻略集团。虽然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足以在最前线战斗的力量,但只要有坚强的意志,总有一天他们会回到这里来才对。

当我想著这些事情时,凛德与牙王已经打完简单的招呼,攻略会议就要正式开始了。

最初的议题是至今为止一直担任攻略集团主力的蓝色与绿色集团终于成为正式公会的报告。老实说,这件事就连我也感到佩服。要入手组成公会需要的印章,就必须进行一连串跑腿、讨伐、收集与活动战斗——当然跟精灵战争的活动任务比起来规模算很小了——然后把这麻烦的连续任务完成才行,我记得曾经听过封测时期平均需要的时间大概是二十小时左右。由于来到第三层才过了一天,就可以知道牙王与凛德都是废寝忘食地在进行任务。尤其是应该没有封测时期情报的「解放队」竟然不落后于「骑士」,我想凛德应该也感到惊讶才对。

接著就发表了两公会的正式名称与三个英文字母的简称,以及目前这个时间点所属的玩家介绍,最后则是进行公会成员的募集活动。只不过,聚集在会议场的四十二个人里,没有参加任何一个公会的就只有斧使艾基尔和他的同伴们,以及我和亚丝娜合计六个人而已。

我当然不打算加入任何一个公会,亚丝娜这个时间点也没有这个意思,我想艾基尔他们应该也一样吧。六个人谁都没有举手的话,这个议题便就此结束——我原本是这么预测的。

但DKB会长凛德就是在这个时候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在募集公会成员这件事情上,我们决定尽量广开门户。当前的参加条件,就只有达到等级10而已。」

这时旁边的牙王喀哒一声站了起来……

「我们只要等级9就可以了!」

这么叫完后就又坐了回去。凛德脸上一瞬间浮出青筋,不过马上又恢复冷静继续说明:

「参加这次的会议,而且又没有加入任何公会的玩家,我想全都符合这个条件才对。所以只要有人举手,我们都会欢迎他加入。只不过……只有一名特定的对象必须要加上条件。这是我和牙王先生讨论后做出的决定。」

这次换成牙王的眉头之间出现深邃的皱纹。他应该是在表示「虽然不满意,也没办法了」的意思吧。这时我还悠闲地想著「特定的人?是谁啊?」。所以请台上的凛德笔直地看向我的瞬间,我就差点从楼梯状的座位上跌下来。

「……桐人先生。」

被用僵硬的声音呼叫后,理解情况的我终于有了「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的想法。总而言之,凛德想说的应该是「你是封弊者,我们不会让你加入公会哟」。到了这个时候,这也不是什么惊人的发言了,何况我本来就不打算请他们让我加入。

「嗯嗯,我知道……」

我抢先一步开口。但是凛德这时又把视线往左移,叫出除了我之外的玩家名称。

「还有,亚丝娜小姐。」

跟平常一样把兜帽整个往下拉的亚丝娜,肩膀忽然震动了一下。就连坐在身边的我也没办法看清楚她的表情。

凛德依序看著保持沉默的我,以及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说些什么的亚丝娜,乾咳了一声后才又继续说:

「你们两个人要加入公会的话,除了等级之外,还需要另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分别加入DKB与ALS。」

「…………分别加入?」

无法立刻理解对方所说的话,于是我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旁边的亚丝娜则没有任何反应。

再次大声乾咳的凛德,快速地加上了这样的说明:

「看了昨天的魔王攻略战就相当清楚,桐人先生和亚丝娜小姐的实力,即使是在我们这些领先的玩家集团里也是相当突出。因为你们拥有总共三只魔王的LA奖励。当然我不是在责备你们这一点。只不过,考虑到今后的状况,还是不希望发生你们两个人加入同一个公会的事态。那会让目前战斗力可以算对等的两个公会产生相当大的差距。」

可能是对「可以算」这几个字感到不满吧,这次换成牙王额头上浮现青筋。我一边事不关己般地看著那种模样,一边听著成为SAO首名公会会长的男人继续说明自己的主张。

「我们也非常了解这是不讲理的要求。但是,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我最先浮现在脑袋里的想法是……

提出这种要求的他们认真的程度究竟有几分。

凛德与牙王强迫我和亚丝娜接受的条件,就是想加入公会的话两个人就得分开。但是「想加入」这个前提根本就不成立了。因为我完全不打算加入两边的公会。凛德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才对。至于牙王嘛,如果让身为封弊者的我加入,那就等于否定了他过去高举的反封测玩家主义。

他们根本不需要在这种公开场合强迫我们接受这个条件,只要在会议前找我们问一句「有兴趣加入公会吗?没有啊?OK」,事情不就结束了吗?实际上,DKB、ALS两公会的成员也有一大半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并发出嘈杂的声音,坐在前面一阶的艾基尔也像是要表达你在说什么蠢话般大大张开双臂然后摇著头。从这一幕来看,凛德他们的声望应该完全没有增加才对。这么做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虽然脑袋里满是问号,不过讲台上的凛德似乎正在等待我的回答,于是我就先站起来开口表示:

「嗯……承蒙你们称赞我实力突出,不过很不好意思,我目前还不想加入公会……我想你们应该也预测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了吧。」

结果牙王用鼻子发出哼一声,凛德则是一瞬间露出苦笑,不过马上又恢复成僵硬的表情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了解了。对了——我可以询问在这种状况下,你还是下定决心不加入公会的理由吗?」

「咦?……嗯……」

无法了解他这么说的企图,于是我只能先含糊其词。

这种状况——指的是SAO的死亡游戏化吗?也就是说,凛德认为为了达成「完全攻略游戏」与「存活下来」这两个相反的目标,建立公会就是最佳的选择吗?这样的话,他的这个前提果然跟我无法相容。但是我没有在这里向他详细说明自己想法的时间,而且也没有义务这么做。

「……说下定决心也太夸张了。只不过是……不符合我的个性而已。」

「嗯。那么桐人先生,我可以认为你目前没有参加公会,或者是自己率领公会的打算对吧?」

听见他的话后,这次换成我露出苦笑。

「就是这样。我连好好成为公会的成员都不愿意了,怎么可能会去考虑当会长这种负担这么重的事情……」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自己说的话提醒了我,让我终于了解凛德真正的用意,于是就在内心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凛德就是想在公开的场合让我说出刚才这句话吧。他这么做是为了先摧毁我创立第三个公会的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那他还真是用了相当迂回的手段。就算我建立了「黑色封弊者(假名)」这样的公会,我也不认为会有人想参加,只要面对面问一句「你打算建立公会吗?没有这种打算?OK」,事情就——不对,就算他更直接地要求「你不准建立公会」,我应该也会点头说好。

不过除了感到惊讶与无奈外,我也可以理解他担心做出随便撩拨这种画蛇添足的行为,反而会让我想设立公会的心态。这种过于小心谨慎的作法,让我强烈地想起那个男人。成为公会DBK前的蓝色集团,以及全攻略集团的初任领袖,「骑士」迪亚贝尔。

第一层魔王攻略战即将举行前,就有人透过情报贩子亚鲁戈再二想购买我的韧炼之剑。提出委托的人是当时还是一匹孤狼的牙王,而在背后操纵牙王的就是迪亚贝尔了。他为了巩固自己的领导地位,就想要确实获得第一层魔王「狗头人领主·伊尔凡古」的最后一击奖励。所以才想减弱他认为是最大障碍的玩家,也就是我的战斗力。老实说他真的绕了一大圈——只要跟我要求「把LA让给我」,我应该就会答应了。当然,我可能会要求他付出相当的代价。

关于迪亚贝尔这样的手段,我想凛德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应该都不知道才对。他这次之所以会选择类似的手段来进攻我的弱点,应该有一半是偶然,有一半是因为他对迪亚贝尔的感情吧。

讲台上的凛德一直用锐利的视线盯著忽然沉默下来的我。

明明认识已经超过十天以上,我才发现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从正面端详凛德这个男人的长相。由于牙王的形象太过于强烈,凛德经常会给人没什么存在感的感觉,但他上扬的锐利双眼,深处一直都带著强烈的光芒。

就我所知,他只有一次在众人面前爆发过自己最真实的感情。就是伊尔凡古战结束后,一边逼近一边责备我对迪亚贝尔见死不救那一次。

再次遇见他时,凛德已经跟「骑士」一样染了蓝发,穿上了银色铠甲指挥著蓝色集团。他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是因为尊敬迪亚贝尔吗,还是基于想超越他的竞争心呢?又或者——他根本想成为另一个迪亚贝尔?

凛德,第三个选择很困难喔,我在内心这么呢喃著。

迪亚贝尔这个男人,是一名隐藏自己是原封测玩家的事实来率领攻略集团的双面人。虽然是随时可能被发现,然后因此被众人唾弃的玩火行为,但他就是这样才会这么坚强,也才会有吸引群众的魅力。

如果SAO没有变成异常的死亡游戏,那个男人会不会就变成专门与人对战(PVP)的玩家了呢……我的心里隐然有这样的感觉。虽然这是从亚鲁戈那里得知迪亚贝尔是义大利的方言,而意思是「恶魔」之后,我自己任意的想像而已。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与觉悟来自称是「骑士」呢?我当然无法了解这么深层的心理,也觉得自认为了解的话是冒渎了那名亡故的男性。

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迪亚贝尔在有很多事情没有跟伙伴坦承的情况下离开了艾恩葛朗特,我想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他……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我这样的思绪,凛德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然后开口表示:

「你不想和公会有任何瓜葛。我这么说没错吧,桐人先生?」

「……没错。当然,还是要请你们让我参加魔王攻略战。」

听见我的回答,曲刀使便轻轻点了两三次头。

「了解了。关于魔王战,我们打算在下一次的会议里讨论。我们想确认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

由于凛德已经移开视线,于是我呼一声松了口气坐回石头制的阶梯长椅上。

接著也确认了艾基尔等人是否有加入公会的意愿,不过四名巨汉一起婉拒了对方的邀约。虽然觉得他们才有可能成立新的公会,不过凛德没有提到这方面的事情。结果招募活动就以DKB与ALS各自拥有十八名成员的情况作收。或许今后会爆发激烈的公会成员抢夺战,但这么一来攻略集团的阵容也会更加坚强,所以我很欢迎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觉得无奈的我正放松肩膀的力道时——

才终于注意到自己完全没有确认亚丝娜的意思就擅自回答了对方。依然把兜帽整个拉下来的她,就像发动了隐蔽技能般消除了气息,所以我才会不自觉地到最后都没有询问她的意见。说起来凛德也不应该只问我和艾基尔,也必须确认亚丝娜的意思才对吧。

我在内心一边把责任推给对方,一边畏畏缩缩地看向左邻。

双手双脚整齐并拢的模样和在托尔巴纳的首次会议时完全一样。兜帽底下稍微露出来的侧脸看起来相当平静,不像是正在生气的样子。

「那个……」

我小声地对她搭话,结果马上就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因为我注意到亚丝娜眯起来的眼睛深处,已经燃烧著炽烈的蓝白色火焰。

这不只是不高兴而已。

目前这个时间点应该拥有在场四十二个人当中最大秒间伤害值的细剑使,心底正燃烧著前所未见、空前绝后的恐怖怒火。

「那我们开始下一个议题吧。从这里开始,要把主持人的工作交给牙王先生。」

听见凛德的发言后,牙王像是要表现终于轮到我出场般站了起来,但我根本没办法把视线移到讲台上,不过也没办法轻松地直视亚丝娜的侧脸,只能一直以半吊子的姿势僵在现场。

怎么说也是同一个小队的成员,而且这几天都一起行动。她感到无比气愤这点小事我当然能看得出来。

不过我没办法立刻确定她生气的理由。好不容易才把生气的原因缩减到①我的错②凛德的错③牙王的错等三个选项,不过接下去就完全没有头绪了。

③应该是不可能才对。亚丝娜和牙王虽然不怎么合得来——今天拂晓前在森林洞窟里擦身而过时,用夸张一点的表现来说,她的脸已经出现了「嗯~」这样的表情了——但这场会议里,牙王只是一开始时简单打过招呼,接著就几乎一直坐在椅子上。

而我也相信①应该不可能。我的确没有确认亚丝娜的意思就表明了不参加公会,如果对这一点感到不满,她就不会静静坐在那里生气,途中应该会插嘴表达意见才对。而且在兜帽底下发出深邃光芒的双眸,目前正一动也不动地瞪著距离十几公尺外的讲台某一点。

以消去法来推断的话,这道视线应该是瞪著选项②的凛德吧。让亚丝娜如此生气的理由,很有可能是DKB会长一连串的发言。

在我想著这些事情的期间,ALS的会长牙王正在讲台上比手划脚,威风凛凛地说出一大串话来:

「听好了,第三层的目标攻略时间是一周!还有四天就要到达迷宫区,然后再两天就要打倒魔王!为了达成目标,最重要的就是最前线组的人数!要是一直只有四十几个人的话,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完全攻略,我们一定要积极地增加愿意和我们一起跟这个狗屁游戏战斗的同伴!」

他带著热情的雄辩,让大部分绿色集团的成员发出「没错没错!」的赞同声。攻略集团的战力增加确实是相当吃紧的课题,但增加新成员与攻略速度的提升是完全相反的目标。以两个公会为中心的领先集团越是努力前进,和迟一些离开起始的城镇的玩家们距离就会越大。奥兰多率领的「传说勇者」之所以会做出强化诈欺这样的犯罪行为,就是因为想一口气弥补这绝不容易缩短的等级差异。

但是没空管这件事了,因为现在的我有更紧急的任务。我必须想办法消弭亚丝娜的怒火,回避她对凛德发飘的状况。目前她还能用最后的一丝理智压抑自己,但照这样下去的话,会议结束的瞬间她很可能就会从位子上冲出去,直接跑过去诘问凛德。这样的话DKB的成员一定不会默不作声,而目前如果亚丝娜表示想加入,应该会张开双臂欢迎她的主力公会,态度说不定会就此改变。

我把牙王似乎还要继续好一会儿的演说从耳朵里赶出去,然后再次转向左边,下定决心要对亚丝娜搭话。

但是在我开口之前,兜帽深处就已经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

「阻止我也没有用。虽然至今为止,已经有许多次因为那个人的发言而不高兴了,不过这一次要是不反驳他的话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说这一次的意思,是指『想加入公会就得分开』这件事吗?」

为了慎重起见这么问道,但亚丝娜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一定是因为没有说的必要吧——只是用更加僵硬的声音表示:

「要不要加入公会、要和谁待在一起,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退一百步来说好了,如果只是态度强硬地做出一堆指示也就还能忍耐,但那个人的心底深处,一直相信自己得负起责任领导他人才行。他相信严厉的命令,最后还是会对对方有好处。甚至还认为自已的行为是身为指导者的自我牺牲。」

「…………」

明明知道不是对我说,但这些辛辣的发言还是让我的背部微微渗出汗水。如果稍微听见有哪个人对我做出这样的评价,我一定会躲在旅馆里一周没办法出门。

不过如果亚丝娜的指责完全正确的话,那么凛德之所以用如此迂回的手段来阻止我设立公会,也不单纯只是为了确立自己的领导权,可能也是想引导我这名玩家走向正途啰?穿上DKB的蓝色服装,成为前卫部队的一员,对身为异端封弊者的我来说才是「健全的更生」,是这么一回事吗?

虽然觉得这样的确有点把责任感的意思搞错了,但另一方面也觉得会不会是亚丝娜想太多了。可能是感觉到我内心的想法了吧,细剑使以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呢喃:

「……我就是知道。因为在另一边,我从小就一直听见这样的言论。」

「…………!」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亚丝娜提到另一边,也就是现实世界里的自己是相当稀奇的事——应该说几乎是第一次吧。

为了保持自我。亚丝娜用这样的话来表现自己拿起剑离开起始的城镇的理由。虽然不认为已经完全了解这句话的意思,至少可以知道的是,这时候要是不违抗凛德的命令,亚丝娜可能就无法维持自我了吧。对亚丝娜来说,那一定是比持续留在攻略集团还要重要的事。

但是————

但是…………

当我陷入极端犹豫的状态时,牙王在讲台上的热情演讲也接近尾声了。他提出眼前的目标是在明天傍晚前到达「下一个城镇」,然后念出今天下午开始贩卖的亚鲁戈攻略册里需要注意的重点情报。牙王虽然高举著反封测玩家主义,但似乎把攻略册当成「还算可以信赖的第二手资料」。虽然会觉得这也太宽以待己了吧,不过想到一直和攻略集团保持距离的亚鲁戈,如果立场能因此获得承认的话就会觉得算了。

但是相对的,我还是认为应该避开亚丝娜被集团敌视的情况。牙王的演讲似乎马上就要结束了,之后亚丝娜就会朝著凛德冲过去吧。

亚丝娜蕴藏著我所没有的资质。那是率领一大群人才能够发光的领袖资质。刚来到第三层这个只能说是攻略初期的时期,我不能让她做出和主流派起冲突后舍弃自己可能性的愚蠢行为。虽然说第一层魔王攻略战之后,自己就做了这种事情的我可能没有立场这么说就是了……

浮现这种有点自嘲的想法后,我忽然注意到某件事实,并且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偶然。和以攻略集团全体指挥官身分自豪的凛德起冲突是必然的发展。只要亚丝娜和我一起行动,总有一天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因为我是封弊者,以封测时期累积起来的知识来快速地强化自己以及小队成员亚丝娜,而这同时也加深了她和其他最前线玩家之间的隔阂。亚丝娜左腰上闪亮的骑士刺剑不就是最佳的证明吗?

没什么好说的。降低亚丝娜可能性的,正是和她搭档的我。

对自己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个极为理所当然的事实感到幻灭与愤怒,同时也被更加强烈的犹豫愚弄著,这时我只能紧咬住嘴唇。

讲台上的牙王环视著会议场,准备进入演说的结尾部分。

「……对了,从这一层开始,已经决定由先发现魔王房间的公会来握有魔王攻略联合部队的指挥权了。其他还有没有什么问题……看起来是没有,那第三层第一次攻略会议就到此结束。最后让我们来呼一下口号吧!」

牙王身边的凛德看著高高举起右拳的他,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同一时间,亚丝娜也倾斜上半身。纤细的脚为了准备冲刺而紧绷。

「……一周内就要打倒魔王啰!」

「「「喔!」」」

在浑厚的叫声响彻现场当中,我伸出左手来用力握住亚丝娜的右手腕。

兜帽迅速转向我这边,接著传出压低的尖锐声音:

「不要阻止我。」

「不行,我得阻止你。」

「事到如今,就算被那个人……不对,就算被公会的所有人讨厌也没关系了。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加入公会。被人家那么说还只能保持沉默,那我宁愿回起始的城镇去。」

亚丝娜坚决地表示,这时她的兜帽随著微风晃动,深褐色眼睛反射夕阳的红光后,像两颗流星般发出强烈的光辉。

我一边回望她燃烧著怒火的双眸,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亚丝娜,你不能这么做。不能和他们对立。」

我暂时闭上嘴唇,然后用力呼吸让肺部充满空气。

这都是为了告诉她将在这里解除搭档的关系。

我很清楚,这正是亚丝娜厌恶的「认为是帮别人著想而强迫人接受的命令」。

但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了。就算被讨厌、疏远、轻蔑,甚至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说话还是一起冒险,我也不能让亚丝娜被攻略集团主流派敌视的情况发生。

独行玩家的绝对极限。

那就是没办法得到任何人的帮助。

SAO里头准备了多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阻碍效果。昏迷、麻痹、中毒、出血、盲目、晕眩等等……这些只要有同伴在就可能恢复过来的阻碍效果,会让独行玩家直接陷入生命的危机。如果是一般的,也就是能够复活的游戏,那么为了赚取经验值的效率,就可能冒险来选择成为独行玩家。但现在这里是个连一次失误都不免许发生的世界,它已经变成严酷的死亡领域了。我在第一层、第二层里之所以敢成为独行玩家,也是因为我有封测时期获得的知识这条救命绳的缘故。

但是这条绳索也只能保持到第十层为止。总有一天,我会被迫在面对未知地图与怪物的情况下进行充满危险的求生冒险。再加上目前封测时期的情报在魔王战里已经越来越没有用了。为了对应今后将呈等比级数增加的困难,加入完整小队以及获得公会支援应该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吧。但是亚丝娜跟我一起行动的时间越久,就越会和我一样——不对,应该说就会踏进比我更加危险的状况当中。

一定得告诉她,从第二层一起狩猎风黄蜂开始组成的暂定搭档,就要在这个地方解散了。还要跟她说,你得吞下对凛德的愤怒以及对牙王的反感,虽然不是马上,但将来不论是要选择DKB或者ALS都没关系,一定要加入公会就对了。

但我的喉咙就像是拒绝把累积在胸口的空气变成声音般完全没有动作。

亚丝娜也默默地持续和我四目相对。短短几秒钟前才燃烧著熊熊怒火的眼睛,现在却带著不可思议的光芒,让人无法得知她的内心。

会议场的玩家们就在雄壮的口号余韵包围下,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以兴奋的模样彼此交谈著。可能是坐在前面的艾基尔等人刚好形成一面墙吧,这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和亚丝娜陷入紧张的状态当中,但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脸对著脸一直凝视对方。

我先用力咬紧牙根,接著堵塞的喉咙才终于挤出低沉的声音。

但说出来的却是连自己都料想不到的话:

「……如果我今天就死掉的话……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但亚丝娜就像早就预测到我的问题一样,表情变都没变就回答:

「还是跟之前一样。冲到气力放尽为止。」

她接著又简短地回问:

「那你呢?如果我死掉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数秒钟前才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是我却无法立刻回答。

亚丝娜身亡,所有存在从艾恩葛朗特消灭之后,我该怎么办呢?可以确定的是会恢复成独行玩家,但完全无法想像那时候自己会有什么感觉与想法。

突然间,我又注意到一个非常单纯的事实。

那就是我把亚丝娜和主要集团分隔开来,把她带进高危险的位置了。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但是,我这么做的理由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希望亚丝娜死掉。

在第一层迷宫区初次相遇时,我就违背自己的原则和她搭话,也是因为立刻有这种感觉的缘故。同时也是因为希望能一直看见在微暗迷宫里,像流星般闪烁的「线性攻击」轨迹,最后将会飞向什么地万。而之所以想阻止亚丝娜跟凛德找碴,说到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用迂回地说什么解除搭档还是加入公会之类的,只要直接跟她这么说就可以了。但我的喉咙再次像被焊接起来般塞住了。

越重要的话越说不出口这种坏习惯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从三十九天前,在起始的城镇小巷子里,舍弃第一个朋友克莱因直接跑走时开始……不对,应该说从在现实世界的埼玉县川越市的自宅生活开始,我就好几次都没能把应该说的话说出口了。

但是现在……至少注意到真正原因的现在——

虽然以强烈的意念这么想著,但喉咙还是一直拒绝把吸进来的空气变成声音。这个世界的肉体是由数位档案所构成,所以塞住的其实不是喉咙,而是我和NERvGear连结的脑部,也就是意识。多年来,我就是自己把意识的回路给封闭住了。

当应该说的话快要变成叹息而烟消云散时。

忽然感觉耳边听见了细微的声音。

——桐人。

——有事情想传达给对方,就要趁还能做得到的时候确实地说出口。因为能够传达自己的心意,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平静但凛然响起的呢喃声,应该是来自于在遥远森林深处和她分手的黑暗精灵骑士。是天亮前在野营地后方的墓地听见的话从记忆里复苏了吗?还是只是我擅自创造出基滋梅尔的声音呢?

但是幻想的声音却以明确的力道推了一下我的背部。原本已经放弃的话语,就此断断绩绩地从嘴巴里跑出来,让假想的空气产生震动:

「……我、不希望、你死掉。」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亚丝娜忽然瞪大了眼睛。

「……所以,现在先忍耐一下。凛德和他的公会将来一定会有机会解救我和你的生命。请不要有什么『与其被他所救……』的念头了。」

很丢脸的是,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像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一样不稳定了。

我伏下视线,同时放开一直抓住的亚丝娜右手。身体僵硬地转向正面,结果发现一大半的玩家已经下到会议场的舞台部分,正勤于互相展示武器或者交换收集的道具。艾基尔队的四个人也把头凑在一起,似乎在商量著什么事情。

光说出四个句子就用尽了全身的精神力,这时我只能静待暂定搭档的反应。

经过五秒钟左右,对方丢出短短一句话:

「……那我就忍耐一下吧。」

一听见她这么说,我才缓缓吐出残留在胸口的剩余空气。对亚丝娜来说,要压抑被迫拋开自己信念的愤怒一定是相当不简单的事。虽然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于是我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一阵子后,右耳耳边再次听见了细微的呢喃声。

——桐人,你做得很好。

这让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竟然捏造基滋梅尔的声音来慰劳自己,我也未免对自己太仁慈了吧………

「………………」

不对。

但是,不会吧,怎么可能呢。

脑袋里连续浮现几个接续词,然后畏畏缩缩地拾起右手,探索著身边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看起来是这样)的空间。

结果立刻有某种柔软的触感把我的指尖推了回来。

简短地向艾基尔与他的伙伴打了声招呼后,就从观众席后面离开会议场,接著又快步穿越主要街道穿过通往圈外的大门。直接在道路上移动了一百公尺左右,当听不见主街区兹姆福特的喧闹声时,就稍微走进暗夜逐渐降临的森林里,到这时候我才终于停下脚步。

之前一直默默跟著我的亚丝娜,以疑惑的表情要求我对突然的移动做出说明。但是我没有立刻说出理由,反而把脸对准胡乱猜测的方向,然后小声地呼唤著:

「……基滋梅尔,你在那里吧?」

发出「咦」一声的亚丝娜瞪大了眼睛,然后左顾右盼地环视周围。

原本有好一阵子都只听见小鸟的呜叫声与树木的叶子摩擦声,忽然就传出布料翻动的声音。接著从我看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传出带著笑意的声音:

「被你发现了吗?」

我迅速回过头,就看见把长披风用力往背后甩的黑暗精灵出现在那里。即使解除了隐蔽状态,骑士修长的身躯还是融入在微暗的树荫当中而看不清楚,只有如缟玛瑙般的两颗眼睛依然发出闪亮的恶作剧光芒。

「哪有什么发现不发现……」

省略掉「根本是你主动向我搭话的吧」之后,我的脸上就浮现苦笑。在会议场里听见身边发出呢喃声之前,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应该已经在黑暗精灵野营地里解散的基滋梅尔,竟然利用披风「隐身咒」的力星让自己透明化,然后躲藏在我们附近。

这时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能看著微笑的基滋梅尔,结果亚丝娜就代替我茫然地呢喃道:

「咦……基滋梅尔……?你从什么时候就在旁边了……?」

——这的确是个重要的问题。

假如基滋梅尔是从我们离开野营地不久后就一直跟著我们,那她不就也看到那个画面了吗?就是做为「翡翠秘钥」任务起点的活动战斗——也就是凛德队帮助森林精灵骑士与黑暗精灵骑士战斗的那一幕。

那个时候死去的黑暗精灵,虽然不是我担心的「第二个基滋梅尔」,但对基滋梅尔来说,那是在双重意义上都难以接受的光景。如果她当时真的在场,到底是如何解释那种情况呢?

