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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携手合作

堤格尔在王都席雷吉亚的住处,是位于王宫外围的一座宿舍。

正确来说,这里其实应该是布琉努使节团的招待所才对,但青年在几天前就将绝大多数的使节团成员遣回了国内。由于已经办完公事,堤格尔现在可说是完全出于私人目的留在吉斯塔特的,而他不打算让使节团的人陪他留在这里。

现在还住在这座宿舍里的,就只有可以称作是堤格尔直属部下的三名男子。他们分别是葛斯伯·罗达特、杰拉尔·奥杰和达马德。

在发生战姬内斗的隔天早上,这三人在宿舍门口碰了面。夜间的大雨此时已然止歇,万里无云的晴空遍布著通透的水蓝色。

「结果堤格尔没在昨天晚上回来啊。」

葛斯伯说道。他有著带点灰色的黑发和黑色的双眼,从小就与堤格尔认识。不过,与其说他是堤格尔的朋友,更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而他在说这句话的语调里,也透露出以一名年长者而非部下的立场,为堤格尔感到操心的心情。

「是呀。一名使者在昨天的深夜来访,告知了他在欧贝达斯阁下的宅邸借宿的消息。」

杰拉尔擦著困倦的眼角说道。他的衣著虽然打理得十分整洁,但原本就卷翘的那头褐发,在睡过一觉后更是翘得夸张许多。

至于三人之中唯一的墨吉涅人——达马德,则是以厚重的外套包覆著身子。他之所以一直没说话,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单纯只是因为怕冷的关系。虽然身为一个千锤百炼的战士,达马德还不至于耐受不住,但这里的气温已经足以让他减少开口的力气了。

「该怎么办?要先去宅邸一趟吗?」

「总之,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虽然我不打算一早就喝葡萄酒,但还是想喝点热呼呼的东西。」

葛斯伯这番话也是在体恤达马德的身体状况。黑发的墨吉涅人虽然稍稍眯细双眼,但并没有开口说出任何话语。

三人走上了大街,昨晚残留的雨水此时化为薄冰,为街道铺上了一层雪白。

「今天也是在王都里兜圈子啊?」

在走了大约十步路后,达马德用有些冷淡的口吻问道。

他们三个——加上莱德梅里兹的卢里克,目前正和堤格尔一样,正致力在王都里搜集情报。葛斯伯和卢里克一组,而杰拉尔则是与达马德一组,前往和堤格尔等人不同的街区四下打转。

「那得视堤格尔的状况而定。」

葛斯伯心不在焉地眺望著来往的行人说道。

「要是他被卷进了麻烦的事件里,就得帮他一把啦。」

「我倒是认为,他现在的状况就已经很糟了呢。」

杰拉尔露出了酸溜溜的笑容,接著压低了音量继续说:

「虽说是在暗巷里头,但没想到会在市区里发生战姬互斗的事件。就我个人来说,实在是很想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进言,请他在今天之内整妥行李返回布琉努呢。」

「我虽然也这么认为,但怎么样都没办法对他开口啊。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万一,也只能做好奉陪的准备了。」

两名布琉努人脑海里浮现的,是布琉努的统治者——蕾琪公主的存在。据说,在堤格尔自亚斯瓦尔王国返国途中下落不明之际,蕾琪曾展露出令见者无不腿软的炽烈怒火。

那其实只是传闻,毕竟葛斯伯和杰拉尔都没有亲临现场。而对于看过蕾琪平时为人的人来说,要想像她生气的光景实在是一大难事。

然而,两人都很清楚,蕾琪其实是以一介女子的身分对堤格尔怀抱著爱意的。而他们也知道,以宰相玻德瓦为首的某些派系,正盘算著将堤格尔拥戴为下一任的布琉努国王。

要是青年出了什么意外,两人肯定是难辞其咎。

「要是这么怕麻烦,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小子捆起来扛回布琉努不就得了?」

达马德这么一说,葛斯伯随即摇了摇头,杰拉尔也耸耸肩说道:

「虽说根据情况,确实是有可能用这招作为最终手段,但只要搞过这么一次,他就再也不会把我们的意见听进去了。」

「再怎么说,我也不敢得罪未来的国王陛下啊。」

两人嘴上这么说,脸上浮现出的却非无奈或是不满的神情。他们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奉陪到底了」似地。

「话说回来,你又有什么打算?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急著回祖国啊?」

杰拉尔的双眼带著几许好奇,望著达马德说道。

在从布琉努出发前,堤格尔曾与他做过约定,一旦办完公事,就会还他自由。

如今,此行的公事告一段落,达马德应当已成自由之身。他应该已经没有陪著葛斯伯等人在王都蹓躂的必要。

在过了约数到三的时间之后,达马德这才皱著脸回答:

「我也有看清吉斯塔特局势的义务。」

在这几天,达马德和杰拉尔四处查访在王都过日子的墨吉涅商人或工匠,并向他们打听消息。根据这些人的说法,墨吉涅国内似乎即将爆发大规模的内乱——考虑到资讯传递所需的时间,或许已经爆发了也说不定。

在这种情势下,自然会关注邻国的状况。而对局势掌握得愈清楚之人,想必就愈会被受到重用吧。为此,达马德必须在王都多滞留一阵子。

达马德这么说明后,却见杰拉尔露出了像是觉得滑稽的笑容——

「我就姑且当作是这个原因吧。」

墨吉涅青年虽然对这样的回应感到不快,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对于出生在贫穷农家的四男达马德来说,他的梦想就是在主君——『赤胡』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底下建立功勋,并藉此出人头地,过上优渥奢侈的生活。而这份梦想至今依然没有改变。

只不过,他最近渐渐认为,就算在这条梦想之路上头稍稍绕个远路,似乎也是个不坏的决定。对现在的他来说,肯定还有这么一些空档存在。



苏菲亚·欧贝达斯的宅邸,此时正被一片喧嚣的气氛所包覆。这是因为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来访的关系。

看到来到大厅接待的苏菲,来客露出了感到过意不去的笑容。

「真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来打扰你,苏菲亚。」

「不,殿下愿意光临在下的宅邸,实乃荣幸之至。」

苏菲亚恭敬地低头说道。站在她身前的,正是卢斯兰。

在昨晚的深夜时分,卢斯兰派遣了使者造访宅邸,向她确认堤格尔是否待在此地,以及询问莉莎的下落。

苏菲答覆莉莎目前正在宅邸里休憩后,使者遂在告知「王子殿下将于明日造访」后,离开了苏菲的宅邸。

——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他会一大早就来呢。

现在应该是平民还在吃早餐的时间才对。卢斯兰套了一件外套,并深深拉低兜帽作为乔装;只带了两名随从的他,据说是从王宫一路走过来的。以王子这层身分来说,他这微服出巡的阵仗实在是小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要侍女们将王子的随从们带至客房休息后,苏菲便偕同卢斯兰王子一同前往莉莎的房间。

异彩虹瞳的战姬才刚刚睡醒,她听苏菲说过事情的始末后,便在睡袍上罩了件披肩,与王子见面。

踏入房内的卢斯兰,以沉痛的神色看著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莉莎,并要她别拘泥礼数,躺著休息无妨。

「伊莉莎维塔啊,你能保全性命真是太好了。这是我监督不周所犯下的失态,实在是万分抱歉。」

「殿下的心意,让在下万分感激。然而,殿下万万不可为此操心。在下明明身为战姬,却仍是犯了轻忽大意的失误。况且,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掌握他人的想法和行动,并先行做出应对的呀。」

莉莎的话语让卢斯兰一脸苦涩地点了点头。

「我会谨记在心的。我已经对菲尼莉雅下了禁足令,而关于告密者的身分,我目前也在著手调查。一旦查出主犯,我一定会给予对方应得的惩罚。我不求你能为此收起怒意,不过,你若有什么打算的话,希望能先知会我一声。」

这段话的弦外之音自然是「不准你轻举妄动」。也许这正是卢斯兰特地亲临的目的吧——而莉莎则是接受了这样的提议。

「在下绝非血气方刚之辈,若能透过沟通和平收场,那在下自然乐意接受殿下的仲裁与安排。」

说老实话,莉莎的心底依然萦绕著针对菲尼莉雅的怒火。不过,一国王子都只带著少数的随从,徒步从王宫登门遥访了——而且还是在这么大清早上门,这份诚意确实是值得敬重。况且,莉莎也确实不打算主动挑起战火。

嘱咐莉莎要好好休养后,卢斯兰随即离开了莉莎的房间。之所以会这么简短地结束对谈,也是因为顾虑到身为伤患的她吧。

卢斯兰对在走廊上等候的苏菲道谢,并问她是否能准备一间空房给自己。

「我有话想和冯伦伯爵说。」

如此这般,被蒂塔从床上挖起来的堤格尔,就这么被安排到其中一间客房与卢斯兰会面了。栗发侍女以熟练的手法,将青年睡翘的头发梳理整齐。

在布置成暖色系色调的客房里,堤格尔和卢斯兰各坐在一张皮椅上对视而座。侍女将一瓶葡萄酒、两只银杯和盛了起司和炒豆的碟子搁在椅旁的桌面上后,随即退出了房间。

「上次与阁下这么对谈,是您以布琉努使节团身分造访王宫的时候吧?」

王子的表情和口吻略显僵硬,为了让现场的气氛缓和下来,堤格尔露出了沉稳的笑容开口说道:

「殿下,这里既非公开场合,您大可称呼我为堤格尔无妨。」

卢斯兰的唇角露出了微笑。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堤格尔的身旁,并握住了青年的手。王子以像是要交叠双手般的力道用力握住了堤格尔的手,深深地低下了头。

「堤格尔啊,我打从内心感谢你守护了我国重要的战姬。」

青年在为此感到开心之前,首先涌上的是一股困惑之情。卢斯兰的手掌相当乾硬,而且他的握力相当强,让人难以和他的外貌联想在一起。自掌心传来的暖意,似乎也蕴含了他感激的心意。

花了一次呼吸的时间调整好情绪后,堤格尔一边留心别因内心的沉痛而皱起脸庞,一边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殿下的感激固然让我开心,但我不过是保护了自己重视的战友罢了。」

「战友……?」

卢斯兰抬起脸庞,对堤格尔露出了诧异的眼神。青年点点头继续说道: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曾与我并肩作战过的朋友。」

「我是听说过你和我国的战姬们交情匪浅,但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卢斯兰的说话声里透露了些许好奇,放开了堤格尔的手,并坐回自己的椅子。在堤格尔有所动作前,王子便先拿起了葡萄酒瓶,为两只银杯斟了酒。

由于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出言拒绝,于是堤格尔在说了句「谢谢您」后接过了银杯。卢斯兰以吉斯塔特语喊著「乾杯」,将银杯举至眼睛的高度,堤格尔也以不怎么流畅的吉斯塔特语跟进。

「堤格尔啊,方便的话,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呢?不只是伊莉莎维塔而已,我还想知道你和其他战姬之间的往事。」

「好的。那么,我就尽量长话短说吧。」

堤格尔以笑容回应道。的确,己国的重臣——战姬们若是与外国人有深交,确实是会让人感到在意。

以葡萄酒润过唇后,堤格尔便侃侃而谈,自两年前的迪南特之役谈起。他不仅讲迤了布琉努的内乱和在亚斯瓦尔的见闻,也提及失去记忆时,在莉莎底下做事的那段时期。至于魔物的存在有可能会让话题扯远,他索性只字不提。

起初,卢斯兰并没有出言打岔,只是以认真的神情倾听著,但从话题中段开始,他便津津有味地听得出神了。像「关于这部分再说详细一点」这样的要求也不时出现,反而让堤格尔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在青年终于结束话题之后,卢斯兰感慨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战友这样的说法确实是极为贴切。」

「关于这起事件,我并不是出于布琉努使节团的正使身分协助伊莉莎维塔阁下的。若您能看作这是战友之间的相互协助,那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堤格尔这番话也包含了「不想将此事公开」的意思。在看出这一点后,卢斯兰露出了微笑。

「我明白你的心情了。那么,对于你与我国重要的战姬所缔结的这份友谊,我想以个人的身分向你赠礼。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感谢您的厚意。不过,我一时还想不到有何需求,是否能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呢?」

