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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在新宿与后辈约会

隔天早上真奥和芦屋醒来时,惠美已经不在了。

她把用过的浴巾摺得整整齐齐放在洗衣机上,玄关大门的钥匙则掉在窗户下面的地板上。然后厨房的流理台旁边——

「这是什么?」

「是醋拌凉菜吗?」

小碗里装着用醋、味噌跟切好的萄及小黄瓜拌在一起的料理,芦屋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这个东西。

「这是打算回报借宿一晚的恩情吗?让我先试一下毒。」

芦屋揭开贴在上头的保鲜膜然后尝了一口小黄瓜。

「……嗯。以敌人来说还挺有一手的嘛。」

「好吃吗?」

「还不坏。」

「喔?我不怎么吃醋拌凉菜呢。」

说着真奥也吃了一口试试味道。

「为什么钥匙会掉在地板上?」

「多半是出门前先把窗户打开,锁好门后再扔进来的吧?面向走廊的窗户有装栅栏,就算没锁也很安全。」

「不愧是勇者,品行端正呢。」

芦屋捡起钥匙,无趣地哼了一声。

「换了是你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当然是锁门后直接把钥匙带走。」

「你真是个恶魔。」

「我本来就是恶魔,有什么问题吗?」



惠美从京王井之头线的永福町站下车,花七分钟走回自己在公寓「Urban·Heights永福町」位于五〇五号室的房间。她很惊讶自己居然会一直熟睡到首班车的发车时间。

即使只是笹塚一间名不副实地叫做「Villa·Rosa」的破旧公寓,魔王城终究是魔王城,就算不小心也该有个限度。而且自己居然还是用魔王的钱搭电车,这让她不甘心地咬牙切齿。

「这简直是人生的污点。」

不过她还是得用剩下的零钱去新宿,毕竟今天惠美一样得上班。

虽然只要有存摺和印章就能领钱,但是永福町附近没有惠美开户银行的服务窗口。

惠美以猛烈的气势冲了个澡,想要洗掉魔王城里老旧榻榻米的味道。

虽然离上班还有些时间,但感觉如果不这么做就会沾染上邪恶的气息。

惠美冲着热水,摸了一下自己的头——真奥帮助她闪躲魔力弹攻击时按住的地方。一想到真奥像抓球般将自己的头往下按,身体就开始颤抖起来。

幸好事先买了新的洗发精。她用比平常多上一倍的时间洗头,接着涂满护发乳,最后甚至用护发霜做了彻底的保养。

她以好像真奥碰过的地方都附了细菌似的力道刷着身体,刚买回来的弱酸性药用保湿美容肥皂转眼间就消失了快一半。

惠美走出浴室,用浴巾吸干头发上的水滴进入客厅,随手拿起放在铺着花朵图案桌布被炉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不管发生在多偏僻的地方,日本对枪击事件还是十分敏感。虽然实际上是魔力弹,但还是挖开柏油路、打破红绿灯并破坏了大楼的铁卷门。在东京都内发生这种怎么看都是枪击案的事件,照理说早上的新闻绝对会报导出来。

MHK正在报导铁路和道路的资讯。由于首都圈的JR线和民营铁道各线都照常行驶,惠美上班时搭的京王井之头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稍后是新闻报导的部分,看来这件事果然被当成了头条新闻,画面上显示许多媒体记者都挤在她昨天和真奥对谈的十字路口。

警察把路口围起来,拉起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其中偶尔还能看见昨天遭受牵连的大楼铁卷门那凄惨的影像。报导本身只提到发生枪击,原因尚未厘清也没发现其他情报。

换台后,其他新闻报导的内容基本上也差不多。不过——

「啊,是他们!」

其中一个新闻台的摄影机,拍到了混在附近围观居民中的真奥和芦屋。惠美忍住反射性想要关掉电视的冲动。画面只照到他们一瞬间,但两人看起来正以凝重的表情在讨论。惠美正猜想大概是真奥在向芦屋说明昨天的情况时——

「……然后发现十字路口的正中间被人扔了一辆前后轮皆爆胎的自行车,警方认为应该与事件有关,正在加紧寻找车主。」

「那个……笨蛋……」

原来刚刚那凝重的表情是因为这个啊!恐怕他们也没预料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吧。就是因为觉得早上再去拿车也没关系才会落得这种下场。

警方收回自行车后马上就能特定出车主吧,接着就会找到住在「Villa·Rosal塚」的真奥贞夫。

「唉,反正跟我没关系。」

惠美下完结论,让电视就这么开着,随即为了擦乾头发而回到洗手间。

真奥好歹是受害者,就算警方认为他和事件有关,对惠美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不如说要是真奥被员警抓起来,她反而乐得轻松。

这段期间新闻又换了其他话题,表示市内最近出现奇装异服的可疑人物专门拦路抢劫女性和老人、还有深夜频传便利商店抢案等等。惠美光用听的,就因为这些充满肃杀之气的新闻而沮丧了起来。

真是让人忧郁的一天,感觉只会接连发生令人忧郁的事情。

惠美的工作是负责接听电话的约聘客服人员。

从新宿站东侧出口步行十分钟左右有个商业区,她的工作地点就位于其中一间大型手机电信公司docodemo关系企业大楼的办公室,隶属于负责客诉跟客服的部门。

这是惠美来到这世界后第一个找到的工作,据说处理客诉在电话客服人员中算是比较少人愿意从事的领域,但她还是一直做到了现在。

因为人手不足,时薪相对也比较高;加上惠美遇事沉着、声音好听,因此她在这家公司颇受重用。

除此之外,惠美还拥有掌握这世界所有语言的能力。

那是一种就算碰到从来没听过的语言,也能让大脑了解其概念的精神感应能力。只要将这边的概念直接转送回去,对方也能够理解。站在旁人的角度,似乎就像无论英语、法语、韩语、中文都能流利应对的样子。

惠美到公司后,在更衣室换上灰色背心配窄裙、衬衫,再搭上蝴蝶结的制服,接着打卡并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座位。她不是正式职员,照理说应该没有自己的办公桌,但她的职场很缺人手,所以通常都会固定坐在办公室里的某个区块。

「早安,惠美。」

「啊,早安,梨香。」

隔壁的同事钤木梨香向她搭话。她们的员工号码只差一号,所以只要同一天上班就会坐在相邻的位置。在灰色制服映衬下,梨香的棕色短发显得更加亮眼。

「话说,今天那个枪击事件好像离惠美家很近耶?」

虽然心跳瞬间加快,但惠美当然没有表现出来。

「隔了三站喔。」

「不过在市中心发生持枪扫射事件真的太夸张了。日本也差不多变得越来越糟糕啦。」

早上的新闻还只是「枪击事件」,但对梨香来说好像已经发展为「持枪扫射事件」了。

「最近地震也变得很频繁,还听说有变态和拦路抢劫,自然跟人心都变得好不平静喔。对了,你知道吗?今天有间新咖哩店开幕罗。」

这世界的女性话题跳得很快,而惠美也已经习惯了。

「嗯……我不知道耶。」

「据说是下北泽一间有名的店扩大营业,中午一起去吃吧?」

「咦——可是有名的店应该要排队吧?」

「不过应该很好吃喔?」

惠美刚来到日本那段时期,每天都对食物的丰富和美味感到惊讶。其中名为「咖哩」的料理更是超越惠美的常识,称得上是革命性的美味,就连现在习惯日本生活后,这个想法依然没有改变。因此梨香的邀请可说是非常地有魅力,但她今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所以只好摇头婉拒。

「对不起,今天我没有时间排队。我钱包掉了。」

「咦?不会吧!」

梨香惊讶得程度,夸张到让人担心办公椅会不会倒下来。

「我的季票、银行提款卡还有信用卡都放在里面。不但要办理相关的手续,领钱也得去有人的服务窗口……」

「呜哇,那样应该没办法排队吧。」

「抱歉罗。」

「嗯,没关系没关系。不然这样好了?去M丹劳之类的解决?」

「抱歉,只有M丹劳不行。」

梨香不但是惠美的同事,更是惠美在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惠美会将麦丹劳简称为「M丹劳」,也是受到梨香的影响。

虽然真奥曾经揶揄惠美没有同伴,但她其实在这个工作场所交到了很多朋友,只是没有从同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伙伴而已。要是其中有人住在笹塚跟幡之谷附近,那怕只有一个也好,她昨天晚上就不用尝那些苦头了。

「不过,如果不早点停掉这些卡,应该会很糟糕吧?」

「我已经停掉了。虽然只是暂时停用,不过用电话好像也只能办这个。」

「这样啊,那不管去哪里,今天都由我请客来安慰伤心的惠美吧!」

「不用啦。」

惠美用分配给自己的电脑确认公司内的邮件。上面会记载当天需要注意的事项。

很快地,已经有某处的分机在响了。

因为是隶属于docodemo旗下,所以打进来的电话自然都是关于手机的问题。当天收到的展会邮件,记载了昨夜市中心部分地区因为电磁干扰而有段时间无法通话。

要是有客诉,接听的肯定是这边。惠美听到梨香叹了口气,看来她也在考虑同样的事。

将电话设定为待机状态后,惠美的分机也有电话打了进来,内容大致上是一位老先生看不太懂说明书的用词。惠美细心地解释完,结束通话后过五分钟又有新的电话进来——这通是由其他分机转来,上面还注明了是外语。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部门的人太没出息,每次有关外语的电话都丢给惠美处理。

接通后,发现对方应该是个中国人,据他所说,是因为看不懂日文的说明书,所以就先试着打了上面的电话。

惠美接连不断地应对着类似的询问,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休时间了。来电数量也因为接近中午而暂时告一段落。

「啊……真是的,今天的客诉也太多了吧!」

旁边的梨香呻吟道。

「至少也试着自己努力看一下说明书嘛,死老头!」

因为有个中年男性表示说明书的解释不够亲切而跟梨香缠斗了一小时以上,害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捶了自己的桌子好几下。

「那么,惠美今天除了银行还要去哪里吗?」

「嗯——」

最近午休她都把时间花在监视真奥而推掉了同事的邀请。一想到这点,惠美便突然觉得很火大,愤然说道:

「没有了,只要去银行而已!」

「角井对吧?必须把卡停掉才行。然后呢?不如去角井附近开的什锦烧店怎么样?那边现在应该已经不用排队了。」

「了解,等我一下喔。这一带最近的银行是……哎呀?」

此时惠美的分机又转进一通显示为外语的电话。

「呃——午休之前来这个真倒霉!」

「这也没办法。还是工作吧。」

午休的时间是由当天上班的人数来决定的,如果运气不好碰到比较罗嗦的客人,休息时间就必须延后。

惠美哄了一下明显表示不满的梨香,重新戴上耳机开始通话。

「Thank you for your calling.This is Emi Yusa Docodemo customer support room officer.How about your""」

『……游佐?』

「咦?呃,是。」

她不自觉地用了日语回答对方。

是个声音有点模糊的男性。男子复诵惠美报上的姓名,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送过来的确实是日语概念没错。

「我就是游佐……」

『游佐……吗?看来你已经完全融入日本人的社会了呢,勇者艾米莉亚。』

「……唔!」

惠美倒抽一口气。虽然不能让身边的梨香起疑,但她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请问是哪位?」

『我是知道魔王和勇者的人喔,同时也是企图要消灭你们的人。』

惠美对于这个声音没有印象。

「这么说来,昨晚再三跟我们接触的就是……」

『我可没想到勇者和魔王居然会联手呢。』

「这么做实非我的本意。」

『呵呵呵,我想也是。无论如何,把我当成是安特·伊苏拉来的刺客就没错了。昨天只是稍微打个招呼而已。』

「……」

正当惠美欲推测对方身分而无法随便应对时,电话那边的男人却说了件不得了的事。

『除掉到了异世界的魔王和勇者艾米莉亚。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任务,也是安特·伊苏拉的意志。』

「你说什么!」

惠美,亦即艾米莉亚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藉由人类之手让世界恢复和平的安特·伊苏拉,为什么会想杀害自己?