但是亚丝娜和我担心的似乎不是同样一件事。和基滋梅尔同样把兜帽拨开的细剑使,不知道为什么以微红的表情继续问道:

「……该不会连在旅馆的房间里也跟我们在一起吧……?」

——这确实也是个重要的问题。

这时候就先不去管因为情势转变,造成最后和亚丝娜同住一问房的事情了,不过我们当时有没有说什么会让人害羞的对话呢?虽然试著要重新唤起大约八个小时前的记忆,但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基滋梅尔这时已经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是在那个城镇的集会场里找到你们的。大概是傍晚左右,才从野营地用转移的咒语来到附近的森林……」

话说回来,的确有这种相当方便的咒语。回想起这件事后稍微放心了一点,但心里的疑问依然没有消失。

说起来,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吗?没有和我们组队的NPC,会远离设定的行动区域……主动跑来寻找玩家?

而且基滋梅尔对我低声说话的会议场在兹姆福特的正中央,当然也就是在「圈内」。就算有被怪物追杀的玩家直接逃入城镇里,结果怪物也跟著入侵城镇的情形,在大门两侧站岗的那两个鬼一般强的卫兵NPC也会立刻把怪物解决掉。

基滋梅尔对正在进行黑暗精灵任务的我和亚丝娜来说是黄色浮标的NPC,但对我们之外的玩家可是红色浮标的怪物啊。当然对兹姆福特的卫兵来说也是同样的情形,要是一个不小心隐蔽被看穿的话,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骚动吧。不过等同精英Mob的基滋梅尔也是实力坚强,所以大概不会被城镇的卫兵秒杀而能顺利地逃进森林里面。

我把浮现在脑海里的好几个问号浓缩成一句话后开口问道:

「呃……那你为什么要特地跑到人类的城镇来呢……?」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基滋梅尔听见问题后一瞬间露出些许腼腆的表情,不过立刻就恢复认真的模样,然后更简洁地回答:

「因为任务啊。」

「任……任务?」

「嗯。司令官目前赋予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和保护你们两个人。由于今天早上离开野营地的你们一直都没有回来,所以我就想来观察一下情况,就这么简单。」

「就……就这么简单吗?不过……跑到人类城镇这么里面的地方真的没关系吗?如果隐蔽,不对,如果隐身的咒语被识破的话……」

听见我的话后,精灵骑士这次露出有些自傲的表情,然后一边摸著带有不可思议光泽的披风一边说道:

「这件『胧夜外套』的咒语,力量在太阳与月亮交替的傍晚与天亮前会达到顶点。稍微被碰到身体是不会被看穿的。」

「哦哦……原来如此……」

我一边看著残留著柔软触感的右手指尖一边点了点头,结果亚丝娜眉间就露出危险的气息并低声呢喃:

「…………你被碰到了?」

「嗯,别看桐人这样,他也是很……」

「很棒对吧,这件披风!」

我马上这么插嘴,回避了越来越不对劲的情势。实际上,如果我就那样继续触碰透明基滋梅尔身体的某个部分的话,很可能会触发性骚扰防范规则而被送到牢里去,一想到这里我就冒出了冷汗。不过我还是先把引起质疑的问答在这里告一段落,接著用视线稍微瞄了一下上方。

在树梢缝隙里扩展开来的天空,正确来说应该是上层的底部,除了西侧残留著一抹红色外,大部分都已经渐渐染成紫色了。原本打算开完会后在兹姆福特里吃完晚餐,但我很犹豫该不该再次把基滋梅尔带到圈内去,当然也不可能把她丢在城镇外然后自己进去用餐。

「……亚丝娜,我想直接回野营地去,这样可以吗?」

把脸转回来的我这么问道,结果细剑使以「刚才那件事等会再跟你问个详细」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后,就恢复正常的表情点了点头。

「好啊,难得基滋梅尔都来接我们了……」

亚丝娜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巴,由于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于是我稍微歪著脖子催促她说下去。

结果亚丝娜把视线移到地面,一边用靴子前端戳著蓝紫色香菇一边加了一条提案:

「那个……我想乾脆在魔王战之前都把野营地当成据点,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咦?嗯……玫略的进展应该能从艾基尔和亚鲁戈那里获得情报,补给方面应该也没问题才对……不过你不是很喜欢兹姆福特的旅馆吗?」

「风景看一次就够了。而且……我现在不想和公会的那群人靠得太近。」

「……这样啊。」

MMORPG里要是罹患了「不想和玩家靠得太近症候群」,情况通常就会变得相当棘手,但我也能理解亚丝娜暂时想和凛德等人保持距离的心情,尤其是我也没什么立场说别人,于是我点了点头后就重新转身面向基滋梅尔。

「基滋梅尔,从今天晚上起……大概有一周的时间,可以让我们住在你的帐篷里吗?」

「当然可以啊。」

立刻就这么回答的NPC骑士,脸上浮现会让人错认是玩家——不对,应该说比玩家更加温柔的微笑,然后开口说道:

「你们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我也会很高兴。在我们完成各自的职务前,就让我们一起生活吧。」

「……嗯,谢谢你。」

对「生活」这个单字感觉有种新鲜感的我一道谢,亚丝娜就跟著无言地点了点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马上就把头别开了去。在夕阳的残照之下,她左腰上的细剑、简朴的胸甲、光滑的脸颊线条都染上了鲜红色。

很可惜的,从黑暗精灵的野营地转移到主街区附近森林的咒语只能单方通行,所以我们就按照今天早上的路线往回走进夜色已深的「迷雾森林」。

这样当然就无法回避与怪物的战斗,但我和亚丝娜的战斗力都已经提升,重要的是再次加入小队的精灵骑士实在是太可靠了。就等级来说,我和基滋梅尔都到达巧级,但身为精英阶级的她,实力并非用等级数字就能表现。队伍很自然地形成亚丝娜与基滋梅尔在前,而我则跟在后面的排法,从右侧来的Mob有亚丝娜挥动名剑「骑士刺剑+5」来应付,从左侧来的Mob则有基滋梅尔使用等级应该更高的长军刀来抵挡,她们只要只用一招通常技再搭配上剑技就能打倒怪物,所以几乎没有我上场的机会。因为是同一小队,我的眼前也确实表示出分配到的经验值与珂尔,我一边用感到不好意思的心情看著这些数字,脑袋里一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看著右边时所想的是,名义与实际上都将攻略集团一分为二的公会DKB与ALS,以及我和亚丝娜的事情。

我为了阻止亚丝娜找凛德的麻烦,说出了「我不希望你死掉」这种话。当然那不是当场的权宜之计,丽是从我心底浮现的真心话。但这样的发言同时也让我选择了再次延长和亚丝娜的暂定搭档关系。理性虽然判断亚丝娜加入大公会后生存率会比跟我在一起还要高,但我就是没办法说出要解除搭档关系这句话。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不太清楚那个时候喉咙发出不声音的理由。

不论如何,我必须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具体来说,就是要比之前用更多的力量来全力帮忙她强化。不只是战斗方面的动作,还有能力、装备类以及知识方面也是一样。

自从在第二层组成搭档到今天刚好过了一周,这段期间,我对亚丝娜一直是采取有问才有答的态度。也因此听她说了好几次「早点说好吗!」。或许是利己的封弊者这样的自卑感让我这么做,但也差不多该结束这种宽以待己的态度了……

——看著右边时是这么想,当我看向左边时,脑袋又浮现出其他的想法。这时想的当然就是关于充满谜团的NPC骑士基滋梅尔了。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她不是一般的NPC这件事已经相当明显了。配置在兹姆福特城街上的店员、卫兵或者是旅馆的大姊姊就不用说了,基滋梅尔会话的自然度以及感情表现的丰富度,甚至和在野营地里生活的其他黑暗精灵也有决定性的不同。感觉基滋梅尔没有受到NPC用的规则系统控制,而是自己思考、感受并做出决定。不是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做出追踪我和亚丝娜而潜入远离野营地的主街区这样大胆的行动了。

如果不是普通NPC,那就能做出两个结论。

第一个结论是,理由虽然未明,但基滋梅尔不是只会对固定关键字有所反应的电脑聊天程式,而是极精密的人工智能(AI)。

第二个结论是,理由同样不清楚,但基滋梅尔是玩家。正确来说,是和我们这些玩家一样的人类来操纵黑暗精灵,并确实地扮演这个角色。

两个结论都让人很难相信。尤其是我认为第二个结论实在不太可能。如果那是事实的话,寄宿在基滋梅尔身体里的就不是身为死亡游戏牺牲者的一般玩家,而是企画这款死亡游戏……也就是营运公司那边的人了。

我想应该不会是茅场晶彦本人在操控基滋梅尔,如果是茅场的协力者,就不可能单纯只是帮助我们攻略游戏。应该要做好心理准备,持续一起行动的话,之后可能会有某种陷阱在等著我们——

「…………呜。」

我用力摇了摇头,硬是停止这样的思绪。

我不想怀疑基滋梅尔。我绝不愿意相信在野营地后面的暂时墓地里,跟我诉说妹妹蒂尔妮尔的事情时那忍住伤悲的侧脸,只是隐藏著企图的演技。

我抬起视线,再次看著走在前方右侧的细剑使背影。

我必须保护亚丝娜让她变强。让她强到就算我在不久的将来就丧命,她也可以一个人在这个严酷的世界战斗下去。这就是没有选择解散搭档的找应该要负的责任。

但是,万一和基滋梅尔的相遇真的是某种「陷阱」的话呢?只要有一丝这样的可能性存在……

「……桐人。」

前方左侧忽然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回过神来的我立刻抬起头。

结果就和回过头来露出疑惑表情的黑暗精灵骑士四目相对。她那又像是疑惑又像是担心的表情非常自然,让刚才动了一大堆猜疑念头的我感到羞愧,同时也让我更加想了解她的真实身分。

「怎么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沉默,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没有啦,没什么。只是在想点事情……」

「嗯。有烦恼的话,可以试著说出来让大家听听看。」

基滋梅尔的话让亚丝娜也转头过来加了一句:

「对啊,我最近才知道,你是那种会一个人胡思乱想一堆,然后又自己感到沮丧的类型吧。在钻什么奇怪的牛角尖前。快点把事情说出来吧。」

「也……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倾向啦……」

在两名女剑士注目下,我忍不住四处游移著视线,但是根本无处可逃。不过也不能就此把刚才想的事情说出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能露出僵硬的笑容回答:

「嗯……就觉得你们两个人都很强很可靠……」

「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思考的要素吗?」

「没有啦,就是……嗯~怎么说呢……就是哪一边比较适合当老婆之类的……」

——当我没说过。让我从记录点重新来过吧。

亚丝娜这时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看著在视界角落搜寻著「LOAD」按键的我,然后用力吸了一口气……

「你是笨蛋吗?」

赐下了这句令人感动的金玉良言。

至于基滋梅尔则是表情完全没有改变,先发出「嗯」的低吟,然后才一脸认真地说:

「抱歉了,桐人。这必须要经过女王陛下的允许。」

「没……没有啦,你不用太在意……」

我拚命摇动头部与双手:心里想著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只是玩MMO,应该也要玩那种会出现许多选项的游戏才对,应该说喜欢恋爱模拟游戏的国中生应该就不会陷入这种困境了,不对不对说起来也是有可能出现完全潜行型美少女死亡游戏,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样才会死掉……当我浮现这些逃避的想法时,亚丝娜已经用更冰冷的声音说:

「到了啦。」

我差点就问出「到哪里?」,接著才想起这趟小旅行是有目的地存在。

抬起脸后,发现深邃的森林已经在前方中断,微微可以看见在一片夜雾深处迎风飘扬的三角旗。果然是令人怀念的黑暗精灵野营地。

心里不禁浮出「天啊终于到了」的想法,接著又把对自己的苦笑吞了回去,顺便也忘记几十秒前的所有失态,追上快步走在前方的两名女性。

结果不要说战斗了,就连带路的工作也全部是她们两个人在做,感觉从兹姆福特回到野营地的路途上,女性对我的评价已经下降了不少,如果真要从这次的经验里找出教训的话,大概就是——不要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吧。

不论基滋梅尔是AI还是人类,我们互相帮助过对方已经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我想亚丝娜一定也跟我一样,都希望尽可能——可以的话甚至是永远跟基滋梅尔待在一起。现在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楼层攻略如果按照牙王所提出的目标一样进展,那么第三层的魔王战是在六天后,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那天举行。在那之前,就以这座野营地为据点,尽可能完成所有应该做的事。像是进行中断的活动任务、防具的更新与强化、锻炼技能熟练度与获得情报等等,该做的事情可以说数都数不完。

穿越布满魔法雾气的狭窄山谷,顺利进入野营地时,我用力吸了一大口有点不可思议香味的空气,然后说了声「要努力了」来提振自己的士气。 第六章 远古时代——

大地被森林精灵族建立的「卡雷斯·欧王国」、黑暗精灵族居住的「留斯拉王国」、人类的「九联合王国」、矮人族的地下王国以及其他种族建立的中小国家所分割统治,这些国家之间偶尔会起点小争执,但大致上还是维持了一段相当长的和平时代。

但是某一天在「某种」契机下,发生了全部国家主要的一百个地域都被切割成圆盘状,然后被吸到天空中的天地异变。圆盘的尺寸最小的也有直径三公里,最大的甚至达到十公里,这些圆锥台形就层层堆叠起来,形成了高达一百层的巨大浮游城堡。

城堡就这样把许多的城镇、村庄以及山川、森林、湖泊吞没到内部,然后再也没有回到地上。支撑过去文明的魔法力量就此消失,人类的九支王族也全部灭绝。几乎所有的城镇都变成自治都市,楼层间的交流也遭到断绝,然后再次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目前还保有与过去「大地切断」相关传说的,就只有依然在王族统治之下的两只精灵族而已——

「…………故事好像就是这样……」

一边靠在帐篷的侧面,一边把到今天为止知道的「艾恩葛朗特诞生的秘密」概略说完后,隔了一会儿背后就传来参杂著水声的声音:

「嗯……感觉好像可以了解很多事,实际上也没增加多少情报嘛。」

「就是说啊……」

我把双手放在后脑勺,然后抬头看著正上方。透过浴室帐篷顶端换气口飘出来的水蒸气,可以看见染上深蓝色的第四层底部。

根据精灵族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某个人把地面挖空并拔起,然后利用铁制框架与石板加以补强,把它们层层堆了起来。我当然知道实际上创造艾恩葛朗特的是开发SAO的负责人茅场与ARGUS的工作人员,关于大地切断的传说只不过是「这样的设定」,但就算是这样还是很令人在意。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而创造出这座浮游城。是像神那样的存在一时兴起所做的吗——还是人类、精灵或者是除此之外的种族干的好事呢?

入浴中的亚丝娜似乎也想著同样的事情,这时可以听见她带著吹泡泡般效果的声音:

「话说回来,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神明存在的感觉耶。我小时候看过、读过的奇幻故事里,好像都会有各种名字的神明存在。」

「嗯!听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是这样耶。比较大的城镇里是有教会,里面也有NPC的神父,但完全不如道是祭祀什么样的神明……不过——就奇幻风格的游戏来说,有不少都是这样的情况。就是只有一个类似神明的模糊存在而已。」

「是要玩家以各自的想像进行补完吗?这样的话照目前来看,桐人先生的守护神应该是『LA奖励之神』吧。今天的练功区魔王攻略战,最后一击的奖励也还是被你拿走了对吧。」

面对这带著调侃之意的指责,我只能一瞬间紧闭起嘴巴,然后试著说出快要没什么说服力的藉口:

「我……我也不是故意要抢LA喔。只是我的能力构成是攻击力特化型,所以拿到最后一击奖励的机率比较高而已……要这样说的话,那亚丝娜的守护神就是浴室之神了。信仰的好处就是,所到之处很容易找到附浴室的房间……哎呀,说到这里就会想起我在托尔巴纳租的那个房间……」

「哗啦!」一声,我靠在帐篷厚重帷幕上的后脑勺被水柱击中了。浮现「糟糕,这是应该遗忘的记忆」后,我急忙修正话题:

「先……先不说那个了,结果和我们一样进行这款活动任务的,就只有DKB的凛德他们而已。难得亚鲁戈都制作了『攻略册·精灵战争Ⅰ』,这样实在太浪费了。」

「亏我们也提供了许多情报。但是……说不定大家就是看了那本攻略册才会犹豫不决。因为上面确实写了活动要到第九层才结束……艾基尔先生也说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进行那么长的任务哩』。」

亚丝娜展现了竟然颇像艾基尔的说话语气,听见后我只能稍微露出苦笑回答:

「嗯,也有到了第九层之后才回来第三层接受任务,然后急速把它解决的方法。那个时候等级已经相当高了,说不定……解救精灵骑士的机率也会提高。」

自己这么说完,才又浮现「啊啊,对喔」的想法。

挑战从第三层到第九层的活动任务,也就表示自认为能在这款死亡游戏里突破到第九层。对原封测玩家的我来说,这是曾经挑战过的任务,而且任务开始时也只想著如何让提升等级的效率增加,不过就目前的状况来说,第九层的确是太遥远,或者是太过沉重的未来。抬头往上看的话,无论如何都会意识到还有多达九十七层压在自己头上。

「…………不过呢……」

帐篷里的亚丝娜就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般呢喃著。

一声较大的水声响起,接著就是湿濡的脚踩著木头地板的声音。再来可以感觉到亚丝娜在笔直垂下来的厚布后面坐了下来。

「我呢,最近想到剩下来的楼层时,稍微不会那么害怕了。今天一整天都要努力活下来的心情还是没变,但同时也有想快点见到里头有黑暗精灵女王的城堡……或者上面的几十层如果都是远古时代从地面分离过来,那一定有各种景色与城镇等等的想法……」

「…………这样啊。」

即使再次感受到亚丝娜的坚强,我嘴里也只有说出这么一句回应而已。由于这样的回应实在太过单调,于是我思索接下来应该说什么,而结果就是——

「……上面的楼层一定也有各种浴室才对。」

亚丝娜对这句评语的反应,就是隔著厚布朝我的背后赏了一记肘击(应该是吧)。

十二月十八日,周日。

在主街区兹姆福特召开第三层首次攻略会议后,很快又过了三天。这段期间我和亚丝娜完全没有回到城镇里,而是以黑暗精灵野营地为据点拚命地进行任务、收集强化素材、锻炼技能并取得各种Mob。

我们又各自提升了一级,我来到了16级,而亚丝娜则是15级,我想这已经是第三层的极限了。封测时期的攻略适当等级在挑战魔王时是楼层X3——当然这样的算式到更上层之后应该就会改变——所以我们已经超过了6~7级。这时经验值效率当然就会大幅下降,在练功区或迷宫里狩猎Mob经验值条也不太会增加。

另一方面让我惊讶的是,和我们一起经过连日的冒险后,骑士基滋梅尔的等级也跟我一样上升到16级了。基滋梅尔被特效光包围的瞬间,我忍不住就说出了「恭喜升级」,虽然内心感到慌乱,但她似乎认为等级数字就是身为剑士的位阶。当她微笑著回答我「谢谢」时,我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在越来越强的精英骑士大人协助下,活动任务进行得相当顺利,但正如我刚才和亚丝娜所说的,艾恩葛朗特诞生故事最重要的部分一直没办法明朗化。

接在第一章「翡翠秘钥」、第二章「讨伐毒蜘蛛」后面的第三章是「供品之花」,内容是为了供奉在第二章里已经确定战死的侦查兵而到森林里采集供品的收集系任务。接下来的第四章「紧急命令」和第二章一样是去寻找出发执行任务后就没有回来的侦查兵,这次则确实地解救了对方。但是到了第五章「消失的士兵」时就会发现,我们带回野营地的侦查兵,其实是森林精灵用咒语变成的冒牌货。

我当然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发展,所以考虑过在第四章的时候想办法揭发他是冒牌货,但除了不清楚破解咒语的方法之外,做这种事情也有可能会让活动就此停止。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只能暗地里持续监视著野营地,等到冒牌士兵准备从司令部帐篷里偷走「秘钥」时才大喊「有小偷!」,不过最后还是因为精灵擅长的完全隐蔽而把人跟丢了。封测时期是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被偷走钥匙,现在这样可以说多少有点进步,但同样还是得去追捕那个冒牌货。和野营地里的「黑暗精英驯狼师」组成临时小队,当然基滋梅尔也跟著我们一起追踪冒牌士兵留下来的痕迹,最后我们竟然在森林深处发现了森林精灵的大型营区!

——在这个时候,任务再次中断了。因为今天攻略集团所有人会出动,到连结迷宫区的洞窟讨伐栖息在里面的练功区魔王。

讨伐行动初次挑战就顺利达成,没有任何人丧生。除了某个异端封弊者又夺走了LA奖励之外可以说是完全成功,但我再次有种强烈的感觉。就是集团内部从之前楼层就开始冒烟的火种,经过两大公会的建立后,热度已经开始增加了。

「……我说亚丝娜啊……」

我一边摸著承受过打击技的背部一边对著浴室内部搭话,结果没有听见回答,反而听见出入口的帷幕被用力掀起来的声音。脸往右边一看,就看见了从帐篷里走出来的纤细人影浮现在夕阳的残照中。

明明一分钟前还泡在浴池里,但穿著平常那件皮革束腰外衣的亚丝娜却没有任何刚洗好澡的模样。因为是假想的浴室,所以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全身水气瞬间变乾也省事多了,但是对攻略集团首屈一指的入浴爱好者来说,应该会觉得这种情形有点扫兴吧。

可能是因为想到这些事的缘故,我说出口的问题跟原本的预定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不会有想换件衣服的时候吗?」

下一个瞬间,她的眉毛间就出现了即使逆光也能分辨出来的深邃皱纹。

「我不换衣服会有什么问题吗?」

冰点以下的反问让我急忙左右摇了摇头。

「没……没有啦,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觉得,洗完澡后不会想换上符合那种气氛的衣服吗……像是浴衣、浴袍,或者只穿一件T恤之类的……」

糟糕,最后的服装是多余的,现实世界里洗好澡后就常这样穿的妹妹真是害死我了,当我心里这么想并准备逃亡时,幸好亚丝娜只是眼睛抽动了一阵子,还不至于整个人发掘,于是我就松了口气然后低头看著自己的身体。

「……我想桐人先生应该很清楚,我也不是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应该说我道具栏剩下来的容量几乎都快被衣服塞满了。」

想起的确有这么回事的我点了点头。在第二层乌鲁巴斯的旅馆里,为了回收亚丝娜遭人诈欺的风花剑而让她按下「所有道具实体化」按键时,立刻有大量白色小小布料道具在房间里到处飞舞的记忆还相当清晰。

用「不准继续想下去」般的视线瞥了我一眼后,亚丝娜就靠在帐篷的支柱上,一边抬头看著傍晚的天空继续表示:

「但那并不是我穿来让自己高兴的衣服。」

「咦?那为什么要买那么多?」

「我没有买喔。」

这句话让我眨了眨眼睛,然后才终于发现到事实。同种类的制造品道具大量存在的话,那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的可能性就相当高了。

「……难道那是……你靠著修行裁缝技能自己制造出来的……?」

小声问完后,亚丝娜就轻轻点了点头。

「但……但是,你是什么时候锻炼那种技能的?应该不是第二层和我搭档之后才开始的吧……?」

「嗯,在那稍早之前。在第二层的练功场提升等级时,不是会累积很多羊毛和木棉等素材吗?然后我不知不觉就选了……」

「原……原来如此。我只要一累积起来就把它们全卖给NPC了……但是,亏你竟然会想提升生产系的技能耶。那很麻烦吧?」

我感到佩服地这么说道,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侧眼往上看著保持沉默的亚丝娜后,忽然发现一件事。现在这个时间点,如果要提升生产系技能,有一个比麻烦的作业更加重大的问题。就是为了取得技能的空格。

技能格子的数量在等级1的初期设定值是两个。等级6增加到三个,等级12四个,等级20五个,接下来就是每10级增加一个。

等级16的我目前拥有四个格子,不过全被「单手直剑」「体术」「搜敌」「隐蔽」这种战斗系技能填满了。亚丝娜也同样拥有四个格子才对,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我除了「细剑」之外就没听过她选择了什么样的技能。在练功区里她都装备著金属制的胸甲,所以应该有「轻金属装备」才对,剩下来的两个就是谜了。就算里面有一个是「裁缝」好了,还是会让人觉得为什么现在会选择这种技能。

亚丝娜刚才说「因为累积不少素材,不知不觉就选了」,但技能格子不是可以随便消费掉的物品。如果要以攻略集团成员的身分一直在最前线战斗,那么就不应该选择与战斗无关的生产技能,应该选择我也有的「隐蔽」或者「搜敌」,不然就是「轻功」「重量上限扩张」等等能提高生存率的技能才合理。这种事情,不用我说亚丝娜应该也知道才对。

可能是感觉到包含在我视线里的疑惑了吧,亚丝娜往下瞄了我一眼后,再次说出令人意外的发言:

「话先说在前面,我已经把『裁缝』从格子里移除了。制作的衣服之类的,也大多还原成布料了。」

「咦?是……是这样吗?那真的是不知不觉就选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嗯……也不是全然如此啦……」

「……你的意思是……?」

「秘密。哪一天我想讲了就会告诉你。」

反应明明很冷淡,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却带著些许微笑的亚丝娜,把靠在帐篷支柱上的背部移开并说道: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想洗澡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帮你看著门口哟。」

「啊~嗯……我三分钟就洗好了,所以不用看门啦。你先去食堂吧。」

「了解。吃饭的时候,要告诉我今天打倒的那只超大蜘蛛掉了什么宝喔。」

「是是是。」

我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亚丝娜一面轻轻挥手,一面朝旁边的食堂帐篷走去。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后,我就钻过浴室帐篷的帷幕。

傍晚,陪著一回到野营地就立刻想洗澡的亚丝娜来到这里,然后直接在入口处看门的日子已经来到第五天。但是这五天来都没有男性或女性黑暗精灵NPC想进入使用中的帐篷。老实说,我有时候还真觉得根本不需要看门,不过也能了解浴室入口只有一片无法上锁的帷幕会感到不安的心情。

虽然能理解,但身为男性的我立场上实在不用在意浴室的安全性,所以一走上铺设在帐篷内部的木头地板,就立刻在装备人偶画面连续按了三次全解除按键,把所有装备收进道具栏里。因为突然袭来的寒冷而缩起身体,直接走向设置在木板深处的大型浴池。其实很想用力跳进去,但发出太激烈的水声可能会让附近的精灵走进来看发生什么事,所以我尽可能静静地滑入浴池里。

浴池的长度最少也有两公尺半,虽然觉得要烧这么多的热水一定相当费事,不过好像又是靠著精灵拿手的咒语力量。盈满的热水呈现淡绿色,同时发出像是薄荷又像是桧木的香味。浸到肩膀后全身会被舒服的热度与压力包裹住,这时心里就涌起难怪亚丝娜会这么喜欢洗澡的想法,但另一方面还是会在意无法比拟真正入浴的部分。虽然很难说出究竟是哪一个部分,不过热水还是少了那么一点液体感。

我平常总是尽量不去意识到整个艾恩葛朗特与自己的身体都是由多边形所构成。因为只要稍微觉得「是假货」,就会莫名地有种可以重来的感觉。在战斗、进食与睡眠时,都觉得自己与世界都相当真实,但偶尔还是会像这样产生不对劲的感觉。我之所以不太重视洗澡,一定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不对,这也不过是藉口吧。即使在现实世界,我也不是很喜欢洗澡的小孩。在这边洗澡不用洗头、擦身体以及吹乾头发,说不定还比较符合我的个性。

木板的角落虽然并排著装有洗发精与沐浴乳的小壶,不过我当然没使用过那种东西。不知道亚丝娜是不是有效利用了这些物品呢?这是属于可以直接向她询问的问题吗……

当我想著这些事情时就经过了两分钟,我决定结束这场战斗澡而站起身来。

这时帐篷入口处的帷幕也从外面轻轾被掀了起来。

——亚丝娜忘了什么东西,现在回来拿了?不对不对,木板上没有掉任何东西啊。

——其他玩家想来泡个澡?不对不对,这里是暂时性地图啊。

——森林精灵的杀手来要我的命了?不对不对,走进来的人身上的肌肤是黑暗精灵特有的褐黑色……

来访者注意到双手握住浴池边缘整个人僵在现场的我后,缟玛瑙色的眼睛先是眨了一下,然后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说道:

「哎呀,你也在洗澡吗,桐人?」

——抱歉,我等一下再来。

原本预料会有这样的发展,但穿著铠甲与披风的黑暗精灵骑士连表情没有改变,流畅地钻过帷幕后就一边碰著左肩上的别针一边继续表示:

「我一起洗应该没关系吧?」

立刻判断目前的状况,并且开始检讨所有能采取的行动,最后在预测接下来的情势下展开行动。这是为了在SAO生存下去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在基滋梅尔等待我回答的半秒钟里,我以前所未见的速度转动著脑袋。因为这时候的选择,可能会让我被丢进第一层黑铁宫的监牢。

对SAO开发阵容来说,导入性骚扰防范规则是相当苦涩的选择。

我记得在刚开始封测时,曾经在杂志上看过这样的访谈内容。

和攻击他人或者窃盗不同,「不适当的接触」这样的犯罪行为其实相当难界定,游戏制作群原本打算把事情交给玩家的礼貌与道德感等自净作用来处理。因为交给系统来统一判定的话,很有可能会出现误触规则的情况,而且也可能会有玩家恶意利用这样的规则。

但是,外表和玩家没有分别的NPC的存在,以及VRMMO这崭新的游戏类型,最后还是让营运公司必须导入性骚扰防范规则。具体来说就是「完全潜行环境里可以尽情触摸年轻女性型NPC」的情况,抵触了审查机关的伦理规范。虽然有人会说那PK又怎么样呢,不过自古以来这方面的基准本来就很不合理了。回答访谈内容的不是茅场而是ARGUS开发小队的成员们,但他们对于被现实世界的各种情况拿来利用的伦理规范,似乎也有许多自己的想法。

总而言之,存在于SAO里的性骚扰防范规则,导入的主要目的不是防止对异性玩家的骚扰,而是为了制止对异性NPC的不适当行为。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系统将如何判断这种NPC自己跑到浴室来的情况呢?只要不接触就不会发动规则吗?还是看见基滋梅尔解除全装备的模样就出局了呢——又或者是,因为是不规则的状况,所以Everything-s gonna be alright呢?

从到达转速极限的脑部冒出一大片幻想的白烟后,我就回答:

「请……请进,我已经要出去了。」

不用再想什么系统方面的事情了,身为一个人类本来就应该这么做吧。在这样的判断下,我迅速地想要离开浴室,不过还是有一个问题。就是我现在处于全装备解除状态,没办法戌接走出浴池。男性玩家当中有认为虚拟角色的裸体被看见也不会少块肉的豪杰,所以就算在街卜也能毫不在乎地进行换装操作,很可惜的是我没有这样的胆量。

因此,决定在基滋梅尔移开视线那一瞬间开始行动的我,就维持著握住浴池边缘的姿势计算著时机——

「这样啊,那失礼了。」

轻轻点了点头后,精灵骑士就一边将身体转向帐篷右侧的冲洗身体处一边按下魔法别针。

前几天也听过的「锵啷」声响起,防具与披风变成光粒消失了。底下只有一件丝绸内衣。虽然光艳褐色肌肤从漆黑紧身衣上面的精致蕾丝花纹露出来的模样,已经带著足以让我全身僵硬的冲击,不过这种景象我过去也曾看过一次。我拚命保持著集中力,等基滋梅尔背对我的瞬间就从浴池里跳出来。人还在空中就打开视窗,手指用电光火石般的速度装备上内裤。一边感觉腰部附近出现令人安心的著装感,一边继续要穿上上衣与裤子——

锵啷。

悦耳又危险的效果音再次响起。反射性抱视线往右移的我看见的是,紧身衣瞬间如粉雪般从背对我站在那里的基滋梅尔身上消失。

「呜咿……」

我从嘴巴发出毫无意义的怪声,然后身体在空中失去平衡。当然著地也就失败,整个人陷入翻倒状态当中。注意到以丢脸的姿势紧贴在木板上的我之后,基滋梅尔就准备转过身子。

「怎么了桐……」

「没……没没没事啦!完全没有问题!」

「真的吗?浴室的地板很滑,要小心一点。」

像个母亲叮咛莽撞的小孩般说完注意事项之后,基滋梅尔在极危险的角度下把身体转回去,然后坐在木制的浴室小凳子上。她接著又拿起并排在眼前台子上的一个小壶,把浓稠的液体倒在右手上,然后轻轻抚摸身上各处的肌肤。立刻有大量的纯白泡沫涌出,盖住了她整个外露的背部。

我当然也不是呆呆地看著这样的情景。我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站起来脱离翻倒状态,直接就想用匍匐前进的方式前往出口,但刚才跳出浴池时把木头地板给弄湿,导致摩擦系数整个降低。即使如此我还是爬了两公尺左右,就在这个时候——

「刚好你在这里,可以帮我刷背吗?」

骑士大人从高处御赐了这样的贵言。

结果我虽然没有因为「不适当的接触」行为被送到黑铁宫,但也没办法检验出是不是因为基滋梅尔的特殊性才会有这种例外。因为浴室帐篷里,备有擦身体用的大型刷子。

我之所以没有拒绝坐在骑士正后方的椅子上,用刷子刷著充满泡沫的背部这样的行为,绝对不是因为有心挑战性骚扰防范规则的缘故。全是因为不小心听见了基滋梅尔又加了一句「蒂尔妮尔的灵魂被圣大树召还后,就没有人可以拜托了」。

不论是基滋梅尔的妹妹蒂尔妮尔丧命这件事,还是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的战争,说起来都不过是「基滋梅尔被赋予的设定」而已。没有玩家在旁边观看,很难想像NPC之间会实际进行战斗。在VRMMO的环境里「没有任何人在的森林深处,树木绝对不会倒下」。因此,基滋梅尔在野营地后面墓地跟我说的蒂尔妮尔的回忆,也不过是像这样被创造出来的记忆罢了。

但如果要这样说的话,那我敢断言十四年又七十二天的回忆全部都是真实吗?我实际的存在其实跟基滋梅尔同样是程式,被关进艾恩葛朗特那天是首次被读取,在那之前的「现实世界」的回忆全都是冒牌货——我能说绝对没有这种事情吗?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在烦恼这样的事情。或许只是希望我的记忆和基滋梅尔的记忆在本质上是相同的而已。

脑袋里想著这些事情的我,专心动著手里植入浓密软毛的刷子。

「……我最近作了不可思议的梦。」

基滋梅尔忽然低声说道。

「作……作梦?」

我当然不可能说「NPC怎么可能作梦」,不过确实被吓了一大跳。手上的刷子一瞬间停了下来,但马上重新开始并问道:

「什么样的梦……?」

「嗯……应该是四天前,我和森林精灵的骑士战斗时,桐人你们冲进来时的梦……不可思议的是,发生的事情和四天前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

基滋梅尔这时又缓缓对默默继续擦著背的我说:

「首先……桐人的样子就不一样。而且伙伴也不同。虽然是人族的战士,但并非亚丝娜,而是没有见过的男人们……」

「咦……?我几乎没有和亚丝娜之外的人组……不对,应该说变成伙伴啊。」

「嗯……但这些都只是小地方。梦里面……桐人和伙伴们确实是帮助我和森林精灵战斗。但是呢,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梦里面的你和伙伴剑技都未臻纯熟……所以完全不是森林精灵的对手。你们一个个倒了下去……我则是为了救你们而解放了所有成为我们精灵生命力的圣大树的庇护。虽然打倒了骑士,但我也同时失去了生命。这时候桐人你就用悲伤的眼神往下看著倒地的我……这就是我作的梦了。你的模样和伙伴们的长相每次都不一样……只有你最后的表情都是一样………………」

「这样啊……」

简短地呢喃完后。

我忽然瞪大了眼睛,发出了无声的喘息。

那是……

那个梦不就是——

SAO封测时期的记忆吗?

因为过于惊讶,我差点直接说出这个基滋梅尔应该无法理解的问题。

话快要脱口而出前阻止我的是,透过帐篷入口帷幕传过来的一道语气略显尖锐的声音。

「桐人先生,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啊?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啰。」

发言者当然就是应该先移动到食堂去的细剑使了。

——话说回来,我好像说过三分钟就会出去。

虽然迟了一会儿才回想起自己的发言,但失去的时间已经无法倒转了。更重要的是,在我和亚丝娜之间只隔著一片厚布的状况下,拿刷子刷著一丝不挂的基滋梅尔背部这种情境已经超过我的应对能力,所以根本无法正常地回答对方。

当我维持双手握住刷子的姿势僵在现场时,入口处再次传来更加气愤的声音:

「说句话好吗?再三秒没有回答的话我就要冲进去了。」

看来拖延到她吃晚餐的时间已经让她不太高兴了。我想今天晚餐定食的菜色应该是亚丝娜喜欢的香草烤白肉鱼,不然就是加了一大堆根菜类蔬菜的棕酱炖肉。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的精灵虽然不会砍伐活树,倒也不是素食主义者。我记得以前看过的奇幻小说里,精灵族的女主角好像都没有吃肉耶。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来逃避现实的时候了。经过了二·八秒时,我就下定决心用力吸了一口气。

「抱……抱歉!我马上就出去了,再等个一分钟!」

这时已经掀开十五公分左右的帷幕又缓缓地放了回去。

「……我就好心一点给你两分钟吧,那我就先随便帮你点餐啰。」

脚步声就随著这样的声音远去。呼一声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后,眼前的基滋梅尔才用似乎觉得很有趣的声音呢喃道:

「嗯,人族的战士不会一起洗澡吗?」

「男……男生和女生之间不会。那精灵呢……?」

「城堡里的骑士馆当中有男女分开的浴室,但这里是战地,没办法有太奢侈的要求。」

「原来如此。那个……关于刚才作梦的事情,下次可以详细地说给我听吗?」

那可能是残存在基滋梅尔心中的——封测时期的记忆。老实说我非常在意这件事情,但我自己不先把情报做一定程度整理的话,我自己也无法决定要问什么问题。

骑士稍微转向我点了点头后,有一半像在对自己说话般呢喃道:

「嗯。我也想知道……那个梦究竟有什么意义……」

深夜,二十三点四十五分。

藉由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闹钟声起床之后,我就暂时躺在床上等待意识完全清醒,然后悄悄撑起上半身。

挂在帐篷中央支柱上的油灯以及下面火炉的火都已经熄灭,但从天花板上的烟囱透下来的月光让这里不至于是一片黑暗。铺满厚厚毛皮的地板中央,可以看见基滋梅尔与亚丝娜靠在一起深沉地睡著。

几乎所有的NPC都跟玩家一样晚上会睡觉,但那只是躺在床上闭起眼睛然后一动也不动这种由程式设计出来的行动模式之一——我一路思考到这个地方。等等,应该说对基滋梅尔之外的NPC来说,这样才是真实的情况。

然而,大概六个小时前,她曾经对我说过,每天晚上都作了不可思议的梦。

听见那句话时,我就先舍弃可能是现实世界的某个人在扮演黑暗精灵骑士的怀疑了。提出封测时期的事情,对假扮成NPC的行为很明显是反效果,何况我和封测时代的外表可以说完全不同。营运公司的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丽既然知道的话,就不可能说出「只有你最后的表情都是一样」这种话。

那么,如果基滋梅尔是真正的NPC——对她来说「梦」究竟是什么东西呢?虽然对现实世界的人来说,梦也还是个充满谜团的东西,不过如果光是作梦这件事的话,至少可以知道基滋梅尔的本质,也就是程式本身在她睡著的时候也没有停止演算。

我在封测时期总共挑战了三次「翡翠秘钥」任务,就像我记得每次都看见基滋梅尔的死亡这件事一样,她的心中也还残留著当时的档案,然后想办法要将「应该不存在的记忆」处理成有整合性的状态……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因为基滋梅尔是个例外的NPC,才会还保留著封测时期的记忆吗?

还是说,就是因为残留著记忆,才有现在这样的特殊性呢?

保持坐姿想了许多事情后,从帷幕的缝隙间吹进来的夜风轻轻地抚摸著我的头发。那种感触,让我忽然想起这款死亡游戏刚开始的那天发生的事情。

舍弃最先交到的朋友克莱因离开起始的城镇的我,毫不停歇地跑过草原,到达了在森林深处的小村庄霍鲁卡。我的目标是以现在爱用的「韧炼之剑」做为报酬的任务。

接受小孩子遭受病魔侵袭的母亲委托之后,当我正在进行前去狩猎植物型怪物来收集秘药用材料的任务时,我首次遇见了自己之外的封测玩家。并且在对方的邀约下组成小队一起战斗,当收集到一人份的素材道具时,差点就因为他设下的MPK陷阱而丧命。

历经千辛万苦存活下来回到村庄的我,把药品的材料交给母亲NPC后就完成了任务。封测时期进行同样的任务时,一拿到做为报酬的剑就马上飞奔向新的战场,但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就看著母亲煎药,甚至和她一起到旁边染病的孩子休息的房间里。

看著喝完药后,脸色稍微变好一点的小孩子NPC——名叫阿卡莎的女孩时,我想起了很久之前,在现实世界里照顾生病妹妹时的事情。那个瞬间,知道被囚禁在死亡游戏后就一直压抑下来的心情整个上涌,让我忍不住把脸压在眼前的床上哭了起来。这时NPC阿卡莎露出担心的表情,温柔地摸著我的头。在我停止哭泣前,她就这样一直摸、一直摸……

「………………」

缓缓地再次深呼吸后,我就停止继续回忆。

像姊妹般靠在一起睡觉的基滋梅尔与亚丝娜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傍晚,洗完澡吃完晚饭后我们就再次前往森林,在基滋梅尔的帮助下完成了所有在主街区兹姆福特接受的任务。虽然已经把报告延后,但这四个小时里我们已经跟蜘蛛、树妖以及野狼大战过好几个回合,所以她们两个人应该是累了吧……虽然不知道NPC有没有疲劳参数就是了。

老实说我也还没睡饱,但今天晚上还剩下一个任务要执行。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移动,一边注意不让帷幕产生较大的晃动一边来到帐篷外面,然后再次深呼吸。

胸口吸满冷空气才好不容易把睡意赶走,接著我蹑手蹑脚地走在夜晚的野营地里。向住在这里四天后已经变熟的夜间警卫精灵轻轻点头示意后就通过大门,最后穿越狭窄的山谷,在今天里第三次来到练功区。

在深夜的「迷雾森林」里,要是让浓雾缠上的话视界就会变成一片蓝灰色,这时森林也会变成危险地带,不过来过这么多次后我也差不多完全记住地形了。我一边躲过怪物的气息一边穿越森林深处,移动不到十分钟就来到第二层的往返阶梯。

沉浸在蓝白色光芒里的石造凉亭内部看似没有人在,我一靠近后,原本看起来空无一物的柱子阴影处就有一道人影像渗出来般出现在眼前。这种高等级的隐蔽技能,已经足以媲美使用透明披风时的基滋梅尔了。

等待著我的人,整个往下拉的兜帽底下那三根胡须状彩绘因为露出笑容而动了一下,接著又开口说道:

「桐仔,迟到了七秒钟哟。」

「抱歉,因为电车误点。」

听见我绞尽脑汁才挤出来的幽默感后,灰色的兜帽像是很无奈般摇了摇头。

「我可以卖给你比较有品味一点的玩笑啪。」

「……不用了,我不需要。抱歉马上就进入主题……我用讯息拜托你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怎么还是这么急性子。俗话说著急的老鼠进不了洞哟。(注:日本谚语,即欲速则不达之意)」

碰面的对象无声地笑了一下,接著轻飘飘地跳到附近半倒的石柱上,然后盘腿坐下。我也面对著她靠在另一根柱子上。

来者的外号是「老鼠亚鲁戈」,目前是艾恩葛朗特里唯一而且拥有最高超技术的「情报贩子」。虽然认识很久了(说起来也不过一个月而已),但我对亚鲁戈这个人其实所知甚少。她的性别应该是女性,年龄大概是介于十字头后半二字头前半之间,而且应该跟我一样是原封测玩家。把封测时代自己收集的情报,以及从包含我在内的封测玩家买来的情报汇集成名叫「亚鲁戈的攻略册」的小册子,然后委托街上的道具店进行贩卖。还有绝对不能忘记的是,她的座右铭是「能卖的情报绝不保留」。

也就是说,如果我要求亚鲁戈卖给我关于她本人的情报,比如说身高体重、喜欢的食物与技能构成等等的资料,她应该也会卖给我吧。不过代价应该相当高就是了。

不过幸运的是,我这次委托她调查的情报,价格可以说相当合理。我从长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枚五百珂尔的金币并叮一声弹了过去,亚鲁戈漂亮地用两根手指夹住金币,只兄金币在她指尖绕了一绕后就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

「谢谢惠顾,那就告诉你到今天晚上为止得知的情报吧。」

笑容从双颊画著胡须彩绘的脸上消失,她接著又低声继续说道:

「首先呢,来到第三层后才加入凛德队,也就是『龙骑士旅团』的玩家好像只有一个人而已。名字叫作『摩鲁特』,是一名男性单手直剑使,在城镇里也不会脱下锁子头罩……目前就只有这些情报了。」

「摩鲁特……」

我小声重复了一遍听起来像某种零食的名字。

戴著锁子头罩的单手剑使。他一定就是三天前早上,在凛德率领的五人小队里看见的那个男人了。他应该跟我一样是原封测玩家,而且向凛德提供了活动任务的知识……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某种矛盾,于是皱起了眉头。

「等等……但是,我想之前的攻略会议,你应该也在某个地方看著吧,DKB跟第二层魔王攻略战的时候同样是十八个人……这也就是说,摩鲁特先生加入后,有一个人离开了吗?先不管是主动走的,还是被除名了。」

亚鲁戈马上否定了我提出的问题:

「没有,在会议场的十八个人,都跟魔王战的时候一样。」

「……你记住DKB所有成员的名字和长相了吗?」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话,还跟人家做什么情报贩子。当然,ALS的人我也全记住了。」

「是我太小看你了。」

我轻轻举起双手,然后把话题拉了回来:

「……也就是说,来到第三层才刚加入的摩鲁特先生没有出席那场会议啰……那没出席的理由……」

「很可惜,我不知道。」

「嗯,那也只能问本人或者是凛德才能知道了。」

我一边说,一边试著唤起三天前在兹姆福特会议场的记忆。但除了凛德之外,无论再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想起应该有十七人的蓝衣集团究竟长什么样子。主要的理由是因为,我坐在阶梯状观众席最后方最上排的位置,所以只能看见出席者的背部而已。再加上会议途中就一直在担心身边快要爆发的亚丝娜。

但话又说回来了,游戏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天,到现在还没办法确实掌握住攻略集团——在魔王战里必须互相把性命交到对方手里的同伴叫什么姓名与长什么样子,这其实也是个大问题。

虽然不打算从事情报贩子的工作,但接下来还是要稍微努力一下记住别人的长相。虽说这是我极不擅长的技能就是了。

我心里暗暗下定这样的决心,然后再次开口:

「……那个摩鲁特先生,加入公会的过程你知道吗?」

「好像是自愿加入的。第三层开通的隔夭,凛德就对DKB的……当时还不是公会就是了,总之他就向主要的成员介绍说『这是志愿加入的新人』。」

罩旭样啊……这样说来,应该是凛德直接接受他加入公会的申请。不过那个凛德竟然会答应让他加入,这就表示摩鲁特先生确实有这种实力吗之…,亚鲁戈你看过后觉得如何?」

我随口提出的问题,却让盘腿坐在石柱上的亚鲁戈一边绷著脸一边前后摇晃身体。

「问题是,连我也还没直接看过那个传闻中的摩鲁特先生啊……即使在兹姆福特里面DKB做为据点的酒馆里盯哨,还是没有看见像他的人哟。」

「是喔……连亚鲁戈都找不到的话,可能是故意躲起来了吧。」

「应该吧。如果是凛德的指示,那应该是打算把他当成超越ALS的王牌吧。我想魔王战时一定会出现,到时候我会仔细观察他。」

「那就拜托你了。不过到目前为止的情报,的确有五百珂尔的价值了。」

「那真是太好了。」

咧嘴一笑的亚鲁戈在几乎没有脚步声的情况下从高一公尺半的石柱上跳下来,然后在我面前举起右手。我刚才支付的金币再次出现在她指尖上,可以看见金币反射淡淡月光后发出了亮光。

「顺便问一下,桐仔想不想卖我情报啊?」

「咦?什么情报?」

「来到第三层后,就一直和小亚一起住在某个地方吗?」

「我才不卖哩。」

立刻回答完后,亚鲁戈嘴角再次露出笑意,接著又说:

「原来如此。没有否定『和小亚一起住在某个地方』这个部分吗?哎呀,放心吧,我不会把这个情报当成商品哟。」 第七章 和「老鼠」闲聊五分钟的话,不知不觉间就会被偷走一百珂尔份量的情报。要当心一点。

当初明明有人这么警告过我,究竟要重复多少次同样的错误才会记住呢?