堤格尔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察觉王子这份个人的礼物,也包含了封口的意思在内。这是一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接下的礼物。

堤格尔敛起了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殿下,关于凡伦蒂娜阁下……」

在提到她的名字的瞬间,卢斯兰的眉间登时皱出了几条横纹,堤格尔不禁内心一颤,但他仍是鼓起了勇气,把话继续说下去。

「这原本不是我该开口之事,还请您见谅。就我所知,殿下重用她一事,似乎引起了部分人士的不安。」

堤格尔感觉得到嘴里正传来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滋味。他固然对凡伦蒂娜怀有怒意,却也多次在战场上受她协助。那名黑发战姬,肯定也是堤格尔的战友之一。

更重要的是,堤格尔并不是吉斯塔特的人。如果凡伦蒂娜在上次事件里伤害的是布琉努人也就算了,但对于目前的堤格尔来说,他并没有立场对此事置喙。

卢斯兰静静地闭上了双眼。以他的立场,就算在一怒之下将堤格尔暴打一顿也没问题。因为犯错在先的,是以外人身分多管闲事的青年。就算被王子曲解为「这是假忠告之名行干涉内政之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然而,卢斯兰并没有发难。他一口喝乾了银杯里的葡萄酒后,以沉稳的表情和口吻说道:

「也有人和我说过一样的话呢。像是和这起事件有关的帕耳图伯爵就多次这么提出建言了。你认识伯爵吗?」

堤格尔内心略感讶异,但还是点点头说道:

「过去维克特陛下曾为我引见过伯爵。」

「这样啊,这是因为父亲……因为陛下他相当信任帕耳图伯爵的关系吧。」

卢斯兰虽然像是在缅怀过去般眯细了双眼,但很快又敛起了表情。

「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童话故事是这样的:迷路跑到了妖精世界的小孩子,在和妖精们玩耍了半天时间后回家,却发现人界已经过了五十年的光阴,而小孩子的双亲和朋友们,此时早已离开了人世。」

这太过突然的问题,让堤格尔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他在搞不懂对方意图的状况下回了句:「我听过。」这时,卢斯兰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其实,我有长达八年的时间都被心病所苦……不过,我并不记得自己在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不对,应该说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王子的话声里蕴藏著深沉的焦虑、苦恼和不安。他的眼里透露著剧烈的情感纠葛,令堤格尔说不出半句话,而卢斯兰继续说道:

「在八年前的那一天,我从一大早就待在王宫处理公务,直到中午为止……哦,这是因为陛下将部分政务交托给我处理的关系。在与文官们一同用过午餐后,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睡意,于是就稍微躺了一下。依照原本的安排,我在下午得和来自各国的使者们会面……」

卢斯兰的蓝色眼睛望向堤格尔——但他的眼里并没有青年的身影。

「谁知道,在我一觉醒来之际,却发现是躺在神殿的一处房里。我感觉身体十分沉重,几乎不听使唤,脑袋也无法好好运作,甚至以为是置身在梦境之中。而这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蒂娜……凡伦蒂娜。」

根据王子的说法,是凡伦蒂娜照料了他,并告诉他现在的状况。起初,卢斯兰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但在看过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并走出神殿,自远处眺望熟面孔的身影后,他便相信了黑发战姬的话语。正确来说,是他不得不相信。

「凡伦蒂娜说,她找到了一个和我患了相同疾病、最后药到病除的人士,并调制了相同的药物让我服下。她说,我持续服药的时间长达了一个月左右。」

卢斯兰将目光投向阳光洒落的窗口,维持这样的姿势继续说道: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陷入和刚才那个童话一样的情境。和我有交情的朋友们都变得苍老许多,甚至有人已不在人世……」

每从凡伦蒂娜的口中得知一项讯息,就重创了一次卢斯兰的心灵。黑发战姬并没有操之过急,而是静静等王子平复心情后,再继续把话说下去。而在她的协助与调适下,卢斯兰总算恢复到能够进宫,并谒见维克特王的状态。

「谒见陛下之际,我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欢喜,而是震惊。我所认识的陛下,是光是坐在王位上,就能散发出强烈威严和活力的人物。但如今的陛下却消瘦许多,看起来像是缩小了一圈似地。」

原本,卢斯兰打算在结束这场谒见后,就此离开王宫远离俗世。在罹患心病的八年间,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令他痛彻心屝。

虽然对王子来说,那只像是十多天前的事,但对于他人而言却是隔了整整八年的时间。他认为,自己实在是无力去填补那深不见底的鸿沟。

然而,被维克特王问了几个问题,并一一据实回答后,卢斯兰的心境也开始有了变化。他于此时坚定决心,不仅要以王子的身分协助国王,同时也要以儿子的立场支持父亲。

「可想而知,要是现在的我重回王宫,势必会掀起一波混乱。然而。我向凡伦蒂娜和其他人打探消息后,得知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正在相互争斗,而布琉努也因为连年的战争而疲惫不堪,就连墨吉涅也败在了布琉努的手上。我会做出这般决定,也是因为认为此举会得到帕耳图伯爵的协助,当然,最为重要的理由,终究是因为有凡伦蒂娜在我身边。」

卢斯兰的神情,正透露出对凡伦蒂娜的全副信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堤格尔以感同身受的表情凝视著王子。

在这个孤身一人的世界里,是凡伦蒂娜在旁提携、指引著王子让他向前迈步的。在这种状况下,卢斯兰当然会对她寄予百般信任。堤格尔暗忖,若是代换成王子的立场,自己肯定也会选择相信凡伦蒂娜。

「在历史上,也不乏战姬在王子身边辅佐的例子。若她是为了中饱私囊,或是为了让亲戚进入王宫担任要职,那不管是她还是我,都确实是该受到责难。然而,目前并没有这类案例发生。她的人事任用也是为了让我能更为顺利地处理政务,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举止。」

「是我失言了,殿下。虽说我未能得知有这层缘由,但对于令殿下感到不快一事,我还是深深地感到抱歉。」

堤格尔以真挚的神情低头说道。

当然,其中还是有可疑之处——凡伦蒂娜是怎么得知卢斯兰的病徵的?虽说是在神殿里遭到软禁,但她是透过何种手段,才能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天天喂王子服药?

然而,若是在此继续深究,肯定就会惹得卢斯兰勃然大怒了。

若是稍有不慎,他的一席话有可能会被解读为诬陷忠臣的谗言。如此一来,这就不仅止于堤格尔个人的问题,而是会被视为布琉努对吉斯塔特展露了敌意。

「我想,凡伦蒂娜应该也是有她个人的盘算吧。」

在间隔了一段沉默后,卢斯兰开口说道:

「我若是就此登上王位,那她的地位也会跟著扶摇直上。我虽然也想以公平的态度接待其他战姬,但却不打算轻视愿意支持我的人士。」

堤格尔以极为自然的动作点了点头。

两年前,在堤格尔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地——亚尔萨斯而战之际,艾莲就是在抱著个人盘算和对青年的信任之下,决定出兵协助他的。若是有人针对这点表示「这太可疑了,她一定是别有图谋」的话,堤格尔肯定是会生气的吧。

——我所该做的,并不是让这位大人疏远凡伦蒂娜。

这时,堤格尔忽然闪过了一个想法。

他拿起银杯,啜了一口葡萄酒,在间隔了些许空档后开了口:

「对了,殿下,关于您刚才所提及的赠礼……」

「你想到了想要的东西了吗?」

也许是对能换个话题感到安心吧,嘴里还嚼著起司的卢斯兰探出了身子;而堤格尔也露出了看似开心的笑容说道:

「是否能请您召开一场狩猎大会呢?」

「在这隆冬时节狩猎吗……?」

卢斯兰像是在推敲堤格尔的目的似地,以讶异的眼神望向了青年。

「我想,就算前往猎场,应该也找不到多少猎物吧。况且,诸侯们正忙于过冬,想必不会有太多人响应。换个提案会不会比较好呢?」

卢斯兰没说出口的另一个理由,则是他碍于身处丧期,不适合举办太过张扬的活动。若是举办一场门可罗雀的冷清狩猎,那就没办法尽地主之谊了。

不过,堤格尔却摇了摇头。

「关于猎物方面,我会自行想办法猎个几只的。虽说是正使身分,但我也对打猎小有自信。」

艾莲等人要是在场,肯定会被堤格尔这番话惹得露出苦笑吧。卢斯兰因为不知道青年的狩猎身手,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堤格尔继续说道:

「至于参与者的部分也不需太多,若您方便的话,不妨就以我喜好打猎为由,申请借用吉斯塔特王家管理的猎场,并藉此开设一场小规模的狩猎大会。」

「你有什么目的?」

「我希望能安排一个让殿下和帕耳图伯爵加深情谊的场合。」

被卢斯兰单刀直入地这么一问,堤格尔也坦然回应。

「殿下应该也很清楚我国的现况。在战事终于告一段落的现在,我国必须在战后复兴上挹注全力。吉斯塔特身为我国的友邦,自然是希望能维持安定的政局。为此,我个人认为殿下目前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周遭人们明白两位交情甚笃的公开场合。」

堤格尔这么说完后,房里随即陷入了一阵沉默。

在过了约莫数到十的时间后,卢斯兰才有了动作。他将身子靠上椅背,仰望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劳你费心了。」

在堤格尔还在为该如何回应而犹豫之际,卢斯兰露出了苦笑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也正为与帕耳图伯爵之间的关系感到苦恼。虽说现况算是迫于局势,但他一直对我太过客气了。真希望伯爵能恢复成昔日的脾气啊。」

「昔日的脾气是指?」

被勾起兴致的堤格尔这么一问,卢斯兰的双眼随即绽放出缅怀过往的光辉。

「即使明知会惹得陛下不快,他仍会正言直谏,伯爵就是如此刚正不阿的男子。举个过去曾发生过的例子——有一名随从因为一时怠匆,将陛下的衣物弄得污秽不堪。当时的陛下大为震怒,打算当场处斩那名随从,但伯爵却挺身挡在陛下的面前。」

「伯爵是怎么向陛下提出谏雷的?」

「伯爵一一举出了那名随从过去的功绩。陛下虽然怒火未消地表示:『你这是要我饶恕他吗?』但伯爵仍是毫无惧色地回应:『还请陛下三思。』而他当时面对的,可是已经拔剑在手的陛下呀。」

两人虽然僵持了一阵子,但最后还是以维克特王的让步作收。

国王板起脸孔下令:「提出你的方案看看。」而尤金则是答覆:「陛下是否能赏赐一件衣服,作为他劳苦功高的奖赏呢?」

「伯爵的意思不外乎是『既然那么讨厌脏衣服,不如就送出去算了』。陛下虽然笑著采纳了他的提议,但帕耳图伯爵若不是挺身站在陛下身前,而是在旁进谏的话,想必陛下也不会认真考虑吧。」

堤格尔赞叹地吁了口气。他这时再次明白,尤金是真的身怀足以被维克特王指名为后继者的本领。卢斯兰虽然以喜孜孜的神色看著堤格尔的反应,但随即恢复成严肃的表情。

「我目前的立场离『稳定』两字相去甚远,因此,帕耳图伯爵才会在进言上有所收敛。我虽然一直想和他促膝长谈,但彼此都忙于政务,这样的机会迟迟没有到来……你的好意,我就心怀感激地接受了。」

「殿下,应该是我要道谢才是。感谢您愿意聆听不才之言。」

堤格尔双手置膝低头说完后,卢斯兰直直向他伸出了手掌。

「堤格尔,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提议,青年以讶异的目光投向金发王子。卢斯兰以绝非说笑的神情继续说道: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希望能再次和你畅聊一番。下一次,我想和你聊聊关于打猎方面的事。我虽然很少打猎,但陛下和我说了不少那方面的事。我和你的年纪差距虽然有如父子,但若不厌恶的话,还希望你能接受。」

