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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动

数名男子聚集在王宫的一个房间里。

他们围着房间中央的大桌而坐,交换着认真的眼神。他们的年龄层并不统一,有年约二十的青年,也有看似三十来岁的男子。

说到他们的共通之处,就是他们都是布琉努贵族,而且轻蔑蕾琪、憎恨堤格尔,甚至到了想杀害他们的地步。在这个全是自己人的空间里面,没必要掩饰自己的负面情绪。男人们的双眼浑浊,脸庞也用力皱起。

里面看似最为年长的男子,以冷淡的口吻开了口: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似乎抵达王都了,吉斯塔特军也在。”

“英雄大人的凯旋啊。这条吉斯塔特的走狗还真风光啊。”

另一名男子苦着脸唾骂道。

“听说那个小鬼与泰纳帝公爵单挑,并打赢了他,但我现在都还无法相信。依我看,应该是躲在暗处以毒箭暗杀他的吧?”

“有可能啊。弓那种东西,哪能与那个罗兰和泰纳帝公爵一战啊。”

“也可能是把吉斯塔特军出手救援的过程当成自己的功劳啊。”

约有两、三人说着堤格尔的坏话并嘲弄他。对他们来说,堤格尔不仅是个无能的边境小贵族,也是个被吉斯塔特操控的傀儡,更是个谄媚蕾琪的无耻之徒。他们当然不会认可青年的弓术,甚至也不想承认他所立下的功绩。

开启话题的最年长男子虽对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但没有出声责备。他看向其他的男子,以冷静的语调开口问道:

“听说冯伦伯爵和吉斯塔特军将在王宫待上三天,此事为真?”

最年长的男子这么一开口,刚才还在冷嘲热讽的男子们同时闭上了嘴。被问到的男子点点头说:

“肯定没错。我听说捕给武具和粮食会花上这么多时间。”

听完这席话,最年长的男子环顾同伴们,气定神闲地说:

“依照预定行事。看到冯伦伯爵入宫,蕾琪公主肯定会放下戒心,而冯伦伯爵一定也会因为入宫而安心。”

他们有三个目的。其一是救出被关在王宫客房里的梅莉桑德,其二是暗杀堤格尔,而其三则是绑架蕾琪作为人质,并在事成之后杀掉她。

他们完全没有一丝歉疚感。对他们来说,蕾琪只是个冒牌公主,真正的主君则是梅莉桑德。他们深信。和拥有曾被当成王子养育这段奇妙过去的蕾琪相比,确实流有王家血脉的梅莉桑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公主。

而他们也不能放着堤格尔不管。他们担心若是只杀掉蕾琪,堤格尔便会大举引入吉斯塔特军,彻底出卖布琉努王国。

“我们的目标就只有冯伦和蕾琪对吧?马斯哈·罗达特、雨果·奥杰和皮埃尔·玻德瓦则是置之不理。”

其中一人举起手,像是在确认般发问,而回答这个问题的则是另一人。

“他们之所以能够恣意妄为,都是仗着蕾琪和冯伦存在才能狐假虎威,只要除去祸根即可。”

“吉斯塔特的那帮家伙怎么办?蕾琪似乎有意留下他们并举办宴席呢。”

“别管他们。只要冯伦伯爵一死,吉斯塔特军就没有留在我国的理由了。在事情结束后,梅莉桑德大人应该会向他们透过正式的流程交渉吧。”

最年长的男子这么回答后,一名男子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的人手不多,只能集中在少数目标上面。”

听到这番话,另一名男子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虽然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但我们的人数就不能再増加一点吗?不想让蕾琪和冯伦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应该还有很多人才对啊。”

“不可能的。若人数再多一点,肯定会被玻德瓦察觉的。我们现在的人数其实也很危险,是因为他们正忙于应对萨克斯坦,我们才能继续潜伏的。”

“若是要成事,以我们现在的人数并不是做不到。”

最年长的男子以沉静的话声打了岔,压下了两名男子的激动之情,令他们坐回椅子上。在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后,最年长的男子开口问道:

“不过,应该有一个人还没给我们答覆吧?”