和亚鲁戈分开之后,沮丧的我就垂著肩膀独自走在夜晚的森林里。有时会停下脚步来打开视窗,从这四天来已经标示了将近九成的地图上确认前进的方向。

如果是黑暗精灵野营地的话,我不用看地图也能回去,不过现在另有目的地。我慎重地朝覆盖第三层南半部的「迷雾森林」里,标示在中央部分的光点前进。存在于那个座标上面的,不是主街区兹姆福特,也不是女王蜘蛛的迷宫,而是冒牌士兵从野营地逃亡后逃进去的森林精灵大型营区。现在不是一直为了自己的粗心大惠感到沮丧的时候了。今天晚上的单独任务,接下来才算正式开始。

封测时期,我就体验过这个连续任务的第六章,名叫「潜入」的任务了。完成条件是从森林精灵的营区里夺走名为「命令书」的道具。里面记录著存在于迷雾森林北部的森林精灵野营地司令官所发出的极机密指令。虽说是极机密,但我当然已经知道内容了。也就是利用伪装的咒语从黑暗精灵野营地里把秘钥偷出来。如果失败的话,就等待增援到达,强行攻打野营地——

为了抢夺这份危险的命令书,封测时期的我,在其他三名小队成员外又雇用了四名黑暗精灵士兵,总共八个人夜袭了森林精灵的营区把敌兵全都杀光。这次如果想在亚丝娜、基滋梅尔以及我方士兵的陪伴下完成这个任务的话,可能就得采取同样的方法。

但现在的我对这种发展有了强烈的抗拒感。虽然是敌人,我也不想让亚丝娜和基滋梅尔做出袭击睡眠中的森林精灵并杀害他们的行为。

我很清楚这是不合理且毫无意义的感伤。尤其是可以想像就算我一个人完成了任务,事后向亚丝娜报告这件事时,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当然也有事先说服她这样的选项。但亚丝娜——说不定基滋梅尔也很有高的机率会拒绝我「在野营地里等待」的要求。而我所设想的完成任务方法,是只有一个人才能成功。

这个方法不是藉由武力的强行抢夺。

而是单身潜入营区把命令书偷出来。

如果是不论死掉几次都能在黑铁宫里复活的封测时期也就算了,在目前这种死亡游戏的状况下,还以咸伤为理由去冒这种无谓的险,可能只有大笨蛋才会想这么做。何况这个任务和从死亡游戏解放出来的条件,也就是攻略楼层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是,就算我没有在第二眉和亚丝娜组成搭档,而是以独行玩家的身分来到第三层——光是有什么地方状况稍微有点改变,就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形——我也打算自己一个人挑战活动任务。那个时候当然也得单独完成夺取命令书的任务才行。

我认为自己有胜算。说起来,从「潜入」这个副标题就能知道,这款任务应该是设计为不用拔剑就能完成才对。实际上,封测时期后期,拥有隐蔽技能者独自潜入营区已经是固定的做法了。而现在的我,不论是等级还是技能熟练度,都远远超过任务预定的数字。

当然,发生某种事故,落得自己一个人单独与营区所有森林精灵战斗的机率也不是零。

但我感觉在第二层和亚丝娜一起行动的一周,以及来到第三层的五天里,已经让我之前的价值观逐渐产生变化。有效率地狩猎Mob、短时间内完成任务、赚取最大的金钱与经验值……原本认为想在这个世界存活,并从假想的监狱里获得解放的话,最重要的就只有这些事情而已。固定的小队、任务的故事等都只是阻碍,而且我也把它们舍弃掉了。

但是,说不定这里还存在著跟效率同样重要的东西。

现在的我还无法用明确的话来形容那究竟是什么。但我就是为了那某个事物而像这样独自走在夜晚的森林里。宁愿冒著单独潜入的危险,也要保护那未知的重要事物。

即使脑袋里想著各种事情,我也没有碰上夜行性Mob而顺利走完约两公里左右的路程,在快到凌晨一点前到达目的地附近。

森林精灵的前线营区,是在东西向流经迷雾森林的河川沿岸的一座山丘上。筑成半圆形的栅栏只有一个出入口。入口当然有卫兵站岗,凭我现在的隐蔽技能值,不可能不被发现就潜入营区。如果能借到基滋梅尔的披风「胧夜外套」的话,隐蔽率或许就能得到加成,但很可惜的是,根据前几天听见的情报,那件披风对精灵族似乎没什么效果。所以应该拥有同样道具的森林精灵,才会特别变身成冒牌士兵潜入黑暗精灵野营地。

因此我根本不可能从正面入侵,而且由苍白枯枝绑成的栅栏,只要体重一压在上面就会发出「啪叽」的轻脆声响断裂,所以也没办法跨越过它。不过身为封弊者的我,当然知道正确的潜入路径。从营区稍远处走下山谷,然后在河边平原走一阵子后,就能抵达目标物所在位置的某座帐篷正下方。从谷底到山丘顶端是一座足有七公尺的垂直悬崖,不过有一根树根刚好从悬崖上露出来,听说不是重装战士的话,就能比想像中还要轻松地攀爬上去。

如果能顺利偷出命令书,我就把情报卖给亚鲁戈,让她活用在「攻略册·精灵战争篇Ⅱ」里面。虽然现在好像只有我们和凛德队在进行活动,不过应该可以帮助追赶攻略集团的玩家们吧。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从南边往西绕过山丘,找到没有那么陡的斜坡后就下到谷底。凝眼看著奏出轻快水声的溪流,有时可以看见相当大的鱼影悠然横越水面。虽然很想把它们钓起来做成盐烧鱼,可惜的是我没有钓鱼技能与料理技能。这时我的思考差点就飞到亚丝娜充满谜团的裁缝技能修行上,不过马上就提醒自己「不行不行,现在要集中精神完成任务!」,然后慎重地走在布满大小岩石的河川平原上。

靠著些许斜射进来的蓝白色月光,走了十公尺左右的时候——

我因为被人盯著看的感觉袭上心头而停下脚步。

我迅速环视了一下周围,但前后以及正上方都没有任何人类甚至是野兽或小虫的影子。说起来呢,艾恩葛朗特应该比现实世界更不可能出现「感觉到他人的视线」这种现象。要感觉到包含玩家在内的移动物体,就必须由NERvGear向视觉、听觉或者嗅觉传递感觉讯号。所以注意到「被某人盯著看」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

即使理性相当清楚这件事,我依然无法继续行动。被囚禁在死亡游戏后就数度感觉到的,所谓难以言喻的恶寒就这样贴在我背上,完全没有消失的迹象。站在原地的我只能持续看著四周围。

这时候决定我生死的,说不定就是几天前熟练度到达100时取得的搜敌技能Mod「识破力奖励」了。正如名称所显示的,它是能比较容易识破隐蔽对象的强化。

从右缓缓流动刭左边的视线,捕捉到对岸的黑暗里有模糊的轮廓正在摇动。我瞪大双眼,持续盯著那个地方。如果有人潜伏在那里,我持续的凝视将会让他的隐蔽率降低。但是如果我瞪著错误的地方,就有可能会被悄悄从背后靠近的某个人发动偷袭。

忍耐著想回过头的冲动,持续瞪著对岸的一点十秒钟后——

黑暗中忽然间慢慢渗出一点色彩。一道人影像渗透出来般出现在崖下。虽然是为了对付森林精灵而取得的Mod,但表示在我视界的颜色浮标并非NPC的黄色或者怪物的红色,而是属于玩家的绿色。

继浮标之后看见的是暗灰色的鳞甲。但鳞甲似乎不是金属制,可以看见紧贴在身体上的鱼鳞图案发出弄湿般的半光泽。手脚上也穿戴了同样素材的手套与靴子。武器是左腰上的单手直剑。另外从头部覆盖到肩膀的,是由细孔锁炼编织成的帽状锁子头罩。

「…………你是……」

从我嘴里发出低沉的沉吟声。

不会错的。他就是三天前在凛德的小队里看见的男人。根据短短一个小时前得到的情报,这个人是叫作「摩鲁特」的DKB新成员。

但这家伙为什么会在深夜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对。

比这些问题更值得重视的,是摩鲁特刚才用了隐蔽——而且当我出现在谷底也没有解除隐蔽这个事实。

当然,隐蔽并不是什么犯罪行为。我在蜘蛛迷宫里遇见牙王一行人时也做了同样的事。但摩鲁特不是偶然在这里碰见,并且注意到我后才使用隐蔽。如果是这样的话,熟练度即时获得「搜敌距离奖励」Mod的我,应该会先一步……至少也会同时注意到摩鲁特的荐在才对。

也就是说摩鲁特打从一开始就藏身于此。因为他预测到有人会来到营区后面的谷底。而那某个人一定是在进行精灵战争任务,而且是选择了黑暗精灵那一方的玩家。就现状来说,第三层里符合这个条件的玩家,就只有我和亚丝娜两个人而已。

这家伙是埋伏在这里等著我们。

想到这里的瞬间,可能从我的眼睛里透露出类似杀气的东西吧。隔著溪流站在我前方六七公尺前方的摩鲁特,右手忽然震动了一下。

但是下一个瞬间,明显不符合现场气氛的开朗声音就打破了紧张的空气。

「哎呀!被发现了吗!」

那是再大声一点,就可能会传到悬崖上营区的危险音量。他接著又拾起鱼鳞图案的手套,做出拍手的动作,不过倒是没有发出声音。

「真是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距离下被识破。而且你一开始绝对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感觉注意到我的吧?我想应该不会有『第六感』这种特别技能吧?」

那是同时带有少年般天真无邪,以及演戏般刻意的声音。身高与体格看起来都跟我差不多,不过脸部因为覆盖到鼻子附近的锁子头罩而无法看见。

仔细凝视对方后,发现金属制的头罩边缘已经破破烂烂并且绽开,有几条细细的炼子就像头发一样垂了下来。看起来不是因为耐久度的损耗,而是原本就是这样的设计,但就是会让人有某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回答对方开玩笑般的问题,我为了先确定对方的身分而开口说:

「你是DKB的摩鲁特对吧?」

对方说话的口气还算客气,或许我也应该采取同样的态度,但知道对方使用隐蔽埋伏在这里后,实在没办法有什么好口气。对方似乎没有因此而不高兴,再次一边做出拍手的动作一边表示:

「哦~我几乎没有到主街区去,你的消息很灵通嘛。没有错,我就是摩鲁特。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我像模特儿一样受欢迎,很可惜当然不是这样啦,啊哈哈哈~」

以不著痕迹的巧妙说话方式避开我的探查,让心里想著「这家伙搞什么」的我不由得把上半身往后缩。他是我从未在SAO里遭遇过的类型。在死亡游戏化之前认识的曲刀使克莱因也有著不拘小节的个性,但是眼前这个人和心口如一的克莱因不同,完全无法看穿他的内心。

面对晃动著垂在眼前的炼子点头打招呼的摩鲁特,我又试著更深入地探他的底。

「我应该不用自报姓名了。看来你就是知道我会经过这里,才会使用隐蔽躲起来的吧。」

「啊哈,讨厌啦!这么说好像我准备在这里伏击桐人先生一样~」

摩鲁特不经意地把我的名字交织在回答里,而且一直保持开朗的态度。嘴角虽然浮现大大的笑容,但是脸的上半部被绽开的锁子头罩盖住而看不见。

「不是好像,而是根本就是吧。」

我一边死命地把涌上喉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原由为何的焦躁感压下去,一边继续追究对方。结果摩鲁特就在带著笑容的情况下,像是跳著奇怪的舞蹈般振动双盾,然后大剌剌地肯定了我的说法。

「其实真的是那样啦~」

「……是凛德的指示吗?」

「啊哈哈~那个人的确有这样的素质~这次是我自己的判断哟!因为不是封弊者的凛德先生怎么可能知道,桐人先生会为了潜入上面的营区而经过这条河川呢!」

「但是你却知道……也就是说,你也是原封测玩家吧?」

「用封弊者就可以了啦。虽然听起来很蠢,但我还满喜欢这种称呼的哟。你知道吗?英文的beater是『打泡器』的意思。真的很想把很多东西都搅乱耶,啊哈哈哈~」

听来甜腻的声音即使音量不大也听得很清楚,而且用词遣字也相当客气。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他给惹毛了。

为了表示没有意思陪他鬼扯下去,我往后退了一步说:

「……如果是在等我,那就快点把你的事情说出来。正如你知道的,我得到上面去完成任务。」

「哎呀~精灵战争任务真的很让人怀念呢。封测期间完全攻略它的,包含桐人先生在内好像就只有三个人呢~当然我自己也是在途中就超过时间了~」

这时摩鲁特轻轻拾起双手,留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我。

「哇啊,等一下嘛。我说了我说了,不知道该说是要事还是请求比较好……」

「……请求?」

「对啊对啊。嗯……我就直说吧,可不可以请你忘了任务,,在这里直接转头回去呢?」

他的话让我愣了一下,接著我也用不输给他的动作上下晃动著肩膀。

「都来到这里了,怎么可能空手而回。说起来,我的任务跟你有什么关系?DKB应该是进行森林精灵那边的活动吧。」

精灵战争活动任务基本上是以小队单位来个别进行。做为据点的野营地是小队专用的暂时性地图,就算黑暗精灵这边的小队A先进行任务,对森林精灵这边的小队B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损失。确实像蜘蛛迷宫或者这个营区之类的章节任务目的地并非暂时性地图,所以可能会发生复数的小队撞在一起的情况,但只要再过一点时间,每个小队都能够确实完成攻略。何况凛德他们是森林精灵那边的人,原本就不会发生夺取命令书的任务。

也就是说,不论我有没有在这裎完成任务,对摩鲁特以及DKB来说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是摩鲁特在轻轻晃动的炼子下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左右摆动右手的食指。

「就是有关系啊~很可惜的,我没办法跟你说有什么关系。应该说,可以说明的话,就不会使用隐蔽了吧~啊哈哈~」

「…………你说什么?」

虽然差点就要错过,但我还是注意到摩鲁特话里包含的杀伐之意,于是我眯起双眼。

「总而言之……你的意思就是,之所以在这里使用隐蔽,并不是为了叫住我来进行交涉……而是打算行使武力来妨碍我啰?」

「讨厌啦讨厌啦~做那种事的话,我不就变成犯罪者了吗~好不容易加入公会,这样我不就马上被除名了吗~啊哈哈~」

摩鲁特轻快地左右摇动细瘦的腰部,然后暂时先否定了我的质问。但他立刻又说出令人无法忽略的发言:

「但是但是,在这里稍微唱首歌应该不会变成犯罪者吧?我还满喜欢唱歌的哟~哪个城镇里有KTV的话,我一定会时常去光顾~」

「…………你在说什么……」

我皱起眉头后才终于查觉他的话中含意。

摩鲁特的意思是准备在我潜入营区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声音。当然,十名以上分散睡在几顶帐篷里的精灵战士一定会全部跳起来。忽然被这么多人盯上的话,就算要逃走也相当辛苦。不对……一个搞不好,可能就这样被敌人包围……

「…………准备用MPK来害我吗?」

这么低声呢喃的同时,四十天前的记忆又差点重新出现在眼前。我好不容易才把想利用MPK杀掉我的男人从我脑海里拭去,然后一直瞪著摩鲁特的脸。

但这名充满谜团的原封测玩家完全没有愧疚的模样,锁子头罩下面的嘴巴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有那么恐怖啦~因为桐人先生应该可以轻松地脱身才对吧?我只是想请你一天不要进行任务而已啦~」

「一天……就一天不进行任务,会有什么改变吗?」

「这个嘛~……」

摩鲁特缓缓抬起双手,用两根手指在嘴巴前做出X的符号。

「太可惜了!这是秘密哟~但是你明天应该就会知道了,真的很对不起,可以请你今天先回去吗~」

「如果我不愿意呢?」

这时候我再也无法忍受对方滑不溜丢的辩舌,于是直接冷冷地丢出这么一句话。

结果摩鲁特将从嘴边移开的双手手指笔直指向我低声说道:

「那就用跟封测时期一样的方法来解决吧~就是公会成员间产生对立的时候,经常会采用的方法啊~」

「……丢铜板吗?」

「啊哈,这样桐人先生也没办法接受吧?就是超Cool又超Exciting的那个啊!」

我花了两秒钟才了解摩鲁特说出了什么提案。

继续凝视了站在对岸的单手剑使两秒钟后,我才用压低到界限的声音质问:

「…………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论什么时候都相当认真哟!」

对准我的两根手指只有左边那根放了下来,然后缓缓地抚摸著装备在腰间的韧炼之剑剑柄。

不会错了。摩鲁特说的就是用「决斗」来决定。

在MMORPG里,决斗本身并不是什么太稀奇的系统。有许多款游戏都是不允许PK,但是接受双方同意之下的决斗。SAO在圈外的时候可以PK,但做出这种行为的玩家会被赋予犯罪者属性,除了颜色浮标会变成橘色外,也无法进入圈内。

相对的不论是圈内圈外都能够实行决斗,而且双方都不会成为犯罪者。因此封测时期时常有人会利用它来测试剑法、举办活动,或者是当作解决纷争的方式。

但是自从SAO正式营运后,我就没有找过人决斗,当然也没有人对我提出过决斗的申请。理由当然是因为,即使是决斗,HP归零的话同样会死亡。也就是说,现在的艾恩葛朗特陉——

「…………单挑的话,会有一方真的丧命喔。」

听见我的呢喃后,摩鲁特像是很高兴般扭动著上半身。

「如果桐人先生不介意的话……不是啦,当然是骗人的啰!怎么说完全胜负模式的决斗都太恐怖了嘛!但是但是,半损模式的话就很安全啰!因为它是HP变成黄色就会结束的温和方式,啊哈哈哈!」

——SAO的决斗确实被设计成战斗到HP归零为止的「完全胜负模式」,以及某一边的HP剩下一半就结束的「半损胜负模式」,还有先以强力攻击击中对方就会结束的「初击胜负模式」等三种。

封测时期几乎没有人选择太过简单就分出胜负的初击模式,以及会让人感到无法尽兴的半损模式决斗。因此我也有一点忘了它们的存在,但是就如摩鲁特所说,半损模式的话就不至于会造成死亡。

把被数值化的生命,也就是HP减少到剩下百分之五十的行为确实相当危险。但我这时候要是柜绝,摩鲁特还是可以按照他刚才所说的以叫声来妨碍我,让任务没办法成功。不对,假如我接受决斗并获得胜利,摩鲁特也不见得一定会遵守约定……

「……如何能保证我赢了你就不会妨碍我?」

瞪著锁子头罩深处的黑暗这么质问后,摩鲁特像是感到很痛心般不停地左右摇著头。

「我不会做出那么逊的行为啦~我的名字就是从会遵守约定而来哟~(注:摩鲁特的日文モルテ在最前面加上マ就有遵守之意)当然是我瞎扯的啦~不过如果我输了的话,HP不是就只剩下一半吗~?即使喝了药水也得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在那种状态下怎么可能大叫~因为营区的长耳先生们也可能会跑来这里啊~而且也有可能从后面出现其他Mob吧~啊哈哈~」

「…………」

这样的保证实在有点薄弱。

这时也有不必冒险,直接答应摩鲁特的要求离开现场的选择。这个「潜入」任务也不是非得要在今天晚上完成。按照牙王在会议里提出的行程表,过了凌晨十二点而进入第五日的今天将开始攻略迷宫区,而后天傍晚左右则开始挑战魔王。在这段期间还是有相当充裕的时间可以进行任务。

但是,这时候回到野营地去的话,就无法得知摩鲁特在这理盯哨的动机了。

如果是原封测玩家,推测出一直没有在主街区出现的我正在进行精灵战争任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不可能准确地知道今天晚上我会到这个营区来。如果是从亚鲁戈那里买了情报就又另当别论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和亚鲁戈见面时,她就会把「摩鲁特买了我的情报」这样的情报卖给我。

也就是说摩鲁特他很可能为了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我,已经在这个地方隐蔽了好几个小时。虽然这么说好像不太好,但这样一个小小的章节任务,为什么能让他不惜做出这样的牺牲也要阻止我呢——

这时的我其实不觉得好奇,只是在没有调查清楚前绝不能回去的危机感驱使下,还是只能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就用决斗来决定是谁要回去吧。不过你必须要增加一枚筹码。」

「哎呀哎呀,很会精打细算嘛!」

「那还用说吗?我输掉的话就得中断任务,你输掉就只是回去而已,这样太不公平了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要赌什么才好呢?」

「你要好好地跟我说明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我的话让摩鲁特的脖子和上半身像是某种玩具般不停晃动,不过他马上就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就是了!」

双方同意条件后,就没有必要继续对话下去。只不过也不能忽然就在这里直接动手.因为武器互击的声音要是传到悬崖上的营区,精灵们可能就会醒过来。

「那我们换个地方吧。稍微往上游走的地方,应该有一处河川平原较为宽广的地方才对。」

「了解了解~哎呀~想不到能和桐人先生对决,我现在真的超紧张啊~结束后可以跟我拍张照吗~对了,现在还不会掉拍照水晶喔?太可惜太可惜了~」

我把视线从滔滔不绝的摩鲁特身上移开,开始往南侧河川平原的上游走去。对岸的摩鲁特也踩著跳舞般的轻快脚步跟了过来。

移动了三十公尺左右,来到河川平原呈现宽广圆形的地方。像这种有特徽的地形大多会成为某种关键地点,说不定可以在这里钓到大鱼,但现在不是注意河川的时候了。

在圆形的中央部位停下来,然后把身体向右转。摩鲁特也同时转向我。嘴角虽然还是挂著无声浅笑,但是给人的感觉已经变得稍微锋利了一些。

「那么那么,就由我来提出申请啰!」

右手一闪之后,摩鲁特的手指就以流畅的速度操纵著叫出来的视窗。我的眼前立刻出现横向的长形副视窗。

我先确认标示著「由Morte  对您提出1vs1决斗的要求。您愿意接受吗?  YES/NO」的文字列开头部分。总之,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摩鲁特这个名字似乎不是假名。很可惜的是,凭我的英文能力,实在没办法判别这五个字是不是有意义的单字。

「YES/NO」按键上,可以看见决定决斗模式的核取方块。在三个选项的中央,半损模式上打勾后,我就先拾起头来。

摩鲁特站在宽五公尺左右的河川对面,这时他的锁子头罩依然深深盖住脸的上半部。虽然头部防具是覆盖的面积越大防御力越高,但是同时也会阻碍视觉与听觉。摩鲁特现在只能透过垂到鼻子下方的锁炼缝隙来看向外面,而且到了夜晚视界也会变得很糟糕才对。

另一方面,没有带任何头盔类的我视觉与听觉都处于万全的状态,当然头部遭到痛击的话就会受到相当大的伤害。但是,就算装备了还算不错的头盔,只要头部遭受强力攻击,就会陷入瞬间性的晕眩或者昏迷状态。这两种阻碍效果都足以让独行玩家丧命,所以无论如何都得避开对头部的攻击,为了躲开攻击就不能装备阻碍视线的头盔,这就是我的想法。

从这一点来看,摩鲁特的锁子头罩就显得有点半吊子了。不但跟俗称为水桶的十字军头盔一样会让视界受到限制,防御力也不是很高,即将开始决斗还是不把它脱下来,就表示他想继续戴著,不然就是有非戴不可的理由。

早知道就把戴锁子头罩的理由加进去当赌注……我挥开这样的杂念,切换脑袋里的开关。

没有伏下视线就直接移动手指,在YES按键的位置用力按了下去。副视窗上面的标示产生变化,开始了六十秒的倒数。

封测期间,许多人都表示决斗开始前必须等一分钟实在是太久了。但是营运方到封测结束为止都没有缩短这个时间。

虽然是久违的决斗,但依然觉得六十秒相当久的我,已经从背后的剑鞘拔出韧炼之剑+8。然后把剑摆在最常见的中段,两脚稍微前后张开。

相对的,摩鲁特即使知道开始倒数,依然没有拔出腰部的武器。感觉他就只是站在那里茫然看著我。这家伙搞什么,究竟想不想打啊?我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皱起眉头——就在这个瞬间。

我才注意到自己太过随便就接受摩鲁特的挑战了。

想在SAO里存活下去,最重要的就是知识与经验。

当然我在封测时期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决斗。也拥有适合一对一这种对人战的剑技,以及对抗策略等知识。

但现在开始的,是SAO正式营运然后变成死亡游戏后的决斗。而我从来没有,真的连一次都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决斗。

相对的,摩鲁特应该在SAO变成死亡游戏后也进行著决斗.说不定还相当有经验。所以他拥有我不知道的某些知识。而摩鲁特就是根据这些知识来看著我。自己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拔剑,然后试著从我摆剑的姿势与所站的位置来获得情报。

封测时期根本没有人这么做。只是觉得等待时间很烦人,有时还一边跟观众聊天一边茫然让倒数时间经过,在决斗开始时就双方同时使出拥有的最强剑技……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决斗。

但是,以四十三天前那个瞬间为分界,这个世界的所有定律都改变了。

六十秒。那是给予玩家观察对手并且订定战术的时间。

视线一瞬间往下看著浮在胸口的副视窗。发现倒数的数字很快地已经减少到剩下四十五秒了。

我再次看向摩鲁特。从他站在那里那种晃动上半身的模样,根本没办法获得任何情报。相对的,我已经把右手握住的韧炼之剑摆在中段,腰部微微下沉,然后重心往前移。从这个姿势可以知道些什么?摩鲁特怎么判断我第一个动作,又会采取什么样的反应呢?当然我也可以改变姿势,但这样会不会又给他新的情报呢?