堤格尔只犹豫了大约呼吸两次的时间。他粗鲁地以衣服下襬擦拭手心后,随即握住了王子的手。

「对了,陛下曾对我说过,他在我这个年纪时驯过老鹰,也养过猎犬呢。」

「这样啊。」卢斯兰破颜而笑,堤格尔也同样露出笑容,并点头致意。

「今后还请您多多指教了,殿下。」

吉斯塔特王子回握的手掌,就和刚才一样十分有力。



在凡伦蒂娜被下令禁足后,以监察官身分派遣到她宅邸的,乃是沛迦门男爵。他今年二十七岁。

虽有男爵的头衔,但他既无领地,亦无官衔。这几年来,他辗转在各地的村落或城镇担任代理领主,稳健地累积了不少功绩。

他之所以会被提拔为这次的人选,并不是因为能力出众,而是因为他有著耿直的个性,以及不属于卢斯兰派和尤金派的中立立场所致。而男爵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在战姬们爆发内斗的隔天,他带著十名士兵造访了凡伦蒂娜的宅邸。

凡伦蒂娜以身体不适为由,在寝室接待男爵。沛迦门让士兵们在宅邸门前待命后,一个人前去会面。

凡伦蒂娜让年老的随从扛著龙具随侍在侧,自己则是躺在附有蓬顶的床上。她坐起上半身,向踏入寝室的沛迦门行了一礼。

「这回因为我犯下了失态,而给男爵添麻烦了呢。」

沛迦门则是刻意摆出了严肃的面孔点头回礼。

「还请您千万保重。不过,请不要以为我们会因为战姬阁下的身体欠安,而在办公上有所松懈。」

会把话讲得如此直白,正是这名男人的特色所在。而凡伦蒂娜则是露出了乖巧的神情回了一句:「我会谨记在心。」

「那么,恕我免去紧文缚节,能请您将龙具交出来吗?」

男爵的视线自凡伦蒂娜身上移开,转向随从——以及他扛在肩膀上的龙具。若没有龙具在手,战姬就无法施展龙技。就这层意义上来说,自战姬手中取走龙具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随从以挺起肩膀的动作抬起长柄巨镰,向前走了几步。沛迦门男爵伸出双手,接过了以漆黑与深红色构成的骇人外型龙具。他打量著手中的巨镰,像是感到意外地说出了感想:

「嗯,实际拿起来并没有外观那么沉重啊。」

「男爵,我有一点要先提醒你。」

凡伦蒂娜的紫色双眸闪过了冷冽的光芒。

「那把龙具——『封妖之裂空』艾萨帝斯虽是我的所有物,但同时也是奥斯特罗德公国的至宝。我是从上一任战姬手中,一并接过了艾萨帝斯与奥斯特罗德之地,而我也打算传给下一任的战姬。」

「确实是如此没错,请问有何不妥?」

凡伦蒂娜抬起眼眸,望著皱起眉头的沛迦门,稍稍眯细了双眼。

「借放在男爵手边的期间,若艾萨帝斯出了什么意外,那全奥斯特罗德公国便会与你为敌。」

「这是在威胁我吗?」

沛迦门僵著脸庞,直瞪著凡伦蒂娜。他虽然没有领地和官衔,但也因为如此,沛迦门对于这类话语更是敏感许多。

凡伦蒂娜晃著黑发,左右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保管艾萨帝斯。此外,我所说的话语绝非虚言,毕竟万一你事后发难,责怪我没有早点提醒,我也会很困扰的。」

「我会谨记在心。」

在短暂地回应后,沛迦门便离开了寝室。

他走到了客厅,将龙具收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大型木箱里头。

吉斯塔特官方知道战姬可以凭藉自身的意志,将龙具呼唤到手边,但还是以这种方式作为监控的手段。沛迦门每天会检查箱子的内容物三次,若是龙具从箱子里消失了,就会认定是被凡伦蒂娜唤至手边,并施予更严重的惩罚。

「只需要对国王陛下屈膝的战姬,居然被下了禁足令啊。不过,能在自己的宅邸里受罚,大概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沛迦门这么喃喃自语道。若是被下了更为严厉的禁足令,就得在被安排好的住处栖身,过著更不自在的生活。之所以没受到这种安排,大概是卢斯兰考量到太过严厉的惩罚,会招致奥斯特罗德居民的不满吧。

其后,沛迦门将十名士兵叫来,向他们确认各种资讯。包括凡伦蒂娜目前的随从和侍女的数量、宅邸本身的构造,以及通往室外的门有几扇等等。虽然沛迦门在事前就已经取得了相关资讯,但若不亲眼确认的话,他就无法安心。

——随从只有一名老人,而侍女则分别是一名老妇和一名年轻女子啊。

三人都住在这座宅邸里面,一般来说,老人和老妇都足不出户,若有外出购物的需求,都会由年轻侍女包办。

至于通往室外的门共有三扇,分别是正门、后门以及厨房后方的出入口。

亲自看过所有房间之后,沛迦门向士兵们下达了指示。他底下虽有十名士兵,但考虑到白天和晚上需要换班,还是以五人作为编制较为理想。

他让三名士兵各自在通往室外的出入口站岗,剩下两名则在屋内待命。一旦发生了任何状况,这两人就会率先行动。

沛迦门自己则是在宅邸的客厅待机。他会在早晨、中午和日落这三个时段造访寝室,确认凡伦蒂娜是否有乖乖待著,也会在这时检查收放龙具的箱子。

如此这般,凡伦蒂娜的禁足生活开始了。

沛迦门带著龙具退出房间后,凡伦蒂娜便佣懒地躺到了床上,翻阅起放在床边的书本。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快活,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身体不适的病人。

看到主君的模样,上了年级的随从放心地叹了口气,行了一礼后离开了寝室。

在确认房门关上后,凡伦蒂娜停下了翻书的动作,探头窥探床底。

被一层昏暗所包覆的床下空间,躺了一柄以漆黑和深红色构成的长柄巨镰。那正是她的龙具艾萨帝斯。

「还是应该用布一类的东西包住比较安全吧?」

黑发战姬以指抵唇,露出了微笑。在她视线前方的巨镰正是真货,而交给沛迦门的,则是只有外观完全一样的赝品。她在适应了身为战姬的生活后,便偷偷找人打造了这把赝品。

除了凡伦蒂娜之外,世上再无其他人知晓赝品的存在,就连被她留在这座宅邸的随从和侍女们也不得而知。她认为,这件事情只要有自己知道就够了。

凡伦蒂娜坐起身子,再次躺到了床铺上。

「总之,这两、三天就安分地过日子吧。」

她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安排,因此她昨天才会向苏菲下手。无论是会被下禁足令,或是挑上像沛迦门这种个性的男子担任监察官,都没有超出她的预期。她已经做了万全的布置,即使得维持足不出户的状态,她也有办法获取外界的资讯,也能向外下达指示。

此外,只要摸透了那些负责看守的士兵能力,就算不仰赖艾萨帝斯的能力,应该也有办法溜出宅邸。

在脑海里将流程确认一递后,她再次坐起身子继续看书。

在翻动书页,沉浸在故事里的这段期间,凡伦蒂娜感到十分幸福。



要和目前被软禁在王宫一室的菲尼莉雅·阿尔夏芬会面,需要获得卢斯兰的许可。不过,现在的王都里似乎没有特地前来探视她的人,因此堤格尔申请会面需求后,隔天就获得了许可。

这天早上,堤格尔和莉姆身穿礼服造访了王宫。

堤格尔穿著一袭以黑色为基调的绢服,头发也仔细打理过,腰间则系著一把做工精致的短剑。这是蒂塔费尽巧思后打造出来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像个称头的青年贵族。

莉姆则是穿著以蓝色为主的武官正装。她穿的不是裙子而是长裤,腰间系著一把细剑。头上的银制发饰和镶在外衣上的红宝石,缓和了几分刚硬的气质。

接待两人的是侍从长米隆,看到堤格尔等人露出惶恐的反应,这位身穿宽松官服,看起来有些发福的老侍从长,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说道:

「还请无须介意。既然是殿下的朋友,就不该随意派人出来接待。」

交出武器后,在米隆的引路下,两人在宽敞的长廊下前进。

「对了,伯爵,您与殿下谈了什么样的内容呢?听殿下说与您缔结友谊的时候,就连我也吓了一跳呢。」

米隆会有这般疑问也是理所当然。堤格尔露出笑容回应:

「我向殿下解释,上次那起事件,我是为了保护战友挺身而出,也谈论了曾与她们并肩作战的往事。也许殿下是对这方面感到中意吧。」

既然位居侍从长的高位,就肯定知道战姬们内斗的事件。堤格尔认为,从这种角度切入的话,米隆会比较容易接受。

「原来如此。碍于立场,殿下并不容易结交朋友。我这么说似乎是有些多余,但还希望您能与殿下好好相处。」

过了一会儿后,米隆在一间房前停下了脚步。房门的两侧各有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守。侍从长向其中一名士兵说明来意后,便让士兵打开了房门的锁。

「战姬阁下就在房内。」

堤格尔和莉姆道过谢后,便穿过了房门。走进房内后,呈现在眼前的是被石墙左右包夹的狭长走道。

天花板上垂吊著油灯,就著灯光,可以看到走道的正中央摆放了两张椅子,也看得到椅子附近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小洞。

「是要我们隔著墙壁交谈吗?」

「毕竟我们有可能会被挟为人质。」

当然,菲尼莉雅的武器应该早已被收回,但战姬具备著将龙具召唤到手边的能力。而以她那灵敏的身手来看,就算是隔了墙壁也是不能大意。

两人在椅子上就坐,墙上的孔洞恰好与人脸同高,其大小约莫与两个拳头并排相同。

探头望去,可以看见孔洞后方的空间,是一处相当宽敞的房间。

房间的中央摆了一张小桌,置放在上头的油灯照亮了室内。地板上铺了地毯,墙壁的一隅设有暖炉。从打理得如客房般十分整洁这点来看,应该是用来软禁贵人用的房间吧。

不过,房里除了油灯之外再无光源,似乎也没有窗户的样子。桌子附近摆设了两张椅子,以及一张大型沙发。

菲尼莉雅在沙发上就坐,定睛凝视著两人。

「艾莲没来啊?」

这是黑发战姬所说的第一句话。莉姆以压抑著情感的声音回答道:

「我认为,现在的状况应当不宜让战姬们彼此会面。」

她并没有说谎,但实际上的理由也不仅如此。主要还是因为莉姆认为,一旦让艾莲和菲尼莉雅见上面,就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菲尼莉雅曾手刀了艾莲的养父、同时也是艾莲和莉姆隶属的佣兵团「白银疾风」团长——韦沙隆。虽说是在战场上一对一单挑的结果,但心理上当然不可能看得开。

听到莉姆的回答,菲尼莉雅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不过,她随即收起笑容,以那对细长的眸子望向堤格尔。那是一对会让软弱之人为之畏缩的凌厉目光,但堤格尔却泰然自若地接了下来。

「我有事情要问你。你如果愿意回答的话,我就听听你们的来意。」

「菲尼莉雅,是我有事情要问你。」

莉姆以严厉的口吻说道。不过,黑发战姬却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那又如何?」

莉姆险些就要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子,不过堤格尔轻轻地按住了她的手臂。蓦然惊觉的莉姆望向青年的脸孔,露出了感到愧疚的神情,再次坐回了椅子上。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淡金色的长发无力地垂了下来。莉姆虽然尽可能冷静以对,但对于这个与自己有过节的对象,似乎还是难以平复情绪。

堤格尔向在孔洞另一侧的黑发战姬说:「但问无妨。」一想到艾莲以及莉莎和她所爆发的纠葛,堤格尔就无法对她产生好感,但若是真的爆发冲突,那来这里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你是从何时开始使弓的?第一次碰触弓是几岁的事?」