“我会让他在今天傍晚前给个答案。”

被问的男子回答后,方才抱怨的男子狐疑地开口道:

“这没问题吗?那人会不会跑来这边后,将我们的计划泄漏出去……”

“我还没和他说得那么详细。就算他被逼问,也不会泄我们的底。还有,阿尔曼子爵该怎么办?我们也还没和那个男的说明计划。”

阿尔曼子爵是在光轮祭上协助梅莉桑德,破坏了假的不败之剑的男子。最年长的男子摇了摇头。

“阿尔曼被他们当成诱饵了,一直到计划即将实行之前都不能和他接触。那个男人已经向梅莉桑德大人宣誓了忠诚,只要我们告知计划,他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加入我们的。”

围着桌子的男人们听了点点头。他们虽然不认为阿尔曼子爵是个人物,但子爵对梅莉桑德的忠诚心,他们倒是有目共睹。梅莉桑德也因为明白这点,才会特别照顾他这个小小的子爵,并让他在光轮祭上与自己同行。

“说到人数,涅梅塔库那边有传来联络吗?”

“嗯,科提亚尔伯爵好像招募到了一万兵力。”

最年长的男子这么一说,其中几名男子便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们这些拥护梅莉桑德的人士会先压制王宫内部,并挟持蕾琪为人质。而科提亚尔则会呼应他们的行动,率领一万兵力前往王都。在这个阶段,萨克斯坦军也会公开表示支持梅莉桑德——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之后,梅莉桑德会成为新的公主,而他们则会获得权势。即使有人试图反抗,只要一万兵力在手,要镇压对方就不会是难事。

此外,根据他们的估算,原本追随泰纳帝公爵的人,应该也会在这时向他的遗孀梅莉桑德表现归顺之意。

“关于吉斯塔特的那些家伙——”

刚才提到这个话题的男人再次开了口。

“他们有可能会护卫冯伦,而冯伦也可能会逃去找他们求救。我希望能先决定好遇到这种状况时的应对。”

男人们面面相觑。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没办法了,若状况如此的话,只好连吉斯塔特人也砍了。”

“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罪行推在冯伦身上算了。即使把他的首级吊在王都示众,脖子以下的部分也可以送给吉斯塔待。”

“有风声说,冯伦和吉斯塔特签了密约。虽然只是风声,但若非如此,一个无力的小毛头怎么可能两度获得吉斯塔特的帮助?就说那些吉斯塔特人是因为密约的事情,才会和冯伦起冲突吧。”

“这是无妨,但切记,这是在得把吉斯塔特人卷进来的时候的处置。”

再次叮嘱完后,最年长的男子再次环顾同伴。

“我重复一次,在王宫的同志数量不多。况且,若要在短时间完成目的的话,就得分头同时进行才行。我们的目的是拯救梅莉桑德大人,以及抹杀蕾琪公主和冯伦伯爵,要确实完成这些事项。”

这席话成了这次会议的收尾,男人们就此散会。



前来迎接堤格尔等人入宫的,是一位名为赛沛特男爵的年轻贵族。他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岁上下,虽是宫中的文官之一,但晒得黝黑的精悍脸庞,使他看起来更像个战士。

“初次见面,冯伦伯爵。能见到战功显赫的您是我的荣幸。”

“不敢当。”

堤格尔回握赛沛特伸出的手点头回礼。据杰拉尔所说,赛沛特是所谓的中立派,他虽没有积极地支持蕾琪公主,但也没有表现出不满或反感。

采取这种立场的人不在少数。事实上,在布琉努王国里面,公主的王位继承权相当低。若同时存在直系的公主和旁系的王子,只要没有什么意外,通常都是由旁系的王子获得继承权,公主的继承权之低可见一斑。

此外,蕾琪也隐满了自己的性别。一直到两年前,她都是以雷格那斯王子的身分生活。这也招致了部分贵族的不信任。

想拉拢这些人,就只能让蕾琪以布琉努统治者的身分不断展露她的实力,并花上时间说服他们。

堤格尔等人将武器交给了赛沛特,而艾莲与凡伦蒂娜也向他交出了龙具。在从堤格尔手上接过黑弓时,赛沛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并没有开口表示意见。