「……我、我这边……如果不检讨一下现状也无法回答你……」

『哼哼……检讨现状吗?勇者和魔王两人居然因为那种程度的攻击就夹着尾巴逃走,我倒是很好奇你们要怎么检讨呢。』

听到这种彷佛从黑暗深处传来的轰鸣声般令人嫌恶的声音,惠美明白了。这是魔物的声音。她立刻冷静下来,恢复成作为勇者的自己。

艾米莉亚·尤斯提纳毅然地回道:

「四天王应该只剩艾谢尔还活着。你是魔界的哪位?」

『……』

「看来你是想用安特·伊苏拉的意志来动摇我,不过这么做是行不通的,我才不会听信魔界的话。」

『是吗,真遗憾没办法得到你的信任。那么,近期我会再去拜访的。』

意外地对方马上挂断了电话。

惠美大大吐了口气摘掉耳机。

一旁的梨香因为不清楚惠美在说什么,也不晓得她到底接到了什么电话而有些惊讶。惠美对一头雾水的梨香说:

「这年头真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呢。」

「嗯,嗯——」

梨香虽然很惊讶,但她似乎还是判断不要追问会比较好。

就这样到了午休时间,惠美对还有些困惑的梨香露出刻意的笑容说道:

「不好意思。怎么办?还是先去吃饭吧?反正这时间银行肯定也很挤。」

「也对……既然惠美都说了,就这么办吧。」

惠美前往更衣室,把手机、存摺和印章放进小手提袋;当她正准备出去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她不自觉地心跳加速。不算再怎么逞强,刚刚那个神秘人物的电话确实替惠美在日本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电话?」

「嗯……」

看着来电显示,虽然是不认识的号码,不过是从市内打来的电话。

「你不接吗?」

「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电话响个不停,所以惠美只好接起来。

「……喂?」

『喂——请问是游佐惠美小姐的手机吗?』

惠美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下来。和刚刚的声音不同,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和善的中年男性。

「嗯,没错,请问是哪位?」

对方的回答却出乎她意料。

『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是代代木警察局的人。』

「啊?」

被带到等候室的惠美不耐烦地等着,眉尖彷佛雕刻刀一样在她年轻的额头上划下深深皱纹。

她散发出显而易见的不悦气氛,甚至害代代木警察局玄关柜台的女警缩了一下。

「让您久等了。」

好不容易,终于有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出现在等候室向惠美打招呼,只可惜现在惠美精神上已经没有那个余裕回应了。

「麻烦您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但毕竟这是必要的手续。」

「嗯。」

「那个,不好意思,请让我确认一下证件……好的。那么请在这边的表格填写住址和姓名,在这里盖章……」

明明除了补办银行的现金卡以外都用不到,为什么今天我会拿着健保卡和印章啊。

惠美用彷佛要撕裂纸张的力道签名,接着几乎快压破递过来的印泥似的将印章按上去,最后以贯穿桌子般的气势盖上印章。

不知道警官清不清楚惠美现在的心情,虽然他在看到惠美的样子后有些动摇,但直到最后都以友好的笑容面对善良市民。

「好的,这样担保的手续就结束了。真奥先生和芦屋先生正在其他房间等候,可以直接跟他们一起回去。虽然如果之后有什么进展,可能会再跟你们联络。」

「我怎么可能跟他们一起回去!」

惠美对员警咬牙切齿道。

「哎呀~~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想不到其他人。」

「其实我也不想为了这种事情拜托你。」

真奥和芦屋在警察局门口厚着脸皮说道。

「警察到公寓来时,我真的慌得要命。没想到能从自行车查到家里来,日本警方还真有一套呢。」

「不过跟预想的一样,勇者果然有在自己的年龄上动手脚。」

「我不是说过了吗?未成年人如果没有监护人同意和两人以上的保证人就没办法租房子,所以她肯定是用什么方法蒙混过关,把户籍登记为二十岁以上了。不过一般『谎报年龄』是会报年轻吧?」

「话说为什么要叫『谎报年龄』呢?」

「那种事情随便怎样都好吧!」

惠美的怒吼让真奥和芦屋不自觉地捣住耳朵、缩起身子。

「为什么……呜,为什么,我……我……」

惠美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

「为什么我身为勇者,却非得帮你们魔王势力当保证人不可啊!」

「白、白痴!声音太大了!」

真奥以暧昧的笑容敷衍周围的视线,将惠美推出警察局。

「没办法啊!我又想不到其他人!」

「虽然可以请麦丹劳的木崎店长帮忙,但尽管我们是被害人,如果魔王因为扯上警察而被解雇可就惨了。」

「唉,虽然木崎小姐不是那种人,不过我实在是不想给她添麻烦。」

惠美当然听不进去这种解释,更何况要是老实听魔王说话,根本就当不了勇者。

「那是什么意思!所以就可以给我添麻烦罗!」

「这个嘛,魔王本来就是要替勇者找麻烦吧。」

这什么自以为是的嘴脸啊?惠美烦躁地搔了搔头。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号码?该不会昨天晚上偷看了我的手机吧?」

「谁会做那种事情!我们之前被带到派出所的时候不是写过电话号码吗?」

「就算是这样好了,一般来说会找我吗?」

「就说没有别人啦。没办法,我们也没有其他同伴啊。有什么关系嘛,我们昨天不是也让你住了一晚?」

「唔~~!」

「这么说来,你那是职场的制服吗?勇者居然成了上班族,还满有趣的嘛。」

「要你管!」

惠美用力扯下制服的蝴蝶结抱住脑袋。

「冷静点,艾米莉亚。身为勇者,你这样太难看了。」

「我最不想被你这么说,艾谢尔!明明还是月初,那个空荡荡的冰箱是怎么回事!受不了,这样也叫魔王军第一智将?你花钱就不能更有计划一点吗?」

「唔!」

艾谢尔莫名其妙地因此受到致命的打击,当场倒地。他口中喃喃自语着「明明不是我的错」之类的句子。

「你们给我小心一点!今天我工作的地方接到了威胁电话!敌人的目标也包括了魔王在内!最好别疏忽了警戒!」

「你说什么?」

惠美无视真奥的反问,两手叉腰挺胸指着他们。

「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了!但是不要忘了!打倒魔王为安特·伊苏拉带来和平的人,是我这个勇者!」

「虽然我很佩服你的志气,但是拜托别忘记这里是公共场合啊!」

当慌张的真奥、倒地哭泣的芦屋以及指着真奥,大声讲出幼稚台词的惠美,注意到警察和访客们冷淡的视线后,惠美瞬间羞得连耳根都红了。

「总、总、总之你们给我小心一点!我想说的就这些了!」

「谢谢你的忠告……」

惠美无视真奥有气无力的回答,挥舞着小手提包大步、迅速地逃离现场。

「对方同时盯上了我……跟她?而且还打了电话过去啊。」

真奥扶起被惠美将了一军而无法重新站起身的芦屋。

「喂,振作点,芦屋!」

「又……又不是我的错……我的帐簿是完美的……」

「振作点!总之先回去了。我晚点和小千还有约。



「可恶,都怪警察把我宝贵的假日浪费掉了。」

「有什么不好。人家还免费帮我们把爆胎修好了。」

从警察局回家的路上,真奥推着取回的自行车不停抱怨。

真奥虽然被带到警察局接受调查,不过警方不但没把他当成犯人,反而还将他视为完全的被害人。

虽然对魔王来说是很屈辱的藉口,但他将自行车放置在路口的理由就是:

「因为太害怕所以就那么逃跑了。」

如此解释之后,负责调查的员警也这么认为而开始同情他。简直就是屈辱。

两人回到公寓,开始讨论这件尚未解决的问题。

惠美借住的那晚,千穗和来路不明的人传来的简讯内容都和地震有关。

真奥两边都回了简讯,但身分不明的那边却没有回覆,反而是千穗回了「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幻想,是真的有地震 千穗」这种微妙地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慌慌张张的简讯。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简讯最后,都有署名「千穗」以及经过装饰的图形文字。

之后他们又来回传了几封简讯,真奥收到「最近可能会有大地震发生」以及「想说明自己为何会这么想」的简讯,他判断如果不直接对话可能会抓不到重点,于是跟千穗约好今天傍晚见个面。

「最后佐佐木有提到为什么吗?」

「她说听到了声音。」

「啊?」

「是男人的声音,好像对她说了类似奇怪警告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又不是电影或动画,普通的女高中生怎么可能那么刚好收到某处传来的心灵感应。」

「我也以为小千只是产生了那种青少年常有的妄想而已。」

真奥苦笑。

「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更夸张,但小千说这些怪事是从她到麦丹劳打工后才开始的。」

「也就是说,从她开始跟魔王大人接触以后,就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情吗?」

「接触这个词听起来不太舒服呢,不过也能解读成这样。一来她最近经常耳鸣,二来只有小千家会发生特别大的地震。你看,先不论外表,我好歹也是魔界之王嘛。」

「的确,就算外表是这副德行。」

「……照理说就算我的存在会对周围的生命体产生某些影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我是魔王啊。」

站在不知情者的角度来看,反而是真奥这边听起来比较像在妄想。

「那为什么其他员工没有受到影响呢?」

「谁晓得?也可能是那些人没注意到,或是小千自己搞错了也不足为奇。但是最近才刚碰上魔力弹袭击,惠美那里也接到了威胁电话不是吗?虽然不清楚敌人的身分,但说不定对方是调查过我们身边的状况后才来对我们施加压力。最糟的状况……」

「说不定佐佐木小姐是敌人的斥候?」

「虽然我不太愿意这么想。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任何微小的可能性。」

「我明白了。但是……既然如此,请让我同行吧。万一这和昨晚袭击魔王大人者有关,警戒的人还是多一点会比较好。」

「你嘴上这么说,其实只是想去看小千吧?」

真奥不怀好意地戳了一下芦屋,芦屋却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嗯,如果没有我盯着,魔王大人搞不好会忘记银行里没钱,死要面子请佐佐木小姐吃各式各样的东西呢。而且要是有人现身,也必须迅速处理才行,怎么能让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魔王撒旦在和高中女生约会』呢。」

即便是伟大的魔王撒旦,面对这么正当的理由也只好保持沉默。

「然后呢,你们是约几点会合,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你是我老妈不成!她说今天有社团活动,所以约五点在新宿车站东侧出口啦!」

「还有一点时间呢。那么魔王大人,我们出门吧!」

「啊?」

真奥纳闷芦屋为什么才刚回家却又马上兴高采烈地准备出门。

「要去买东西和剪头发喔。再怎么说,您也是魔王撒旦大人,难道要一身UNI×LO,连头发也不打理就直接去约会吗?」

「头发跟衣服没差吧。只是喝个茶听她说完话就要走啦!不用那么大费周章……」

「这个年龄的女孩就算有深刻烦恼也只会跟自己的知心好友倾诉,连父母都不会说。然而她却愿意告诉魔王大人,您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都说到这种程度,也没办法说不知道了。

「我、我知道啦。当然。」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主君被区区人类小姑娘当成一个私底下不修边幅的人。请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威严。就算外表衣衫褴褛,内心依然要胸怀大志。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啊。」

说着,芦屋便潇洒地走出玄关,真奥在他背后吼道:

「给我向服装业界成长率第一名的UNI×LO还有我道歉啊!」

惠美工作的客服中心,周末和国定假日服务到下午五点,所以再过三十分钟就是她的下班时间。

她在午休时间为了真奥和芦屋全力奔走,之后工作起来便显得无精打采,脸色甚至还差到让旁边的梨香担心她是否身体不舒服。

「欸,你今天要早点回去休息喔?」

「……嗯,我会的。」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打起精神来吧!」

「谢谢……」

惠美有气无力地回答。

目送梨香离开后,她走进人山人海的新宿,在人潮中不断被推挤着。

为什么自己居然悲惨到得替敌人当保证人呢?在社会的风浪摆布下,等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和魔王已经在好几份公文上成了相当亲近的存在。

简直是奇耻大辱!