菲尼莉雅的提问极为直率而简洁。

「根据家父的说法,在下懂事起,就会拿著弓箭当玩具耍弄。在下虽然记不得详细的时间点,但初次打猎是我九岁时的事。当时有父亲保护在下,同行者也相当众多。」

「那你是几时开始独自外出打猎?猎到了什么东西?」

「是在下十二岁时的事。在下一大早就离开宅邸,并骑著马在山上到处跑,直到太阳下山为止。虽然大多数的野兽都没逮著,但最后仍是打到了一只鸽子和一只鼬。」

「虽然是贵族出身,但你似乎是个天生的猎人呢。迄今猎过最大的猎物是?」

对于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堤格尔稍微烦恼了一下。

「若是指以弓箭射倒的猎物,应该是孚日山脉的雪豹和大熊吧。」

四年前,堤格尔曾在打猎途中遇到地龙。虽然靠著地形放倒了它,但这怎么样都没办法被堤格尔视为「猎物」。

菲尼莉雅没在这方面继续深究,又换了一个问题。

「我听说你能让箭矢射到三百阿尔昔外,这是你在何时办到的?」

「——菲尼莉雅。」

看不下去的莉姆从旁插了嘴。她的眼里透露出强烈的提防气息。

菲尼莉雅会问这些问题的原因可想而知——她肯定是将堤格尔视为假想敌,想藉此套出青年的弱点。

「再让我问一下吧。」

黑发战姬没让视线转到莉姆身上,冷淡地顶了她一句。

莉姆不知该如何是好,将视线投向了堤格尔。而青年像是要她放心似地,笑著说了一句:「不要紧的。」接著再次看向菲尼莉雅。

「就在下记忆所及,那是十五岁时的事。不过——」

堤格尔静静地游说著事实。

「如今,在下已经能让箭矢飞到四百阿尔昔远之处了。」

这一瞬间,莉姆看到了一幅极为罕见的光景。

——只见菲尼莉雅睁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光是能将箭矢射到三百阿尔昔远,就已经是相当可疑的传闻了,若是再加上一百阿尔昔之多的数字,就算不是菲尼莉雅,也肯定会感到目瞪口呆吧。

「吹嘘的功力挺不错,你能当个优秀的佣兵啊。」

过了一小段沉默后,菲尼莉雅才开了个玩笑作为回应。不过,她随即沉下脸来——这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反应未免太过幼稚。

「若能够安排场地的话,我也可以实际演练作为证明。」

「不用。」菲尼莉雅说著摇了摇头。

「你既然这么说,那一定是真的了。看来是我的资讯太过落伍了。」

这回则是换堤格尔摇头说道:

「在下虽然讲得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但其实是到了不久前,在下才有办法提升那一百阿尔昔的极限。您会不知道这件事,也是无可厚非。」

听到这样的回应,菲尼莉雅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凝视著堤格尔的脸孔。

「虽然是我提出的问题,但你倒是回答得十分老实,可以告诉我个中原因吗?难道说,就算我为此安排了克制你的计策,你也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吗?」

「因为这是交易。」

堤格尔面不改色地回答。

「您说过,只要在下回答了问题,就愿意倾听我方的来意。」

「要是我没有信守承诺呢?就算我没有说谎好了,但我也有可能给个随便至极的回应啊。」

「那也无妨,因为在下能藉此窥知您的为人。」

菲尼莉雅稍稍瞠大了双眼,嘴角绽出笑意。

「也是啊,你说得没错。」

以像是感到佩服的口气说完后,菲尼莉雅闭上了眼睛,似是稍事思考。堤格尔和莉姆不发一语,静待黑发战姬的下一句话。

过了数到十以内的空档后,菲尼莉雅睁开了眼睛。她望向堤格尔的眼神有别于先前,透露著一股真挚的光芒。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在不该命中的箭矢击中目标时,你会把这样的结果视为自己的胜利吗?」

堤格尔皱起了眉头。除了对她的提问感到奇妙之外,青年也察觉到,菲尼莉雅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一套自己的见解。

堤格尔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抿起嘴巴思索了一会儿。菲尼莉雅并没有催促青年,而是静静地等待。

——不该命中的箭矢击中目标,是吗?

对他来说,这类体验已经可以用多不胜数来形容了。无论是熟于使弓,还是尚未掌握诀窍之际,他都有过这类经验。

在与泰纳帝公爵交手之际,他就让不该命中的箭矢击中了公爵——因为突如其来的一阵轻风,稍稍吹偏了箭矢的轨迹。这令公爵的长剑划过虚空,青年的箭矢则是刺入了公爵的额头。

「那样的胜利……不对,就算不是以胜利作收,我也会将得到的收获视为己物。」

思考并烦恼了一阵子之后,堤格尔这么说道。他一改方才恭敬的态度,以平时的口吻回答。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我的箭矢承载了我的意志。」

菲尼莉雅露出了笑容。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解读堤格尔的回答,但至少看得出她为此感到满意。

「你让我听到了很有意思的话题。」

说著,黑发战姬将视线转而投向莉姆。

「去谢谢伯爵吧。要是听到的内容让我想打呵欠,现在就会请你们打道回府了。」

「你这部分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呢。」

莉姆顶著一张扑克脸,以不带任何温度的语气回应。不过,她那双蓝色的眸子里却燃烧著宁静的斗志。黑发战姬收起笑容,两人之间横亘著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

「可以告诉我,你是出于何种理由袭击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大人的吗?」

「因为有人告密。你没打听到这项消息吗?」

「我虽然有听说,但还是对两个部分抱有疑心。其一,是你并没有当场对伊莉莎维塔大人——以及其后现身的冯伦伯爵进行说明。我从两位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对当时的你来说,理当是有充足的空档进行说明才是。」

对于莉姆穷追不舍的质疑,菲尼莉雅以毫无动摇的神情回答:

「路伯修的战姬若真有谋反的意图,那就算我开口质问,她也会选择否认到底吧。至于伯爵是异邦的来客,我认为并没有向他说明的必要。」

「据说你曾试图对冯伦伯爵展开攻击?」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安排好的帮手,不过在稍作观察后,我做出了并非如此的判断。」

在一旁听著的堤格尔虽然对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感到傻眼,但莉姆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维持著沉著的神情进行观察,像是不让任何一丝变化逃过双眼似地,凝望著黑发战姬。

「你透过这样的判断所得到的,是路伯修居民的敌意、伊莉莎维塔大人和与之亲近的贵族们的冷笑、莱格尼察居民的不信任、遭受禁足的负面名声,以及无法离开这座房间的软禁待遇。」

「还有呢?」

菲尼莉雅简短的回覆虽然没让莉姆变了脸色,但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能继续开口:

「还有像是——获得了凡伦蒂娜的信任吧?」

在昏暗的灯光下,传来了菲尼莉雅强忍笑意的气息。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呢。是啊,她肯定很信任我吧。」

她的口气像是对此一点都不在乎似地。说完后,菲尼莉雅先是瞥了堤格尔一眼,接著又将视线带回莉姆身上,以一副置身事外的口吻说道:

「战姬一共有七人,而我很在意自己的实力排行第几。只要能明白这件事,就有很多事情会顺利许多。在当佣兵的时候,不也是常常发生藉由斗殴来决定强弱关系的状况吗?」

不明所以的莉姆先是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在下一瞬间就听出了这段话的弦外之音,并倒抽了一口气。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掌成拳,像是在确认般问道:

「你是为了确认伊莉莎维塔大人的实力,才会发起这次的争斗吗?」

「不,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一样,我是因为有人告密才出手的。只不过,我觉得要是打上一场的话,就可以判读出对手的强度在哪了。这也是活用过去的经验啊。」

要是能摸透莉莎的强度,就能以她为标准,推估出其他战姬的实力。由于战姬有著龙具,也会施展龙技,因此要纯粹以力量高低分出强弱的话,难免有失精准。不过,那应该还是可以做出一定的参考,让菲尼莉雅明白自己该向哪名战姬联手或是开战。

「我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莉姆以严厉的神情说道。

「至于这起事件的第二个疑点则是……你难道不知道向伊莉莎维塔大人动手之后,自己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处境吗?我刚才所提到的那些状况,你应该早已在事前做过预测才对。就算能藉机得知其他战姬的强度,你所冒的风险也未免太大了。」

就如艾莲说过的——「菲尼莉雅的个性是依据计画行事」,这名黑衣战姬的头脑极为清楚。话说回来,对于不依附在任何佣兵团底下,孑然一身地到处闯荡的佣兵来说,若是连这点想像力都不具备的话,早就横死路边了。

「你的行动将会令莱格尼察陷入危局之中。在最糟糕的状况下,莱格尼察甚至有和路伯修开战的可能性。你不惜冒这层风险,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东西?还是凡伦蒂娜说好了要给你某种报酬?」

莉姆愈说愈激动,甚至探出了身子,以严厉的口气逼问黑发战姬。莱格尼察的人们都一致表示,菲尼莉雅施行的乃是善政。既然如此,那她为何又要选择这条可能会将人民卷入战火的道路呢?

「——你太瞧得起我了。」

隔了一段短暂的沉默后,菲尼莉雅以冷漠的口吻说道:

「一直到去年为止,我不过就是一名佣兵罢了。我之所以采取行动,就只是认为『若是能顺利打倒意图谋反的人士,或许会得到封地作为奖赏』罢了。」

莉姆认为她在说谎,但就算指出这点,菲尼莉雅也不会承认吧。

「菲尼莉雅,我愿意担任仲裁莱格尼察和路伯修的使者,避免双方滋生战火。如果你愿意的话——」

「想想你的立场再开口说话。」

菲尼莉雅发出了像是感到傻眼的话语。接著,莉姆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失,低头说道:

「是我失礼了。」

这两人目前的关系绝对不算友好。莉姆若真的当上仲裁双方的使者,那就算她发挥了这个身分的影响力,刻意陷菲尼莉雅于不义,仍在禁足期间的菲尼莉雅也不得而知,而且当然没有阻止莉姆的手段。在考虑到有这种可能性的状况下,菲尼莉雅是信不过莉姆的。

一脸苦涩的莉姆,凝视著人在昏暗灯光的另一头的黑发战姬。若不能拋出让她大为意外的话题,恐怕很难令菲尼莉雅吐露心声吧。

——难道她没有避战的打算吗?

蓦地,过去的一段回忆涌上了莉姆的心头。

那是在某间宽敞的酒馆理头。艾莲的养父,同时也是「白银疾风」佣兵团团长的韦沙隆正与菲尼莉雅隔桌而坐,似乎在讨论著某个话题。

其他的佣兵都没有过去参与。佣兵们既听不懂两人讨论的内容,也丝毫不感兴趣,只知道那是「有些复杂的话题」而已。

艾莲和莉姆则是待在韦沙隆的身边。要是和佣兵们混在一起,难保不会被他们灌饮蜂蜜酒或是葡萄酒,因此两人被团长命令要待在视线所及之处。

莉姆想起了菲尼莉雅在那时所说过的话语。

「——梦想。」

听到莉姆突如其来地拋出的词汇,让菲尼莉雅骤然皱起脸庞。

「你在说什么啊?」

然而,她这句话里所蕴含的情感波动,并没有逃过莉姆的耳朵。虽然如此,莉姆在向菲尼莉雅套话前,决定先慎重地做个验证。菲尼莉雅所采取的行动,真的是为了成就她口中的梦想吗?还是说,那只是她的心血来潮而已?