来到谒见大厅前方时,赛沛特在行了一礼后离开。蒂塔和莉姆、卢里克等人在此待命,只由以堤格尔为中心的六人走入其中。

站在门扉两旁的士兵们缓缓将门打开。感到有点紧张的堤格尔随即穿门入厅。

大厅的左右两侧站著文武百官,而底侧的王座上则坐着一名女孩。她是蕾琪公主。而她的两侧分别站着脸形让人联想到猫的老人,以及穿着银色护胸、腰间佩剑的女子。他们分别是宰相玻德瓦和蕾琪的护卫瑟蕾娜。

在朝廷众臣的注视之下,堤格尔举步直行。

忽然间,他在众臣之中认出了奥杰子爵的身影,登时安心不少。这位老人是杰拉尔的父亲,和马斯哈一样,是堤格尔相当信赖的人物。他虽是特里托尔的领主,但在蕾琪的请托之下,目前在宫中任职。

堤格尔遵照礼仪,在适当的距离处跪了下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自吉斯塔特归来。”

过了约呼吸三次的时间后,蕾琪的话声才传了过来。

“——首先,让我们为能平安地再会一事感到开心吧。我已从宰相那儿听闻你在亚斯瓦尔的事迹,以及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争中获胜的事了。感谢你对我国所付出的辛劳。让我们为生者祝福,并为死者祈祷吧。”

公主的声音相当冷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苟的冷漠。感到有些意外的堤格尔悄悄抬头,但却没在她脸上看得到类似感情的东西。

——应该是硬生生把心情压抑下来了吧?

他不认为蕾琪变了,若真是如此,那应该是马斯哈或杰拉尔交代她这么做的吧。由于心想可以事后再询问,因此堤格尔默默地垂下了头。

“月光骑士军,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突然间,蕾琪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这么说道。此话一出,众臣之间随即掀起了一阵小声的议论。不过这阵骚动并未扩大,谒见大厅很快就回归宁静。

接着,马斯哈、布鲁烈克和夏耶也在蕾琪面前跪下。和方才堤格尔谒见的时候相同,蕾琪也向他们说了些慰劳的话语。

而艾莲与凡伦蒂娜也跪了下来。两人虽非她的臣子,但都明白尊重对方的必要性。虽然艾莲照本宣科地问候完后就安静下来,但凡伦蒂娜在问候结束后,依然有话要说。

“我想趁这个机会向公主殿下请教一事。在这次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中,殿下期望着什么样的结局呢?”

凡伦蒂娜不带惧色,以优雅的态度询问道。众臣之中也有几人对蕾琪投以饶富兴味的目光。黑发战姬继续说道:

“我们受吾王命令,为协助殿下而来到此地。然而,若不知目的为何,我们就难以采取行动。只要将萨克斯坦军赶出布琉努的土地,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吗?还是说——您想举兵攻入萨克斯坦呢?”

堤格尔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以惊愕的眼神看向黑发战姬。凡伦蒂娜则是面不改色,甚至在嘴角泛起微笑——仿佛是在期待蕾琪的回应似的。

“也是,不向盟军说明的话的确有失礼敷。”

蕾琪以平稳而宏亮的声音回应。

“我并不打算进攻萨克斯坦,并非我国没有余力,而是别有考量。这涉及我国内政,因此暂时还无法向您公开,不过……”

“不,听到您这么说就够了。感谢您。”

凡伦蒂娜恭敬地行了一礼。蕾琪在扫过堤格尔等人一眼后,开口说道:

“今晚将会摆设迎宾宴会,还请各位在房间稍事等待。”

结束谒见后,堤格尔在赛沛特男爵的带领下来到了客房。蒂塔的房间就在隔壁。而艾莲等吉斯塔特军则是被带往其他楼层的客房。

在赛沛特离去后,堤格尔就这么穿着礼服躺到宽敞的床上了。他有股累积许久的疲劳一口气爆发出来的感觉。虽然明白这么做会弄皱衣服,但他不以为意,连头发乱了也不打算整理

他歪着头看去。太阳应该已过中天,但自窗户射入的阳光还相当明亮,应该是下午时分吧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传来蒂塔的声音。堤格尔躺着回应后,栗发的侍女便开门进来。在看到青年的模样后,她随即出声叮嘱:

“堤格尔少爷,这样子是不合礼仪的喔。”

“礼仪等明天再说吧。今天就让我这么睡吧。”

“那么,在您就寝之前,要不要来杯红茶呢?热水已经备妥了喔。”

她应该是在堤格尔等人前去拜谒蕾琪的这段期间,请人准备了热水吧。青年一边感激她的贴心,一边坐起身子,向蒂塔投以笑客。

“好啊,就帮我倒一杯吧。”

蒂塔应了声“是”后,先回去了自己房间一趟,在备好用具后随即回房。没过多久,注满了红茶的陶杯便递到了堤格尔面前。

堤格尔道了谢,接过陶杯。他不经意地嗅了嗅袅袅升起的茶香,旋即露出讶异的神色。

“这和平常泡的茶不一样啊。”

“是我在日前从琉德米拉大人手中受赠的。”

听到蒂塔开心地这么说,青年随即回想起蓝发战姬的温柔笑颜。

她以从曾祖母一路传承下来的战姬血脉感到骄傲,为了能独当一面,琉德米拉——米拉经常会以严格的态度与他人针锋相对。

然而,她绝非如此浅薄的人。她也有着能打动对方的温柔之心——就像这杯红茶一样。

堤格尔觉得自己不只受到蒂塔的鼓励,还感受到了米拉在为他打气,脸上的肌肉登时放松下来。看到主子的表情,蒂塔也露出了笑容,房内回荡着温馨的气氛。

“对了,蕾琪大人……公主殿下她身子可好?”

蒂塔慌张地把称呼改成“公主殿下”并这么问道。过去,蒂塔曾有一小段时间跟在蕾琪身旁照顾她的起居。而蕾琪也没对蒂塔摆出达官贵人的架子,两人于是逐渐化解了彼此的心防。

“虽然只问候了几句,但她看起来满有精神的。”

堤格尔啜着红茶,面不改色地说道。他不打算说出实情,因为那只会徒增蒂塔的不安。而且,晚宴上也许能稍微探听出一些端倪。

——干脆就这样悠哉地待到晚宴开始吧。

在他闪过这个念头没多久,就响起了像是在粉碎这项计划的敲门声。他举手制止打算应门的蒂塔,并站起身子。堤格尔将还剩下半杯红茶的陶杯放在桌上,走向房门。

打开门一看,只见一名身穿灰色官服的男子站在眼前。他是在宫廷任职的侍者之一。

“抱歉,打扰您的休息,阁下。公主殿下要接见您。”

既然是蕾琪约见,他就无法拒绝了。堤格尔搔了搔深红色的头发,转换现下的心情。

“我这就去。殿下人在何处?”

在青年这么询问的时候,他发现侍者皱起了眉头。看来他是在意堤格尔衣服上的皱褶和乱七八糟的头发。不过,侍者并未把话说出口,而是转过身子。

“殿下在谒见大厅。我带您去吧。”

堤格尔歪起了头。谒见大厅不就是刚才去过的地方吗?不过,看侍者的反应,似乎也不像是搞错了。

总之,既然受到召见,那就得尽快出发了。堤格尔请侍者稍待一下,并转身看向蒂塔。蒂塔似乎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只见她虽然露出了感到遗憾的表情,但她随即露出笑容走到堤格尔身边,迅速为他整理乱掉的衣服和头发。

“堤格尔少爷,请不要对公主殿下做出失礼的事喔。”

“我会注意的。我也会代你向她问好。”

他轻抚蒂塔的头代替道谢后,便走出了房间。

堤格尔侧眼看着装饰在柱廊外头的花坛和庭园,在侍者的带领下漫步宫中。这段期间里,

青年已经恢复了冷静,开始思考蕾琪的事。

他想起蕾琪在谒见大厅时那公事公办的模样。堤格尔所认识的蕾琪,是不会做出这种应对的。现在召见他,说不定就是为了说明其中的原因。

他抵达了谒见大厅的门前,在打开对开的大门后,里面却是空无一人。侍者不以为意,在穿过门扉后继续向前走去,而堤格尔也跟在后头。

从旁穿过王座前行后,侍者在底侧的一座门前停下脚步。

“殿下在这里面等您。”