惠美平常搭的京王线剪票口在新宿西口。只要从东口那边走地下道就不会受到人潮和交通号志影响,所以惠美平常一定会走地下道;但今天通往地下的陡峭楼梯,在她眼里看起来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我受够了。」

所以她在走到了地下道、眼角瞥见经过旁边商店跟餐厅角落的人影时,还因为太累而打算放过对方。可是仔细想想这只会更伤害身为勇者的自尊,惠美便在心里斥责自己软弱的意志,走向那人背后并用力拉对方的肩膀。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芦屋?」

「唔喔!」

艾谢尔的人类外型,就算是在街上也比其他人高一颗头。

「艾、艾、艾、艾米莉……」

「我叫游佐惠美!居然在别人面前用本名叫我,你是不是太不小心了点?芦屋先生?」

「呃、唔。」

芦屋一脸复杂地呻吟。

「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可疑耶,让人觉得你好像是在跟踪谁喔?」

「唔呃!」

芦屋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

「哎呀,被我说中了?如果是真的,亏你没被警察盘问呢。」

惠美会发现芦屋,也是因为他笨拙地把身体隐藏在柱子后面,只露出一张脸东张西望。连小孩子玩捉迷藏都会用比他聪明的方式侦察。

「跟、跟你没关系!快滚!」

看芦屋那么慌张,那么对他来讲应该是个相当不妙的场面。惠美直觉不能放置不管,于是说道:

「哎呀,你这是对替你当保证人者该说的台词吗?」

「你这家伙!只是略施小惠就在那里卖弄恩情!」

「恶魔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懂得知恩图报呢。再说就算不提这个,你觉得我身为勇者看到你们后会放着不管吗?」

「虽然不觉得,不过请看在我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你恶魔时代的嘴脸我清楚得很,还给你什么面子?」

惠美决定无视芦屋,往他窥视的方向望去。

「啊!喂、喂!」

惠美压制慌张的芦屋后仔细一看,才发现从芦屋刚刚的位置,能看到一间小咖啡厅正面。虽然是随处可见的连锁咖啡厅,但坐在靠近外侧窗边位子上的是……

「喂……」

惠美倒抽了一口气。

「啊啊啊啊啊,魔王大人,我对不起你……」

身后响起芦屋的叹息声。

「艾、艾、艾谢……芦屋!那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想!」

「想什么、要怎么想啊!」

那是一幅充满冲击性的画面。真奥和他称作「小千」那位在麦丹劳打工的女高中生,正待在咖啡厅里亲昵地说话!无论怎么看都是对正在约会的情侣。真奥摇身一变,彷佛是从杂志中走出来的模特儿一般。前后差距之大,连电视的综艺节目都很少看到这种落差。

「你、你们!」

「怎、怎样?」

惠美转头后的表情实在太过险恶,害芦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你们想对那个女孩子做什么,人渣!」

「人渣……!」

惠美那让人难以想像是女性、而且还是勇者会有的粗言,令芦屋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身为恶魔跟魔王的你们居然把这么可爱的高中女生约出来,其中一个还从旁监视,真是太变态了!」

「变态……艾、艾米莉……不对,游佐!拜托你,先听我解释……」

「之前还认为你们在日本老老实实生活的我真是个笨蛋!」

「这、这是误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魔王大人绝非出于邪念才这么做……」

「怎么可能会有不具邪念的魔王!」

惠美说的话再正当不过了。

「拜托你,先听我解释吧!」

快哭出来的芦屋开始向怒不可遏的惠美解释事情经过。

他以身为恶魔的诚意,说明那个高中女生叫佐佐木千穗,是真奥打工场所的后辈,并且想和真奥商量一些事情。真奥为了得到回复魔力的线索而决定陪她商量烦恼,绝对没有打算加害对方。

惠美虽然不打算全盘接受芦屋的说法,但也打消当场冲去讨伐魔王的念头。

「你、你明白了吗?」

芦屋看着她,畏畏缩缩地问道。

「我只明白我的敌人正陷入非常丢脸的状态。」

「唔唔……真、真是没面子……」

「我刚刚不是道歉了?不过有必要约会吗?只是商量,用电话或者简讯不就行了吗?」

「我也这么觉得。但对方想要面对面交谈也没办法。看来,那个叫佐佐木的少女好像对魔王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吧。」

「搞不好呢。」

「唔,难道你都没什么想法吗?」

由于这事对身为恶魔的自己来说十分重大,所以他只是讶异惠美居然丝毫没放在心上,不知为何,惠美却因此吊起了眼睛盯着他。

「你不满意我没什么想法吗?」

「没、没有、我不是这样意思……我只是觉得区区人类少女居然对魔王大人抱持恋慕之情,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我倒是好奇为什么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会喜欢上真奥这种没出息的家伙。」

「你、你居然敢侮辱魔王大人!」

「因为我是勇者啊。先不管这个,女孩子一看就知道了。虽然远远望过去不容易分辨出来,不过她穿的连身裙是今年夏天流行的款式,头发也像刚去过美容院般整齐,连鞋子都是新的呢。」

「什、什么?这、这样啊。」

芦屋跟踪他们三十分钟以上了,却完全没有发觉这些细节。

「男人应该不会懂吧。用材质表现初夏的清爽,透过合身感强调出身体的曲线……」

此时惠美突然沉默,凝视窗户对面的千穗身影,不自觉地嘟囔着。

「怎么了,游佐?」

「……挺大的嘛。」

惠美无意识地将手放在自己胸前。

「什么东西很大?」

惠美听到芦屋表示不解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咦?没、没什么!就算大又怎样,反正战斗的时候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喔?」

「小、小一点的话,铠甲的胸板做起来也会比较便宜,更不会阻碍行动。」

「……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事啦!比、比起这个,这、这样看起来,魔王的人类形态也还算能看嘛。身上穿的也不是平常的UNI×LO,感觉是还不错的衣服呢。」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惠美硬是换了一个别的话题。芦屋虽然对惠美的态度显得有些讶异,但主人被表扬好像让他的心情还不错,得意地挺起胸膛。

「那是我看杂志帮他挑的喔。因为我不希望区区人类少女认为主人平时的穿着很土啊。为了这种时候,我还特地偷偷打了些零工呢。」

惠美顿时无力到差点弄掉手上的手提包。

「……然后呢,怎样样?从那个女孩的话里有得到什么收获吗?」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跟在后面注意有没有可疑人物而已。」

「目前看起来最可疑的就是你。既然是恶魔,应该能从这里听到店里的谈话吧?」

再怎么说艾谢尔都是魔王心腹四天王又是恶魔大元帅,对知道他真面目的惠美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提问,不过——

「别傻了。恶魔的超能力源自魔力,失去魔力的我怎么可能有那种媲美怪物的听力。」

惠美听到一半就无视得意地讲着丢脸台词的恶魔大元帅,开始思考。

自己目前还没找到补充圣法气的头绪,要是让魔王势力找到恢复魔力的线索就糟糕了,倘若对方取回强大的力量,现在的惠美就连是否能和对方较量都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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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就算趁现在解决真奥也没用。剩下的力量不要说回安特·伊苏拉了,就连可不可以继续骗过这个国家的行政机关都不确定。

和芦屋不同,毕竟真奥还拥有足以让人判断他是魔王的魔力。而且他很有可能将残存的魔力隐藏起来了。

那么,能采取的手段只有一个。

就是针对目前的危机行动。换句话说一旦魔王势力找到恢复魔力的手段,便立刻先下手为强破坏它。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总比袖手旁观要好得多。

「芦屋。」

「什、什么事。」

「光待在这里监视也没意义,跟我来。」

「跟你……去哪里?」

「废话,当然是那两人待的咖啡厅啊。如果必须怀疑那个女生,不坐到他们附近偷听并警戒周围的话,怎么称得上是跟踪呢?」

「你、你说什么!若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我晚点要怎么跟魔王大人交代……喂,你给我等等!」

惠美提出有些牵强的理论,随即抓着不情不愿的芦屋衣领,就这么将他拖进了咖啡厅。

在惠美发现芦屋的半个小时前,伟大的魔王撒旦和打工后辈高中女生——佐佐木千穗在新宿ARITA前会合了。

「咦?小千剪头发啦?」

「嗯,我下定决心剪短了!看起来怎么样?」

因为真奥总是寸步不离地指导对方工作,所以才能够察觉到这种细微的变化,但他却不知道这么做到底需要多大的决心。不过他平时只看过千穗穿学校制服或麦丹劳的制服,所以不论是放下来的头发还是清爽的连身裙都让他觉得十分新鲜。

「嗯,很适合你嘛。」

「太好了!」

千穗率直地回应并比了一个胜利手势。

「不过,我还以为你会穿学校制服来呢,你今天不是有社团活动吗?」

真奥没有多想便随口问道,维持胜利手势的千穗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怎么可能穿制服来嘛!先不论理由,好不容易能和真奥哥一起喝茶,我绝对不要穿那种土得要死的制服!而且,要是在新宿穿着制服和男人走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被抓去辅导的喔。」

千穗突然以生气般的口吻开始说明,让真奥十分惊讶,因为他曾经看过千穗穿校服来打工的样子,印象中她的校服设计并没有那么糟糕。

「真奥哥也是,我本来以为你只穿UNI×LO,今天穿得不就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帅气吗?」

虽然明白对方没有恶意,但不知为何这种说法还是让真奥有点介意。

「因为同居的家伙叫我不能在约会的时候穿UNI×LO。」

「UNI×LO的衣服也没有很糟糕啦,只是如果从上到下全都穿它的衣服,就得好好搭配才行。这么说来,他认为我们在约会呢!好开心!」

有什么好开心的、UNI×LO的衣服为什么不行、还有这真的是约会吗?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真奥只能暧昧地点点头。

「不过,晚饭前就要回去吧?」

「嗯,是这样没错……」

千穗看起来不太高兴地点点头。毕竟她还是高中生,所以还是只能接受这点。真奥也知道从全体的角度来看,会在涩谷和原宿疯狂玩到很晚的高中女生,其实只占了非常少的一部分。

「你有什么打算吗?虽然一直站在外面讲话也不是办法,但我平常很少外食,所以说到能静下来休息的地方也只想得到麦丹劳。」

千穗大概早就预想到这一点,所以也没有特别说什么,考虑了一下便说道:

「那么,我们就去咖啡厅『怒涛流』吧?那边不但便宜,而且还满能让人放松的。」(注:暗指知名咖啡连锁店Doutor Coffee)

对于「怒涛流」,真奥只知道有这么一家店而已。

「放心吧,今天是我找你来商量的,所以全都由我来请客吧!」

真奥平常就散发着显而易懂的穷酸气息,所以千穗应该是出于体贴才会这么说。但真奥好歹也有身为大人,特别是身为魔王的自尊心。

「不要小看成年人。请你吃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果然和芦屋预想的一模一样。

「那走吧。」

沿着靖国大道走一段路后转入地下道,就能从美食街内找到最近的怒涛流。

「啊……真、真奥哥。」

「嗯?」

千穗喊住正准备往前走的真奥。

「呃……那个……」

「嗯?怎么了?」

「……手。」

「手?」

千穗微微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红着脸咬紧牙关。就在真奥一瞬间以为千穗是不是要突然大叫时,千穗却讲出一句让他十分意外的话。