——我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能动摇她内心的,就只有这个手段而已。

莉姆扬起脸庞,紧盯著菲尼莉雅。

「你过去曾和韦沙隆谈论过——关于你的梦想的话题对吧?」

在提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两人之间迸出了一道让人战栗的冰冷气息。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和你说过啊。」

「两位谈论的时候我待在旁边,所以记得一些片段的话语。不过,当时的我还听不懂你们谈话的内容。」

莉姆是到艾莲当上战姬之后,才开始思考这方面的议题。

「你难道是打算实现那个梦想吗?」

「不可能吧。」

菲尼莉雅回答得很快。

「以战姬的立场来说,是无法完成那个梦想的,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莉姆没有回应,只是以带著疑惑、不安和某种决心的眼瞳凝视黑发战姬。

两人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一方面是因为菲尼莉雅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另一方面则是莉姆认为自己已经问出了必要的资讯。

最后再次由堤格尔向菲尼莉雅展开对话。

「在下接下来要谈论的话题,也许无法让您尽信,要当作胡说八道并嗤之以鼻亦无妨。不过,在下仍希望您能记下这些讯息。」

接著,青年开始谈起了魔物的存在。虽然凡伦蒂娜有可能已经提过这档事了,但既然菲尼莉雅也同是战姬的一员,堤格尔就认为应当共享这方面的资讯。

「魔物……?」

凡伦蒂娜似乎完全没提过这件事,只见菲尼莉雅蹙起了眉头。她虽然很快就从讶异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却随即对堤格尔投以质疑的目光。

「我看你应该不是想拿这个话题捉弄我,不过这……」

「诸位战姬都曾遇到过魔物,并与之交手过。您前一任的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亦是如此。」

在昏暗的灯光下,菲尼莉雅像是感到不舒服似地环起了身子。她似乎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接受堤格尔所带来的这份讯息。青年继续说道:

「若是让您感到不安,在下深感抱歉。在下不会要您与我方站在同一阵线,虽然这么说不免有些唠叨,但您现在只要能记住这份资讯就很够了。」

若是没有亲眼目睹,应该很难相信魔物的存在吧。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先唤起菲尼莉雅的警戒心而已。

稍作思考后,菲尼莉雅说了句:「我明白了。」两人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

堤格尔和莉姆离开王宫时,刚好是日正当中的时候。虽然冷风飕飕,但天空十分晴朗,若是站在阳光照耀之处,肌肤就能感受到些许暖意。

堤格尔轻拍了脸色僵硬的莉姆肩膀,笑著开口:

「在回苏菲的宅邸前,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我肚子也饿了呢。」

受到青年的笑容鼓舞,莉姆这才终于让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并轻声回了一句:「好的。」

两人在小贩林立的街上买了些食物和饮料,其中包含了和入蛋汁煎烤而成的马铃薯签饼、羊肉串烧、包裹了鸡肉和洋葱的烧饼,以及装在陶杯里的果汁等等。

买完后,两人便前往附近的一座广场。在这座被打理得十分平整的广场外围,设有好几座以削切的石头所制成的长椅。

堤格尔和莉姆在一座空著的长椅上并肩而坐。在广场的中央,可以看到孩子们正在玩著以布制成的球,以及玩著九柱戏的身影。

青年将只用盐巴调味的羊肉串送入口中,并以不以为意的口吻问道:

「菲尼莉雅的梦想是什么呢?」

莉姆表情一沉,低头望向手上握著的果汁杯。堤格尔咬著串烧,等候著她的回应。只要静静等待,她一定会好好说明清楚的。

在吃完第一支串烧的时候,莉姆开口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对韦沙隆瞭解到什么程度呢?」

「就我所知,他是你和艾莲所属的佣兵团团长,并有著打造国度的梦想,只不过,他在完成梦想之前便与世长辞了。」

「……那您知道韦沙隆的梦想为何吗?」

「艾莲有和我说过。听说他想建设的,是一个人民不为饥饿所苦,也不怕强盗和野兽的威胁,就算面对冷冽的寒冬也能平安度过,任谁都能笑口常开的国家。」

堤格尔认为那是相当宏伟的志向。青年过去也曾被父亲教导过类似的愿景,要他以统治者的身分牢记在心。

「您少了句『路上行人熙来攘往』呢。」

莉姆总算望向了堤格尔,脸上露出笑容。回想起往昔的时光,似乎让她心底的创伤再次作痛,莉姆强忍著这份苦楚,将视线投往远方。

「在佣兵团的成员之中,真的理解韦沙隆想法的人,也只有艾蕾欧诺拉大人——艾莲而已。不过,艾莲其实也对于该如何完成这份梦想全无概念,考虑到她当时的年纪和环境,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

「菲尼莉雅却很能理解个中的意义是吗?」

堤格尔像是不想打扰她的回想似地,以平静的口吻问道。莉姆点了点头。

「虽说韦沙隆本来就具备著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本事,但他和菲尼莉雅却是格外地意气相投。就我认为,菲尼莉雅似乎也不是只将韦沙隆视为单纯的佣兵同行。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每次遇到我们的时候,都特地聆听韦沙隆发表他的长篇大论吧。」

堤格尔不发一语地对此感到认同。

对于艾莲和莉姆来说,菲尼莉雅不只是一名仇人而已。之所以会在面对她时表现得如此激动,也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吧。

「然后,就像有了菲尼莉雅这个商量对象后,梦想的蓝图逐渐成形的韦沙隆一样,她似乎也受了韦沙隆的影响,开始有了自己的梦想。」

莉姆轻咬了一口马铃薯签饼,缓缓地咀嚼后吞了下去。

「若说韦沙隆的梦想是建造一个长于内政的国家,那就某种层面来说,菲尼莉雅的梦想可说是恰恰相反。她所设想的国家,是对邻近国家不问断地展开侵略,藉以扩大领土,并用这种方式使国家富强——也就是以对外征伐为重心的国家。」

藉由征服和掠夺抢取物资,掳走人民,并垄断金钱与资源。若是能对周遭诸国展露出己国的实力,那相较于反击和抵抗,对方应该都会宁可选择妥协和让步吧。

只要能与特定的国家结盟,避免己国遭到孤立,规避会遭到包围的局势,并积极对他国采取主动的话,这就会是一个强盛无比的决决大国。

当然,持续征战势必会减少己国的兵力,但却同时也有提升将士质量的优点。此外,若仿效墨吉涅王国那样的奴隶兵制度,将掳来的人们锻炼为战士的话,就能有效补充兵力。

听完莉姆的说明,堤格尔登时皱起脸庞,像是喝到太过苦涩的酒似地。他觉得空气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分,身子不住轻轻打颤。

他认为菲尼莉雅的梦想实在是太过疯狂了。

「这样……称得上是一个国家吗?」

「回顾起诸国的历史,在扩大、拓展国力的期间,几乎每个国家都会采行这样的方针。当然,也有许多国家在发展的过程中遭到覆灭,但若只检视失败的例子,就认为这是不良的政策,未免有失武断。」

莉姆之所以用老师提点学生般的口吻回答,想必不只是因为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同时也是因为从堤格尔脸上的表情察觉了他对此感到抗拒吧。

「为了不让您误会,我必须事先提醒,这并不代表我希望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选择这样的方针。因为您已经有了属于您的梦想以及理想,而唯有协助您走上那条道路,才会让我由衷地感到开心。」

堤格尔蓦然一惊,凝视著莉姆的脸孔。他突然觉得思虑浅薄的自己十分可耻。

如果青年今后打算站上执政者的位子,那就算是绝对不会选择的道路,也应该知晓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堤格尔有些害臊地搔了搔脸颊,向莉姆道了声谢。

「莉姆说得很对,我会记住的。之后也有劳你协助了。」

被青年笑著这么一说,莉姆的双颊微微泛红。她轻咳了一声稳住心绪后,将话题拉了回来。

「关于她不惜让莱格尼察陷入危局也想弄到手的东西,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了。不过,就如菲尼莉雅自己所提过的,以她目前的立场,是无法实现那个梦想的。毕竟那是从『自己想打造怎么样的一个国家』这个话题里诞生的梦想。」

那是得以菲尼莉雅自立为王,亲自思考、裁定方针,并完全依照她的想法运用军队才能成立的梦想。虽说现在当上了拥有自治权的公国之主,但若只是当一个权力受到国王掣肘的战姬,是无法走到那一步的。

两年前,艾莲在介入布琉努的内乱之前,特地跑了一趟王都,向维克特王徵求许可。身为国王臣子的战姬,终究还是受到了这类规范的限制。

「不过,若是能解决这个问题……比方说,继任王位的人士,如果决定让菲尼莉雅执掌与战争相关的所有权限,那状况就不太一样了。」

「所以莉姆认为,凡伦蒂娜是说好给她这样的权限,并要她袭击莉莎啰?」

「我回想了一下菲尼莉雅说过的话语,发现她确实说过会让人往这方面想像的内容。」

那是指「自己在七名战姬之中的实力排行第几」的这个部分。就莉姆所知,在一般的状况下,菲尼莉雅对此应该是毫无兴趣才对。

「她只有身处战场的时候,才会和人建立上下关系。一旦战事结束,她就不会再和那些人有所牵扯。反过来说,她若是主动提及上下关系,就代表她是以预期会面临战事作为前提了。」

那句话原本是不需要特意说出口的。对于袭击莉莎的原因,她依然是拿告密作为藉口,因此就算不提出这个理由,也不会衍生出任何的问题。

听到莉姆的说明,堤格尔感慨地低吟了一声,接著讶异地歪起了头。

「虽说是绕了个圈子,但菲尼莉雅等于是向你透露了自己的计画对吧?这是为什么呢?在听到梦想这个词汇的时候,她明明可以装傻带过那个话题啊。」

「这都是托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福。」

一鼓作气地将手上剩余一小口的烧饼吞进嘴里后,莉姆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对于菲尼莉雅的质问,您以诚实直率的态度全数回答了。我认为,她是因此而决定做出些许让步的。」

原来她是这种人吗——堤格尔在内心修正了对于菲尼莉雅的印象。不过,青年依旧无法认同菲尼莉雅的诸多观念,因此开口这么说道:

「总之,我能帮上莉姆的忙真是太好了。」

「这可不只是『帮上我的忙』这么简单喔。」

莉姆转过身子,正眼看向堤格尔,大大地摇了摇头。

「要是没有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陪同……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没办法从菲尼莉雅口中套出半点资讯吧。真的很感谢您,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

「有你这句话就很够了,因为我已经被莉姆帮过了好多次了啊。」

堤格尔笑了笑,随即发现了一件事情,将手指伸向莉姆的脸颊。他以极为自然的动作,捻起了沾在莉姆脸颊上的烧饼屑。

一直到青年将烧饼屑送入了自己的嘴里,他才发现莉姆正红著脸凝视著自己。堤格尔睁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辩解道:

「啊,这是……之前我和艾莲吃饭的时候,有做过这样的互动,所以一不小心就……」

「我想也是如此。」

莉姆按著嘴角,撇开了视线——这个动作一来是遮掩自己不知该怎么对主君和恋人的互动做出回应,二来是掩饰自己的喜悦,三来则是藏住心底的害臊。

堤格尔和莉姆之间飘散著一股尴尬的气氛,而吹散这股气息的,是在这时现身的两名男子。

「才想说两位看起来有点面熟,原来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和莉姆亚莉夏卿啊。」

以快活的口吻搭话的是卢里克。他是莱德梅里兹的骑士,对堤格尔来说是年长的朋友,而对于莉姆来说则是年长的部下。他那颗理得精光的光头似乎完全不惧冬日的冷风,正蒙蒙地反射著照耀而下的阳光。

「看来我们来的时机可真不巧啊。」

以开玩笑的口吻出言调侃的则是葛斯伯。堤格尔闻言,只是苦笑著耸了耸肩。对于青年来说,葛斯伯就像自己的大哥一样,而他之前也曾经拿过青年和莉姆的交情开过玩笑,要是在这时笨拙地解释,只怕会收到反效果。

卢里克和葛斯伯都穿著厚重的外套。他们两人、杰拉尔与达马德目前仍在市区徘徊,持续收集著资讯。

「可以分一点给我吗?」

由于是老交情了,葛斯伯有些不客气地将手伸向堤格尔手中的马铃薯签饼。青年笑著点头后,葛斯伯随即撕了一小片送入口中。签饼似乎合他的胃口,只见葛斯伯的脸上随即破颜而笑。

「卢里克要不要也来一点?」

堤格尔将缺了一角的签饼递给卢里克。光头骑士说了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接过了签饼。也许是因为上司莉姆就在眼前的关系,他的举止显得拘谨许多。

「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消息?」

在两人嚼著签饼的这段期间,莉姆已经平复了情绪,以冷漠的表情和平淡的口吻发问道。结果她这么一问,却让吉斯塔特的骑士和布琉努的青年贵族面面相觑,这样的反应让堤格尔皱起了眉头。

「就算是再小的事也没关系,可以说给我们听吗?」

这几天里,堤格尔等人并没有上街收集情报。堤格尔和莉姆忙于处理与菲尼莉雅会面的手续,并在准备上花去了不少时间;而艾莲则是前去造访尤金,向他传达举办狩猎大会的消息,并希望他能鼎力相助。

苏菲也申请造访王宫的书库,重新统整起在布琉努所收集到的资讯。而米拉、奥尔嘉和莉莎则是一同前去协助苏菲。

出于这些原因,现在收集情报的工作就全部落在卢里克等人的头上。

「堤格尔,先让我确认一件事。」

扫视周遭一圈后,葛斯伯以慎重其事的语气开了口:

「关于在王宫和暗巷里发起的战姬内斗,应该是已经对相关人士下了封口令对吧?」

堤格尔点了点头后,卢里克随即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不管是哪一起内斗,如今都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虽然还没有具体指出参与打斗的是哪几位战姬,但也因此,所有的战姬都成了遭到怀疑的对象。」