这道门应该是通往能眺望王都西北侧景致的露台。堤格尔在向侍者道谢后打开了门。他走过了细长的走廊,抵达了露台。

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下,红色与橘色的屋顶受着春天阳光的照射,显得熠熠生辉。

在这里可以瞧见提供王都用水的上水道、祭拜天上神佩尔克纳斯的神殿、中央则是设有开国君王夏立尔石像的广场。若是定睛凝视,或许还能看到走在主街道上的人群、傩贩和吟游诗人的身影。

这时,随风飘起的金色头发捎进了堤格尔的视线一角。原本站着眺望王都喧闹街景的少女,在这时拨着头发转过身来,而她当然就是蕾琪了。

她蓝色的双眸似乎在一瞬间绽放出光采,但那有可能只是堤格尔的错觉。在她转身面对青年的同时,蕾琪脸上的神色就和在谒见大厅时一样面无表情。这让堤格尔忍不住暗自感到一阵失落。

金发公主以有些公事公办的口吻开了口:

“真抱歉,特地把你召来至此。因为我有事情想问你。”

“是什么事呢?”

“你在亚斯瓦尔所达成的事,还有数天前与萨克斯坦军战斗的过程。就如我在谒见大厅时所说的,宰相卿已经向我报告过了,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叙述。还有……我也想听听你在吉斯塔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蕾琪的声调就像在处理公事一样毫无起伏,但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却稍稍颤抖起来。原本直视着堤格尔的蓝色双眸,也在说完话后转而看向露台的灰色地板。她看起来就像在强忍些什么似的。

“殿下……您该不会是贵体欠安吧?”

堤格尔虽然出言关心,但蕾琪却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总之,请你开始说吧——”

“好的”

虽然他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总不能对着公主追问下去。于是,堤格尔一边回想在亚斯瓦尔经历的种种,一边开口述说。

从与马特维和奥尔嘉的相遇、遇见名为塔拉多的男子、夏梅因王子和艾略特王子,到拯救苏菲亚——也就是苏菲的经过。在开口之后,许多回忆登时涌上了心头,远超过他所想像的,而堤格尔也一一将这些回忆如实说出。

蕾琪基本上都是默默地聆听,只在听到在意的部分才会开口提问。而她特别感兴趣的话题,则是塔拉多和桂妮薇亚公主的部分。

“我也听说过塔拉多卿这个人。听说他是个优秀的将军,同时也是个杰出的统治者呢。”

“是呀。他对于往上爬这件事带有强烈的企图心。在下认为,他一定会成为亚斯瓦尔不可或缺的存在。”

塔拉多有着想成为王的野心。堤格尔不知道该不该提及这件事,因此用了比较迂回的说法。不过,这显然是多虑了。

“我听说他与桂妮薇亚公主相恋,似乎总有一天会成为国王呢。”

听到蕾琪的话语,堤格尔愣愣地盯着她瞧。金发公主看到青年的反应后,像是感到无趣般眯细了眼睛。

在又问过关于塔拉多和桂妮薇亚的几件事后,蕾琪随即换了个话题。

在讲述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之前,堤格尔先提及了吉斯塔特的维克特王要以金币和马车奖励他一事。之所以未在谒见大厅提及此事,是为了避免招来不必要的猜忌。

蕾琪轻侧着头,让双眼在空中逡巡一会儿后,用极为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那么,我国也赠与你与吉斯塔特相同——或是更多的奖赏吧。”

堤格尔登时哑口无言。光是想像载满了装着金币桶的马车包围着自己宅邸的光景,就让他背脊发寒。

金币也就算了,马势必得有人照料,而马车也得保养维护。

因为是国王和公主的赠礼,当然不能轻率以对。光是维克特王的奖赏,对他来说就已经是难以消受了,若是蕾琪再给予同样的奖赏,堤格尔肯定会因为心力交瘁病倒的。

“殿下,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幸,但在下之所以赶赴亚斯瓦尔,是因受到维克特王的请托。当然,在下也认为这么做对布琉努会带来益处……”

“你的活跃提升了我布琉努的名声,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我不因此给予回报,想必会被人质疑我这个统治者的器量吧?”