我再一次确认视窗。还剩下三十五秒。封测时期感觉那么漫长的一分钟倒数,现在简直就像用倍速播放一样。我根本没有足够的思考时间。跟他打个招呼然后重新来过?当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而且开始倒数后,该场决斗就没办法取消了。当我感觉思绪快要失去冷静约同时,就有一丝假想的冷汗从额头流下来。

剩下二十五秒。既然这样,就不主动发动攻势,看对方有何反应吧。反正我和摩鲁特之间有一条宽五公尺的河川存在。由于河不是太深,所以可以直接横渡,但在流水中奔跑或是挥剑互击很有可能会陷入翻倒状态。我想摩鲁特应该不会突然冲过来才对……

——不对。五公尺左右的话,只要使用突进系剑技「音速冲击」就能够飞越。在倒数结束的同时发动的话,就没办法以超过剑技命中补正范围的大动作来躲开剑招了。幸好,我现在把剑摆在中段的位置,所以应该不会被看出准备使用由上段发动的音速冲击。

剩下十秒。倒数加上了「哔、哔」的效果音。

五秒。这时摩鲁特终于拔出左腰的剑。和我相同的韧炼之剑剑身发出湿濡般的亮光,可以看出应该经过相当的强化。

四秒。摩鲁特从拔剑的动作直接将右手往上举起,然后随手将剑摆在上段。这时剑身开始出现浅绿色光芒。那是宣告剑技发动的特效光。那种姿势、那种颜色是……音速冲击。

三秒。那家伙也采取跟我一样的作战?但是倒数根本还没结束。圈外决斗时,在开始前攻击就击中对方的话会被判定为犯罪行为,颜色浮标也会因此而变成橘色。

两秒。要回避的话,现在不用力往右或者左边跳就来不及了。但我还是站在摩鲁特芷面,然后开始把剑举向上段。那家伙应该是准备把剑技的准备动作拖到倒数结束,但他的行动实在太快了。这样的时机下,决斗开始前剑技就会被取消。

一秒。但是……

摩鲁特在倒数数字变成01时就毫不犹豫地踢向地面。高速斩击带著绿色轨迹划过河面,并且发出尖锐的声音朝我迫近。

剎那间,我终于了解了。

剑技的发动不必等到倒数归零。只要剑触碰到对方的角色,系统产生伤害判定的瞬间是在决斗开始之后的O.OO1秒,就不构成犯罪行为——摩鲁特熟知这个事实以及发动的时机。

O秒。

河川中央亮起「DUEL!」的紫色文字。但我没能看见这个系统表示。因为摩鲁特如黑色怪鸟般跳跃的身体,几乎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

我原本打算决斗开始之后就发动音速冲击。

结果到了现在,这过于悠闲的想法,反而让我免于受到一开始就立刻败北的耻辱。

我横摆依然举在上段,仍未进入准备动作的韧炼之剑,千钧一发之际成功地格挡住摩鲁特的砍击。如果直接被击中脑部,即使HP没有因为这一击而减半也会陷入昏迷状态,当然也就无法躲过接下来的追击了。

一道剧烈的冲击袭上我用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支撑著剑身侧面的剑。

这道冲击与怪物的攻击完全不同,带有玩家剑技特有的沉重感。它不是只靠著系统辅助的技巧,踢腿与往下挥落的加速已经确实增加了它的威力。眼前十公分处飞散大量的橘色火花与绿色光芒,让我的视界完全反白。

单手用直剑在单手武器里虽然算是坚固,但它还是有弱点。横向对剑身施加强力冲击的话,就可能让剑的耐久度一口气归零然后折断……也就是出现「武器损毁」的情况。

我的剑承受摩鲁特那招音速冲击后已经发出令人不愉快的刺耳声响。但是从死亡游戏开始当天就一直陪我到现在的伙伴,在紧要关头还是挺了下来没有折断。如果没有在野营地把「耐久度」提升到+4,说不定就遭到破坏了。刚才这一击就是给我如此危险的手感。

「呜…………」

我一边从紧咬的牙缝里吐出短暂的气息,一边等待敌人的剑技结束。只要能继续抵挡住攻击,接下来就换摩鲁特陷入技后硬直状态。眼前爆散开来的特效光一点、一点地变弱——

但是在剑技即将结束前。我好不容易硬撑在河川平原不稳定地面上的右脚,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而打滑。我的身体随即往下一沉,为了防止翻倒的我,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用力往后跳。同一个时间点,摩鲁特剑上的光芒也消失了。

著地的我立刻往前冲去。

从硬直中恢复过来的摩鲁特再次挥剑。

「喔喔喔!」

「咻呜!」

两道吼叫声过后,接著是一道金属声。深夜的森林里,响起丁两、三次完全一样的武器互击时特有的,伴随著强烈共鸣的撞击声。

剑技之外的用剑技巧上,摩鲁特的技巧也相当高超。从最小限度动作挥出的剑尖,一瞬间穿越最短距离刺向我的要害。我则是藉由格挡与步伐,持续回避这介于斩击技与突刺技之间的独特攻击。

虽然攻击的次数明显不及对方,但目前这样就可以了。藉由将注意力集中在战斗上,我内心狼狈的慌乱余韵已经逐渐消失。等到取回完全的集中力,再展开反击也不迟。

「咻啊啊!」

可能是奇袭失败让他感觉焦躁吧,摩鲁特随著尖叫声强硬地使出突刺。他的目标是我的心脏。想用格挡来防御突刺攻击的话会很难抓准时机,不过只要用横向步伐就很容易能避开。我一面拉开身体一面往右斜前方踏步,躲开敌人剑尖的同时也使出由左到右的横斩。

经过「锐利度」+4强化的剑刃,撕裂了鱼鳞模样的护甲,摩鲁特的HP首次减少了。虽然是连在初击胜负模式里都无法获胜的伤害值,但这下子总算是让我占了优势。

「咻!」

一边迅速吐气一面向后飞退的摩鲁特,嘴角的笑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在这里被他拉开距离的话,不知道又会使出什么怪异的手段。我迅速往前踏步,保持著自己的攻击距离。摩鲁特不断对我使出带著突刺的斩击,我则是冷静地一招一招将它们挡开或者闪避。

即使不断挥出攻击依然持续往后退的摩鲁特脚上的靴子踩出了小小的水声。虽然没有看向地面的余裕,但我知道已经把他逼到河川边了。我继续施加压力,诱使他再次强硬地攻击。回避这一击后,就一口气使出剑技来决定胜负——

哗啦!

这时候传出一道巨大的水声。摩鲁特没有掉进河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用力踩进水中。然后用右脚踢起大量的水花。我的视界里立刻有无数的水滴飞舞。

他应该是打算使用水滴来阻碍我的视线,然后绕向左边或右边,不然就是藉此展开反击。我迅速后退,一面从水滴逃开一面想看清楚摩鲁特的动作。瞪大的双眼,捕捉到飞散的水沫后面出现了紫色光辉。是剑技…………

结果并非如此。

那是选单视窗的亮光。

虽然不知道决斗中叫出视窗来做什么,但是握住剑的右手不可能叫出视窗。而且剑也没有移到左手的样子。难道是收回剑鞘里了——不对,也不是。剑恐怕是掉进河川里头了。所以他是为了装备新的武器而打开视窗。当然我也没善良到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呜……喔喔!」

在我大声喊叫,把剑高举过头部的同一时间。

我的耳朵听见了细微的「咻哇!」一声。

那是似曾相识的声音。但是当我想起声音的真面目为何时,已经无法停止右手即将使出的砍击了。

被泼起的水滴到达拋物线的顶点,开始缓缓落下。摩鲁特从水滴后方出现的左手,已经握住一秒前还不存在的圆盾。虽然是没有任何装饰的简单造型,但是经过环型加工的钢铁光辉,如实地表示出它是等级相当高的道具。

我挥下的剑剧烈地撞上摩鲁特举起的盾牌中央,造成了华丽的声光特效。就像被飞溅的火花推开般,两个人都大大地往后仰。

为了尽快从行动迟延状态中恢复过来,我全力对抗著假想的惯性。

无论摩鲁特如何擅长操纵视窗,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打开装备人偶画面,触碰左手图标,从追加浮现的道具栏里找出盾牌并且装备上去。也就是说,刚才听见的是发动只要触碰一下就能变更装备的武器技能Mod「快速切换」时的声音。

这也就表示,出现的不只是盾牌而已。虽然被身体的阴影遮住而看不见,但他的右手上应该握著新的剑才对。重整态势的瞬间,摩鲁特就会用那把剑来发动反击了吧。

为了躲开这一击然后自己也发动反击,我拚命把后仰动作中的身体往右边倒去。和持盾玩家对战时的准则,就是想尽办法绕到持有盾牌的方向。在可以说是究极的第一人称视点游戏的VRMMO里,大型盾牌除了是可以信赖的防具外,同时也是会阻碍视线的墙壁。而只是防御的话绝对无法在决斗中获胜,这是我在封测时期学到的知识。因为相当基本,所以到现在应该还管用才对。

比我快一点从硬直当中恢复过来的摩鲁特,从锁子头罩下扭曲的嘴唇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嗄喔喔!」

包裹在鱼鳞状皮革护手下的右手,如同黑蛇般划过空中。我预测这应该跟之前一样是带著突剌的垂直斩,于是左脚往地面一踢,好不容易踩下了让身体向右的步伐。圆盾顺著攻击动作往上弹起,我只要瞄准下方挥出反击的横斩——

嗡!

一道沉重的破风声响起。

握在摩鲁特右手上的不是剑,而且攻击轨道也不是垂直斩。

从长七十公分的握柄前端突出厚重刀刃的武器是——斧头。种类别是单手斧。专有名称应该是——「利刃手斧」。

直立的身体像陀螺一样旋转,斧头划出的水平轨道朝我的左侧腹逼近。这时已经无法回潞或者防御了。斧头带著黑色的刃面猛烈地击打摩鲁特刚才被我首次砍中时的同一个位置。

足以让身体浮起来的沉重一击,让我的HP彼夺走了两成左右,而且硬是让我再次陷入后仰状态。

有不少玩家喜欢使用具有压倒性攻击力的双手斧,但单手斧说起来算是比较不热门的武器。它的威力与单手剑差不了多少,但是却多了无法使用突刺技的严格限制。好处大概就只有强力攻击击中敌手时,有很高的机率会让对方陷入硬直状态而已。但拚命想产生这种效果的话,不知不觉间挥动斧头的动作就会变大,反而不容易打中敌人。除非——之前一直用另外一种武器使出突刺技,让敌人的眼睛先习惯这种攻击。

「呜咕…………」

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声的我,再次慢了半拍才了解事实。

摩鲁特之前一直以单手剑重复著近似突刺的攻击,全都是为了让这一击击中我的布局。

这也就是说,摩鲁特的主要武器并非韧炼之剑而是利刃手斧。绝对不是没有武器技能而强行装备上去。这样的话,接著朝我逼近的就是——剑技了。

摩鲁特全身像黑色橡皮人偶般剧烈地往后扭动身体。被往后拉到极限的斧头,开始放射出红色光芒。

「嗄哈啊啊————!」

摩鲁特一边发出怪异的吼叫,一边发动了单手斧用水平二连击技「双重砍劈」。

斧头以目不可视的速度旋转了两次,同时刨开我的胸部与腹部。我一边承受著像是在身体内侧爆炸开来的冲击,一边像是条破布一样被轰飞到正后方,猛烈撞上巨大岩石后才滚落到地面。

表示昏迷状态的图标亮起,视界各处都出现黑点。HP条以恐怖的速度消失,在差一点就到五成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虽然昏迷状态三秒钟就结束了,但我还是站不起来。寒气偷偷从持续滴落红色损伤特效光的两处伤口钻了进来,让我手脚的指尖都麻痹了。

趴在地上的我,视界里映照出一双鱼鳞图案的靴子踩著随性脚步靠近的模样。这双脚在短短两公尺前停下脚步,当我仰头看著它们的主人时,发现锁子头罩下的黑暗当中,之前一直隐藏住的双眼发出微弱的自光。

「喔喔喔~」

带著黏稠声响的声音从高处落下。

「真是吓到我了~吃了那招HP还没有降到黄色区域,真不愧是桐人先生~这把斧头的强化是重量+6哟~连板甲都能轻易地凿穿耶~」

听著摩鲁特依然轻薄,但是增加了某种恶毒感的闲话时,我已经用好不容易麻痹感才消失的右手重新握住剑柄并简短地说:

「不让决斗结束吗?」

「别开玩笑了~嘴里虽然这么说,我要是随便走过去的话,就会中了你准备一招逆转的陷阱了对吧~?而且,难得有这种机会可以跟桐人先生决斗,怎么可以用寒酸的攻击削减那么一点HP来分出胜负呢~我在这里等你,请快点站起来吧~」

看来想赌一把让他的脚受到部位缺损伤害的企图也被看穿了。没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把左手放到背后的岩石上,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在决斗当中,两公尺已经算是贴身距离了。但即使在这样的距离下,摩鲁特左手的圆盾与右手的利刃手斧依然随意往下垂,这样的站姿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紧张。那不是压倒性优势造成的松懈,而是经验带来的自信吧。

回想起来,从决斗开始之前,摩鲁特在各方面就都领先于我。

不论是战场上的位置、倒数中的互相观察、开始的一击、战斗中的行动与战术,甚至是隐藏的王牌等,我没有一样比得过他。这个男人对于SAO正式营运后的决斗系统,理解的程度可以说超过我好几倍。不对,说不定他能力构成的重点就是放在决斗上。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把贵重的两个技能格子,用在意义相同的「单手用直剑」与「单手用斧」上面了。

「…………!」

想到这里的瞬间,我的思考就飞越了狭窄的深谷,而这也让我完全屏住了呼吸。

如果摩鲁特是决斗的专家——那么我的HP条减少到几乎快剩下一半的这种情形,也有可能不是偶然而是故意造成的……?

半损胜负模式的决斗在某一方的HP低于百分之五十时就会结束。在圈内的话,表示决斗结果的视窗出现后,接下去的攻击会被系统的保护阻挡下来而无效化,在圈外的话伤害值则会继续加算,但这就构成犯罪行为,颜色浮标将会变成橘色。

但是根据我朦胧的记忆,严密来说HP减半的瞬间并非决斗中止的时候。应该是通常攻击,或者是剑技给予的伤害值让对手的HP减少超过五成以上的时候。

也就是说,假如原本有1000的HP剩下510HP时,又受到一击造成600伤害值的攻击……

这时决斗就会停止,遭受攻击的一方则因为HP归零而丧生,至于发招者……浮标则不会变成橘色?

如果摩鲁特是故意让我的HP剩下一半的话……

他就不只是想在决斗里获胜好让我转头回去而已。

而是想……在这里。

把我杀掉。

比冰块还要寒冷的颤栗从背后爬了上来,让我全身一瞬间震动了一下。

可能是感觉到什么了吧,摩鲁特锁子头罩下的嘴巴一口气往上扬,发出类似喘息的笑声。

「啊哈~」

这不是第一次有其他玩家想杀掉找了。

死亡游戏开始的当天晚上,我就差点被为了攻略任务而临时组成小队的成员所杀。

但他采取的手段不是亲自挥剑,而是让聚集过来的怪物进行攻击,也就是所谓的「MPK」。而且他还在发动隐蔽技能隐藏身影前说了句「抱歉」。

当然,PK……不对,杀人不是道歉就能正当化的行为。但他至少是为了自己的存活——为了尽快解决任务,获得做为报酬的韧炼之剑,才会做出这种苦涩的选择来舍弃我。

但是对现在的摩鲁特来说,杀掉我究竟有什么好处呢?在决斗里落败的话,我确实准备放弃今天的「潜入」任务乖乖地回到野营地去,就算不相信口头上的约束,我完不完成这个任务对他的利害关系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才对。

这样的话,这个男人就是遵从「为了杀而杀」这种简单教条的真正PK了吗?

这怎么可能,SAO是无法脱离的死亡游戏啊。摩鲁特也同样被囚禁在这个电子牢狱里。在现在的情况下杀害同属于攻略集团的玩家,就会让游戏攻略——也就是从这个牢狱里被解放出来的日子越来越远。如果是在理解这极为单纯的事实下,依然打算犯下杀人罪行的话,那么那个玩家不就是不希望获得解放了吗?

「…………你这家伙……」

摩鲁特再次用笑声打断了我的呢喃。

「啊哈,别这样嘛,都到了这么精彩的时候了。桐人先生,展现一下实力嘛,前线组最强的人不会这样就结束了吧?」

他举起右手的斧头,用三根手指灵巧地转动著。

即使做出这种戏谑的动作,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空隙。忽然砍过去也只会被对方轻松用盾挡掉,接著遭受猛烈的反击。如果是足以削除我五成HP以上的高威力剑技,我就会在那个瞬间死亡。

其实也不是没有方法回避最糟糕的发展。只要立刻投降就可以了。当然决斗会在我落败的情况下结束,摩鲁特接下来要是继续攻击的话就会变成犯罪者玩家。似乎带著某种企图而加入DKB的他,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想让浮标变色才对。虽然这有一半是我持主观意识的观测。

是要承认目前双方实力上的差距,为了活下去而投降呢;还是从摩鲁特口中问出他的企图,然后继续进行任务,并且为了保住小小的尊严,而从现在开始想办法反败为胜呢?

就算选择了后者,可惜的是我能够获胜的计策与王牌都几乎用光了。而摩鲁特手里应该还有不少牌才对。单手斧这种冷门的武器,在对人戟时冷门反而变成了优点。单手直剑、单手曲刀、短剑、细剑、双手剑、双手斧之类的剑技,我有自信光看准备动作就能判断出来,但是单手斧与单手锤的话,老实说还存在我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剑技。实际上,自从开始攻略这款死亡游戏后,前线就没有任何一名持单手斧的玩家——…

脑袋深处忽然刺痛了一下。

刚才那用指尖转动斧头的动作。

我看过用同样的动作来打发时间的玩家。而且是来到第三层后。

不是在主街区举行全体会议时……而是在那之前……没错,在女王蜘蛛的迷宫里,我和亚丝娜、基滋梅尔一起隐蔽时,那人就从稍远处的通道走了过去。

右手拿著单手斧。左手拿著圆盾。头上则戴著灰色锁子头罩。

跟站在眼前的摩鲁特一模一样。让人觉得根本是同一个人。

但是,这绝不可能。那时候目击的单手斧使……已经加入公会ALS了。

离开洞窟之后仅仅过了七八个小时,我就在公会DKB的凛德率领的小队里看见了摩鲁特的身影。虽然还是戴著头罩,但是没有拿盾,武器也是单手直剑。所以我完全没有想到他跟牙王小队里的锁子头罩男是同一个人。脑海中甚至没有浮现这样的可能性。

这是因为……我以及其他多数的SAO玩家都把主要武器这种东西当成玩家所拥有的最大属性。我是单手剑使、亚丝娜是细剑使、艾基尔是双手斧使,而摩鲁特同时是单手剑便与单手斧使。

摩鲁特就是利用这样的双重属性,同时潜入公会DKB与ALS吗?他就藉由切换主要武器,同时帮助凛德等人与牙王等人进行任务吗?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基于原封测玩家无私的善意行动?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所感觉到的冰冷杀意就完全是错觉啰?

还是说……他隐藏著某个现在的我无法想像的深沉、庞大而且黑暗的企图呢……?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用自己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呢喃著,而摩鲁特则是轻轻歪著脖子看著我说:

「嗯?嗯?有干劲了吗~?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哟~」

「…………说得也是。这样还不算是分出胜负。」

我这次用了对方也能听见的音量来回答。

我没有任何胜算,再战斗下去实在太危险了。如果摩鲁特的本性并非善良,那我很有可能真的被杀害。

但直觉告诉我,这时候投降离开反而更加危险。我必须尽可能探查摩鲁特的企图,可以的话甚至连他背后的关系都要调查清楚,否则不久的将来会发生难以挽回的事情……我心里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就是啊就是啊!不论是哪种比试,在翻开最后的牌之前都不知道鹿死谁手嘛。来吧来吧,让我们痛快地把牌翻开!」

「……那就来摊牌吧。」

说完后,我重新把韧炼之剑在身体前摆好。

「啊哈!太好了。旁边没有观众真是太可惜了,让我们开始Show time——吧~!」

摩鲁特也举起左手的盾牌,把右手的斧头藏在身体后面。两人间的距离只有短短的两公尺,所以我的剑尖和摩鲁特的盾牌几乎是贴在一起。

寄宿在两块金属上的,名为战意的电压逐渐升高,假想的火花啪叽一声爆了开来——这个瞬间,我也展开了行动。

右脚往地面一踢,与面对持盾对手时的准则相反,跳跃到对方惯用手这一边。摩鲁特也把身体往右转,持续用盾牌对准我。

我已经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要让大技剑技命中,就得让目标失去平衡……也就是陷入行动延迟状态。最快的手段是以容易破坏平衡的通常攻击击中对方,但这次摩鲁特没办法使用这个方法。因为只要再用一发小技击中我,我的HP就会低于五成,决斗就会结束了。因此,摩鲁特要让我失去平衡,就必须用盾防守住我的攻击。

反过来说,看见我往左绕的脚步时,没有用斧头而是用盾牌对准我,就已经某种程度证明了他想利用决斗来进行「合法PK」。虽然接下来只要我有一丝错误就真的会被杀掉的事实像冰针般贯穿我的脑袋中央,但这时候已经无法回头了。不挤出所有知识与能力,就只会让恐惧成真而已。

「喔……喔喔!」

我一边吼,一边高高举起韧炼之剑。

这是跟刚才摩鲁特发动「快速切换」之后,被他轻松挡下的一击完全相同的右上段斩。而且还加上了吼叫声。

摩鲁特充满自信地举起盾牌,摆出防御姿势。直径六十公分的钢铁墙壁,遮住了锁子头罩下方充满恶意的笑容。

想以盾牌防御确实造成行动延迟的话,就不能只是摆出盾牌,也必须配合敌人攻击的时机,像格挡一般把攻击反弹回去,也就是所谓的「瞬间防御」。把盾挡在身体前面的摩鲁特,现在的状态是看不见我的上半身,不过看得见高高举起的韧炼之剑。

为了捕捉斩击开始的瞬间,摩鲁特他——应该把所有感觉都集中在我的剑上了。

假如摩鲁特将一成的注意力放在剑以外的部分。假如他不打算使出「瞬间防御」,而且还注意到我最后的一张牌——摆在左侧腹的拳头已经包裹著红色光芒的话。

我就会被杀掉。

摊牌了。

这时不是由手里的剑,而是由紧握的左拳朝著眼前的盾牌往上打。这是体术技能最快的单发技「闪打」。

现在这个瞬间,摩鲁特握住盾牌的左手应该为了在适当的时机格挡单手剑而放松了力量。

拖著红色轨迹,像短上钩拳般挥出的拳头,击中了圆盾对我来说是左下方的边缘。一阵金属质的冲击声响起,接著钢铁墙壁就从我和摩鲁特之间消失了。

战斗当中,可能发生在武器或盾上面的代表性异常状态有三种。首先是遭到破坏并消灭的「武器破坏」,再来是被敌人夺走的「武器强夺」,最后是没拿好武器的「武器掉落」。故意引起第三种「武器掉落」的行为,又被称为「武装解除」。

这基本上是怪物用专属技能进行的攻击。出现在第一层中盘湖沼地带的「沼泽狗头猎人」就是具代表性的武装解除技能使用者,似乎有许多玩家就是急忙想捡起被击落在混浊沼地的武器而牺牲。

玩家虽然也能做到武装解除,但是难易度相当高。方法有两种,第一是瞄准握住武器的手掌,再来就是直接从武器侧边进行攻击。但不论哪一种方法,只要对手的握力没有放松就不可能成功。而在战斗当中,手臂唯一就只有在进行攻击前的一瞬间才会放松。

我的「闪打」有一半以上在运气的帮助下,在绝佳的时机精准地击中目标。圆盾从摩裨特左手松脱,高高地飞上夜空。笑容从锁子头罩下方的嘴角消失,一边的犬齿整个露了出来。

虽然成功解除盾牌的武装,但是攻击也不能停下来。对方的HP条依然剩下九成以上。

在对人战的经验上,我远远比不上摩鲁特。

但是从快速切换的设定来看,摩鲁特的经验都是来自于「单手剑+无盾」「单手斧+盾牌」两种情况。把状态变成「单手斧+无盾」的现在,经验的差距已经缩短了——我希望是这样。这时候的攻击必须再削除敌人四成的HP条。做不到这一点的话,我就再也没有获胜的机会。

不对,这时连是胜是负,是生是死的思考都是阻碍了。

现在只要专心前进!

「喔喔!」

这次我发出真正的吼叫声,然后把举起的剑用力往敌人的左肩口砍下。摩鲁特把身体往后倾来躲避击攻,但强化成锐利度+4的剑刃还是稍微撕裂黑色鳞甲,造成了鲜红的伤害效果。摩鲁特的HP减少到百分之八十五。

「嗄!」

摩鲁特随著尖锐的叫声,以用力挥过来的利刃手斧发动反击。但是所有攻击都划出大大圆弧型的单手斧,没有办法以迅速的动作对应这么近的距离。我屈身躲过从横向发出破风声进逼的一击。名字虽然是手斧,但足以让人感受到凶恶威力的厚厚斧刃就这样掠过我的头发。蹲下来的我立刻用剑扫向正面的两只脚。剑尖击中靴子的脚腔部分,传出喀喀两声坚硬的声音。虽然距离引起部位缺损的威力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不过又让他的HP减少了百分之五。再加上脚的伤害已经让摩鲁特出现踉跄状态。

——就是现在!