「可以……牵……你的手吗?」

这女孩明明刚刚还那么有精神,现在却一下子声如蚊鸣,让真奥觉得很奇怪。

「就这样?可以啊。」

真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拉过千穗的右手,害她因为吓了一跳而瞬间全身紧绷。

「怎么了?」

「咦?啊、没有、太好了!啊、没、没什么!谢谢你……」

「因为人很多嘛,不这样说不定会走散。」

「唔……」

真奥到现在还是猜不透千穗在想什么,她的表情像电影影格一般变来变去,惊讶、高兴、面无表情,又好像看开了什么,让人眼花撩乱。

「……也对。这样啊,我知道了。」

真奥凝视千穗的表情,千穗则想和睁大眼睛的真奥保持距离,却因为两人手牵在一起而无法如愿,只能别扭地转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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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小千,感觉有点奇怪耶?」

「那、那肯定是因为我正在烦恼!」

千穗不自然地转开目光,拉着真奥开始向前走。

「这样啊,也对。」

没想到真奥就这么照单全收了。

「唉……」

真奥并没有遗漏千穗那表情复杂的叹气,他密切观察着她。

初步看来千穗本身并没有出现任何跟魔力有关的迹象,就生命体来说也找不到异质之处,以真奥身为魔王剩余的魔力,如果千穗本身有什么变化,他应该能感觉得到,但就连像这样直接跟对方接触,依然没产生什么反应。

唯一称得上变化的,就只有手中传来的温度比真奥还高,以及脉搏微妙地有点快而已。

这么一来,就必须要考虑可能是有某人从外部对千穗进行干涉了。或许是袭击真奥和惠美的敌人,也说不定是完全没有关系的魔力现象影响了千穗。

只不过,这些都建立在千穗所言一切全是真话的前提上。

无论如何,现在也没注意到其他可疑之处,只能先听听看有什么事情。

在新宿东口,地下商店街是以JR新宿站为中心展开。他们从最近的楼梯下去,因为正好是中午与傍晚之间,所以美食街里的行人并不多。

幸好「怒涛流」里还有位子,为了让芦屋能在外面看得更清楚,真奥特意选择坐在窗边,但因为是地下道里的店,所以要从正面监视并不容易。

在距离不远的柱子后面,还能看到芦屋躲起来偷看这里。

「那么,虽然有点突兀,但还是请小千你再说明一次详细的情况。」

「啊,好的。」

千穗点了季节限定的冰拿铁,真奥则是特调咖啡。接着开始切入正题。

「之前也提过,我自从开始在麦丹劳打工后耳鸣就愈来愈严重吧?一开始我以为是还没习惯工作,因为压力才会这样,但是真奥哥、木崎小姐还有其他人都对我很好,也没有碰到奇怪的客人,在学校也没有烦恼,所以只觉得大概是身体不舒服。」

真奥附和着千穗并注意四周的情形,同时也没忘了观察千穗本人。

「再来就是,之前我不是提到只有我家地震特别厉害吗?我正觉得纳闷,没想到昨天晚上明明没有人,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声音。」

「那个声音听起来怎么样?是像是我们现在这样普通对话的感觉吗?」

千穗将手指贴在下巴,摆出正在思考的样子。

「呃——真奥哥,你平时会看电影或动画吗?」

「……偶尔。」

实际上因为家里并没有电视,所以真奥几乎没看过;但为了能让话题进行下去,他还是虚荣了一下。

「不是有类似心灵感应那样的表现方式吗?好像听到回音一样,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吧。」

「咦?」

千穗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小声笑了出来。

「是个感觉非常慌张但很威风的大叔声音。听起来也很像是广播的频率没有调好,能够直接用耳朵听到呢。」

「真的吗?」

「嗯、嗯……」

因为真奥不自觉探出身子问道,千穗有些惊讶地点点头。

「而且,他说的话一直重复,就类似『啊——听得见吗?』这样的问句。」

一般来说,听到素不相识的男性声音在耳边响起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不过千穗却很冷静地去听了的样子。

「我还不知不觉地回答了对方,但在那之后还是只有『听得见吗?』这类的声音,看来我的声音没办法传达过去呢。我想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先听听对方会说什么吧。接着对方就说『算了,因为能接收的人有限我就尽可能地说吧。你们那边的世界最近应该会常常发生自然现象,最近可能还会发生更夸张的事情,最好小心一点。我们也会看情况前往你们那边』。」

千穗说到这儿就打住了,吸了一口冰拿铁。

「……就这样?」

「就只有这样。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定是和打错电话差不多。我只确定不是要打给我的,所以用说跟想的传了很多次『打错罗,打错罗』,结果又像频率错开一样,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之后我也不再耳鸣了。」

「然后,说到最近『常常发生的自然现象』,就只想得到地震吗?」

「我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想到地震。因为听到这个声音让人吓了一跳,有一段时间什么都没办法想。」

千穗苦笑着,又吸了一口冰块已经开始融化的拿铁。

另一方面,真奥无视渐渐冷掉的咖啡,陷入沉思之中。

千穗接收到的声音,应该是叫做「概念收发」的一种精神感应吧。那是种能够让不同世界说不同语言的特定人之间意识同步,将概念共有后再各自以自己语言来理解的通信技术。

真奥和芦屋当初来日本时,其实并未真的理解日语,只是利用魔力进行概念收发,将对方的日语转换成自己可以理解的概念而已。

只要是能透过「门」跨足异界的世界,一定会同时拥有叫做「声纳」的探查技术。那是藉由发射声纳后引起看不见的魔力爆发,透过分析反射回来的魔力波长分析前方状况的技术,但魔力爆发在目的地却会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形态。

因此可以推测,对地球或是日本放出声纳后,魔力爆发就会以地震的姿态表现出来。

来源应该是安特·伊苏拉那些想要讨伐自己的刺客吧。到达日本产生的爆发,只是碰巧发生在千穗家,虽然机率非常低但也并非不可能。正因为如此,才导致只有千穗家出现了大地震吧。

只要循着魔王、艾谢尔,以及勇者的轨迹,某种程度上就能确定出声纳的发送目标。

这么说来,和惠美一起过袭的那个晚上,地面也曾经摇晃过。说不定袭击者就躲在附近,并为了观察真奥的魔力反应而从近距离发出声纳吧。

看来事情发展得比想像中快。

虽然真奥和芦屋的外表和生命能量已经和日本人没什么区别,但本质依然是恶魔。更不用说昨天晚上还让看不见的敌人接近自己了。

千穗听到的「最近可能还会发生更夸张的事情」,应该表示拥有相对应能量的人打算开始介入了吧。

敌人就躲在附近等待机会。

「不过……幸好有找真奥哥商量。」

「咦?」

陷入沉思的真奥,被千穗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不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很不得了喔!一般的成年人,根本不会认真听这种事情。说实话,传简讯给真奥哥的时候,我还担心要是被讨厌了该怎么办,有点害怕呢。」

「是吗?那父母和朋友呢?」

「不可能告诉他们吧。这年头一个高中生还讲这种话,已经超越可笑到让人担心的等级了。别人会想『这个孩子真的分得清楚现实和幻想吗』这样。」

「嗯……是这样吗?」

真奥试着对看来有些沮丧的千穗挤出温柔的话:

「如果只是听,那么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唔喔咳噗!」

「没、没事吧?怎么了?」

千穗慌忙将冷水递给突然呛到的真奥。真奥一边喝下递来的水,一边拼命用眼睛检视状况,却因为视野一角捕捉到的影像而难以厘清思路。

为什么?为什么惠美会和芦屋一起踏进店里?

「真奥哥?」

「咳咳,嗯,不要紧。只是突然呛了一下。我什么坏事都没做。」

「咦?」

「呃,没事。陪后辈商量事情只是很普通的日常活动,本身不带有任何恶意,更不可能带有任何邪念。」

「真、真奥哥,你不要紧吧?」

「嗯?啊,小千,别在意。只是有点发作而已。」

「发、发作?」

「中央地沟带。」(注:日语「发作」的发音和「中央地沟带」的发音类似。)

「真奥哥?」

「呃,嗯,对不起,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混乱的思绪在一秒钟内以光速绕了地球七圈半,等发现停在地球另一侧后,才又绕了半圈回来。

「总、总而言之,把小千说的话总结起来就是,首先耳鸣跟奇怪的声音并不是主要的问题。重点在于,是不是真的会有坏事发生。一言以蔽之,就是之前所说的『大事』究竟会不会发生。」

尽管千穗因为真奥奇怪的举动而有些目瞪口呆,但她还是对这些正经的话点点头。

「幸好那个害你耳鸣的人似乎并非出于恶意才跟你接触,我想只要在关键时刻能够提醒周围的人注意就很够了。」

「嗯……的确。」

「虽然好像没能帮你解决什么问题,但现在我也只能够说这些了。」

真奥像是为了重整节奏般喝了一口冷水.

千穗双手包住冰块已经融光的拿铁玻璃杯想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抬起头说:

「真奥哥,真的很谢谢你。感觉好像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呢。」

「嗯,那太好了。」

怎么样啊,惠美!虽然这些行为和魔王的工作扯不上边,但我完全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不管怎样看都是出色的前辈兼建言者啊!

真奥在心中骄傲地挺起胸膛。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你会找我讲这些呢?」

真奥对千穗提出自己不经意想到的疑问。虽然他确实是千穗打工处的前辈并指导过她,不过他们认识还不到两个月。而且她应该也明白飞特族在日本社会的信用地位到底有多低吧。

「咦,那个……」

千穗有点害羞,目光游移不定。

「呃,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觉得真奥哥会相信我吧。真奥哥很温柔,而且有些地方感觉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温柔,这个词对恶魔来说称得上是赞美吗?真奥这么想着。而且,身为魔王的真奥确实不是普通人。

「没办法,我承认自己是个怪人。」

「啊、啊,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恶意。」

千穗不知为何变得十分慌张,真奥因为她的单纯而苦笑起来。

「我知道。你看,饮料都快洒出来了,不要那么慌张啦。」

「真是的!真奥哥意外地坏心眼呢!」

千穗用看似困扰又看似生气的表情刻意咳了一下。

「但是,能像这样跟真奥哥两个人一起喝茶,感觉就算遇到一点怪事也不错呢。」

「咦?」

千穗轻笑着从唇齿间泄露出来的话,到底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这边说的呢?无论如何,真奥很清楚刚刚说的事情非同小可。

「……真、真奥哥,那个。」

千穗努力挤出来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为何带着有点困扰的表情满脸通红地望着真奥。

「我对真奥哥……」

「算了吧!」

千穗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从旁边插进来的有力说话声打断了。

真奥因为这个声音缩起身子,千穗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哑然仰望着不知何时已经傲然挺立在桌边俯视他们俩的某位女性。

「和这个男人扯上关系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惠、惠美!你这家伙!」

「我不会害你。这男人马上就会离开日本。不趁现在打住的话,你以后只会更加难过!」

真奥因为惠美突然介入而感到惊讶,脑袋也一瞬间忘了思考。本应和惠美坐在一起的芦屋,看来是没来得及制止惠美,因此整个人弯着腰僵在那边。

另一方面,千穗的反应就快多了。

「不好意思,请问大姊姊和真奥哥是什么关系呢?」

千穗瞪着惠美并站起身来,刚刚还在迷惘的表情瞬间充满了力量。千穗口气中对惠美的敌意高涨到连真奥都吓了一跳。

惠美彷佛能够理解千穗的敌意,维持严肃的表情,用好像在说教一样的口吻说道:

「听好,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这个男人不像你外表看见的那样。他的本性更加狡猾且残忍。」

「请别突然讲这么过分的话。大姊姊到底是真奥哥的什么人?」

真奥很讶异千穗居然会正面与惠美针锋相对。自己虽然知道这位后辈是个开朗的少女,却没想到她有如此坚强的意志。

顺带一提,芦屋人还在惠美后面惊慌失措。

「我是这个男人的敌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听好了,佐佐木千穗小姐。我已经忠告过你了,和真奥扯上关系只会害你变得不幸。」