蕾琪的说法十分正确。若不给予有功的人应得的奖赏,那肯定会产生龃龉。换成堤格尔的立场来说,若他带来的亚尔萨斯兵立下了功绩,那他当然也得给予奖励,而钱这种东西永远是多多益善的。

不过说到这里,蕾琪似乎也察觉到这样的作法会让青年很伤脑筋。在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后,她继续开口道:

“……不过,你还有击退自南方攻来的萨克斯坦军的功绩。关于具体的奖励内容,就让我们日后再议吧?那么,我能听听与萨克斯坦之间的战事吗?”

“遵命。”

在暗自感到安心的同时,堤格尔很快就将脑子里的想法理出头绪。他将事情从自吉斯塔特归来、与马斯哈会合的地方开始讲述。而在与敌将克吕格交手之际,他向凡伦蒂娜求计的过程,也完完整整地交代了一遍。

蕾琪若有所思地皱起了脸庞。

“对于艾蕾欧诺拉卿的为人,我自认有一定的了解,不过,凡伦蒂娜卿的为人如何呢?”

“在下也对她了解不深……若是存在有效但激烈的手段,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采用,是一位有着强大判断力的人物。”

“吉斯塔特真是人才济济呢。”

蕾琪看着王都的街景叹了口气。堤格尔虽然也有同感,但还是按捺住说出口的冲动。毕竟公主看起来显得十分沮丧。

“就在下所见,诸位战姬皆是通情达理之人,若真有什么需要的话,只要将在下遣为使者——”

堤格尔打算借此为蕾琪打气,但说到一半便把话吞了回去。因为蕾琪看着自己的表情明显地转为不满。

“冯伦伯爵,你似乎认为众位战姬都很喜欢你,而且对此相当有自信呢?”

“因为发生过不少事,这个,多少算是……”

听到他唯唯诺诺地这么回应,蕾琪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请你思量一下用字遣词。这种说法,难保不会在王宫内外产生空穴来风的谣言。”

“是在下太轻率了,非常抱歉。”

青年深深地垂下了头。蕾琪的说法虽然严厉,但却相当正确。毕竟,这种谣言可是会延烧到艾莲等人身上的,他应该再小心一点,让自己别落人口实。

“——请你之后注意一些。”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蕾琪这么说道,而堤格尔也诚惶诚恐地抬起了脸。

“我已经明白与萨克斯坦军交战的来龙去脉了。至于在那之后——”

蕾琪换了个口气,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在这场战争结束后,能请你到王宫任职吗?”

蓝色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堤格尔。堤格尔暗付:“果然要谈这件事了吗?”

“这对在下来说是莫大的荣幸,但在下对王宫的规矩一无所知,只是一名乡下出身的小小贵族。让在下这种人到王宫就职,恐怕会让已在宫中任事的贵族诸侯们不太开心吧。况且,在下更深爱自己的故乡亚尔萨斯。”

虽然他事前已做过推演,但因为这也是他最真实的心情,因此堤格尔才能流畅地说出这番话。然而,蕾琪却没有就此打退堂鼓。

“若有人表示不快,就由我出面协调吧。此外,我也不是让你就此和亚尔萨斯断绝往来。一年之中,你可以选择在夏季——或是冬季回领地治理。”

“——公主殿下。”

堤格尔有意识地压抑着声调,向蕾琪问道:

“我能询问殿下是出于何种念头,才会希望我前来王宫吗?”