这回轮到堤格尔和莉姆面面相觑了。

苏菲和凡伦蒂娜在王宫里的打斗姑且不论,但莉莎和菲尼莉雅交手一事,说是无人知晓也不为过。

那场打斗不仅发生在暗巷之中,赶赴现场的也只有堤格尔、米拉和奥尔嘉三人而已;况且,堤格尔在那之后就用自己的外套包覆了莉莎,将她抱到了苏菲的宅邸。由于当时下著雨,因此在路上也没和任何人打到照面。

「看来,我们应该认为是知情的某个人刻意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呢。」

莉姆的双眼浮现出了浓浓戒心,而堤格尔则向葛斯伯问道:

「在人们的口中,战姬们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展开内斗的呢?」

「各式各样都有。像是为了讨卢斯兰殿下的欢心、为了争夺某位贵族的爱而暴力相向、因立场分成卢斯兰殿下派和帕耳图伯爵派而失和,又或者是原本彼此就有心结,在维克特王驾崩后浮上台面等等……」

「其中最多人支持的,就是争夺某位贵族的爱情这个说法吧。毕竟这世上最有趣的话题,莫过于别人家的恋爱八卦啊。」

卢里克以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补充道。被这位在莱德梅里兹有好几名情人的骑士这么一说,还真是有股说不出的说服力。葛斯伯继续说道:

「况且,这个情报还有后续。据说一些贵族在听到这个传闻后为了自卫,纷纷将领地的士兵调了过来。而实际上,在街上走动的时候,也看得到一些看似贵族私人军队的士兵混杂其中。依我看,这些士兵的数量只会一天比一天多。」

看到其他贵族的私人军队,一定有其他贵族会为了防范未然而跟进。而就算一名贵族只调动了十名士兵过来,只要有十名贵族这么做,就会有一百名私人军队进入王都了。光是这样的规模,就足以在王都引起混乱。

「没查到是谁放出的消息吗?」

「既然都传得这么开了,如今也没办法锁定来源。况且,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肯定会有好几处来源吧。就算能抓到一两个人,我想也是没什么用的。」

葛斯伯的话语让堤格尔忍不住发出闷哼声。到底是谁流出这种消息的?

——是凡伦蒂娜做的吗?

他不禁联想到黑发战姬的名字。然而,堤格尔很快就否定了这样的推测——这不是因为她正受到软禁处分,而是因为在传出这种消息后,反而是凡伦蒂娜会受到伤害。

一旦战姬们在王都爆发内斗的消息传开,身为现任统治者的卢斯兰的威望便会降低。对于想待在卢斯兰身边,并让他的立场稳固下来的凡伦蒂娜来说,这应该是相当不利的状况才是。

堤格尔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莉姆听,而她在稍做思考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基本上来说,我也认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看法。然而,我认为并不能完全排除凡伦蒂娜一手安排的可能性。」

这是因为内斗的理由众说纷纭的关系——举例来说,也有可能会冒出「这是尤金设的局,目的是让战姬彼此争斗」的说法。一旦这样的说法形成一派风声,即使只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尤金仍有可能会被视为众矢之的。

「总之,我们先去苏菲的宅邸,问问大家的意见吧。」

他们刚好在这时用完餐。堤格尔和莉姆站起身子,和葛斯伯等人一同步出广场。青年向走在身旁的卢里克问道:

「卢里克也要一起来吗?」

「感谢您的邀约,不过我和葛斯伯卿还要再稍微打转一下。话说回来,这是我从达马德的搭档那边听来的消息……」

卢里克压低了嗓子。刻意不提杰拉尔的名字这点,确实很像是他的作风。

「您听过『没有影子的男人』的事吗?」

「这是哪边的童话故事吗……?」

看到堤格尔一脸莫名其妙,卢里克随即摇了摇头。

「听说,那名男子是弄丢了自己的影子。他无论是站在阳光底下,或是从各种角度用光照他,都不会映出任何影子。而就算和他人并立,男子也还是照不出影子。他最后被视为是遭人下咒,并被人押至邻近的神殿。」

「光就这些叙述,听起来就像是寻常的鬼故事啊。杰拉尔似乎为了查证其真实性,而四处探听了情报。他搜集了好几起证言,不仅查出了男子的姓名,甚至锁定了他被带到的神殿,并亲自走了一趟。」

葛斯伯以僵硬的神情接口道。堤格尔虽然佩服不在场的杰拉尔如此用心,但同时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望向葛斯伯。这确实是个奇妙的话题,不过后续还会有什么更出人意表的重点吗?

「结果杰拉尔打听到的内容是?」

「根据那座神殿的神官说法,男子似乎发疯自杀了。」

葛斯伯看著前方,以平淡的口吻说道。围绕四人的空气骤然沉重了几分。

「虽说王都最近冒出了不少奇妙的话题,但我认为这些案件不见得能以『鬼故事』一概而论。总之,我会再去查访一下。我想杰拉尔应该也有相同的打算,已经在四下打听了吧。」

「葛斯伯大哥,你是怎么想的?」

被堤格尔这么一问,黑发的青年贵族登时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我虽然不太相信这种话题……但因为亲眼见过嘉奴隆这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因此也无法彻底否定其真实性啊。」

听到嘉奴隆的名字,不只是堤格尔,就连卢里克都僵住了脸。

今年春天,布琉努王国的王都尼斯爆发了一起叛乱。当时堤格尔、卢里克和葛斯伯三人,在王宫的走廊上遇见了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公爵。

由于卢里克和葛斯伯很快就被对方打晕,因此只能窥见嘉奴隆那诡异力量的一小部分而已。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极具冲击性的证据了。

对于堤格尔射出的箭矢,嘉奴隆只用手指就接了下来,并将铁制的箭簇一把捏碎。而卢里克和葛斯伯挥出的斩击,他仅仅挥动双拳就将之弹开,并将两把长剑震成了碎屑,受到冲击余波的两人随即晕厥过去。

——不晓得嘉奴隆现在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堤格尔这才发现,自从那起事件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嘉奴隆了。根据和嘉奴隆交手的凡伦蒂娜的说法,在打斗结束后,他便逃得不见踪影了。

回想起与嘉奴隆交手时的光景,就让堤格尔的全身窜过一道战栗。那名矮小男子所散发的气息,和迄今交手过的魔物是如出一辙的。就他对堤格尔的黑弓别有意图这点来看,嘉奴隆恐怕也是魔物之一吧。

——总有一天,我要和他做出一个了断。

青年静静地握紧拳头,燃起内心的斗志。

不过,此时不只是堤格尔,就连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还不知道嘉奴隆本人就待在王都之中。



在王都席雷吉亚的冬季夜晚里,乞丐造访酒馆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光景。不过,乞丐们不会从正门进入,绕到后门敲响门屝才是合乎礼节的表现。有人应门后,他们便会央求店员收容他们一晚,藉以熬过冷冽的严冬。

而上门的乞丐若是孤身一人,酒馆方也应当邀请对方入内。

这并不是法律订制的规定,而是市民们在不知不觉间培养出来的无声默契。不过,由于吉斯塔特有著「来路不明的冻死者需由周遭居民一同埋葬」的法律,因此收容乞丐的习惯八成是受到了这条法令的影响。

因此,在这天晚上造访了一栋两层楼酒馆的一名乞丐,自然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这名乞丐用一件拖及地面的长襬大衣罩住了全身,只在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小孔,但这样的打扮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好奇。这一方面是因为乞丐们往往有羞于见人的倾向,另一方面则是时值寒冬。

但不寻常的是,这名自逃生口获邀入内、自厨房走进店内的乞丐,竟从衣襬底下掏出了一枚金币,并递给了酒馆老板。老板将金币放在事前准备好的秤台上,确定金币是真货后,便以不引起其他客人注意的动作,要乞丐前往酒馆的二楼。

踩完阶梯抵达二楼时,乞丐的紫色双眸随即看似开心似地绽放出光彩。

被大衣所包覆的乞丐,其实是名女子,而她的名字则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

开始在宅邸受禁足惩罚后,凡伦蒂娜就几乎不曾离开寝室。她不是在床上睡觉,就是沉浸在书本之中,过得十分悠闲自在。在用餐方面,她会遗人将餐点送到寝室,至于要洗澡的时候,也是叫人备妥装满热水的桶子,除了要洗头发的时候之外,她都只会作擦澡而已。

而在过著这般生活的同时,凡伦蒂娜也悄悄地收集起各式各样的情报。她利用在宅邸工作的随从和侍女,与外界取得了联系。

比方说,她会将年轻的侍女叫至寝室,让她朗读其中一段故事。接著,她会表示「我喜欢这一段。」并要侍女重复朗诵某一小段故事三次左右,而这便是她下达指示的方式。

在那之后,侍女会为了采购而离开宅邸,并凑巧遇到刚好有事来到市区的文官。侍女在与对方闲聊之际,会将方才朗诵的桥段夹杂在会话之中。而该名文官回到王宫后,便会执行凡伦蒂娜交托的指令。

而这不过是其中一种联络手段罢了。在年老的随从离开宅邸,外出倒垃圾之际,这些垃圾之中也会夹杂著写了交代事项的纸条——黑发战姬便是透过这些形形色色的手段下达指示。

如此这般,即使凡伦蒂娜成了禁足之身,她仍能挥洒自如地收集情报,并对外下达指令。

在凡伦蒂娜所收集的情报之中,也包含了监察官沛迦门的个人资讯。

沛迦门是个忠于职务的男子。

他会在每天的早上、中午和日落时分各造访一次凡伦蒂娜的寝室。打过招呼后,他不会多作闲聊,就此离开房间。确认过龙具的存在后,便会在宅邸的某处待机。

他曾有二度在深夜时分擅闯寝室。这虽然是为了确认凡伦蒂娜有无可疑的举止,但每次闯入时她都待在寝室,并以身穿睡衣的姿态斥责了沛迦门的无礼。

凡伦蒂娜调查的,是沛迦门的交友状况和工作上的同僚资讯。至于能力的部分,早已被她摸了个透彻。

在获取必要的资讯后,凡伦蒂娜便开始著手安排。她给了沛迦门的朋友一笔小钱,要那名朋友邀请沛迦门一同用餐。当然,她所准备的这份金钱,是转手过好几层才到那位朋友手上的。那位朋友想必连凡伦蒂娜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沛迦门接受了朋友的邀约。

他特地挑了一间离凡伦蒂娜宅邸不远的餐厅,这虽然反映了沛迦门认真的个性,但他终究还是离开了宅邸。对黑发战姬来说,有这样的事实就足够了。

而到了日暮时分,在确认沛迦门离开宅邸后,凡伦蒂娜便用大衣罩住全身,扮成乞丐溜出了宅邸。她没用上艾萨帝斯的能力,而是利用绳索从窗户跑出去的。

凡伦蒂娜的宅邸,位于贵族宅邸林立的其中一区。只要溜出了宅邸,她看起来就像是个物色好心人宅邸的乞丐,而在宅邸前看守的士兵也不会为了盘查乞丐,特地离开自己的岗位。

黑发战姬反而以扮装成乞丐为乐,并朝著预定前往的酒馆前进,最后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酒馆的二楼设有数间会议室。通常都是不想被喧闹所扰,只想和好友一同享乐的客人会租用此地,但偶尔也有人拿来作为密会或密谈之用。

凡伦蒂娜走向位于最底侧的会议室,她敲了敲门,获得回应后开门入室。

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两名男子正隔桌而坐。两人都做旅行装扮,一人虽是吉斯塔特人,但另一人却是有著显眼褐色肌肤的墨吉涅人。桌子上放了一瓶葡萄酒,以及三只银杯。

「让两位久等了。」

她用的不是吉斯塔特语,也不是墨吉涅语,而是布琉努语。打过招呼后,凡伦蒂娜保持著乞丐的装扮,在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吉斯塔特人和墨吉涅人以冷漠的神情看向凡伦蒂娜,像是在打招呼似地点了点头,但没有出声搭话。凡伦蒂娜没把两人的冷漠态度放在心上,向他们投以善意的视线。