「喂、喂,游佐,住手!」

芦屋终于开始从惠美身后介入。

「小千也一样,稍微冷静点。」

真奥也开始安抚千穗。

「不要指使我!」

「真奥哥,请你不要插嘴!」

两位女性的视线间不断迸出火花,完全不打算停止这场无声的战斗。

「呃,这样下去会给店家添麻烦,总之我们先出去再说,好吗?」

其他客人跟店员察觉到千穗和惠美两人间紧张的气氛,纷纷看向这里;说也奇怪,居然只有身为恶魔的真奥跟芦屋感到很在意。真奥努力地劝说两人,然而——

「对了,我想起来了,大姊姊曾经来过我们店里吧。」

「……那又怎样?」

这两人完全无视真奥的努力。

「你那时候好像也想和真奥哥说些什么,莫非你是真奥哥的前女友?」

惠美的嘴角瞬间抽搐起来,由此能看出这句话对她来说有着超乎预期的威力。

「……唔!你、你说什么?」

对惠美来说,这是自从上次被带去派出所以来再次被人这样找碴,她为了忍下内心的愤怒和屈辱而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但千穗却解读为自己说中了。

「果然是这样。既然如此,那事到如今不管我怎样亲近真奥哥,都和大姊姊你没关系吧。」

「能不能不要说这种傻话?我跟他才不是那种关系……」

「那为什么你要一直在真奥哥身边转来转去?」

「我跟他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你的意思是你和真奥哥的关系比较亲密吗?」

「到底要怎么听才能理解成那样啊!」

「不管怎么听你都是这个意思啊!」

她们似乎没在听对方说话,不断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让紧张的气氛达到顶点。真奥因为背后客人们投来的冰冷视线而流出冷汗,表情僵硬地说道:

「你们两位都冷……」

但试图劝架的他终究没能说出最后一个「静」字。

店内响起只能以轰鸣形容的异常震动。

除了真奥、千穗、惠美和芦屋以外,就连其他在旁边紧张地关注着四人紧绷气氛的客人们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个瞬间——

「地、地震啊!」

某人大叫一声。

「很大耶!」

接着叫的又是谁呢?

再之后叫喊的人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地下道突然开始剧烈摇晃,矗隆巨响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这是明明人在地下,却依然摇晃得难以站立的纵向振荡。店内的餐具和其他用具全都掉到地上,灯光和面对通路的玻璃也破了。

「危险!」

听者及出声者,都看到天花板上瞬间出现裂痕。

轰鸣跟晃动依然继续着,裂痕像触手般从天花板开始往梁柱和地面延伸。

「要、要塌了……」

起初是天花板以彷佛要砸碎千穗和真奥坐的桌子般垮下来。

「真奥哥!」

千穗大喊,但声音却无法传到真奥耳中。就算看见天花板即将崩落,因恐惧而僵住的双腿依然无法从这摇晃中逃跑。

通道开始崩塌。瓦砾如雨点般落下,千穗的恐惧终于超过极限,意识也陷入昏暗之中。

虽然感觉眼睛有睁开,但放眼望去依然是一片黑暗。千穗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

她以前从来没昏倒过,然而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却鲜明得让千穗感到恐惧。她战战兢兢地活动僵硬的手脚,接着便传来无数岩石和碎石的触感。

「到、到底怎么了?」

千穗不由自主地嘀咕。

「太好了,你醒来啦。」

身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是、是谁?」

「是我啦。」

在一片漆黑中传来的女声,因为回音而没办法听得很清楚。不过——

「你是……」

黑暗中突然出现模糊的光线,浮现于其中的那张脸,正是不识好歹地打扰了她跟真奥下午茶时间的女人。

认出女性的瞬间,千穗想起了两人在事情变成这样前的互动,但当光线照到女子脸上时,千穗却因为发现她额头那边流出黑色的液体而不自觉地叫出声来。

「你、你、你不要紧吧?」

「喔,你说这个?」

女人随手抹了一下额头,但液体马上又流了出来,千穗不由自主地从喉咙深处发出惨叫。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但是,血、血流得好厉害。」

「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严重啦,放着不管就会止住了。」

满不在乎的女人拿着手机,看来这个就是光源。不过千穗的视线还是一直固定在女人额头上流血的地方。

「不过真是糟糕啊,我们完全被埋起来了。」

女人用手机的灯光往四周照了一圈,周围完全被地下通道的瓦砾给封住,只剩下千穗和女人勉强可以站起来的空间。

「这、这是、地震造成的吗?」

「嗯,地下道塌了,很多人被活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我昏迷了多久?」

「从崩场至今不到三十分钟吧。不过我们两个都不觉得呼吸困难,看来空气可以流通。」

千穗战战兢兢地活动身体,但并没有哪里觉得痛;或许是被女人镇定的态度影响,对黑暗的恐惧也逐渐减弱,她大大地叹了口气:

「你还真冷静呢。」

「还好啦。不久之前这种事情对我来讲是家常便饭。你才是,明明看起来不习惯这种事情,却也显得相当镇定不是吗?」

「因为有大姊姊在吧,我一个人的话一定会哭出来。」

明明是这种场合,女人依然露出了微笑。

「我叫游佐惠美。事先声明,我和真奥真的没什么关系。」

「我是佐佐木千穗,就先当作是这样吧。」

两人在这种非常状况下握手。千穗也很讶异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持镇定。虽然有同伴也是主因,但自己应该不会因此就表现得这么坚强。

「真奥哥……」

「至少不在我们旁边吧,虽然应该也没有离得太远。」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明明只隔了一张桌子,人现在却不在旁边。换句话说……

「啊,你担心他是不是被瓦砾压住了?」

惠美轻轻松松就讲出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千穗也只能哑然。

「的确,要是那家伙就这么死在这里,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一件。」

尽管接连做出过度激烈又无情的发言,但能够如此轻易说出口,正代表惠美自身其实并不这么认为。

「那家伙绝对还活着。他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呢?要打倒他的人是我。我绝对不允许意外卷入灾难死掉这种丢脸的死法。」

惠美自信满满地断言。这种充满确信的语气,不知为何也为千穗带来了勇气。

「就是说啊,他绝对会平安无事的。」

「嗯,没事啦。」

惠美说完就在千穗旁边坐了下来。因为已经确认彼此的位置,为了省电惠美便关掉手机,周围再次笼罩于黑暗之中。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这里啊,怎么会这么刚好有可以容纳我们两人的空间?」

「……啊。」

千穗看过救灾现场的报导。报导上常常出现数日无法动弹、等了好几天才被救出来的幸存者;而自己别说是活下来了,甚至还有一个可以行动的空间,这简直是超越奇迹的异常现象。

「瓦砾堆里面应该还有好几个类似的空间。看来好像有很多小型的魔力结界,这绝对是真奥做了些什么。」

「魔力结界?」

千穗重复了一遍听不懂的词汇,但惠美完全不在意地继续说:

「应该没有出现死者。而且连离这里最远的结界也在五十公尺之内,看来受害的情形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惠美与其说是在对千穗讲解,不如说是有一半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真是这样就得感谢他了。不过真没想到魔王会瞬间救下这么多人的性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奥哥?」

千穗没发现惠美的发音有些奇怪。(注:日语中「真奥」和「魔王」的发音极为相近)

「这个空间应该是魔王做的,没想到他还保留着能瞬间做出这么多结界的魔力,果然不能大意。」

「你是说这里吗?这是真奥哥……做出来的?」

「没错,为了救我们呢。真让人火大,为什么身为魔王却要救我这个勇者啊?这样一来,我这个没有瞬间用圣法气做出防护罩来的勇者,不是反而像自私的坏人吗?」

惠美在黑暗中自嘲地说着。

「那个……我不太能理解游佐小姐在说什么……」

「不用在意,只是自言自语。」

感觉惠美似乎正在苦笑。

「你到底喜欢真奥哪一点啊?」

「咦?」

千穗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在黑暗中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明明对方看不见,千穗还是不停地挥着手。

「你不是因为喜欢真奥,所以才会不爽我说的话而跟我吵起来吗?」

「喜、喜、喜欢什么的,没有啦!」

千穗真的慌张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望向四周,发出呻吟后又闹了一分钟左右。

「很、很明显吗?」

听到对方急出了眼泪的声音,惠美也回以苦笑:

「只有你自己没发现吧?旁人看一眼就知道了。真奥本人有没有发现我就不清楚了。」

「呜……」

千穗感觉自己的脸变得很烫。

「游、游、游佐小姐是怎么看待真奥哥的呢?」

「我?」

「虽然口头上说和真奥哥是敌人,可是你不但跟他走得很近,感觉还莫名亲密的样子。」

「……我一点都不想和那家伙变亲密啊。不过,我们的确是认识彼此很久了。」

「大概有……多久呢?」

「最早是我先知道他的事情,他认识我则是两年前的事了。」

「是从同一间中学毕业吗?」

「要是那样的话,我们的关系会更加平稳吧。」

惠美苦笑着。

「但是,如果喜欢上他,绝对会让你有难过的回忆,所以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意思……」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不对,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总之现在……」

说着,惠美便在黑暗中准确地用手指抵住千穗的额头。

「还是先睡一会儿吧。最近的魔王似乎很在意旁人眼光。」

瞬间,惠美抵在千穗额头的指尖发出淡淡光芒,等光芒消失后,千穗已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惠美轻轻地让静静睡着的千穗躺在地上。

「不好意思,让你听我发无聊的牢骚,等你醒来后就会全部忘记了。」

说着,她再次将手放在千穗额头上,指尖再度发出光芒,随即消失。

「你在附近吧?我已经让千穗睡着了。」

像是呼应惠美的回答般,瓦砾对面附近,突然有股魔力膨胀起来。惠美因为那超出预料的魔力瞬间睁大了眼睛。

「多管闲事。」

真奥的声音随着瓦砾掉落声响起,紧接着是许多细小岩石崩落的声音,黑暗中出现了新的气息。

「仔细想想,我们的关系还真是复杂呢。」

「对啊。正因为两个人都不想遇到对方,所以反而更加麻烦。」

「没错。」

真奥的声音听起来是在有点高度的位置。惠美皱起眉头,因为真奥的声音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小千就拜托你了。准备出去罗。虽然意外地伤亡不大,但也不能悠闲地等待救援啊。」

一道光芒出现在黑暗中,那不祥的血色红光,唤醒了惠美的恐惧记忆。

「魔、魔王!」

「又怎么了?」

对方若无其事地回答,但是——

「你、你的外表……是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就变成这样啦。」

虽然脸还是「真奥贞夫」的样子,但是黑色的发间却可以看到恶魔的角。惠美曾经砍断的那边也保持着缺损的模样。

从黑暗中现身的异形姿态,散发出连肉眼都能辨识的不祥魔力。

会觉得真奥的发声处有点高,是因为他的脚已经变成比这个世界所有的野兽都要不吉的魔物之足。

虽然只有这点程度的变化,但是真奥明显正在渐渐恢复魔王的姿态。

「所以我才有办法张开结界,现在的我要移开这边的瓦砾根本是小事一桩。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的力量还没恢复到可以控制『门』的程度。」

怎么可能因为对方叫自己安心就真的放心呢?不知道为什么,从地下通道崩场至今的短短时间内,真奥就取回了身为魔王必要的魔力。

「一面维持结界一面移走瓦砾可是很累的呢。而且这个样子该怎么蒙混过关啊?」

真奥缓缓将自己鲜红的魔力渗入周边瓦砾。

魔王撒旦正为了解救惠美、千穗、芦屋,还有其他不知名的日本人而使用魔力。如果是「勇者艾米利亚」,一看到魔王门户大开地背对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圣剑砍过去吧。但游佐惠美却只能望着宿敌毫无防备的背影,什么也做不到。

不祥的魔力奔流压迫着惠美,让她心里产生对方不知何时将会再次从背后长出恶魔羽翼的恐惧。趁这个机会,只要不去考虑将来的事情集中剩余的圣法气,便能唤出可以打倒现在魔王的圣剑。