能想到的理由有好几个,包括布琉努之中,没有人的战功能和堤格尔相比,以及堤格尔是与吉斯塔特关系最密切的贵族。

况且,蕾琪的侧近之中,也有马斯哈和奥杰等与堤格尔交情甚笃之人。若堤格尔能在宫中任职,想必也能巩固他们的立场。

在前往王都的路上,堤格尔曾和马斯哈谈论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而灰胡的老伯爵也并未否定堤格尔可能会被要求离开亚尔萨斯,并到王宫任职的可能性。而做出这番推论根据的正是刚才所提的理由。

然而,那就只是堤格尔他们自己设想的理由而已。

堤格尔想听蕾琪亲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结果,金发公主所说的想法,并没有超出青年的想像。

她一一列举了堤格尔打下的胜仗——包括两年前的布琉努内乱、在那段期间里与墨吉涅的战争、去年的亚斯瓦尔内乱,以及前些日子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

此外,她又加上了几个理由——像是堤格尔与吉斯塔特和亚斯瓦尔皆有来往、并受到这些人们的赞赏,以及行事公私分明,对人民和士兵都十分寛容等等。

“我想将你这样的人才安置在身边。”

听到蕾琪以这句话作为结语,堤格尔以困惑的神色凝视着她。

她说的并没有错。但是,在青年听来,蕾琪的话语就像是在朗读一篇平淡无趣的文章一般,显得有些空虚。

“……能让我考虑一阵子吗?”

堤格尔将视线从蕾琪身上撇开,看着露台的灰色地板说道。冷冷的风吹过了两人之间的空间。金发公主以不带感情的语调说了声“我明白了”,接着又像是觉得这样稍嫌不足般,再次开口说道:

“对不起,你明明才刚回来布琉努,我却提出了这样的提议,这似乎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呢。”

接着,蕾琪表示会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争结束后再听他的回覆,而堤格尔也点头同意了。



在堤格尔于谒见大厅外头的露台和蕾琪交谈之际,待在客房里的艾莲很快就感到无聊了起来。

若是在一般状况下,她只要觉得有必要,就可以乖乖地待上一整天。然而,艾莲现在却怎样都静不下来——她先是在床上滚了几下,随即又坐起身子,在房间中无意义地踱起方步。

她朝着竖在墙边的穿衣镜看去,结果看到了一张面露不悦的臭脸。

成为王宫的客人,就得承受让人不快的视线,也会失去自由行动的权利。她虽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接受的,但自由受限的程度超乎了她的想像。

现在若是打算去找堤格尔,那光是这个举动就会招致猜忌。即便她只是想和堤格尔闲话家常,也会有部分人士不相信这种说词吧。

她原本想找人送来棋盘,并请人在隔壁房的莉姆过来下棋,但一直处于兴致缺缺的状态。

要莉姆陪伴现在的自己,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时,艾莲的嘴角突然闪过了像是孩童打算恶作剧般的笑容。银发战姬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摇铃轻摇了几下,将侍女唤了过来。过了一会儿,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女性便现身了。

“公主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艾莲忍不住露出苦笑。虽然她说的不算错,但“公主大人”这样的称呼还是让她感到怪异。

在看到侍女露出讶异的神色后,艾莲像是要她别在意般露出了笑客。

“老是在这儿发呆也无聊,我听说这座王宫里面有许多视野不错的庭园和花坛,能帮我带个路吗?”

“好的。在现在这个季节,每一处庭园都是花团锦簇,想必能让您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看起来相当和善的侍女露出笑容,像是在领路般跨出走廊。艾莲跟在她的后方,心中暗自感到抱歉。因为银发战姬并不是想要赏花,而是别有目的。

两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弯过好几处转角,并穿过了柱廊。艾莲与侍女一一逛过了设有历任国王石像的庭园,以及被花坛点缀得美不胜收的中庭。侍女认真的说明几乎都被艾莲当成了耳边风,她装作欣赏石像和花朵的样子,实则在探查气息。

正如她所预测的,有人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们后面。

——看来有两个人啊。不过,他们似乎不是一起行动的。

看似是在监视自己的两人之中,其中一个在跟踪术上的造诣并不高。艾莲若无其事地侧着头将视线扫去,便看到对方藏身到掩蔽物后方的模样。

不过,另一人却完全没有犯这类失误。明明有感受到视线,但却无法锁定此人的位置。

——是刻意让比较拙劣的那人吸引我的主意,好让矫捷的那人完成目的吗?