「能在今晚与两位相见,个人深感荣幸。」

凡伦蒂娜再次以布琉努语这么说著,并将葡萄酒倒入三只银杯之中。

三人虽然碰了杯,却没有任何人啜饮杯中物。

「时间宝贵,快点切入正题吧。」

吉斯塔特人以一丝不苟的态度说道。墨吉涅人点了点头,从放在脚边的包包里掏出了卷起来的羊皮纸,在桌面上摊开。

那是描绘了吉斯塔特南部和墨吉涅北部一带的地图。

「我们将会入侵吉斯塔特的国境,而镇守南部的战姬则是会率领军队现身。」

墨吉涅人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画出轨迹。

「而我们则趁著这个机会,在国内举兵。」

吉斯塔特人指著地图中的某一点。那是大约位于王都吉斯塔特和南方国境正中间的位置,是名为克尔诺夫的地区。吉斯塔特人继续说道:

「一旦和王都之间的联系中断,战姬就不得不让己军背向墨吉涅军吧。」

「而我军会在这时发动突击,将战姬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墨吉涅人用力地点了点头。顺带一提,他们皆是使用布琉努语沟通。这是因为不管使用吉斯塔特语或是墨吉涅语,都会让另一方感到不满的关系。

接著,两人开始谈论起时程和彼此能动用的兵力等话题。不过,他们早已安排好大部分的环节,今天的会议比较像是在做详细的确认。

凡伦蒂娜没对两人的对话内容表示意见,静静地扮演著旁观的角色。

墨吉涅的王族之中,有一名叫做哈基姆的男子。他是在夏季驾崩的先王的侄子,和其他王族相比,哈基姆拥有相当广阔的领地。哈基姆和许多诸侯维持著良好的关系,其影响力相当强大。除此之外,他还是第二公主的监护人。

哈基姆的弱点,在于他缺乏战场上的功绩。士兵们的声望,几乎都集中在先王的弟弟——『赤胡』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一人身上。

而克雷伊修也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宣称自己将要继承兄长的位子登上王座。先王虽然有四名子嗣,但其中最年长的第一王子也才十二岁而已,根本还不具备处理国政的能力。

然而,对于克雷伊修的宣言,却有为数不少的王族和贵族表示反对。这些侍奉王子和公主的人们,原本是抱持著鸡犬升天的打算,但如今,克雷伊修却打算从旁掠夺这份成果,这令他们无法忍受。而哈基姆也是其中的一员。

为了能在这场王位争夺战脱颖而出,他必须尽快立下战功,好获得士兵们的声望。为此,哈基姆打算进军吉斯塔特。而他的领地位于墨吉涅北部,也是促成他做出这项决定的重要因素。

凡伦蒂娜是在秋分时节,得知了哈基姆所抱持的烦恼。

当时,她原本打算利用哈基姆扩大墨吉涅的内乱,若运气不错的话,还可以趁隙给予克雷伊修打击;但在吉斯塔特的局势骤变后,黑发战姬的想法就有了改变。

为了成就自己的野心,凡伦蒂娜决定将哈基姆当成弃子。

她刻意将卢斯兰和尤金说成不成器的无能之辈,并进一步煽动哈基姆侵攻吉斯塔特的决心。把这些话当真的哈基姆,为拟定计画的细项而派遣了使者前来。之所以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敲定细节,是因为哈基姆的心态比凡伦蒂娜更急的关系。

密谈很快就结束了,首先离去的是墨吉涅人——也就是哈基姆的使者。他们在事前就说好,彼此会错开时间,一个一个地离开此地。

过了不久,吉斯塔特人站了起来。这名男子是治理克尔诺夫之地的舒托维子爵派来的使者。舒托维子爵所支持的并非卢斯兰,而是尤金,他打算为了让尤金登上王位而举兵起义。

就在要打开门屝之际,使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回头望向凡伦蒂娜。他虽然依旧顶著一张扑克脸,在这时却是向黑发战姬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在此代替主君,向您费尽心思凑合了墨吉涅人,并促使计画成立的用心道谢。感谢您。」

「我并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介绍了你们两位认识罢了。我认为费尽心思的,应该是您和子爵阁下才是。」

凡伦蒂娜在衣服底下敛起笑意,这么回答道。使者再次低头致意。

「这一切都是为了吉斯塔特。这个国家,是不能交给卢斯兰王子那般庸才治理的。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说完,使者这次真的迈开脚步走出了房间。

——为了吉斯塔特……是吗?

在只余下一人的房里,凡伦蒂娜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这句话居然是出自与外国里应外合、企图流放拥有正统王室血脉的卢斯兰的男子之口,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在舒托维子爵的使者离去后,又过了约数到五百的时间,凡伦蒂娜才站起身子。黑发战姬拖著长长的衣襬,走出了这间房。

留在房里的,就只有没被任何人喝过的三只银杯和葡萄酒瓶而已。

凡伦蒂娜离开宅邸的时间,大约有一刻半钟之久。

在明亮月光和灿烂星空的烘托下,宅邸化为一团巨大的影子矗立在地。看来,目前似乎没有任何人察觉她溜出了宅邸。

——虽说是预料之中,但还真是有些无趣呢。离开宅邸时所用的绳子居然还垂在原位呢。

凡伦蒂娜一边暗自咕哝了几句,一边攀著绳子返回了寝室。她在黑暗之中脱去了乞丐的衣服,迅速换上了睡衣。

就在这个瞬间,她察觉一股强烈的气息伴随冷风而至。

凡伦蒂娜沉腰蹬地,迅速退到了窗户旁边,长长的黑发随著她的动作披散开来。她收起了脸上的情绪,紫色的眸子散发著沉静的战意,凝视著占据了房间一隅的那团黑暗。如果形势对自己不利,她就打算跳窗而出,将龙具召唤到手边。

「居然在这样的夜里擅闯寝室,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呢。」

「这也没办法啊,毕竟我没办法在光天化日之下登门造访嘛。」

在一阵低沉笑声的牵引下,漆黑的另一端传来了说话声。

说话声的来源处冒出了一团亮光。那是蜡烛的烛光。凡伦蒂娜之所以皱起眉头,是因为她讨厌有人擅自使用自己的烛台。而擅自拿了烛台的那人,则是完全没把凡伦蒂娜的心情放在心上。

在火光的照映下,一名在华丽绢服上罩了件外套的矮小男子现出了身形。

若是要用一个词汇来形容男子,那便是「诡异」二字。

男子戴著小帽的头顶是光秃秃的一片,他有著大得异常的一对眼皮,细长的双眼则看不出是睁是闭;他的肌肤是死气沉沉的土色,脸颊和下颚上透出了一片片绿色的斑点。而自绢服底下伸出的手臂,则是纤细得惊人。

至于男子全身上下所释放出来的氛围,则是比外表还要诡异得多。就算是让一无所知的孩童与之相对,肯定也不会把男子当作人类,而是看成怪物一类的存在吧。缠绕在男子身上的气息,就是如此超乎常轨。

「一阵子不见,您看起来变得憔悴不少呀,嘉奴隆公爵。」

调整好呼吸后,凡伦蒂娜对男子笑著说道。男子——嘉奴隆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将插好蜡烛的短柄烛台放到了身旁的桌子上。

「我并不是变得憔悴,而是又吞噬了魔物,其特徵稍微显露在脸上罢了。」

嘉奴隆的话语,让凡伦蒂娜暗自感到不解。

她知道眼前的矮小男子具备著掠夺魔物生命力和能力,并使之消灭的特殊能力,男子将这样的行为称之为『吞噬』,他在过去曾吞噬过名为柯契意的魔物,最近则是吃了芭芭·雅加。

然而,在这之前,他的身体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现在却是大为不同——他不仅肌肤黯淡得不像活人,还多出了绿色的斑点。这难道是可以用「显现出特徵」就能带过的现象吗?

不过,凡伦蒂娜并未将这般疑问说出口,而是露出笑容问道:

「对了,您来这里有何贵干?我目前是禁足之身,若是要促膝长谈,还请恕我难以奉陪。」

「你这偷溜出宅邸玩耍的小丫头,还敢说自己是禁足之身啊?」

看似傻眼地笑了几声后,嘉奴隆轻按了一下喉咙一带。

「我口有点渴,在谈话之前,能先给我点酒吗?」

「厨房里有伏特加,但只怕要由您亲自去取了。」

凡伦蒂娜的回答参杂了极为少量的恶意——因为她知道嘉奴隆讨厌喝吉斯塔特的伏特加。

岂料,嘉奴隆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下一瞬间,嘉奴隆的身体周围冒出了黑雾般的物体。在凡伦蒂娜为此略感讶异的短暂期间里,他的身体就像是溶于黑暗之中般消失无踪了。

寂静随著冰冷的夜风捎入了寝室。

——他说又吞噬了别的魔物,看来是真的呢。

在调适好心情后,凡伦蒂娜将扔在地上的乞丐衣物塞进了床底,并找了一条披肩披著。她虽然闪过拿起龙具的念头,但这么做无异于和对方宣战,等听完嘉奴隆的来意再做准备倒也不迟。

凡伦蒂娜在床边坐下,等待嘉奴隆回房。

大概过了还不到数到二十的时间,房间一角的阴影忽然像是被风吹过般膨胀起来。下一瞬间,嘉奴隆便像是撕开了阴影般从中现身。他的双手抱著两瓶伏特加的酒瓶,以及两只水晶杯。

——他的喜好改变了吗?

除了伏特加之外,只要在厨房稍作搜索,应该还能找到葡萄酒和蜂蜜酒才是。而考量到嘉奴隆的能力,负责看守的士兵想必根本不会察觉他的存在。以他甚至连这点功夫都不肯花的反应来看,凡伦蒂娜只能认为嘉奴隆是真的想喝伏特加了。

「谢谢您。」

凡伦蒂娜并未多加追究,道过谢后自床边站起身子,将伏特加倒入了水晶杯中。

「那么,为我们的重逢乾杯。」

凡伦蒂娜举起水晶杯后,嘉奴隆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仿效她的动作。他在椅子上坐下,将伏特加一饮而尽。

「可以帮我再倒一杯吗?我的口渴得很哪。」

黑发战姬虽然挂著笑容为他倒了第二杯,但到了这一刻,她终究还是起了疑心。

「您似乎变得很喜欢伏特加呢。」

「葡萄酒和蜂蜜酒都太不够味了。」

回答完凡伦蒂娜后,嘉奴隆随即又喝乾了第二杯酒。接著他握住伏特加酒瓶,说了句「失礼了」后,亲手为自己倒了第三杯酒。

在第三杯酒也被喝空后,嘉奴隆似乎总算是冷静下来了。他吁了口混了酒味的热气,抬起眼睛望向凡伦蒂娜笑了笑。

「不仅在王宫里闹事,还落得被禁足的下场,和你当初的计画差得有点多啊。」

「噢,那个计画已经被我作废了。」

凡伦蒂娜没多做辩解,耸了耸肩说道。

让卢斯兰登上下一任的王位,并在政务和军务两方面提供支持,藉以获取他的信任,等待时机成熟后,凡伦蒂娜便会要他让出王位,让自己成为吉斯塔特的女王。

这是凡伦蒂娜原先规划的未来蓝图,不过,她开始实行不久后,就决定放弃这个计画。

放弃的理由有二,其一是在卢斯兰回到王宫后,维克特王便立刻指名他为下一任的国王;其二则是掌政的维克特王骤然驾崩的关系。

在这两件事的影响下,凡伦蒂娜错失了让卢斯兰和自己在王宫确立地位,以及拉拢贵族诸侯所需的时间。这会让她的计画无法成立——因为自立场不稳固的国王手中接过的王位,带来的依然是不稳固的政局。

凡伦蒂娜并没有坚持原本的构想,而是斩钉截铁地将之作废。在那之后,她便为了实现新的计画展开行动,而就目前为止,她推动的状况可说是十分顺利。

「我也想听听您的近况呢。在布琉努与您道别后,您做了些什么呢?记得刚才有提到您吞噬了新的魔物……」

「嗯,我把渥加诺伊那小子吃了。」

嘉奴隆没有卖关子,老实地坦承道。他说著为自己添了第四杯伏特加。

「在那之后,多勒卡伐克被消灭了。他败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手下。」

凡伦蒂娜稍稍睁大了眼睛,以手轻掩嘴角。虽然她对于绝大多数的状况皆能泰然处之,但这仍是个令她为之惊讶的大消息。

「那么,这代表所有的魔物都灭亡了呢。」

她并没有多嘴地补上一句「除了您之外」。

「是啊,它们就算要复活,也是几百年后的事了吧。」

嘉奴隆这回像是在细细品味似地啜著伏特加说道。凡伦蒂娜虽然拿起水晶杯就口,但几乎没喝掉多少伏特加。接著,她以小心翼翼的态度说道:

「市区最近似乎发生了不少让人称奇的事件。据说有人看到妖精,有人撞见了幽灵,甚至有人失去了自己的影子……」

这和堤格尔等人徘徊王都所获得的资讯是一样的。察觉黑发战姬话中有话后,嘉奴隆发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声。

「那不只是在这座王都里发生的事,大陆各地应该都出现了类似的现象吧。」

凡伦蒂娜将水晶杯置于桌上,发出了更进一步的质问:

「就我看来,这应该是魔物们企图让蒂尔·纳·法降临于世所带来的影响,您认为呢?」

蒂尔,纳·法为十柱神之一,乃是司掌死亡和夜晚的女神。

凡伦蒂娜很早就知道,以多勒卡伐克为首的魔物们为了重塑这个世界,打算让女神降临人世。不过,倘若嘉奴隆所言为真,魔物们已全数遭到消灭,那这些不寻常的现象应该也会随之平息才对。

「你说得没错。」

明明没有起风,蜡烛的火焰却突然摇曳起来,就像是在害怕著什么似地。在火光的照耀下,嘉奴隆露出了只能以「邪恶」两字来形容的丑恶奸笑。

「让蒂尔·纳·法降临于世的不会是魔物,而是由我亲手完成。」

「您要使其降临在吉斯塔特吗……?」

凡伦蒂娜眯细双眸,压低了音调。嘉奴隆用力地点了点头后,以看似乐在其中的口吻问道:

「怎么?要在这里与我一战吗?」

不过,凡伦蒂娜并没有受到这句挑衅的影响。

「您虽然打算让女神降临,但却不打算让这片大地成为魔物的所有物对吧?」

嘉奴隆没有回答,但这阵沉默就相当于肯定的意思。

「既是如此,那我并不介意。」

凡伦蒂娜露出了微笑。对于嘉奴隆的目的,她已经掌握了大半,而他的目标并不见得会与自己的利益产生冲突。

「我对于一事略感不解——您是为了何种原因而想要吞噬女神?不晓得您是否愿意回答……」

「想吞噬女神的欲望,真的有那么难以理解吗?」

嘉奴隆望向凡伦蒂娜的神情,就像是抱持著纯真疑问的孩童一般。他原本散发著一股宛如怪物般的强大威慑感,但在这一瞬间却消褪无踪。

「那就和你渴望王座是一样的道理啊。」

——真希望您别拿我相提并论呢。

凡伦蒂娜虽然内心这么想著,但表面上只是轻轻蹙眉作为回应。因为她听得出嘉奴隆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此外,若是将这种概念视为「想将强大的力量收为己用」的话,那也许真的可以说是有雷同之处吧。

「所以说,你要不要和我联手?」

嘉奴隆说道。凡伦蒂娜先是眨了眨眼睛,接著露出瞭然于心的神情。这样的要求听来唐突,但对于嘉奴隆来说并非如此。

「您之所以造访此地,为的就是这个提案对吧?」

「若想让蒂尔·纳·法降临于世,我就需要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然而,那家伙正被战姬们守护著,而这应该和你的利益一致才对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挺中意他的喔?」

说出这句话后,凡伦蒂娜随即为自己的言论笑出声来。她这番话虽是出于真心,但若是能夺得王座,她也会冷血无情地出卖那名青年。

况且,就她所见,艾莲等五名战姬正以堤格尔为核心团结了起来。一旦失去了堤格尔,她们彼此的关系肯定会跟著分崩离析。此外,英雄殡落的事实,想必也能对布琉努造成不小的打击。

「这个嘛……我有一个条件。」

嘉奴隆点了点头,催促凡伦蒂娜把话说下去。

「我想知道我们战姬和魔物之间的渊源——您应该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吧?」

凡伦蒂娜知道,堤格尔等人正在调查魔物的来历。若是能从嘉奴隆口中探出相关的资讯,便能作为和他们交涉时的筹码。

「原来是这件事啊。」嘉奴隆笑著说道:

「虽然有点偏题,不过你知道蒂尔·纳·法其实有三个人格吗?」

「您是指『蒂尔,纳·法乃是三名女神的集合体』的学说吗?」

凡伦蒂娜像是在确认般这么一问,半人半魔的男子随即点了点头。

「我们将这三个人格分别称为『人之蒂尔·纳·法』、『魔之蒂尔·纳·法』以及『力之蒂尔·纳·法』。其中一个袒护人类,另一个袒护魔物,最后一个则是将力量提供给其中一个蒂尔·纳·法的存在。这位女神的内心总是有两个人格争执不休,而那分别是『人』和『魔』。」

说到这里,嘉奴隆先是喝了伏特加润喉,接著继续说道:

「夏立尔——我的一位老友曾这么说过:『魔物来自于不同于此世的另一个世界,而「魔之蒂尔·纳·法」则是它们的女神。』至于『人之蒂尔·纳·法』,则是这片大地的女神。」

「既然常常吵架,又怎么会寄宿在同一个身体里呢?」

凡伦蒂娜轻轻侧首说道。只见嘉奴隆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神明才会知晓吧——就我认为,那应该是为了方便让力量遍及于世。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你想知道的事了。在好几百年前,『魔』曾经战胜过『人』,那正是魔物即将支配这片大地的时刻。若是不想想办法的话,这个世界的构造想必会和现在大为不同吧。」

嘉奴隆的神情变得极为真挚,这是凡伦蒂娜不曾见过的模样。她一边侧耳倾听,一边为嘉奴隆的态度感到意外,同时,她也回想起第一任嘉奴隆公爵曾是神官的事实。嘉奴隆继续说道:

「那时,一名巫女向『人』祈求协助。『人』虽然无力干涉大地,但她找上了拥有弒神之力的三头龙——吉鲁尼特拉,要它出手帮忙。」

凡伦蒂娜瞠大了双眼。

吉鲁尼特拉——那既是传说中的黑龙,同时也是吉斯塔特国旗的象徵。

「关于这方面的传说分成了两派,一是它将寄宿了自身力量的七把武器赠送给人类,一是它将寄宿了自身力量的人类派到了人世。无论实情为何,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你应该也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吧?」

凡伦蒂娜想起了吉斯塔特的神话——在人类彼此相争之际,一名自称黑龙化身的男子出现了。他给予了俯首称臣的女子们七把武器。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战姬』了。

「简单来说……你们就是向神许愿后所诞生的产物。」

嘉奴隆的话语在这时透露出浓浓的恶意。凡伦蒂娜虽然对他的态度感到讶异,但还是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这虽然是我的提问,但您知道得可真是详尽呢。我迄今看过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但还是头一次听到您的说法呢。」

「我那时可是拚了命地调查过一番啊。」

双眼绽发出白光的嘉奴隆这么说道。凡伦蒂娜嗅到他吐息中的浓烈酒味,怀疑嘉奴隆说不定是喝醉了。

她悄悄地瞥向桌面,发现两瓶伏特加之中有一瓶早已见底,另一瓶也剩下不到一半,而黑发战姬甚至连第一杯酒都还没喝完。

「只要没有战姬的力量,人类就无法与魔物为敌吧。然而,人类自身也并非毫无建树,他们不断寻找著能够对抗魔物的手段……」

「您的力量也是其中之一吗?」

凡伦蒂娜的这个问题,似乎锐利地戳进了嘉奴隆的意识之中,令他的醉意骤然褪去。男子的脸上忽然没了表情,肌肤的颜色也随之褪去,看起来就像是个以土块雕塑而成的人像。面无表情的男子,就只有双眼正绽放著诡异的光芒。

「——看来因为喝了好酒,让我不小心多说了几句啊。」

嘉奴隆自椅子上起身,他的身体随即被黑色的雾气包覆。

「那么,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就拜托你处理了。」

话声甫落,嘉奴隆的身影便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之中了。

凡伦蒂娜凝视著黑暗,轻轻吁了口气。紫色的眸子虽然还残留著些许惊愕的余韵,但自窗户捎入的冬季夜风随即将之吹散开来。

回过神来的她,颤抖著受寒的身子站了起来。凡伦蒂娜将窗户紧紧关上,并把伏特加的酒瓶与杯子藏到了架子里头,接著便钻入了被窝。

「对了,不晓得冯伦伯爵的黑弓,是被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呢?」

忽然间,凡伦蒂娜想到了这个问题。她能够肯定的,就只有那把黑弓是蒂尔·纳·法授与的武器。

「光靠我的知识是不够的呢……收集足够的情报后再好好思考吧。」

一阖上眼皮,睡魔就随之降临。她很久没有这么累了。

过不多时,入睡的她便发出了规律的呼吸声。

离开了凡伦蒂娜宅邸的嘉奴隆,这时正踩著蹒跚的脚步,走在被夜色包围的马路上头。路上没有行人一事,对于任何人来说肯定都是万幸。因为一旦出现目击者,他便会在转瞬间予以杀害,而且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嘉奴隆按著额头,强忍著疼痛。这不是喝醉所带来的痛苦,而是他正忍著一股像是要凿穿头壳般的剧烈头痛,而且这股痛楚还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他很清楚头痛的原因为何。

嘉奴隆拐进小巷,颓靠在墙壁上,重重吁了口气。

「该死的渥加诺伊和多勒卡伐克,竟敢耍这种小手段……」

正在折磨著他的,是理应早已被他吞噬的魔物。

那是在布琉努王国的亚尔堤西姆发生的事。当时,他在亚尔堤西姆底下的圣窟宫打败了渥加诺伊。然而,渥加诺伊的灵魂并没有彻底消灭,至今依然留在嘉奴隆的体内;不仅如此,他还自嘉奴隆的身体内部激发出种种痛楚。

不只是头痛而已,有时候全身上下会烫得像是被火烧灼一般,也曾发生过强烈的耳鸣,让他有好几天没办法听到任何声音。除此之外,他也曾尝过如铁棍贯体般的强烈疼痛。

渥加诺伊和之前被吞噬的柯契意或芭芭·雅加不同,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才会让他的灵魂变得如此强韧而难缠的?

嘉奴隆推测,那是多勒卡伐克的力量在从中作梗。

——恐怕在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交手前,多勒卡伐克就先将自己的部分力量分给了渥加诺伊。虽说加起来还不到两头魔物的力量,但光是有一头半的力量,就足以在被我吞噬之后维持一段时间,他大概是想趁机反过来支配我的身体吧。

嘉奴隆凝视著眼前的黑暗,将力量灌注到全身上下。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毕竟虽说仅有原本的数成之多,但原本没能吞噬到的多勒卡伐克之力,这下又有了纳为己用的机会。

闭嘴——他向渥加诺伊的灵魂吼道,试著以压力逼他屈服。

如黑雾般的瘴气自嘉奴隆的全身上下喷散而出,将他包覆了起来。大气变得浑浊而沉重,他所靠著的墙壁表面也开始剥落崩毁,脚踩的地面化为灰烬四下飞散。每过了数到一的时间,这片范围就随之扩大。

骤然间,他身上不再喷出瘴气。嘉奴隆原本锁定住的渥加诺伊之魂,在这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原本极为剧烈的疼痛也慢慢缓和下来。

——又被他逃了吗?

虽然这样的说法有点奇怪,不过渥加诺伊的灵魂即使待在嘉奴隆的体内,依旧有办法巧妙地隐蔽住自己的气息。就算嘉奴隆打算将之彻底磨碎,他也会以空壳为饵趁隙逃跑。

回想起来,渥加诺伊还是魔物时就有著不只一条的性命。若只是挥剑砍倒他一、两次,终究是没办法彻底制伏他的。

「也罢。你这是在自掘坟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彻底消失的。」

悻悻然地骂了一句后,嘉奴隆走出了小巷。

接著,他踩著有力的步伐,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