「唔……嗯。」

千穗熟睡的呼吸声,以及称不上是梦话的呢喃声,抵销了惠美心中那微乎其微的杀意。

如果现在杀掉魔王,也许的确能够达成她的目标,但是因为魔王的力量才存活下来的那些人,将会在一瞬间被瓦砾压死,就连惠美和千穗也不例外。

「为什么……」

惠美从喉咙深处发出谁也听不到的声音抱怨着:

「为什么魔王要帮助人类啊?」



从艾米莉亚·尤斯提纳懂事以来,魔王军与以大法神教会为首的人类势力便一直在安特·伊苏拉上激烈对抗。

艾米莉亚成长于西大陆的偏僻乡村里,父亲诺尔德·尤斯提纳是一个农夫,在不甚广阔的土地上以种植小麦维生。身为独生女的她,除了父亲以外没有其他亲戚,也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记忆。

艾米莉亚十岁的时候,来自中央大陆的魔界军队,如同海啸一般攻陷了北边大陆以及东边的王国。

西大陆虽然有以使用天界力量的大法神教会军为中心的军队和王国诸侯一起防守,但依然遭受恶魔大元帅路西菲尔所率领的西方攻略军猛烈攻击。

父亲诺尔德是虔诚的大法神教会信徒,每天一定都会带女儿拜访教会。年幼的艾米莉亚虽然听不懂大人们所咏唱的祈祷词,却明白似乎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于是模仿父亲握紧自己小小的手认真祈祷。

然而神没有听到艾米莉亚的祈祷,西方军逐渐无法抵挡魔王军的进攻。

每天传令官都在村里四处奔走散播不祥的战报,艾米莉亚总是害怕哪天恐怖的魔物们会攻入村子,烧掉自己和父亲耕作的田地。女孩就这样度过每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夜晚。

父亲只是一介农夫。是个不知道如何战斗,将生命都奉献在种植小麦的男人。

每当睡在床上的艾米莉亚因恐惧而哭泣时,父亲都会像察觉到女儿的不安般出现,以粗糙的手轻抚她的头直到入睡。

艾米莉亚非常喜欢这样的父亲。她尊敬父亲、敬爱父亲,这个世界上父亲比谁都值得信赖,是她心中最伟大的英雄。

然后,在艾米莉亚十二岁那一年,命运的那一天。

邻近艾米莉亚居住地的贵族领土沦陷。

大法神教会的司祭宛如早就在等待这个状况般,来到了艾米莉亚的家。

最初,艾米莉亚以为教会骑士团是来帮助自己的村子。

但父亲却只让艾米莉亚坐上马车,表示自己要留在这边。

艾米莉亚一开始无法理解父亲的意思,还拜托前来送行的村中长老和迎接自己的司祭一同说服父亲。我一个人无法活下去,因为有父亲跟村里的大家才有自己。

「爸爸也走吧!我们一起走!」

艾米莉亚大喊。

但是,父亲口中说出的话却令她难以置信。

「艾米莉亚,快去吧。」

艾米莉亚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爸爸!爸爸你在说什么……」

「我一直守护着你,这全都是为了今天这个我祈求不会到来的日子。所以十二年来,我才能够当一个本来不可能交由我照顾的天使之子的父亲。」

「我听不懂啊!爸爸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是天使的孩子,继承了能够扫除笼罩安特·伊苏拉黑暗的天界之血。你是这个安特·伊苏拉唯一拥有可以打倒魔王之力的人。」

「我?不对!我是爸爸的女儿啊!是农家的女儿!」

「没错。然而,你同时也是妈妈的女儿——天使的女儿。」

「我的……妈妈?是天使?」

父亲一直告诉她母亲已经去世。

「你总有一天会了解,艾米莉亚。跟司祭大人走吧。你的妈妈应该还活在某处,一直守护着你。」

「可是、可是爸爸……」

「这是我和你妈妈的约定。总有一天,我们三人会在这个村里、这个家中一起生活。为了遵守这个约定,我们必须要战斗才行。」

艾米莉亚像个孩子一般抓着诺尔德。诺尔德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为了配合她的视线蹲下,用那粗糙的大手摸了摸艾米莉亚的头。

「放心吧,教会军的战士们也会为了保护村子跟这个州而一起战斗。总有一天,我们再次共同生活的日子一定会来临的。」

「……真的吗?」

「嗯,我从没说过谎,也没打破过我们的约定,对吧?」

「……嗯。」

艾米莉亚啜泣着用拳头擦掉眼泪,接着点点头。

「好孩子。」

父亲露出彷佛乾稻草般温暖的笑容。

「祈祷你能在驱逐了所有魔物的世界,度过充满光辉的人生。艾米莉亚,我的女儿,我打从心里深爱着你。」

之后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因为泪水而朦胧的父亲身影,隔开自己和父亲的司祭手臂。从马车厚厚的车窗往外看,变得越来越小的父亲和村庄。

大概是哭累后便睡着了,女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完全不曾见过的豪华房间。

负责照顾她的司祭说,这里是西大陆大法神教会的大本营——圣·因古诺雷德种殿。她与父亲分别的隔日,便传来故乡在教会军的奋战之下仍然失守、焚烧殆尽的消息。

自称负责照顾她的年轻司祭,告诉艾米莉亚很多事情。

艾米莉亚的母亲实际上是一位大天使,以及只有天使和人类的混血能够使用上天赐与的

「进化圣剑·单翼」,不过对于当时的艾米莉亚来说,司祭滔滔不绝的话语早已无关紧要。

但是,就算有人突然告诉她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并说这才是真实的状况,短时间内女孩应该也无法接受吧。

艾米莉亚想要的既不是圣剑,也不是可疑母亲的消息,而是能够向毁灭自己小小和平世界的魔王军复仇之力。

来到圣·因古诺雷德的隔天,艾米莉亚立刻要求学习剑术。她到现在还忘不了,大人们轻松挥舞的铁剑实际上重得惊人。光是到能够练习架式为止,她就已经遍体鳞伤,手上也长满了水泡。

一年过去,她终于得到初次上阵的机会,参加了边境的防卫军。尽管魔王军阵营是以哥布林等最下级的恶魔为主体,艾米莉亚还是因为第一次见识到战场的血腥味而恐惧得双脚发软,只能接受教会骑士的保护,最后连一只恶魔也没能杀掉。

艾米莉亚终于深刻体会到自己的软弱,以及自己想要挑战的对手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原本决定从失去父亲的那天起便不再流下的眼泪,轻易地溃堤而出。

之后时光流逝,艾米莉亚经历了数场战役,不知不觉已经开始站在前线率领教会骑士进攻魔王军的城寨和基地。

教会骑士艾米莉亚·尤斯提纳之名,不正是教会军,甚至还流传到各王国的骑士及佣兵之间。她穿着表面刻有金、红色教会徽章的白银铠甲,手执盾牌,挥舞仿照大法神教会的象征——伊古诺拉十字的骑士剑斩杀恶魔,那副姿态被人取了「战斗少女」及「圣女骑士」等称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艾米莉亚的名号开始广为人知,并成为和魔王军战斗的骑士代表。

艾米莉亚底下也集结了许多值得信赖的伙伴。

大法神教会地位最高的圣职者,「六大神官」之一的奥尔巴·梅亚。一度被路西菲尔军俘虏的西大陆圣·埃雷帝国宫廷法术师艾美拉达·爱德华。曾经在北大陆深山中当樵夫的仙术道士艾伯特·安迪。

他们有时是四个人合作,有时候则是各自率领军队和魔王军战斗。

然后在十六岁的那天,艾米莉亚成长为足以使用圣剑的战士,让「进化圣剑·单翼」寄宿在自己的身体里,名副其实地获得了可以消灭魔王的力量。

挥舞天界圣剑的「勇者艾米莉亚」诞生,此一消息迅速在安特·伊苏拉传开,鼓舞了许多听到艾米莉亚之名的人。勇者诞生之日,同时也是安特·伊苏拉人类正式开始反抗魔王的日子。

艾米莉亚冷静地观察目前的情况。既不自鸣得意,也没有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对她来说,那一天除了是自己得到能够对抗魔王力量的日子以外,别无其他。

艾米莉亚的心中,只有父亲的容貌,以及对魔王军阴暗的复仇心。伙伴们即使察觉到这点,依然二话不说地当起艾米莉亚的剑和盾牌,成为她生死与共的挚友。

他们以势如破竹的气势击败三个恶魔大元帅,在数场死斗后终于攻入魔王城进行决战。打碎魔王一只角时那令人颤抖的黑暗狂喜,以及被通往异世界的「门」阻挠,让魔王逃脱时浑身颤抖的赭红愤怒。

从艾米莉亚懂得战斗开始,她就只是为了杀掉魔王这个瞬间而活。



地面上就好像捅到了蜂窝一样骚动着。

靖国大道全面封锁,十几台救灾车辆都停在崩落现场远处待命。无数警示灯替城市夜景染上紧张的气氛,现场外围更挤满了许多媒体的车辆。

救助队进入地下道时,真奥已经把所有的被害者都从瓦砾中救了出来。每个人都没有明显的外伤,紧张地进入现场的救难人员个个都惊讶过头,反而慌张失措起来。

魔王的外观在救援完成后又恢复成真奥贞夫的样子。真奥难掩疲惫,和其他被害者一同倒在地上,毕竟是这种情况,所以应该也不会有人对他的样子起疑。

当然,真奥也不会告诉救难队员是自己救了大家。被害者几乎都恢复意识开始自己走动,甚至可以说额头擦伤的惠美已经算伤得最重的人了。

真奥轻拍几下千穗的脸,因为惠美而睡着的少女就醒了过来。她一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地面,便看向身旁前辈的脸,欲言又止。

「唉,幸好你没受伤啊。」

「对、对啊……」

真奥摸摸千穗的头,尽管有些难以释怀,她还是露出了微笑。周围的救难队员和警官们正匆匆忙忙地赶来,指挥被「救助」的人们前往安全的地点。

千穗看到游佐惠美在其中一台救护车中紧急处理额头的伤口,虽然她试着回想失去意识之前和惠美的对话,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段记忆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是获救的人吗?」

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官出现在两人身边,手里拿着一本类似记事本的东西。

「幸好没有什么大碍。不好意思,为了确认受害者的身分,可否请你们在这里留下联络资讯呢?因为之后在赔偿或者归还失物时,会需要这些资料。」

警官说着就将记事本递了过去,上面已经记下了好几个人的名字和住址。

真奥老实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和住址再交给千穗,千穗也照样写好自己的资料。

「咦?难道说,您是佐佐木巡查部长的女儿吗?」

警官在看到千穗写下的住址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说道。

「呃,如果是指原宿警察局的佐佐木千一,那是家父没错……」

千穗惊讶地回答,对方听到这个名字也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佐佐木巡查部长也为了维持现场而出动了。我们有拜托未成年人的监护人过来接送,之后也会通知他。与其事后让佐佐木巡查部长从别处得知您遭遇意外,还不如由我们这边先转达您平安无事的消息会比较好吧。」

「啊,好的。」

千穗点头,员警侧眼看了一下便拿起无线电开始讲话。一定是在通知千穗的父亲吧。见状,千穗突然变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那、那个,真奥哥……」

真奥立刻察觉到千穗想说的话,为了让她安心而露出笑容:

「啊,嗯,你爸爸嘛。我懂我懂,要是让他知道你和男生约会并卷入意外,会变得很麻烦吧。」

「……对不起。」

千穗打从心底感到抱歉地说道。

「没事没事,幸好我们两个都安然无恙。打工的时候见吧!下次再教你怎么保养霜淇淋机。就这样啦。」

真奥挥着手离开鞠躬行礼的千穗。他走没多久后回头一看,正好发现另一个警察拨开人群飞奔到千穗身边。

「哎呀!」

真奥看到那位警官后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他见过那个人。

从安特·伊苏拉逃到日本那晚,在代代木的小巷里发现受伤的魔王和艾谢尔,并用巡逻车将他们带到原宿警察局的,正是千穗的父亲。

「巡警……佐佐木?那不是偶然吗?要是那个大叔对刚来这里的我们身上所带魔力有什么反应……」

「等等,魔王!」

「呜哇!」

惠美不知道何时绕到背后大喊,将陷入回忆和思考的魔王拉回现实。

「看来,现在你是真奥贞夫呢。」

虽然额头包着绷带让人看起来有点不忍,但惠美依然以惯例的锐利眼光盯着真奥来回打量。真奥的角已经消失,魔物的脚撑破了牛仔裤,从中可以看到了长满腿毛的双脚。

「难不成看起来像亚洲黑熊吗?」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稍微恢复原来的模样只是偶然。我也不知道原因,行动一会儿就又变回来了。」

惠美原本就开不起玩笑,被她气势逼人的眼光一瞪,真奥也只好坦白地回答。

「隐瞒对你没有好处喔。」

可惜诚意完全没有传达过去。

「我说,这也算勇者会讲的台词吗?我想暂时应该不会再变回去。与其监视我,不如检讨一下这次的事件,说不定还有办法采取什么行动。」

「……你有什么计划?」

「到其他地下街吃饭,看会不会崩塌之类的。」

「白痴。」

「罗嗦,我今天很累,要回家睡觉了。」

「等等!」

「你很罗嗦耶,今天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啦。尽管只是偶然,但我依旧取回了魔力,对方的攻击也失败了。」

真臭为了赶走惠美,一脸嫌麻烦的样子蜕道,但惠美却听见了让她不能忽视的部分。

「攻击失败?怎么回事?」

「你途中不也听到小千说的话了吗?」

真奥有些不耐烦地缩了缩肩膀。

「那不可能是自然现象吧。你我都在的时候发生那种意外,肯定是某人干的好事。虽然不知道是发射声纳还是利用魔力干涉,但至少可以确定我们的身分已经曝光了。」

惠美瞪大了眼睛。

「那么、敌人是……」

「就在附近,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之所以没有追击过来,大概是因为我变回『魔王』了吧。」

「但、但是,这么一来对方到底是谁?居然能在无法补充魔力和圣法气的日本使出这么强的力量……」

真奥以有点复杂的笑容回答惠美: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头绪。」

「等一下!」

惠美明显动摇,但真奥却不为所动:

「可是,我并没有义务告诉你,而且就算告诉你也没用。」

真奥冷冷地说道。虽然惠美一瞬间想要反驳,却因为发现某种程度上真奥说的话没错而忍了下来。

「不过,要是你在紧要关头时手忙脚乱也很麻烦,就给你一个提示吧。」

「……提示?」

「对。首先是虽然有间隔,但对方能够自由地使用力量。你好好想想,现在的安特·伊苏拉,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且至少是个有自信能够同时杀掉你我的家伙。」

惠美试着自己推理了一下,但依然一无所获。看着惠美陷入沉思的样子,真奥有些讽刺地扬起嘴角。

「知道了吗?知道了我就先回去罗。得考虑一下对策才行,而且我也很困了。」

「等、等一下!我话还没……」

「你想说话还没说完吗?今天因为选手闯入所以比赛无效了。」(注:指搭档制摔角中,明明没有换手,选手却违规进场破坏比赛)

说着真奥便指向惠美身后,惠美这才发现有个人从救护车后面拉了「禁止进入」带子的地方探出身子,混在看热闹的人潮中向这边挥手大喊。

「梨香……」

「那个人应该是你的同事吧?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喔。」

铃木梨香还穿着制服,看见惠美认出自己后,便更加用力地挥起手。

「你也是有朋友的嘛。」

「要你管,跟你没关系吧!」

面对真奥听起来假惺惺的台词,惠美转过身回应。

「真令人羡慕。好啦,快过去吧。」

「但是,等静下来后,对方还会再过来袭击吧?」

惠美是真的觉得很不安。因为这次的崩场事件和之前魔力弹袭击时不同,牵扯了许多无辜的人们。如果再被袭击,说不定连梨香也会受牵连。但是真奥却嗤之以鼻,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说道:

「不会的。对方已经说过目标是你跟我两个人。如果只袭击一个人,另一边肯定会产生警觉。相信我,在做坏事这方面没人比得上我。」

虽然这完全没什么好炫耀的,真奥还是得意洋洋地宣言。

「好了,别让人家等太久。」

说着,他便推了一下惠美。不可思议的是,惠美并不觉得讨厌。

踏出一步后,她又马上回过头来。

「只有今天喔。」

「好好好。你是想叫我不要轻举妄动对吧,我知道啦。」

惠美虽然不信任这种漫不经心的回答,但还是微微皱着眉快速离开了。站在警戒线后面的女同事,抱着惠美哭了起来。看起来像粉领族的制服底下穿着普通的凉鞋,大概是一听到骚动就立刻飞奔出来了吧。

真奥微微苦笑。

「看到这种场景,反而让人觉得没有干劲了呢。」

说完,他正准备回头——

「魔——王——大——人——」

「呜哇,芦屋!」

真奥差点因为没注意到而撞上像背后灵般站在背后的芦屋。

「真的是非常抱歉啊啊啊!」

「什、什么啦,突然这个样子干嘛?话说回来,你刚刚到底跑哪儿去了?」

芦屋一面痛哭一面丢脸地擤着鼻涕,然后指向远方的一辆救护车。

「不但让艾米莉亚靠近,又没察觉敌人接近,最后甚至还被魔王大人救了性命。我到底该怎么道歉才好啊啊啊!」

真奥厌烦地推开满身灰尘且激动地开始哭喊的芦屋。

「吵死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哭成这样很难看耶……回去了,你没受伤吧?」

「呜呜,是……是的!还让您为我担心,我实在是!」

之后两人被警官拦下确认身分三次,其中两次还接受了赔偿和医院方面的说明,差点被来采访事件的媒体逮个正着,好不容易突破重围,最后又为了省电车钱而从新宿走到笹塚,等回到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真是的,我简直快吓死了,惠美平常不是都走地下道吗?我担心你说不定会牵扯进去,一直觉得坐立不安。」

确认惠美平安无事后,梨香彷佛是自己遇到灾难似的哭了起来。

「电话打不通,简讯也没回,等我因为担心而赶来时已经禁止进入了,害我差点吓死啊!」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哎呀,惠美没有错啦!真要说起来也只能算是运气不好而已!不对,因为得救了,应该算是运气不错吧。你的伤口要不要紧?」

梨香发现惠美额头上包着绷带。

「只是额头稍微擦破流了点血而已,不是那种要缝的大伤口。」

虽然对惠美来说这只是点皮肉伤,但在日本却算是相当严重的伤了。

「惠美,你可以回去了吗?」

「我已经告诉警方联络资讯,还有听救难队的人讲解过赔偿和医院的事情了。虽然他们说等现场工作告一段落后会送我们到医院,不过我只受了这点小伤而已啊。」

「那不能回去喔,必须好好到医院拿诊断书才行。惠美,你有带手机和钱吗?」

「手机在身上,其他东西都和包包一起埋在瓦砾堆里了。」

惠美被梨香的气势压倒,老老实实地回答。

「啊!健保卡、存摺还有印章都……」

一想起今天身上多带了不少重要的东西,她就觉得血压一口气降了下来。

「那这个你拿着。等去完医院再和我联络,我会去接你。」

梨香看着惠美,迅速从钱包取出三张一万圆的纸币塞到惠美手里。

「梨、梨香?」

「这世界上有些程序意外地很不晓得变通呢,再来就是小心被媒体逮到会很麻烦。喂,你一定要联络我喔!」

梨香说完就将惠美推回警戒线内。她一直比手势叫惠美离开,惠美走几步后回头一看,就发现像是记者的男性将麦克风朝向刚和被害人讲过话的同事。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梨香厌烦地做出驱赶男人的动作,然后消失在人群之中。

惠美见状,也回到了最初接受治疗的救护车上,和其他几名被害人一起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

在那里接受详细检查后,重新又被诊断为轻伤,即便如此,医生还是开了份稍微有些夸大的诊断书,对惠美笑道:

「毕竟是伤在年轻女孩的额头上,当然要让他们好好赔偿才行。」

听到这些,惠美只好苦笑。

等结束了全部的检查离开诊疗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了。

「喂,梨香?」

因为是在医院里,所以惠美用现在已经很难在街上见到的绿色公用电话打电话给梨香。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起来了。

『喂?惠美?怎么样?』

「嗯,我做了很多检查,不过果然没有什么大碍,伤口也彻底重新消毒过。虽然还有开药,但是医师说如果不会很痛,就没有必要吃。」

『这样啊,幸好没什么事!是哪间医院?』

「在新宿。医大附设的……」

『OK!我知道了。等一下喔,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咦?不用啦,太麻烦你了……」

『哎呀?难道是你家里的人来接你了?』

虽然这问题在遇到这种紧急事态时十分常见,但对惠美来说却是不说谎就无法回答的难题。

「不是,那个,我父母都不在日本……」

『咦?那是在国外吗?』

梨香的语气听起来很惊讶,同时还传来了正在准备什么的声音。

「类……类似这样吧……嗯……」

『既然如此,我就更加不能放着你不管了!总之我现在就坐计程车去接你,十分钟左右就到,乖乖在那边等我喔,掰掰。』

「啊,梨香,等一下……」

对方二话不说就挂断了电话,惠美只能茫然地凝视着绿色听筒。

无可奈何的惠美,只好在医院候诊室等待,直到柜台开始呼叫她的名字。

柜台人员向惠美说明,这次的诊疗费和闲诊断书的手续费将以惠美本人的名义支付,之后只要连同必要文件跟请求书一起送到赔偿义务人那里,就能获得赔偿。

为了支付相关费用,惠美这才想起新钱包和通勤包都还埋在瓦砾底下,以及把钱塞到自己手上——

「这世界上有些程序意外地很不晓得变通呢。」

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梨香。

虽然没有健保卡,但对方表示谅解地说只要在这个月内带过来就好;尽管如此,初诊费用和开诊断书的手续费却不是一笔小数目。

拿到收据和处方笺后,正好有辆计程车停在大厅外面,她注意到梨香就坐在里面,梨香也马上发现惠美而跑了过来。

「惠美,不要紧吧?」

「啊,嗯,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忙。」

说着,惠美便将收据和处方笺亮给梨香看。

「我就说吧?」

梨香微微一笑。

「总之幸好你没有什么大碍。今天晚上来我家吧。我叫车子在外面等了。」

「嗯,可是,真的没关系吗?」

「好了啦,不用想那么多,快点过来吧!」

「呃,好!」

在梨香不由分说的魄力之下,惠美只好顺从地跟着对方坐进计程车内,等注意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梨香位于高田马场的公寓前面。

「打扰了……」

虽然梨香的公寓空间和惠美的房间差不多,但还残留着新建屋特有的建材、壁纸以及油漆的味道。

「总之,如果只有额头受伤,就先冲个澡换件衣服吧!今天就穿我的运动服,轻松一点比较好。」

梨香交给惠美上下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运动服,接着还拿出商用西装套。

「脱掉的衣服放这儿吧。就算有破洞或是裂开也不能扔掉喔。」

「咦,为什么?」

惠美照梨香的吩咐换衣服并不解地问道。身上的通勤用灰色套装看起来是没有太大损伤,但额头伤口流的血却弄脏了衬衫。

「当然是因为地下道管理公司可能会赔偿啊。在事情全告一段落前,还是先把证据都保存起来比较好。」

「这样啊。」

由于在安特·伊苏拉完全无法想像会有公家机关或大企业向民间赔偿的制度,所以惠美到现在还是对这方面没什么概念。

封建制度色彩浓厚的安特·伊苏拉,虽然会就公共事业向人民征收税金,但在人民遇到事故或灾害蒙受损失时,一般也只会在发完微薄的慰问金后便撒手不管。

「不过,梨香对这方面真的很清楚呢,实在是帮了大忙。」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呢。啊,浴室在那边。内衣就先穿我新买的好了,你胸部的尺寸应该和我差不多吧。」