迅速往上跳的我,已经进入剑技的准备动作。

摩鲁特的斧头还没来得及从右边拉回来。在他从那个地方再次横向挥动斧头前,我的剑技应该能早一步发动…………

等等。摩鲁特至今为止已经数次反过来利用我的固定观念。这样的话,说不定连「斧头的动作相当大,不适合超近距离战」的知识也一样。

我在发动招式的前一刻停下了举在左肩上方的剑。

同一时间,盖住摩鲁特脸孔的黑暗深处,两颗眼睛放出异样光芒。

「嗄咿咿咿!」

右手的斧头随著大叫声朝著我的脸一直线快速挥来。攻击部位不是沉重的刃面。而是嵌在柄头的四角锥型钉刺。反手握住的锐利棘刺,以远超过刚才那记水平斩的速度朝我逼近。

「呜……!」

我咬紧牙根,拚命把脸往后倒。钉刺掠过我的额头后挥向左边。我透过瞬间散开的鲜红光点,瞪著摩鲁特完全没有防备的身体。

停在左肩上的剑往后拉了一公分。系统辨认出准备动作后,剑身就随著高频率的振动声包裹在银色光辉当中。

「……啦、啊啊啊啊!」

将近垂直的角度挥下来的韧炼之剑击中了摩鲁特的右胸。

剑瞬时拉回上段位置,再次进行垂直斩。这次则深深地砍进左胸。

然后再次弹起——更深、更重的一击随著「咚喀!」的声音在胸口中央炸裂。这是我两天前才刚学会的单手剑三连击技「锐爪」。

身体中央被刻划了三条像大型野兽的爪痕一样的直线伤害特效,摩鲁特就像几分钟前被「双重砍劈」击中的我一样猛烈地飞了出去,最后从背部掉落在水面。

表示在他头上的HP条急遽变短,在剩下百分之五十一或五十二左右停了下来。

虽然知道——立刻赶过去用剑尖稍微划过他的身体,就可以在决斗中赢得胜利,但我只能维持剑往下挥落的动作而无法行动。可能是太过于集中精神了,脑袋深处传出尖锐的声音,心脏也以难以估计的速度快速跳动著。

就连摩鲁特也在水里趴了三秒钟左右,不过立刻就一边滴著大量水滴一边站了起来,然后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三条伤痕里不停有红色光粒无声地流出。但是伤痕马上就消失,而摩鲁特则是把视线对准站在十公尺之外的我。他的嘴唇一歪,一瞬间摩擦了一下上下排的牙齿,接著才挤出熟悉的笑容。

「……不愧是桐人先生~难怪人家都说你是最强的玩家。刚才把我盾牌打飞的那个,不会就是封测时期曾经有过一些传闻的『体术』技能吧?」

「……谁知道呢。」

由于不打算再给对方任何情报,我冷冷地这么回答。摩鲁特这时笑得更加灿烂,他转了一圈右手上的斧头。

「顺带一提~如果我询问是在哪里学会体术技能,你会告诉我吗~?」

「…………」

虽然只告诉摩鲁特隐居在第二层深山里的胡子师父的座标,让他脸上也出现完成修行任务才能消除的涂鸦也颇为有趣,但我还是耸了耸肩然后回答:

「如果你告诉我是和谁练习决斗的话。」

结果摩鲁特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和体术技能不同,NPC不可能传授决斗的技巧。摩鲁特拥有如此强大的技能与知识,应该是从SAO正式营运之后,就不断和玩家进行数量庞大的决斗累积出来的结果。而这某个人,应该和同时潜入公会DKB与ALS的摩鲁特有共同的企图。

「真的很想说那有什么问题……」

依然站在河里的他,像蛇一样扭曲著上半身,然后装傻地说:

「但练习的对象是森林的动物哟~我基本上都是孤单一个人~」

「不过DKB的凛德好像很中意你不是吗?」

我忍耐著没有加上一句「还有ALS的牙王也是」。

摩鲁特的嘴角一口气上扬,然后像呢喃般说道:

「并不是这样哟~虽然我还满喜欢那个人……哎呀呀,决斗的时间只剩下一分钟~怎么样?要分出胜负吗~?」

「……说得也是,现在剩下的HP已经差不多了。」

我把声调降低后这么回应。

之所以会用「剩下的HP」这样的名词,就是为了让话里带有「这下不只是你,我也可以使用决斗PK」的意思,当然这只是虚晃一招。摩鲁特应该是认真想杀掉我,但即使面对这样的对手,我还是没有在死亡游戏里杀害其他玩家的觉悟。

像是要看穿我真正的意图般,斧头使让垂在脸部前面的几条炼子发出锵啦一声,然后才带著更灿烂的笑容说:

「太好了、太好了~我超欣赏桐人先生的这种个性~而且~对战通常是三战两胜对吧~让我们开始第三回合吧~」

摩鲁特依然站在深二十公分左右的浅滩当中,转了一下右手上的利刃手斧后才将它斜斜架起。不知道是看穿了我的发言只是幌子,还是即使知道自己可能被杀也还是要继续战斗。不论是哪一种,我都没有退路了。我举起剑尖朝下的韧炼之剑,同样把它摆在中段。

表示在视界上方的决斗剩余时间仅剩下四十秒。HP条的残量看起来几乎相同。决斗时间结束的话,将由HP残量的百分比较多者获胜,不过判定是以百分之五为单位,所以这样下去直到时间结束的话,很有可能是以平手收场。但是,我也就算了,摩鲁特他应该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吧。他一定会在某个时间点发动攻势。

我挤著即将枯竭的集中力,凝视著摩鲁特的站姿。让对方见到「体术」技能时,我就已经把牌都出光了,但那个家伙还是深不见底。不知道是会一口气冲过来,还是一点一点地慢慢缩短距离——

下一个瞬间。

摩鲁特再次做出超乎我想像的行为。

他的身体大大往后仰,然后高高地举起右手的斧头。粗犷的斧刃包裹在蓝绿色光芒下。这是剑技。但是我们之间距离十公尺以上。这是连单手剑技目前射程最长的「音速冲击」也无法到达的距离。难道单手斧有我不知道的超长距离跳跃技吗……?

要躲避、挡下还是往前跳?这三个选项让我犹豫了半秒钟。这O.五秒的延迟说不定就可以夺走我的生命。

但是,决斗却以出乎意料的形式落幕了。

没想到准备发动剑技的摩鲁特,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般,忽然迅速把脸朝左边转去,然后就不知道为什么直接放下了斧头。剑技当然遭到强制结束,蓝绿色特效光也呈放射状扩散并且消失。

「…………」

面对摆出应战姿势僵在那里的我,摩鲁特轻轻挥动左手。

「对不起啰~我的时间就到此为止了~」

「……距离时间到还有三十秒喔。」

「不对不对,三十秒其实还满长的哟!一秒一秒数的话,也得花上三十秒呀,啊哈哈!」

他一边说著让人摸不著头绪的话,一边突然蹲下,把手伸进脚边的水面。这时摩鲁特拿出来的,是决斗开始不久就从他手上消失的韧炼之剑。他简直就像知道剑掉在那里一样,一脸稀松平常地把剑收回左腰上的剑鞘回到岸上。接著又往河川的上游方向走了几公尺,然后捡起掉在河岸平原上的圆盾。

「那么那么,我就此告辞了~今天真的很开心,有机会的话再来决斗吧~」

我好不容易才对他快步离去的背影丢出一个问题:

「就这样平手的话,我可以完成营区的任务吧?」

结果摩鲁特没有回头,直接抬起左手说:

「请啊请啊~不过,我觉得有点难就是了。啊哈哈哈~」

下一刻,决斗的残余时间就归零,紫色的决斗结果视窗遮住了摩鲁特的背影。结果决斗正如我的预料以平手作收,宣告决斗结果的大型视窗变淡、消失后,就再也看不见单手斧使的身影了。

又保持持剑姿势等了几秒钟后,我才缓缓挺直背杆。首先从腰包里拿出装著回复药水的小瓶子,拔开栓子一口气喝乾。虽然像加了儿茶素的西印度樱桃汁般的口味实在很难让人想仔细地去品尝,但只要一瓶就能回复减半的HP,所以也没什么好挑剔了。

我接著又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但是传过来的只有潺潺流水声、树叶摩擦声、虫鸣声以及从远处传来的狼嚎而已。完全听不见什么让摩鲁特下定决心中止决斗的特异声音。

而且,他最后一句话……「要完成任务有点难」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假装离开然后打算阻碍我潜入营区吗?话又说回来,摩鲁特为什么不借动用隐蔽与决斗也不让我接近森林精灵的营区呢……?

虽然决斗以平手告终,我也就没办法问出摩鲁特的企图,但这个时候应该觉得没有被杀掉就很不错了吧。我到最后都无法看出那个男人究竟想做什么。结果虽然是平手,但以客观的眼光来看,这次的决斗应该是我输了。

「…………得重新锻炼才行……」

我一边把剑放回背上的剑鞘一边试著这么呢喃,但老实说还是对决斗——也就是PvP的训练有种抵抗感。经过这次亲身经历后学到的是,完全胜负模式就不用说了,结果连半损胜负模式都有可能攸关生死。不论最后的结果合不合法,这个世界里的PvP技巧都是杀人的技术……

轻轻摇了摇头后,我把累积在肺部的空气全吐出来换成新鲜的夜间冰冷空气。摩鲁特似乎渗透到DKB与ALS这件事,等回到黑暗精灵野营地再跟亚丝娜商量该怎么办就可以了。那个男人是基于原封测玩家的义务感而帮助两边势力的可能性——应该还没有完全消失才对。

最后再次凝视了一下摩鲁特步行离开的河川上游方向,我才把身体转向另一边。下游方向的右岸耸立著高大的悬崖,从这里也能看见上面营区的火把正在微微晃动。

只要没有奇怪的防碍,这个任务就不会太困难。登上那座悬崖并且潜入队长的帐篷,然后偷取放在桌上的命令书再从悬崖上爬下来就可以了。

我还是注意著身后的气息,然后开始回到刚才走过的河岸上。右侧的悬崖慢慢变高,到了刚好超过我身高的这个时候——

「……你们这些家伙搞什么!」

这样的叫声传进我耳里,让我的全身紧绷了起来。

——该不会被森林精灵的夜间警卫发现了吧?这里距离营区有数十公尺那么远啊。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产生本能性反应飞身到右边的崖下躲了起来。迅速环视了一下周围,但是并没有看见红色浮标。

而且仔细一想,就能发现声音其实相当远。说起来呢,发现单独行动中的我,不可能用「你们这些家伙」来跟我搭话吧。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缓缓挺起身体,从崖边稍微露出一点脸后,定眼凝视著呈半圆形的山丘底部附近。

结果我藏身处的对面,从南边登上山丘的小径入口处附近,可以看见复数的人影。然后再次传来几个人听不清楚内容的怒骂声。看来是两个各有五,六个人左右的集团正在对峙。

是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的小队吗?如果是的话,很可能会开始「翡翠秘钥」那样的活动战斗。但我所知道的「潜入」任务,应该没有这样的发展才对。

感到怀疑的我,以更加用力的视线注视著远方的集团。搜敌技能的补正开始发挥作用,在远景的解析度增加的同时,出现丁几个像线头那么小的颜色浮标。

看见浮标颜色的瞬间,我就发出了低沉的喘息。

「什么…………」

浮标全都是绿色。

那两个集团全都是由玩家所组成。 第八章 因为建筑在山丘上的森林精灵大型营区,不是只有进行关连任务的玩家才能进入的暂时性地图,所以的确可能出现同时要去那里的几支小队偶然相遇的事情。另外也不能说绝对不会有为了争夺攻略顺序而发生的纷争。

但是最前线组只有数十人的现在,发生这种情况的机率应该相当低,话又说回来,难道在进行精灵战争任务的不是只有我和亚丝娜,以及公会DKB而已吗?如果是这样,难道我看见的是DKB的内哄吗?

虽然不想过去淌这种浑水,但在我窥视情况的几秒钟里,对峙的两个集团情绪似乎又变得更加激昂了。继续在那个地方吵架的话,山丘上营区的精灵战士们可能会产生反应,接著警戒就会变得更加森严。觉得无奈的我,为了掌握最低限度的状况而安静、缓慢地爬上山崖。

我目前的位置是在朝向南方呈半圆形的山丘西端。应该有十几个人规模的集团则聚集在南端。两个地点之间的斜面只有一些不算茂盛的树丛,所以实在没办法直接接近。首先要进入围绕山丘的森林,然后越过在地面到处盘结的树根与灌木,朝著东南方前进。

可能是这几天都住在森林里已经习惯了吧,我完全没有跌倒并在数十秒内就到达目的地。森林边缘刚好有棵方向绝佳的大树耸立,所以我就贴在粗大树干后面,为了小心起见还是发动丁隐蔽技能后才悄悄往外看。

山脚下有一条经常有人往来的小道往东西向延伸,途中爬上山丘的道路会往北方分歧。而两个集团就在那个T字路——从我的位置来看是T字路——的地方互瞪。至于数量则是东侧六人,西侧则超过十个人以上。如果是DKB起内哄,那么公会的所有成员几乎都在场了。

朦胧月光照耀下的玩家们,目前似乎还不至于拔剑相向。但是有不少人已经把手按在武器的柄上,可以明显感觉到现场的气氛相当险恶。虽然不像刚才那样互相叫骂,但紧张的程度反而增加了。

当我观察到这里时,人数较少的右侧集团里有一名玩家往前走了出来。

那个人把长发绑在后面,左腰上则挂著细长曲刀。他无疑就是「龙骑士旅团」的会长凛德。虽然从我的位置几乎只能看见剪影,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他原本就相当锐利的脸庞又变得更加紧绷了。

凛德看著对立集团的中央,然后低声说道:

「继续争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是我们先来到这个地点的。按照规矩,我们可以进行这个任务。」

以内哄来说,他说话的方式也太拘仅了……我才刚这么想……

左侧也有一个人迅速跳了出来,以右手食指指著凛德。

「说是先到,也不过快了短短几十秒吧!」

差点发出声音的我,急忙遮住自己的嘴巴。

像流星锤那样满是尖刺的发型、背后的单手直剑,加上那充满活力的关西腔。除了公会ALS——「艾恩葛朗特解放队」的会长,牙王之外就不可能有别人了。

这也就是说,和包含凛德在内的六个人相对的十几个人,全都是ALS的成员啰?但他们怎么会来到这个营区呢?

接下来牙王充满怒气的声音解除了我一半的疑问。

「说起来根本没有什么规则啦!你们擅自决定的规矩,我们根本没有必要遵守!我们也一定要完成袭击这里的任务啦!」

完成袭击这里的任务。

牙王确实这么说了。这样的话,ALS也在进行精灵战争活动任务——而且还是站在黑暗精灵这一边吗?但是,今天……不对,昨天上午举行的楼层魔王攻略战时,我不著痕迹地套间ALS成员,他们还说对活动完全没有兴趣啊。

这样的话就只有两种可能了。第一种是对全公会成员下了禁口令,不然就是从昨天下午才开始任务,短短十二个小时内就来到第六章了。

后者有点令人难以相信。只要战斗一次就结束的第一章「翡翠秘钥」也就算了,要在半天内连续完成「讨伐毒蜘蛛」「供品之花」「紧急命令」「消失的士兵」等任务,一定需要熟知这个任务的人……比如说原封测玩家的领导才行……

——确实是有。

ALS里也有符合这种条件的人存在。

短短几分钟前,才在山丘后面的河川和我短兵相交的锁子头罩男摩鲁特。那家伙藉由把脸遮住、切换主武器来潜入双方的公会。如果他能引导DKB的话,当然也能帮助ALS。

也就是说,牙王在摩鲁特的协助下,一路急行军完成活动任务到第六章了吗?但那个男人应该有「不和原封测玩家混在一起」的行事原则才对。为什么会忽然放弃原则呢……?

即使内心相当混乱,我还是凝视著面对面的两名会长,结果这次换成凛德发出带著明显焦躁感的声音:

「任务和练功场都得按照到场的顺序,这不是理所当然的规矩吗!牙王先生,你也是率领公会的人,如果不道守这样的道义会让人很困扰啊!」

以凛德的个性来说很少会出现的高傲发言,感觉已经让牙王大大的犬齿发出了摩擦声。

「道义?你说道义?凛德先生,你还敢提道义吗?」

他迅速在胸口交叉双臂,然后用力将身体往后仰,瞪著比自己高大的凛德脸孔。

「那我也不客气了。你来到第三层之后一直隐瞒著,攻略楼层魔王必须解决这个精灵任务的事实对吧!」

什么……!

在让这样惊愕的声音震动假想的空气之前,我就急忙按住了嘴巴。

完成活动的话确实能获得珂尔、经验值与道具等报酬,但是说不上跟楼层攻略有什么关系。不论接不接受任务迷宫塔的门都会打开,也可以进入魔王房间,只要能打倒楼层魔王就能到上面一层去。至少封测时期……不对,正式营运后第一层与第二层也是如此。就算这样的构造真的从第三层开始改变,那么目前应该也还没有人能够得知才对。

但是牙王却像是对自己的发言有绝对的自信般,持续著充满怒气的指责:

「才不过五天前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吧。在第二层的魔王战时,不知魔王牛头人增加成三只,让联合部队差点全灭。这个第三层也有同样的陷阱。不完成精灵任务,入手某种道具的话,魔王战就会陷入某种恐怖陷阱当中。你明明知道这一点,之前的会议里却完全没有提及!你这样又哪里有道义了!」

「……没……」

——没这回事!

躲在大树后面的我,拚命忍受著想跟凛德一样这么大叫的冲动。

至少封测时期就算攻略所有第三层里所能进展的活动任务,也没有获得什么对付楼层魔王的特效道具。正如我刚才所想的,或许报酬跟封测时期已经有所不同,但只有已经完成这一层持续到第十章任务的人才能如此断言。第三层开通到现在不过只有四天的现状下,我实在不认为已经有这样的玩家存在。确实到活动的中盘为止都能用超快速度完成,但第九、第十章都是得花上一整天的长时间任务。

也就是说,牙王说的特效道具,很可能是有心人士故意传出来的假情报。至于那个有心人士是什么人,恐怕就是……

「……没这回事,我根本不知道有这种事!」

凛德的叫声让我的思绪暂停了下来。聚合双眼的焦点后,就发现曲刀使眉毛间的皱纹已经深到在这个距离都能看得出来,而他目前正瞪著身体向后仰的牙王。

「DKB进行活动任务,纯粹是为了赚取经验值和报酬道具!因为这是不用说也知道的事我才没有多提,就这么简单!」

「哈,你说的报酬道具就是魔王战时需要的吧!」

牙王也气势十足地挺出身体,近距离接受著凛德的视线。

「你终究还是想当前线组全体的老大!我才不想被这种家伙说什么要守规矩之类的呢,这个任务我们一定要先完成。你们就乖乖在旁边等著吧!」

牙王迅速想要转身时,凛德已经压住他的左肩。下一刻,排在双方后面的公会成员们之间也笼罩在紧张的气氛当中。

「等等,你不能这么胡作非为!或许你不知道,但是像这种主要地点,只要有人完成任务就会消灭,然后随机在森林的某个地方涌现。就算在这里等,我们也没办法攻略了!」

这些话让牙王也伸出左手抓住凛德的胸口。

「你终于露馅了吧!这也就表示,你们完成任务的话我们就没办法攻略了吧!」

「所以我才说先来的人有优先权啊!」

「我不是也说了不知道有这种规矩!这样的话,就用更简单的规矩来决定先后顺序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糟糕。

两个人都气到脑充血了。虽然在演变成真正的危险前,DKB的席娃达这种等级的成员可能就会出面制止,但是ALS没有同等级而且冷静的成员的话,事情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不过,我也不认为自己冲进去就能仲裁现在的情形。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这种状况冷却下来呢……

当我紧咬著牙根时。

头脑深处又浮现出短短几秒钟前凛德才说过的话。

——像这种主要地点,只要有人完成任务就会消灭。

事役才听说,互相抓住对方胸口的牙王与凛德谁都不肯让步——最后差点演变成两公会总共十八个人争先恐后地冲上山丘闯进营区的事态。

进行森林精灵任务的DKB,任务内容是要把野营地的补给物资送给营区的队长

而站在黑暗精灵这边的ALS,则跟我一样要夺取命令书。

也就是说,两个公会同时冲进去的话,营区内部的十几名森林精灵战士对DKB来说就是友好的NPC,对ALS则是实力坚强(不过和精英型的基滋梅尔比起来还是弱多了)的敌对怪物。当然,牙王率领的十二个人就会在凛德率领的六个人面前开始和森林精灵们战斗。

那个时候,DKB会有什么样的行动呢?

最理性的对应是不理会那些被杀害的伙伴士兵,直接把补给物资交给队长,就这样完成任务。虽然不知道那个瞬间营区是不是会连士兵一起消失,而且正在战斗的队长精灵也不知道会不会收下物资,但是这样攻略集团本身受到的伤害至少比较轻。

但是就凛德与DKB成员的精神状态来看,也很可能会出现最糟糕的事态。也就是DKB加入森林精灵那一边,对ALS成员展开攻击的情形。

DKB的六个人再加上精灵部队的十几个人,在战力上就几乎和ALS的十二人不相上下。这时候根本没有时间一个一个申请决斗,双方都会因此而出现变成犯罪者的玩家吧。这样的话,混战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在这种练功区的中央,出现第一层魔王攻略战以来的死者的话——而且还是被玩家的剑所杀——攻略集团将再也无法同心协力。

不过这应该会让死亡游戏攻略进度停滞很长一段时间的惨剧,最后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阻止了。

因为牙王和凛德开始互相推挤著冲上山丘的瞬间,构筑在山丘上的大型营区就像魔法般(以SAO的视点来解释的话,真的就是精灵的魔法)消失了。

两名公会会长以及合计共十六人的公会成员,就像全力奔驰中的影像被人定格般,维持跑步的姿势持续茫然望著山丘顶端。

最后有一名玩家踩著轻快的脚步从月光照耀下的小径走了下来。一看清楚抢在两阵营前完成任务,让营区整个消灭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时,有不少人心里都冒出「又是那个家伙」的想法。当然——这部分只是我的想像。

承受著十八道视线的我,内心其实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轻松。

决定抢先完成任务后,我就采取了以下的行动。

首先用比走过来时快了好几倍的速度跑周森林回到谷底,再猛冲过河边平原来到营区正下方,然后一口气爬上高七公尺的悬崖。顺利潜入营区后,就躲过按照固定路线巡逻的卫哨入侵队长的帐篷。一边窥探在深处床上睡觉的队长精灵的动静,一边拿到放在中央桌子上的命令书。离开帐篷,再次边躲在巡逻士兵的死角边爬下后面的悬崖。

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如果没有从封测时期的经验者那里学到重点的话,我一定在半途就会被发现了吧。脚踏上崖下河边平原的土地,任务纪录更新之后,我就因为松了一大口气而瘫坐到地上。

老实说,我也曾想过就这样直接回野营地去。但要让DKB与ALS之间一触即发的状态获得解决,光是让营区消灭是不够的。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是谁完成任务才行——因为还没跟司令官报告,所以只能算暂定就是了。

再次爬上山崖后,刚好是营区全体包裹在绿色光芒中开始消失的时候。接下来如果有人想完成这个「潜入」任务,或者森林精灵那边的跑腿任务,就必须靠著表示在地图上的新光点,在广大的迷雾森林里找出在某个地方再次涌出的营区才行。据说不论是在什么位置,都有从后面悄悄潜入的手段,不过我知道详细内容的就只有这个攀爬山崖的路线而已。亚鲁戈在把这个任务的攻略法集结成册时,我想就连那个「老鼠」也很幸苦才能收集到情报吧。

我一面想著这些事,一面横越连一根栅栏都没有留下来的山丘上空地,走下通往山脚下的小径。

我在距离哑然抬头看向这边的两大公会主力成员稍远处停下脚步,缓缓打开视窗来确认时间。夺取命令书所花的时间,包含移动在内总共用了五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在我离开现场后,凛德与牙王又用了这么多时间想要说服对方。很可惜的是,他们的努力似乎没有得到成果。

消除视窗并把右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后,我就用自己都觉得冰冷的语气说:

「抱歉,这个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你们去找别的营区吧。」

下一刻,凛德的脸色变得苍白,而牙王的脸则是变成了黑色。光是靠月光,实在没办法判断出哪一边比较生气。

但是,最先开口的果然是一直对原封测玩家有强烈对抗心的男人——牙王。

「……还想说最近怎么都没见到人,原来封弊者小鬼也在进行活动任务吗?我看小鬼大概是跟这个梳发髻的家伙一样,明明知道攻略魔王需要任务报酬而没有说出来吧。」

牙王用手肘用力撞了一下站在身边的DKB会长之后,就交互瞪著我和凛德,然后恨恨地歪著嘴巴。

「结果对你们来说,解放八千名被关在这种狗屁游戏里的玩家这种目标根本就不重要。你们只是想超越他人,累积强力武器和道具,然后装出顶尖玩家就是了不起的模样,才仓待在最前线对吧。和第一天就瞬间从起始的城镇消失的几百名封弊者没有两样。像你这种家伙,没有资格打著迪亚贝尔先生继承者的名号啦!」

牙王到刚才为止都还顾虑到音量,但山丘上的营区消失后他就解除了限制了吧。牙王以烈火般的舌锋说出这一大串话后,背后的十一名ALS成员也各自发出「没错没错!」「这个只是在Cosplay的臭家伙」等大叫声。

牙王刚才所说的继承者等等的指责,加上公会成员的「Cosplay的臭家伙」等恶骂,都是针对迪亚贝尔死后就把头发染成蓝色的凛德。看来就算任务被我横刀夺走,牙王等人的大部分怒气还是针对DKB。

即使在月光下还是能看出脸色苍白的凛德,细长且上扬的眼睛里出现强烈的异样光芒,而且还紧咬住牙根。

但是还不至于整个人爆怒,这时他举起左手来制止后面想要大声回吼的DKB成员。他可能也反省过自己流于激情而准备直接突击营区的行为了吧,即使被人那样批评还是能压抑怒气,这样的精神力确实令人佩服,但同时觉得他内心的压力一定也升高到临界点了。

用力吸了口气,然后用数秒钟把它吐出来后,凛德就用低沉紧绷的声音问道:

「牙王先生。我必须再跟你强调一次,包含我在内的DKB成员,都不知道魔王攻略需要活动任务的报酬道具。我才想问你是从哪里听来这种消息的呢?」

但是激怒的牙王却对他说的话嗤之以鼻。

「少跟我装傻了,我才不会被你唬过去呢!又想靠这样来自己独占情报吗!」

「我都说没这回事了!」

看著再次准备展开互相怒吼状态的两个人,我突然觉得有点受不了了。

虽说都是攻略集团,在最前线战斗的玩家也不是那么团结。

自认是最精锐部队的公会DKB、以扩大规模为目标的ALS、中立派的艾基尔组,以及被视为异端封弊者的我与不知道为什么持续搭档中的亚丝娜。再加上目前真正的企图仍不明朗,但渗透进两公会协助进行活动任务的摩鲁特,以及担任他决斗练习对象的某个人应该也可以算一股势力吧。

带著讽刺的心情,一边想起基滋梅尔曾告诉我人类过去在这个世界曾分裂成九个国家的历史,一边再次开口说道:

「凛德先生,还有牙王先生……」

我一搭话,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就一起瞪著我。

目前已经没有什么魔咒可以让关系恶劣到这种程度的双方阵营和解了。远古的「大切断」以来,这座浮游城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魔法。愚蠢的人族——也就是我们,现在只能够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而已。

「正如你们所知,我是一个封弊者。所以精灵战争活动任务的报酬为何,以及拥有什么效果我都相当清楚。但是我进行这个活动,目的不是为了获得报酬道具。是为了提升等级、强化装备来打倒楼层魔王。你们这么辛苦地完成公会任务,不是为了像这样在这里吵架吧?」

一听见我说的话,牙王便用右手的食指指著我说:

「厚著脸皮冒出来横刀夺走这里的任务,还敢说这种大话!怎么证明你的目标不是报酬道具?我看你心里其实巴不得赶快去进行接下来的任务了吧!」

「我决定在这里中断活动任务。」

我面无表情地这么宣布后,牙王就张开嘴巴发出「你说啥?」的声音,而凛德则是双眉之间出现了相当深的直线皱纹。我把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用大姆指指向正后方——耸立在平缓山丘远方的那座又黑又雄伟的第三层迷宫区,然后开口说:

「我接下来就开始攻略迷宫区。趁你们在每一章任务都啰哩啰嗦地起争执时,我就可以尽情地打开迷宫区的宝箱以及捡舍矿石素材。别期待身为封弊者的我会留下什么甜头啊。到达魔王房间时你们还没追上来的话……我就要自己召集攻略成员冲进去啰。我会以封弊者兼开路先锋的身分,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闭上嘴巴,放下右手后,现场依然没有人发出声音。如果要分析充斥在山丘斜面上的沉默里含有哪些成分,大概会得到惊讶两成、愤怒三成,然后还有五成愕然的结果吧。虽然这是让发言者的我也忍不住觉得「这么说实在太过火」的发书,但是为了消除现场的紧张气氛,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而已。

最初产生反应的人依然是牙王。

「……竟然要把好不容易进行到第六章的任务丢到一边吗?」

「没错。」

点头的同时,我也感觉到胸口深处出现一股刺痛感。

竟然要在刚开始不久的时候,就放弃这光是第三层就有十章,如果要数到在遥远第九层等待玩家的最终章的话就有几十章的连续任务,这实在让我感到相当懊恼。虽然系统上允许攻略完迷宫区后再次回来开始任务,但是牙王他们为了要我证明目标并非报酬道具,应该会要我废弃刚才人手的命令书吧。失去主要道具的话,就永远无法完成「潜入」任务了。

还不只是这样而已。在这里放弃活动,就等于与基滋梅尔分开。她到目前为止都和我们共同行动,就是因为我和亚丝娜帮助黑暗精灵先遣部队与森林精灵战斗的缘故。放弃这个任务的话,基滋梅尔也就失去了帮助我们的理由了。

但这就是所谓的大规模活动任务。

如果说单独任务是一本书,那么活动任务就像是持续好几集的长篇系列一样。在阅读这部长篇时,我们就会进入故事当中、但只要把书阖上,就再也触碰下到故事的舞台与登场人物。攻略报酬的道具与经验值怎么说都只是附加物。活动任务真正带给我们的,是让这个虚构世界更加丰富的故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微微低著头的我,忽然被一道尖锐的叫声刺进耳朵。

「你不可能这么做啦!」

抬起脸之后,发现ALS集团当中有一名男人高举起右拳不停地挥舞。他有著细长、瘦削的身体,公会代表色的暗绿色紧身衣上包裹著黑色皮环甲,头上罩著只有双眼与嘴巴处有开口的同色皮革面具。武器因为被其他玩家的身影盖住而看不见。

男人以似曾相识的尖锐声音继续叫道:

「那家伙在说谎!一个人不可能到得了魔王的房间!他是假装要去迷宫区,然后再独自完成任务!」

听见他这么说后,先是ALS成员,接著DKB成员也都出现了一些吵杂的声音。听那些断断续续传过来的声音,似乎大部分的人都在怀疑我的宣言。

瘦削的男人再次以尖锐的声音叫著:

「别被这个臭封弊者给骗了!迪亚贝尔先生就是因为这个家伙才会死掉的!我们别理这种人,继续进行活动……」

「闭嘴吧,乔。」

牙王小声地命令完后,被称为乔的面具男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右手。

在这个时候,换成凛德开口了:

「……桐人先生,我也知道你的实力,但是一个人要攻略迷宫区实在太勉强了。虽然不是跟ALS有同样的意见,但我们无法轻易相信你中断活动的宣言。原封测玩家的你,应该很清楚持续完成连续任务究竟能获得多少好处。而且……」

锋利的双眼瞄了一下我的周围后才又继续表示:

「……你的搭档到哪里去了?说不定你在这里拖住我们的时候,你拿著主要道具的搭档就已经在进行任务了。」

虽然他完全猜错了,但我一时之间还真无法反驳他的指责。我的搭档——正确来说是暂定的小队成员,目前应该在野营地的帐篷里和基滋梅尔一起睡觉,我当然不可能在这里消除他们的怀疑。

这时双方的公会成员已经零星地对我丢出非难的声音。

我一边默默地承受著越来越大声的怒骂,一边觉得这种情况有点熟悉。五天前,第二层魔王攻略战结束后。公会「传说勇者」的铁匠涅兹哈表示自己犯下强化诈欺罪行后,也同样像这样受到众人指责。

当时甚至还冒出了「偿命来」的声音。如果传说勇者的成员没有跟涅兹哈一起下跪,说不定真的会有人拔剑相向。

没错……仔细一想,就能发现间接造成那种紧张状况的,是指导传说勇者强化诈欺技巧的那个神秘雨衣男。和诱导这种事态发生的锁子头罩男摩鲁特立场很相像。

他们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摩鲁特的行动原理就是完全的邪恶了。故意让两大公会分别进行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的活动任务,然后在这座山丘上彼此冲突。他不惜使用隐蔽来躲在河边平原,尽力不让防碍者——也就是我靠近营区的理由,就是因为要是我先完成任务的话,整座营区就会消失。

但是……

让DKB与ALS起冲突,对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好处?

虽然不是那么团结,但攻略集团至今为止已经突破第一、第二层,目前已经到达第三层迷宫区前面了。让这样的集团因为内斗而弱体化,死亡游戏的攻略速度也会变得极为缓慢吧。跟PK我一个人比起来,影响可以说大多了。

摩鲁特他……不想离开这座电子监狱吗?

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

「说句话啊!」

之前那道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于是我就抬起头来。被牙王称为「乔」的皮革面具男,从开孔露出来的双眼里发出灿烂的光芒继续大叫:

「那个女的在哪里啊~!一定是偷偷跑去进行任务了!不是的话,叫她出来让我们看看啊!」

结果回答这句话的,不是我,也不是牙王或者凛德。

从集团后方发出的平静又带有坚强意志的声音,就这样强烈震动著森林夜间的冰凉空气。

「我人就在这里。」

事后——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后,亚丝娜曾经这么说过。「如果那时候有人拔出剑来,我可能已经变成橘色玩家了」,她带著些许微笑这么说。

幸好当时没有降下血雨,但是跟之前又完全不同的紧张感一口气支配了现场。

两只公会的成员当然是吓了一大跳。

但我也是打从心底感到惊愕。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听见的声音,让我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我就这样站在走下山丘的小径中间附近,茫然看著那道挡住眼睛下方的人墙。不久后,就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推开般,ALS成员向右,而DKB成员则开始往左边退去。

重新出现的小径在山丘底部分歧为东西向,更前方则是深邃的森林。T字路口的正面,矗立著一棵比其他树木都要粗上一倍的古树。刚才我就是躲在那棵树的树干后面,偷听牙王等人的对话,这个时候大树后面又出现一名玩家的身影。

来者身穿带著红灰色兜帽斗篷。上身是胭脂色束腰上衣,下半身则是皮革裙子。另外腰部还挂著一把即使在朦胧月光下依然发出冷冽光芒的银色细剑。

……从那棵树后面出现就表示,那个人不是一直躲在那里,而是在我移动到营区后的十多分钟内来到此地。

当我做出这种不是太重要的推测时,稍微在我下方的凛德与牙王也往左右退了几步。闯入者踩著毅然的脚步爬上完全净空的小径。随著夜风摇晃的兜帽深处,那对淡褐色的眼睛正发出坚强的光芒。我无法看出现在包含在那双眼睛里面的感情。

在我右边停下脚步,接著迅速回过头后,攻略集团唯一的女性,同时也是我暂定搭档的高手细剑使亚丝娜再次发出凛然的声音:

「既然和这个人搭档,那我当然也会去迷宫区。而且既然要去,就会以魔王的房间为目标。我记得最先到达的人可以担任联合部队的领袖对吧。」

凛德与牙王的脸色为之一变,后面的十六个人也发出低沉的吵杂声。这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我还要狂傲的发言,之所以没有人立刻对此产生反应,应该是因为还没有从亚丝娜突然登场的惊讶当中恢复过来,而且也被她左腰上那把辉煌的新主要武器「骑士刺剑」的存在感给震摄住了。性能远远超过我韧炼之剑+8的骑士细剑,在蓝色月光下放射出让人甚至想称之为妖气的压力。

现在才想起来,原本打算将「在精灵野营地里可以制造出这种等级的剑」这样的情报在四天前的会议里传达给攻略组所有人知道,但是却因为凛德的「个别加入公会宣言」造成的余波而一直没有说出口。不过现在回过头来一想,如果那个情报已经公开,那么两个公会很有可能会倾全力来进行活动任务,这样的话就会有两倍的人数挤在这里了。

还是应该确实验证过那个充满谜团,但是技术高超的冷漠铁匠效率如何后才公开消息……我的思绪正要往旁门左道发展时——

「我……我知道这些家伙不论是在第一层还是第二层都没有好好标记迷宫区的地图,只会偷偷摸摸地打开剩下来的宝箱!就算聚集了一两个这种家伙,还是不可能到达魔王的房间啦!」

刺耳的声音依然是来自于ALS的乔先生。因为集团已经移动到右边,所以终于能看见他原本被遮住的仝身。挂在他纤细腰部附近的,是一把弧度相当大的短剑。我记得专有名称是「麻痹短剑」,第二层迷宫区的牛男身上偶尔会掉下这种,在低机率下让被砍中的对象陷入昏迷状态的稀有武器。

发现他是短剑使之后,我才终于想起来。难怪这道声音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乔就是在第二层魔王房间里,主张有人因为涅兹哈的强化诈欺而死的男人……同时也是在第一层魔王房间里,率先指责我是原封测玩家的男人。可惜的是因为带著全罩式面具而无法记住他的长相,但对我有如此敌意的话今后还是应该注意他的存在比较好。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让我觉得有些懊恼。

我的坏习惯兼弱点就是,不会好好看别人的脸,而且也很难记住别人的名字。心里一边想著将来可能会因此而陷入危机,一边把矮小的乔像棒子一样瘦细的站姿刻划在脑海里。

确定下次见到他一定能马上想起来后,我才张开已经闭了两分钟以上的嘴巴:

「乔先生,如果认为我们到不了魔王房间,那不用管我们就好了。反正我会按照刚才的宣言到迷宫区去。」

「不用说我们也不会理你啦!牙王先生,已经够了吧,不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快点到下一个……」

短刀使以尖锐的声音这么叫著,这时公会会长锐利的一瞥让他闭上了嘴。

「乔,别让我重复那么多遍,你暂时给我闭嘴。」

以充满压迫感的声音下达命令后,牙王就把整个身体转向我和亚丝娜。他搔了搔刺婿头,以低沉的声音说:

「……我已经搞不清楚状况了。你们真的打算没有活动任务的报酬道具就去攻打魔王吗?只要有一丝魔王攻略需要报酬道具的可能性,就应该确认过之后再去攻打也不迟吧。」

「你说得没错。」

我点了一下头,然后依序凝视著两名会长回答:

「但是,如果目的是验证报酬道具,那么DKB与ALS就有一边必须放弃任务。同时进行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的任务,又会发生跟这次一样的冲突。如果凛德先生与牙王先生愿意讨论由哪一边辞退任务,那我也可以等待验证的结果。」

我的话再次让站在数公尺外的两个人,以及他们后面的公会成员脸色为之一变。依然不死心的乔似乎还想叫些什么,但站在旁边的双手剑使已经拉著他的手让他安静下来。

其实很想在这里告诉两个公会,他们很可能是在一个男人的诱导下开始进行活动任务。但很可惜的是,我没有新加入DKB的单手剑使摩鲁特,和在洞窟里那个牙王小队的单手斧使是同一个人的证据。随便说出不确定的情报,可能又会让事态变成更加纷乱。

表面上虽然一脸不高兴,内心却带著祈祷般心情的我,就这样持续凝视著两名会长。如果让两大公会相争是摩鲁特的目的,那我无论如何都得防止攻略集团崩坏。我这个人没什么太大的正义感,单纯是因为摩鲁特对我来说是水火不容的敌人。这是我和摩鲁特之间另一种形式的决斗。

牙王和凛德同时把脸转向旁边,交换视线两秒钟左右就同时用鼻子发出哼一声。相对于把脸别向一边的ALS会长,DKB会长抬头看著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桐人先生,我们没有办法接受你的条件。如果是一开始就算了,我们和他们都把任务推进到第六章了。在这里放弃的话,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我压抑住想垂下肩膀的沮丧心情,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我们刚好就趁你们在争执的时候爬上迷宫区。」

「很可惜,你说的这些话,目前只能当是在虚张声势。就算是你们,也不可能两个人就到达魔王的房间,迷宫区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地方……虽然在这个时间点这么说好像有点晚,不过意气用事也应该差不多到极限了吧?不要一直执著于独行或是双人搭档,差不多该加入公会了吧。虽然正如我前几天所说的,因为考虑到战力平衡的关系,没办法让两位同时加入我们……」

——喂喂,不要现在又提起这件事好吗?

我的内心露出铁青的脸色。「个别加入公会」对亚丝娜来说是最大等级的地雷发言啊。

果然不出我所料,右边那名沉默了一阵子的细剑使,一听见凛德这么说就往前踏出一步。

但是,所说的话却完全超乎我的想像。

「我们不是只有两个人而已。」

………啥?

才刚浮现这样的想法。

我左边因为月光而染上淡蓝色的大气,这时无声地左右分开了。

我在四天前的傍晚,就曾经在主街区兹姆福特近郊的森林目击这种简直像空间整个翻面的现象。不对,正确来说应该只是听见背后传出披风的摩擦声而已,但我相信一定是同样的能力。

也就是说,就算已经入夜,但在月光照耀而且空无一物的草地中央这种不利的条件下,依然能在包含我在内的将近二十名玩家眼前隐蔽数分钟的人物是——

把透明化的披风往左右两边甩后,首先看见的是如丝绢般的光艳蓝紫色头发在月光照射下发出炫目光芒。接著出现的是在黑色原料金属上施加了象嵌技法的优美胸甲。左手与左腰上的鸢型盾与长军刀散发出应该属于秘银的深邃光芒。外露的手臂和脚上的肌肤目前看起来是深蓝色。

因为覆盖著披风而朝下的头部昂然抬起后,垂在两侧的头发便往下流动,露出了可以称为凄绝的美貌与细长的耳朵。缟玛瑙般的眼睛环视著说不出话来的攻略集团玩家,然后「第三个人」随即发出凛冽的声音:

「吾之名为基滋梅尔。是隶属于留拉斯王国槐树骑士团的近卫骑士。」

披风底下延伸出来的右臂迅速朝我和亚丝娜举起。

「根据盟约,吾将与人族剑士桐人、亚丝娜共赴『天柱之塔』!在吾之刀刃前,就算是塔的守护兽也将如朝露般烟消云散!」

如果已经把任务推进到第六章,那么DKB与ALS应该都知道,基滋梅尔嘴里说出来的国名是黑暗精灵女王治理的国度。至于「天柱之塔」这个名称,应该很容易就能想像指的是迷宫塔。

但是包含两名会长在内的所有人——连那个聒噪的乔都瞪大双眼与嘴巴完全说不出话来,究竟是因为基滋梅尔的美貌,还是听见NPC说出我和亚丝娜名字后的震惊,又或者是被等级16的精英怪物那深不可测的迫力给震摄住了呢——

…………我想应该是全部吧。

当我想到这理时,脸再次苍白得像冰块一样的凛德立刻往后退了一两步。

「……桐……桐人先生,你站在那里真的没关系吗?」

「咦……有什么关系?」

「那个黑暗精灵,浮标是一片漆黑喔……等级比一开始的任务里对战的那个精英级Mob还要高吧……」

想著原来如此的我在内心点了点头。我和亚丝娜就不用说了,在进行黑暗精灵方活动任务的ALS成员眼里,基滋梅尔的颜色浮标也是代表NPC的黄色,但是帮忙森林精灵的凛德等DKB成员,看起来就是表示为怪物的红色。而怪物的红色浮标,又会因为跟自己的能力值差异而有淡粉红色到暗红色的变化,从原本实力就超强的精英骑士大人又经过升级的基滋梅尔,浮标即使在等级将近巧的凛德眼里看起来也是将近于黑色。

牙王交互看著一点一点往后退的凛德,以及任由夜风吹拂披风的基滋梅尔,然后也往后退了几步,对著竞争对手问道:

「浮标真的是黑的吗?」

「嗯……如果战斗的话,这个人数可能也没办法获胜。」

「怎么可能……为什么,为什么这种实力超强的精灵会帮忙那些家伙……」

基滋梅尔可能也听见他的呻吟声了吧。她稍微把脸靠向我,然后悄声说:

「人族的语言比我想像中复杂。」

这当然是听见牙王的关西腔后做出的评论。身为AI的基滋梅尔所拥有的,应该可以称为「语言引擎」的程式恐怕只对标准日语有反应,所以牙王说的话她应该将近一半无法理解吧。

我忍不住对她露出苦笑,然后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这个地方从刚才就出现了一堆「任务」、「活动」以及「主要道具」等等的游献用语。这些用语都表示出,这里只是存在于设置在现实世界伺服器里的假想世界。也宣告著浮游城艾恩葛朗特不是经由远古的「大地切断」而从大陆被分离到这里,只不过是名为「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的VRMMO游戏的舞台罢了。

当然,基滋梅尔不会有这样的认识。在这个世界里以黑暗骑士的身分出生,然后成长、成为骑士,并且一路作战到今天的她,究竟会怎么解释玩家们的这些用语呢?我可以断言这些解释对基滋梅尔的AI不会造成任何的伤害吗?

凛德与牙王稍微走下山丘与各自的伙伴会合,然后聚集起来开始讨论起事情。

这段时间里,我应该跟基滋梅尔传达至今为止都没能说出口的话。如果我认为她不只是普通的协力NPC,而是真正的伙伴……朋友的话。

「……基滋梅尔。」

可能是从我的呢喃声里感觉到什么了吧。不只是站在左侧的黑暗精灵骑士,连右侧的细剑使都把脸转向我。

「那个……我与亚丝娜都跟基滋梅尔不同,不是在这座城里面出生的。我们是被从很远的地方带来这里,为了回到自己的世界而战。」

这个瞬间,我感觉到亚丝娜猛然吸了一口气。我移动右手,轻轻碰了她的手背附近,然后才把整个身体转向基滋梅尔。

骑士以有些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持续凝视著我。我无法得知她缟玛瑙色的双眸深处正在进行什么样的情报处理。

——真的不应该说这些话吗?下一个瞬间,GM还是什么人会突然出现,然后把她回收并且初期化吗?

无比漫长的数秒钟过后,基滋梅尔光艳的嘴唇动了起来。

「这我当然知道。」

「…………咦……?」

「之前我都刻意没有询问,不过这就是你们人族残留下来的最大咒语对吧?从异国召唤战士,让他们为了将『天柱之塔』连结为一而战……因为我们黑暗精灵也跟你们差不多,必须守护所有的秘钥不被森林精灵夺走,为了保持圣堂的封印持续著长期的战争……」

「……嗯、嗯嗯……情况有一样吗……」

基滋梅尔的话怎么说也只是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来解释SAO事件,但我没有必要随便去破坏她这样的理解。我点了点头后,骑士对我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们是利用转移咒语往来于各层之间,所以不用进入人族相当重视的「天柱之塔」,但是你们想进去的话我当然可以帮忙。不过,相对的……」

基滋梅尔的笑容加深了一些,交互凝视著我和亚丝娜后说:

「……找个时间跟我说一下你们国家的事情吧。像是你们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下成长。」

「……嗯嗯,我知道了。就这么诡定了。」

点头的我沉浸在某种感慨当中。

就算知道这座浮游城艾恩葛朗特是假想世界也是游戏又有什么意义呢?对基滋梅尔以及我和亚丝娜来说,现在这个世界就是唯一的现实。所以把「Quest」这样的游戏用语,换成听起来像人族语言般的「任务」……应该也不为过吧。

「除了这件事外,我也会找时间教你人族的各种语言。因为要在迷宫区……我们称为天柱之塔的地方战斗的话,就需要有这些知识。」

「嗯,那就拜托你了。」

基滋梅尔听见我的话后点了点头,亚丝娜似乎也露出了微笑,就在这个时候。

「让你们久等了,我们算有了共识。」

凛德的声音响起,于是我们一起把身体转向山丘下方。

曲刀使依然表现出不想靠近基滋梅尔的模样,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往斜面爬了几步,开口继续说道:

「从结论来说……我们『龙骑士旅团』,牙王先生的『艾恩葛朗特解放』将同时放弃活动任务。」

——什么?

听他这么说后,我有点吓到,不对,应该说吓了一大跳,但还是注意不表现在脸上然后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必须检验攻打楼层魔王需要活动报酬的传闻。所以想拜托桐人先生你们进行这个任务。」

——什么?

虽然再次出现这样的想法,但我还是保持著扑克脸反问:

「是没关系,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结果凛德像是很尴尬般闭上嘴巴,这时牙王则代替他用有点自暴自弃的态度叫道:

「那还用说吗!我们当然是去迷宫区标示地图啊,光靠你们这几个人,要是发生事故死掉了,晚上我可睡不著啊!」

「……原来如此。」

听见这种说法,我也只能露出苦笑了。旁边的亚丝娜也像难以置信般低声说了句「你可真懂说话的艺术」。

不过,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充满谜团的男人摩鲁特没有出现在这里,不过他应该还是DKB的成员,而且也保有和ALS的关系。两公会继续活动的话,可能又会因为摩鲁特的引导,不对,因为他的煽动而发生一触即发的事态。还是得尽快找到摩鲁特有所企图的证据,然后在公众场合质问他的真意。

话说回来,虽然不像摩鲁特那么夸张,但很明显对我有敌意的乔对这样的决定又有什么看法呢?想到这里我便寻找著他的身影,结果他已经在ALS集团的角落背对著这边,并且把手交叉在脑袋后面。在感叹竟然有如此易懂的闹别扭模样时,也觉得应该再次评价牙王容得下这种公会成员的度量。

不过我当然没有把话说出口,用力吸了口气后就再次看著凛德说:

「了解了。今天是十九日,魔王攻略战预定在二十一日举行对吧?这样的话,我们会在二十日傍晚前完成第三层的任务,然后报告结果。当然……前提是你们信得过我们的情报。」

结果这次换成凛德紧绷的嘴角露出类似苦笑的表情。

「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可能再鸡蛋里挑骨头了。桐人先生……你聊才说过要以开路先锋的身分,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虽然很不服气……但听见那句话后,我想起了迪亚贝尔先生。」

他随即正色咬了几次嘴唇,然后才继续说道:

「……迪亚贝尔先生在第一层托尔巴纳召开的第一次攻略会议里曾经这么说过。他说我们必须打倒魔王,上到第二层,让大家知道这款死亡游戏总有一天会被攻略。还说这就是我们领先集团玩家的义务。我……打算继承那个人的遗志。建立那个人应该会建立的公会,把它培养成最强的公会……这就是我的责任…………」

听见之前几乎没有表露过内心世界的凛德忽然说出这样的独自,DKB的哈夫纳与席娃达等人之外,连ALS的诸位成员都因此而静了下来。寂静当中,凛德把原本稍微垂下的头往上抬起,像是下定决心般凝视著我,然后提出意想不到的问题:

「……趁著这个机会,可以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吗?听见迪亚贝尔先生临死前遗书的,就只有桐人先生而已吧。那个人……最后说了什么?」

我没办法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我当然不可能忘记迪亚贝尔最后的发言。但那实在是过于简短,也太过于正经的一句话了。我没办法立刻判断出,那句话里是否存在凛德冀求的内容。

但随便捏造一个谎言就不用说了,我甚至连不告诉他的选项都没有。我一瞬间闭上眼睛,回想起「骑士」在四散前的脸庞然后回答: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打倒魔王吧…………迪亚贝尔是这么说的。」

结果凛德的脸忽然扭曲,然后再次深深低下头。

不久后,震动的声音就乘著夜风传进我耳朵里。

「…………我一定会打倒魔王。不论是这一层……下一层还是下下一层。因为龙骑士就是为此而组成的团体啊。」

依然低著头的他,把身体转向五名同伴,伸出紧握的右拳。从副会长双手剑使哈夫纳开始,单手剑使席娃达、连枷使那卡以及我还不知道名字的两个人也迅速伸出拳头来互碰。

再次挺起背杆转过头来的凛德,脸上已经重新出现平常那种傲慢精英般的表情。曲刀使依序看著我和牙王的脸,接著用拘谨的语调说:

「我们DKB将在天亮之后开始攻略迷宫区。下一次的会议将在二十日的十七点于兹姆福特的会议场举行。那么,我们就此告辞了。」

这时不只是我们,连牙王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目送沙沙踩著草丛往东边离去的六人小队,最后他又用尽所有的力量丢出一声「哼!」。

「依然是个自认为了不起的小鬼!我才是真正继承迪亚贝尔先生遗志的人啦!喂,我们也走吧!可不能输给那些家伙,我们要先发现魔王的房间!」

以浑厚的「喔!」一声回应会长的激励后,ALS的十二个人也开始往西移动。看来他们已经将据点移到下一个城镇去了。

站在第二小队最后面的牙王,在山丘斜面上前进了五公尺左右就停下脚步,以微妙的角度回过头来说:

「喂,小鬼…………」

说到这里就暂时闭上嘴巴,露出像喝了解毒药水般的脸后……

「……桐人……先生。」

才又这样向我搭话,感到愕然的我瞪大了眼睛.亚丝娜则发出「噗噗」的怪声。幸好牙王像是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反应,只是一边搔著刺猬头一边说:

「结果任务还是被你给抢走了,所以我不会道谢。不过……我稍微觉得,攻略组有个像你这样的家伙在好像也不错。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

我好不容易才对准备追著伙伴离开的背影说了一句:

「……下次不用加『先生』了。」

轻轻挥了挥右手来取代回答后,ALS会长也消失在斜坡后面了。

等十人分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表示在视界里的颜色浮标全部消失后,亚丝娜率先呼一声吐出长长一口气。

我往那边瞄了一眼,刚好和这时候抬起头来的细剑使四目相对。

现在回想起来,目前尚未提到没有叫醒亚丝娜就自己一个人来完成任务这件事。虽然她看起来没有很生气,但也有可能是前几天那种愤怒模式的加强版,于是我畏畏缩缩地开口说:

「那个……我想您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那还用说吗?」

「是……是的。」

「不过还是等回到野营地再谈吧。」

「好……好的。」

偷偷因为放心而松了口气后,我这次又看向基滋梅尔。

黑暗精灵骑士默默地看著ALS离开的方向,最后像是注意到我的视线般轻轻笑了起来。

「人族的骑士团也颇有模有样的嘛。当然,还是比不上我们槐树骑士团就是了。」

「是……是啊。我们不是叫作骑士团,而是叫『公会』。」

「我会记住。但是桐人……太过逞强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我醒过来发现你不在的话,就不会跑到这里来了。」

「抱……抱歉。还有……谢谢。」

看来先醒的不是亚丝娜而是基滋梅尔。可能是察觉我的思考了吧,亚丝娜稍微噘起嘴唇加了一句:

「是我说要追上来的,因为我想你一定又是在做什么鲁莽的事了。实际上你也真的做了……真是的,明明要我别跟公会的人对立……」

「抱……抱歉。还有谢谢。」

对两个人深深行了个礼后,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卷羊皮纸。当然就是从森林精灵的营区里偷出来的命令书了。

「那么,就把迷宫区交给他们,我们把这东西拿去交给我们的司令官吧。」 第九章 宣布要把第三层持续到第十章的活动任务,在十二月二十日的傍晚五点前——也就是实际上大约四十小时内完成的我,回到黑暗精灵野营地向司令官报告完成「潜入」任务后,马上就开始接下来的任务。

第七章「采集蝴蝶」是找出森林精灵为了侦查野营地周边而放出来的巨大蝴蝶并将其打倒的轻松任务。如果有提升飞剑技能的话就会更简单,但现在技能格子还是不够,所以只能在即将天亮的森林里追逐蝴蝶,然后拚命用捡来的石头丢掷才好不容易成功。

第八章「西之灵树」的内容是,司令官看完我们带回来的极机密命令书后,知道森林精灵有了不惜强行袭击野营地的觉悟,于是决定暗中把「秘钥」送到第四层的基地去。我和亚丝娜与基滋梅尔就跟三名黑暗精灵士兵一起朝著黑暗精灵族用来往来于各层之间的「灵树」前进。

但是像这种运送重要道具的任务,路途中当然不可能平安无事,我们朝著森林西边的灵树迈进时,忽然被神秘黑衣集团袭击。完全盖住脸部的敌人,暂定专有名称是「未知掠夺者」的四名袭击者当中,有三个人轻易就被我们打倒。因为我和亚丝娜的等级已经比预设值要高出许多,而且还有基滋梅尔这名精英骑士大人与我们同行。但第四个人忽然丢下烟雾弹,然后从产生混乱的黑暗精灵士兵怀里偷定了秘钥。

当然我早就知道会遭受袭击,所以拚命试著要把四个人全部打倒,但那果然还是不可能避免的发展。打倒的三个人,尸体立刻变黑融化消失,在这个阶段还无法得知他们的身分。

接著第九章「追踪」的内容是追赶逃往森林深处的盗贼,但封测时期光是这个任务就让我从早一直忙到晚。理由是要在森林中找出唯一的线索「发光印记」——精灵士兵似乎用装有发光药的小瓶子丢中了盗贼——实在是太困难了。

开始第九章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九日正午,所以我已经有奋战到深夜的觉悟。但惊人的……不对,老实说早已经相当习惯的基滋梅尔之力立刻就粉碎了我的觉悟,站在小队前头的骑士大人嘴里不停说著「在那里」「接下来是那里」,完全不用等待就不断发现印记,所以下午两点就已经发现盗贼逃进去的洞窟了。

这时需要先向司令官报告结果,所以我们就回到野营地顺便用餐与休息,到了傍晚就开始第三层的最终任务,也就是第十章「夺回秘钥」。这是得攻略一座比不上迷宫区但依然相当广大的迷宫,所以当天实在不可能突破这个难关。从天亮之前就马不停蹄进行任务也累积了不少疲劳,所以在打倒地下一楼的超巨大蝎蛛型魔王后就先暂停攻略进度。

深夜十一点回到野营地,然后轮流入浴。这次基滋梅尔换成闯人亚丝娜正在使用中的浴室帐篷,虽然里面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很可惜的,隔著帷幕所能听见的就只有轻声悲鸣、水声以及笑声,根本无法推测里面发生了什么状况。深夜用完餐后立刻就寝,在天亮之后的十二月二十日早晨起床。到打铁锈进行装备保养,然后在道具屋补给消费性道具后,随即意气风发地前往攻略巨大迷宫的地下二楼。

由于中途先回到野营地里,三名士兵已经不再跟著我们,但只有我和亚丝娜、基滋梅尔三个人在战斗中反而容易有天衣无缝的合作。顺利解决以虫型与野兽型为主的怪物群,终于在迷宫最深处发现蒙面盗贼的基地。

以隐密行动潜入基地,从窗户偷窥类似食堂的大房间,随即发现里面有五名没有蒙面的盗贼。他们不是森林精灵,当然也不是黑暗精灵。是有著坏死般墨绿色皮肤,长相有点像恶魔的异族。

浮标上显示的名字是「堕落精灵战士」。基滋梅尔脸上闪过紧张的神情,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问太多了。继续往更里面走,在几次不可回避的战斗里赢得胜利后,迷宫的——同时也是这个任务的最终魔王「堕落精灵司令官」终于出现。

虽然身边有许多杂兵的魔王是相当棘手的敌人,但还不至于让等级已经升到这层极限的我们陷入危机。被亚丝娜的骑士细剑剌中致命一击后,司令官就随著诅咒的台词一起变黑、融解并淌失。

在成为战场的大房间深处找到大量宝物并取回翡翠秘钥后,我们就离开迷宫。这次终于成功把秘钥送到「西之灵树」,让极为漫长的活动任务到此告一段落(当然是只有第三层的分量)——

当我和亚丝娜击掌的时候。

基滋梅尔突然对我们说出意想不到的发言。

「亚丝娜……还有桐人。」

柔和的阳光从紫色头发滑下,美貌的骑士以极为沉重的声音一句一句地说道:

「既然知道『堕落精灵』与森林精灵联手,就必须尽快将这把秘钥送到上一层的堡垒去。为了能确实做到这一点,我想必须由我来亲自运送……」

「咦……」

微微瞪大双眼的亚丝娜往前走出一步,然后像是有某种预感般露出了有些紧绷的笑容。

「那……那我们也一起去,要是又受到袭击就不好了。」

「谢谢你,亚丝娜。我很感谢你有这种心意。」

说到这里就先停下来的基滋梅尔,一边走到亚丝娜身边一边回头抬起视线。

由于距离外回还算近,所以正面可以看见一整片蓝天。「灵树」长了许多节瘤的高大树干就这样耸立在蔚蓝的背景下。

直径达五公尺的树干根部附近有一个巨大树洞,内部虽然是空洞,不过应该不是像兹姆福特那样是由人力所刨空。树洞深处的黑暗里,可以看见微弱的蓝光正在晃动。大树周围用长满青苔的石头筑起坚固的墙壁,唯一的大门就由多达四名的精英士兵所保护。

这棵灵树对精灵族来说就是转移门,楼层的另一侧也同样有森林精灵的灵树。封测时期当然出现过使用灵树是不是就能不突破迷宫区抵达上层的言论。实际上也有公会组织了三十人的联合部队试图突破大门,但还是被四名士兵轻松地击倒了。就算能够突破,玩家进到树洞里应该也什么都不会发生就是了——

基滋梅尔一边抬头看著大树一边说出的话,直接肯定了我当初的预测。

「但是……很可惜的,只有我们留斯拉族可以通过这道灵树之门……」

亚丝娜大概已经预测到了吧。她经过几秒种的沉默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啊……」

「嗯……」

基滋梅尔也轻轻点点头,然后就暂时闭上了嘴唇,接著忽然改变身体的方向,静静地把手臂绕到亚丝娜背后。细剑使虽然微微瞪大眼睛,不过也马上主动抱住骑士的身体。

把嘴巴凑到亚丝娜耳边的基滋梅尔,用我几乎快听不见的音量呢喃著:

「……一个月前妹妹丧生之后,我就一直在找死亡的场所。和卡雷斯·欧的白骑士交手时,心里想的是我终于能到妹妹身边去了。但是……你和桐人出现并救了我。一定是那个孩子引导你们到我身边……」

我不清楚名为蒂尔妮尔的黑暗精灵药师是不是真的存在于艾恩葛朗特。或许在没有任何玩家看见的地方,黑暗精灵与森林精灵真的经过了大规模的战争,或者那个记忆——包含蒂尔妮尔的存在在内,都不过是基滋梅尔所被赋予的设定主干而已。

但是我的眼里确实能看见当时抱在一起的亚丝娜与基滋梅尔身边,出现了海市唇楼般摇晃的淡淡光芒。那是日光透过灵树树叶缝隙照射下来的光线特效……还是……

「…………还能再见面吧?」

把脸埋在基滋梅尔头发里的亚丝娜低声说完,骑士用力点了点头。

「嗯,一定能再见的。圣大树将会引导我们。」

双臂加强力道后,双方就缓缓解开拥抱。基滋梅尔最后又笑著和亚丝娜互相点了点头,接著就把视线移到我身上。

这时候应该要握手,不对,是击掌吧……当我这么想的一瞬间。大步朝我走过来的基滋梅尔毫不犹豫地用两条手臂抱住了我。金属铠甲给了我冰凉光滑的触感,而让人联想到针叶树的清爽芳香则让我有种置身于苍郁森林当中的感觉。

「……桐人。下次见面时,我们再来聊梦的事情吧。」

在耳边这么听她呢喃完,我也一边用双手抱住基滋梅尔的背部一边回答:

「嗯,一定会再见的。」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

最后精英骑士的手臂用力抱紧我,然后身体就离开了。她往后退了一两步,以右拳靠在左胸上来行了个礼。我和亚丝娜也自然地以同样的动作回礼。

「那么……暂时要分开了。抱歉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天柱之塔』,不过以你们两个人的剑术,守护兽不会是你们的对手。轻松把它解决掉后就上来吧。我会在第四层等你们。」

「嗯,基滋梅尔也要小心喔。」

亚丝娜的话让她微笑著点了点头,接著骑士就迅速转过身子,拖著长长的披风往大门走去。卫兵往左右两边分开,骑士经过之后门再次被堵住。

基滋梅尔再也没有回头,直接进入灵树的树洞,消失在内部的黑暗当中。几秒钟后,一道强烈的蓝光闪烁著——

这周以来一直出现在视界左上角的第三条HP条,就随著类似风声的音效消失了。

结果精灵战争活动任务第三层篇的完全攻略报酬,并不存在像是对付迷宫区魔王的特效淆具。

虽然野营地司令官随著慰劳之词所显示出来的报酬选单上排了六种武器防具,但就算我们再怎么仔细检查所有道具的性能、特殊效果,甚至是加油添醋的背景描违,都找不到任何跟楼层魔王有关连的情报。

结果我选了带有翻倒耐性与强化跳跃力效果的皮靴(理由是反省自己和摩鲁特决斗时曾经脚底打滑),亚丝娜则是选了跟基滋梅尔爱用的披风同一材质制成的兜帽斗篷。带著些许光泽的淡紫色斗篷,虽然比不上原版披风但也有相当高的隐蔽效果,同时似乎还具有AGI上升的效果。

之前一直相当事务性——应该说维持NPC一贯态度的黑暗精灵司令官,当我们选完报酬后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做出某种忧虑的表情并说:

「我们精灵虽然寿命相当长,但是被刀刃砍中依然会受伤,伤势太严重的话也会丧命。肉体的强韧度还比不上人族与矮人族。在地下迷宫和你们对战的堕落精灵,是远古的大地切断前,企图想藉由圣大树的力量获得刀枪不入的身躯,结果遭到流放者的后裔。他们开始在这座城里作乱,而且还和森林精灵联手想夺取秘钥,这已经可以说是紧急事态了……我们这些先遣部队将暂时留在这里,调查堕落精灵留下来的线索,然后才回到第四层的堡垒去。希望你们能够继续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和亚丝娜不自觉看向对方,然后同时点了点头。

「好……好的,我一定会帮忙。」

「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

「嗯。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堡垒的将军大人应该也会厚过你们才对。你们就把这封介绍信带去吧。」

说完后,司令官就从桌上拿起卷成细长状的羊皮纸交给我们。心怀感激地接下这个附加的报酬后,司令官忽然又叫住往后退了一步的我。

「你们是要爬上天柱之塔到第四层去对吧?」

「是……是的。」

「这样的话,要注意守护兽的毒性攻击。在这座野营地里准备好充分的解毒药水再出发吧。」

「谢……谢谢您的忠告。」

低头行礼后,我们终于离开了帐篷。

一来到外面,宣告中午的角笛声刚好响彻整座野营地。像是被从食堂传出来的香味吸引过去般移动了十步左右,我就和亚丝娜面面相觑。

「……最后的建议,说起来还是有点用处啦……」

「这样任务报酬的事情是不是谣言就有点微妙了……」

我已经在昨天跟亚丝娜提过出现一名为摩鲁特的单手剑/单手斧使,同时也说明了他可疑的企图。

从亚鲁戈的情报里,已经确定摩鲁特加入了「龙骑士旅团」,并且导引他们攻略活动任务。另一方面,也可以确定他改变主要武器潜伏在「艾恩葛朗特解放队」里。

但是,造成牙王突然开始攻略活动的动机,也就是「攻略楼眉魔王需要任务报酬」的情报是来自于摩鲁特单纯只是我的想像。如果这个情报完全是个谎言,我打算藉由这一点来从牙王那里问出情报的出处,但是现在——

「……攻略报酬道具里,没有一种拥有攻略楼层魔王用的特殊效果。而牙王是说『不完成精灵任务,人手某种道具的话,魔王战就会陷入某种恐怖陷阱当中』,所以应该可以说……这是假情报吧……」

「说得也是……但对方要是指出司令官告诉我们的『不带解毒药水会有危险』就是攻略魔王需要的报酬,我们很难完全否定就是了。」

这时AGI型的亚丝娜展现了该型特有的转换速度,对著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并陷入沉思的我说:

「再来就只能在傍晚的会议里传达所有的事实了。到时候再看那个摩鲁特有什么反应,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总之呢……先吃个饭,然后休息到出发之前吧。希望还能够用基滋梅尔的帐篷。」

「……说……说得也是。」

就算可以使用,帐篷的主人也已经出发到第四层去,那时候就只剩下我们两名住宿者了。我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直接追上往食堂帐篷走去的亚丝娜。

应该说自己好运吧——这次帐篷里没有水果让发现两人共用一室状况的亚丝娜投掷,所以我只有被柔软的垫子丢中而已。

傍晚五点。

主街区兹姆福特的会议场里,正举行著第二次的攻略会议。

凛德率领的DKB与牙王率领的ALS果然按照宣言,将地图标示到迷宫区最上层的魔王房间为止。听说DKB似乎在些微的领先下率先到达魔王房间前面。因此继第二层之后,会议的司仪以及正式攻略时的联合部队领袖依然是由凛德来担任。

原本期待可以在会场看到摩鲁特的我和亚丝娜,因为他没有出现而感到失落。我认为他有可能是把武装整个换掉——因为是在城镇里,所以不论是不具备技能的武器还是铠甲都能随意装备——脱下锁子头罩,以我认不出来的模样混在人群当中,但经过亚丝娜的检查后,发现两公会在场的成员与第二层魔王战时完全相同。

会议的议题从明天早上开始的楼层魔王攻略战行程表来到了具体的战术。这时「亚鲁戈的攻略册,魇王篇」也已经发布,所以就按照写在上面的封测时期情报来决定各小队的任务。

在提问与回答告一段落后,我向凛德要求要发言。我要说的当然是关于活动任务报酬的事。站起来之后,我首先说明了一下任务大致上的流程。讲到堕落精灵登场时,会场出现些许骚动,当中似乎有人想听听详细的内容,不过这些事情应该会刊载在近日出刊的「亚鲁戈的攻略册·精灵战争篇Ⅱ」里头,所以我就先割爱,把话题转移到重点上。

「……从结论来说,道具本身对楼层魔王没有什么特别的效果。不过……收下报酬后,精灵的司令官给我们一个魔王战时的忠告。」

所有人都为了不漏听消息而安静了下来。但是……

「嗯……『魔王会使用毒性攻击,所以要准备大量解毒POT』……就这样。」

我的话让议场笼罩在微妙的空气当中。因为这忠告实在太过简单也太过基本,甚至会让人想回答不用说也会带解毒药水过去啦。我轻轻乾咳了一声,然后为了司令官的名誉又补充说道:

「话先说在前面,封测时期的魔王没有什么太过夸张的毒性攻击。这可能就是这次的变更点,我想还是尽可能带多一点解毒POT比较好……至于这个情报是否合乎『攻略魔王需要任务报酬』,就交给凛德先生与牙王先生判断了。」

结束发言的我一坐了下来,会场就陷入一片骚动当中。除了有「不是特效道具实在太令人失望」这样的意见之外,也有人主张「这情报比道具什么的重要多了」。后者的代表人物是ALS的乔先生,只听见他用熟悉的尖锐声音大声呼吁著「现在所有人立刻去进行活动任务的话,说不定还能听见更重要的消息」。

但这次又是牙王的一声吆喝让他安静了下来,议场恢复寂静之后,讲台上的凛德便发挥越来越像一回事的领袖气息,为事情做出了结论:

「今天晚上也到下层的道具屋去,把解毒药水补充到需要的数量以上。然后行动将按照预定在明天早上九点开始。集合地点在兹姆福特北门。所有人一起移动到距离迷宫区最近的城镇黛赛尔,休息后进入塔内。击破楼层魔王的目标时间是下午两点。」

这时曲刀使闭上嘴巴,从左到右环视会议场内的四十多人,然后高声以充满精神的声音说道:

「明天晚上,让我们在第四层主街区举杯庆祝吧!各位……我们一定要赢!」

上一次的会议里,我一边看著跟现在一样站在讲台上的凛德,一边想著「你很难成为迪亚贝尔」。

但是,就算不能成为迪亚贝尔,凛德应该也有他才能扮演的角色。那是比各方面都在逃避的我更加重要……为了到达遥逮的第一百层,一定得有人必须担任的角色。

另一方面,也有人揽下了「谁都绝对不能扮演的角色」。就是试图引发DKB与ALS冲突的摩鲁特,以及引诱传说勇者犯下强化诈欺罪行的黑色雨衣男。虽然目前仍不明白他们真正的企图,但是他们一定还会设下某种陷阱才对。为了有备无患,我也得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行。就算是攻略集团的异端,应该也有能做的事才对。

我一边和周围的玩家一起对著在一百公尺上空扩展开来的石头与钢铁的底部举起右手,一边紧握住新的决心。

隔天——二O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周三,下午一点十二分。

艾恩葛朗特第三层魔王怪物「邪恶树妖·涅里乌斯」在七支小队共四十二人的联合部队攻击下被击败了。

大型树木型魔王和封测时期不同,频繁地发动广范围毒化技能,但还是没办法让大量准备的解毒药水用罄。正如我所预料的,拥有骑士刺剑的亚丝娜在攻击力上明显领先群雄,目前大家都只能感叹她的实力。

战斗时间是五十三分。继第二层之后,牺牲者依然是零。

而联合部队里没有单手斧使摩鲁特的身影。 第十章 「…………我也想要抢耶。」

亚丝娜一边爬上通往第四层的螺旋阶梯,一边微微鼓著脸颊说道。

「啥?抢什么?」

一这么反问,细剑使的嘴唇就噘得更尖了。

「那还用说吗?最后一击奖励啊。」

「啊……喔、喔……」

「最后我和你的剑技应该是同时击中魔王吧?而且双方都是二连击技,我细剑的攻击力应该比你的剑还要高吧?」

「是……是啊……」

「那为什么还是被你拿走?理论上来说,LA应该是属于我的吧。」

「嗯……这个嘛……可能是我的剑技比你早一点点击中对方吧……」

「没有!是·同·时!」

亚丝娜迅速把脸别开,然后加快爬楼梯的速度。我急忙从后面追了上去,试著改变话题:

「关……关于这件事,从第二层爬到第三层时,我不是说过SAO的战斗是Concerto吗?翻成日文的话就是……二重奏……不对……」

「是协奏曲!」

亚丝娜在背对著我的情况下严厉地订正了我的错误,虽然她应该看不见,但我还是指著她摇晃的斗篷做出「就是那个!」的动作。

「对对对,那个协奏曲,是以一种主乐器与复数的管弦乐器组合起来的演奏形式对吧?我把它解释成一人对上多数的战斗,但是你说可能不是这样……」

「……然后呢?」

亚丝娜缓缓放慢脚步,和我并排在一起后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是什么意思?」

「嗯……就算组成小队或是联合部队,我依然都是自己一个人……但是,危急的时候看了一下周围,就发现还是有伙伴在,大概就是像这样的意思……」

「…………一点都不像你会说的发言。」

亚丝娜一脸严肃地做出这样的评论,我则像是深感同意般点著头。我想一定是隔了一周的楼层魔王攻略战后,激昂感还没完全消失吧。

亚丝娜以交杂著惊讶与怀疑的视线看著我,最后呼一声吐了口气并且微笑著说:

「按照你的解释,那第三层的独奏乐器就不是我们两个人了。」

「……咦,那是谁?」

「当然是基滋梅尔啊。」

她立刻这么回答,而我则再次深深点了点头。长达十章的活动任务里,基滋梅尔几乎在所有战斗当中都完全展示出她压倒性的实力,我和亚丝娜一直都是担任辅助的角色。在第三层深邃森林这个舞台上演奏的协奏曲,主角无疑就是黑暗精灵的女性骑士。

「…………应该还能见面吧。」

我没办法立刻回答亚丝娜的呢喃,只是抬头看著出现在前方的白垩门。

凛德率领的DKB以及牙王等人的ALS,这次依然因为战后处理——其实是打著这个名号的掉宝道具分配掷骰子大赛而留在魔王房间里。因此首先打开下一层的门,并且告诉亚鲁戈已经击败魔王的任务就再次落到我们头上。

我想著仍未有玩家踏入……但是重要的伙伴应该正等待著我们的新楼层,一边开口说道:

「一定能见面的。」

黑白恊奏曲  完 后记 我是川原。谢谢您阅读这本《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Progressive2》

我想到了这个时候差不多可以写出来了,这本《SAOProgressive》最初并不是由重新把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攻略从第一层写起这种有勇无谋的概念开始。

我想收看过二〇一二年七月到十二月播放的电视动画版SAO的各位观众应该都知道,动画版的构成是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列原作的各个故事。但是原作几乎没有写到艾恩葛朗特攻略的开头部分。原作里死亡游戏从二〇二二年十二月开始后,到隔年二〇二三年四月桐人遇见「月夜的黑猫团」的半年之间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这样动画版的第一话与第二话之间实在跳过太多剧情,所以就决定「至少也要好好写到第一层突破为止!」,接著我就以小说的形式写下了从桐人和亚丝娜首次遭遇到第一层魔王攻略战为止的故事。虽然发生过份量比指定稿纸张数多出两倍而让制作团队脸色铁青这种令人微笑(?)的一幕,总之在这样的经过下诞生的,就是收录在上一集里的〈无星夜的咏叹调〉。

总而言之,工作上来说我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写下去了,但写完〈咏叹调〉之后,一直有「那之后的桐人和亚丝娜究竟怎么了」的心情残留在我心中。上一集的后记里也曾写到这样的纠葛,我很想继续追踪上到第二层的两个人(还有亚鲁戈、艾基尔以及牙王),但一旦开始写后就再也没有退路,而且也会出现跟已出版的故事有所矛盾的地方,所以我就犹豫了一阵子。

但是,作家的宿命就是一旦兴起创作念头,不把它写出来就会觉得坐立难安……便不顾一切开始创作〈幻矓剑之回旋曲〉,虽然再次超出预定的份量,但总算是把它完成了。然后在二〇一二年十月将〈咏叹调〉与〈回旋曲〉集结成册后出版。也就是说,这部Progressive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在「自然的趋势」下开始的系列。不是这样的话——就算心里再怎么想写——我也没办法下定决心重新爬上高达一百层的艾恩葛朗特。

但既然开始往上爬,就再也不能回到起始的城镇了!于是乎,让大家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能够献上第三层攻略篇〈黑白协奏曲〉了。原本想按照上一集所预告的,把主题定调为「活动任务」,却反而把焦点完全放在NPC的基滋梅尔身上,让任务的后半部分像是在急行军一样,这全是因为我能力不足所致。

开始写稿之后,我再次有了MMORPG的任务真的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单人RPG的话,主角是出生在那个世界,然后某一天出发去旅行的冒险者,所以挑战或者被卷进各式各样的冒险当中都是相当正常的事。但我觉得MMO的玩家角色就带有某种异国人士的感觉。应该说真人玩家的要素变得更重要了……在真实存在的MMO里就有已经这种感觉,而在SAO这款虚构的VRMMO里角色完全等于玩家,所以就变成桐人与亚丝娜是从现实世界这个异国来到艾恩葛朗特的存在,并在这里进行任务。在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有什么样的心情……我就是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写著〈协奏曲〉。而这也就必然得提及浮游城艾恩葛朗特是如何诞生这一部分的事情了,我想今后也将继续慢慢描写到这部分的故事。何况活动任务也还有好一阵子才会结束。

第四层攻略篇可能要到明年才会推出(注:此指2014年),不过我会以和桐人他们一起朝著第一百层前进的觉悟继续写下去,也请大家继续支持本系列。接下来就是SAO本篇的第14集,故事预定是从「变成整合骑士的尤吉欧和桐人单挑之后究竟会有什么发展!」的地方开始。当然也要请大家多多支持本篇的故事!

感谢abec老师再次在超危险的时间表里帮忙创作了超酷超刺激的插画,还有从我无法解读的笔记里制作出超漂亮地图的来栖老师、按照惯例被我添了许多麻烦的责任编辑三木先生与土屋先生,真的很谢谢你们!当然也很感谢阅读这本累积起来算是第三十本作品的各位!明年也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二〇一三年十月某日  川原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