「应该比千穗还要小。」

「啊?」

「……没事,对不起,没什么。」

惠美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叹了口气,接着确认拿到的内衣尺寸,的确是和自己一样。

「真的是各方面都得感谢你,我先去洗澡罗。」

一冲澡,温暖的水便在肌肤上弹开,立刻冲去了今天所累积的各式各样疲惫,让人内心充满无比的舒适。

「浴巾我放在换衣间的洗衣机上罗。还有这个,另外洗身体用的毛巾,沐浴乳是最左边那瓶。」

梨香从浴室门的缝隙递进洗脸用的毛巾,然后将手指向排成一列的瓶子。

「话说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老实说,我反而是快饿死了。」

坦率的回答让梨香面带安心地笑了出来。

「那我来做点简单的东西吧,你慢慢洗。你应该不会挑食吧?」

梨香走出换衣间后,惠美暂时安静地冲着澡。

「……为什么呢?」

她的内心既散漫又镇定不下来,但这种状态又让人觉得很舒适。

在讨伐魔王的旅途中,每次只要受伤倒下都会接受许多人的帮助。提供自己食宿的人也不在少数。

然而,她却从来不曾体会过现在这种感觉。

像是流过肌肤的热水一般,单纯地让人觉得非常舒服,甚至希望就这么持续下去的心情。

彷佛自己的身体里寄宿着淡淡的光辉,内心也被天使的羽毛温柔地包覆起来一般。

「总之为惠美平安无事乾杯!」

惠美和梨香互碰装着冰凉矿泉水的玻璃杯,发出小小的声响。

梨香虽然只是加热了一下昨天剩下的马钤薯炖肉,但对肚子空空如也的惠美来讲,已经是最棒的美食。惠美用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表情开始大块朵颐。

「看你这么有食欲,应该是不用担心啦。」

梨香打从心底安心地笑了。

「但是不能大意喔?因为有些伤反而在事后才会开始出毛病。」

「我会谨记在心。梨香,真的很感谢你,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这么短的期间内同时弄丢了钱包和存摺,惠美也真是倒霉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最后梨香不经意地打开电视。

每个频道都在报导惠美碰上的地下道崩塌事件,梨香跳过所有播送相关内容的频道,最后停在歌唱节目上。

她大概是顾虑到惠美的心情吧。托梨香的福,惠美突然注意到放在电视柜上的照片。梨香发现到惠美的视线后说道:

「喔,那个啊。是我的家人。」

背景是一个类似工厂的建筑物,除了梨香和一对像是梨香父母的夫妇,还有一个看起来比梨香年轻一点的女性。

「这是梨香的妹妹?长得真像呢。」

「经常有人这么说。在我看来倒是完全不知道哪里像呢。」

梨香微笑着。

「啊,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好吗?」

梨香包包里的电话响起,得到惠美同意后她便接起电话。

「喂。嗯,是我。都打我手机了,除了我之外还能有谁啊。」

惠美吃惊地看向梨香,因为梨香开始使用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的口音在讲话。

「啊,送到了吗?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有我一个人喝感觉也不太好意思,爷爷不是只要是烧酌就什么都好吗?」(注:一种蒸馏酒)

惠美听说过梨香出身关西,可是现在听到的语调却和惠美所知的关西腔有些微的差距。

「盂兰盆的时候我会再回去。今天的事故?不用担心,只是离工作的地方比较近而已,我家一点事也没有。也这么转达大家吧,好,好~~」

简短的对话结束。梨香原本想把电话放到一边,不过中途改变主意,将插着电的充电器传输线拉过来插在手机上。

「是我老妈打来的。她好像有点担心今天的事情,不过跟我老妈讲惠美的事情也没什么用吧。」

「我第一次听梨香讲方言呢。」

「啊?是这样吗?我跟家人还有老家的朋友讲话时都是这样。我老家是神户。」

这么说来,从在崩塌事件的现场见面以来,梨香说的话开始有些微妙的不同。是因为不小心冒出了口音吗?惠美微笑着。

「喔——感觉很新鲜耶。我几乎没离开过东京,很想去西边看看呢。」

虽然惠美的工作时薪很高,但并不代表她的经济状况很好,想当然耳也没去旅行过。她也想过要是没有魔王在,或是成功打倒他以后,不如稍微去日本各地逛逛好了,不过这应该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了。

惠美就这样专注于用餐好一会儿,等歌唱节目结束时,她已经把眼前的东西全都一扫而空了。

「你都吃完啦,这下看来真的不用担心了呢。」

「托你的福。餐具放进水槽里泡水会比较好吧?」

惠美俐落地叠好餐具,从中挑出油腻的餐具分开泡进水中。

「谢啦。就那么放着吧。晚点我再洗。」

「好的。啊,不好意思,可以看一下新闻吗?」

「嗯?可以啊,不过没关系吗?」

说到这个时候的新闻,应该都是在报导那起事故吧。梨香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黯淡,但是惠美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我想看一下天气预报,而且也会播报其他新闻吧。」

「嗯,这样啊。现在这时间新闻报导也差不多该播完了吧。」

梨香拿起遥控器开始转台。惠美坐回原来的位置,望向新闻画面。头条新闻果然是新宿的地下道崩塌事故,但是占用的时间比想像中还要少,马上就切换到最近东京都内频发的拦路抢劫事件。

「真讨厌~~感觉运气不太好,似乎会牵扯上这类事件。」

梨香紧盯着表达出这种感想的惠美侧脸,然后——

「啊~~真是的!我最喜欢惠美了!」

「咦?什么?等、等一下,梨香?」

梨香突然从背后抱住惠美。

「怎么了?喂,干嘛突然这样?」

「嗯~~惠美果然很棒。感觉心情都平静下来了。」

「咦?」

梨香像在推摇篮似的,抱着惠美摇晃了一段时间。惠美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任由梨香摆布,最后梨香保持这个姿势对惠美表示:

「其实啊,我是因为觉得很麻烦,所以到东京后才开始改说普通话。」

「很麻烦?」

惠美感到疑惑。东京的外地人并不少。惠美她们公司里也有好几个即使还留有方言腔调却照常工作的人。

「因为,讲普通话就不会有人在意出身地了不是吗?」

这么说来,印象中惠美也只知道梨香是关西出身,但完全没听她提过家乡的事情。虽然惠美自己也不打算讲家乡的事情,所以并不会刻意聊这方面的话题……

「东京的人啊,都会毫不在意地问兵库人关于地震的事情喔。」(注:指一九九五年一月十七日发生于日本关西地方的大规模地震灾害,通称为阪神大地震或神户大地震。兵库县为主要受灾范围)

「啊……」

惠美恍然大悟,维持被抱着的姿势回头看向梨香。

「好像除了地震以外就没有其他话题似的,大家都只会提到地震的事情,从此我就因为嫌麻烦而不再提家乡的事情了。」

梨香看向家人的相片。

「阪神大地震的时候我虽然年龄还小,但是直到今天还是忘不了当时的事情。真的很恐怖喔。因为我家就住在聚集了中小企业工厂的地区,那儿受灾相当严重。」

在惠美的知识里,她知道日本在十几年前曾发生过历史性的大地震。

「家人全员平安无事这点简直就是奇迹,但有好几个朋友的家人都遇难了。我虽然是小学生,但学校重新开课后还是少了两个同学。我真希望他们只是搬家而已。」

「……这样啊。」

「所以那些一脸不在乎地问你『地震怎样啊?』的家伙真的很令人火大。爷爷的工厂毁了,避难期间也一直有余震,每一天都过得心惊胆战。」

梨香淡淡地说着,那是内心已经做过了断的人才有的说话方式。

「但是走出家乡后我才知道,对其他人而言这已经是感觉很遥远的事情。无论走到哪里、地震之后过了多少年,只要提到老家是神户,大家最初谈到的都是地震话题。这群人真的是一点创意也没有呢。我不太想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放弃了这样的立场。

「因为认识的人几乎每个都是这样子,我想要是在意这种事情,就完全没办法和其他人交往了。然后,我就为了隐藏自己的出身地而改变说话腔调。对不起,欺骗了你——」

「怎么会,这根本就称不上是……」

「就算我说自己是神户出身,却依然没问我地震话题的人,惠美是第一个喔。」

梨香总算离开惠美,拿起玻璃杯走到厨房,从冰箱拿出新的矿泉水再倒进去。

「若是长久以来的价值观突然颠覆,真不知道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句话瞬间带给惠美非常强烈的冲击。

「真的有这种利用混乱趁火打劫的家伙。但是与之相反,也有那种明明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却拼命去帮助别人的好人。我想起来了,不是经常有那种表现方式吗?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就会出现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天使和恶魔在对话。」

梨香开玩笑地摆出好像双手正在对话的样子。

「我觉得人只要真的有心,无论是谁都有可能变成天使或恶魔。」

「天使……和恶魔?」

惠美介意起梨香无心的发言,瞬间陷入了思考。

「而那张照片呢,背景的工厂就是我爷爷和老爸两人花了十年,从零开始拼命努力的成果。就算现在这么不景气,他们还是靠以前积累的人际关系勉强支撑。」

梨香将玻璃杯放在惠美面前继续说着:

「真的好恐怖喔——没想到连东京都会发生这种事故,而且自己的朋友也遭殃,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朋友,这个词汇让惠美有些意外。那时候遇难的梨香同班同学,是不是和她十分要好呢?

视当时状况,或许遭逢事故的会是梨香也不一定。正因为亲身体验过灾害的恐怖,长大成人的梨香,才会纯粹地想要帮助惠美,在各方面协助她。

「惠美?」

「……咦?」

「没事吧?对不起喔,害你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梨香说完便苦笑着一口气喝完玻璃杯里的矿泉水。就像要吞下记忆里阴暗的感情一般。

「但是,从结果来说我也平安无事啊。而且梨香真的帮了我很多忙,谢谢你。」

「别这样啦。帮助朋友是理所当然的啊?你这么慎重反而让人觉得怪怪的。」

这时,那种感觉回来了。心中出现淡淡的光辉,感觉非常温暖。彷佛全身都被人守护着一般舒坦。

「所以关于你的事情,我也不打算多问。」

「咦?」

「惠美住在哪里,从哪里来的,这些事情都不重要。对我来说,惠美是可以一起说些傻话、一起吃饭,偶尔一起出去玩的朋友,只要这样就够了。」

「梨香……」

「这么说来——」

梨香突然露出奸笑凑近惠美的脸。

「那个男人是谁啊?」

「咦?」

「在事故现场和你讲话的那个。」

「咦?咦?那、那家伙?」

当然,梨香指的就是真奥。

「关系好到可以直接叫对方『那家伙』吗?感觉是个不错的男人耶,真令人在意——」

「等等,梨香,你不是说什么都不会问吗?更何况我跟那家伙根本就不是那种……」

「恋爱话题就另当别论罗!接近我家天使的男人统统都是色狼!」

「梨香,你的个性变得好奇怪耶!而且我跟那个人只是认识而已,或者该说连认识称不上。别说是色狼,那家伙根本就是个恶魔!是恶魔啊!」

这当然不是在说谎。他们的关系也止于认识,而且实际上那个人也确实是恶魔。

「恶魔……」

「惠美?」

「天使和……恶魔。」

真奥在那个场合恢复了恶魔的姿态——就在那个惨烈的事故现场。

「怎么了?」

惠美看向提出询问的梨香脸庞。称呼自己为朋友的梨香的脸。

洗澡、在餐桌被朋友抱住、内心变得像被天使的羽毛包住一般温暖。

其原因就是——

「人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