艾莲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动向,但他们迟迟没有离去的迹象。看来是时候直接和他们接触了。

艾莲小心翼翼地估量着自己与躲藏者的距离。她向侍女要了朵花,作势嗅着花香步入走廊,缩短与对方的距离。对方似乎以为艾莲没有发现,并没有移动位置。

这时,艾莲猛地一蹬,以猛禽捕兽之势冲到了对手的正前方。

她对这张脸孔有印象。记得这人是带他们到谒见大厅的男子,名为赛沛特。那晒得黝黑的脸庞被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吓到,脸颊抽搐了起来。

“你从刚才就一直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后面,到底是有何贵干呢?若是被我的美貌给迷住的话,何不光明正大地从正面看呢?”

艾莲赏了他极具压迫感的冷笑,并将手中的花朵戳向赛沛特的鼻尖。狼狈不堪的赛沛特发出了闷哼,用力摇了摇头。

“不,您误会了,战姬大人。我这是有理由的……”

“你是赛沛特男爵对吧?那我就听听你的理由吧。我会根据你的理由来决定要不要向蕾琪殿下报告。当然,如果你试图含混带过也不例外。”

赛沛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说明自己是为了守护艾莲才会跟在后头的。

“让您窥探到我国不名誉的一面,实在是令我汗颜万分……我国有部分人士对于吉斯塔特人过度警戒,若是那些人打算向您说些无稽之谈,我便打算出面制止,所以才会跟在后面的”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不过,我没从蕾琪公主殿下那儿听到类似的消息,你是奉谁的指示过来护卫我的?”

“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吉斯塔特是布琉努珍贵的友邦,我当然得避免让有损两国信赖关系的事态发生。况且,守护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子,当然是男人应尽的义务呀。”

赛沛特似乎冷静下来了,只见他比手画脚地以流畅的口气这么说道。艾莲那对红色双瞳浮现出儍眼的神色,看向这名年轻的男爵。即使听起来就是虚与委蛇的谎言,但他能这样口若悬河也算是不简单了。

“但可真不巧,你说的事情我都早已知悉,而且是在做好心理准备的状况下出现在这里的。我难得前来赏花,可以请你别做出扫我兴致的举动吗?”

冷冷地说完后,艾莲便转身朝着庭园走去。这时,赛沛特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战姬大人,若您不嫌弃的话,能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艾莲停下脚步,转动脖颈,只以目光看向这名男子。赛沛特没擦拭满头的大汗,而是以紧张的神色提出疑问。

“两年前,您为什么愿意协助身为外国人的冯伦伯爵?”

“你知道了又如何?”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听说战姬在吉斯塔特王国是仅次于国王的存在,能以一己的意志出动数千大军。若没有您的协力,冯伦伯爵应该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了吧。然而……”

赛沛特在此停了一下,想看看艾莲是否有所反应。但艾莲只是无言地接下他的视线,催促他说下去。赛沛特舔了一下嘴唇后,继续开口道;

“我不明白您为何愿意帮助他。您第一次和冯伦伯爵碰面,是在两年前的迪南特战场上,而在此之前则是全无交流。也就是说,在短短的几十天内,您和伯爵之间发生了某些事——而且是让您愿意出动数千大军的事。”

说着,赛沛特男爵的眼中展露出了热意和某种异样的光辉。艾莲则是面露不悦的神色,以感到厌烦的口吻说道:

“所以,你觉得我和他是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到艾莲的话中带有怒意后,赛沛特慌张地挥动双手。

“正因我不明白,才希望您能赐教。冯伦伯爵就只是个统治边境领地的贵族而已,是他提供了您什么东西吗?还是说,他具备着让您能够满意的东西?若他不具备这些东西,那是不是 透过话语或是感情打动了您呢?”

在赛沛特把话说完的这段期间,艾莲一直强忍着把手上的花朵捏烂的冲动。简单来说,这个男人怀疑堤格尔和自己有着男女之间的私情。

——不对,也可能是刻意讲这种话,借以达成挑衅我的目的。

不管对方的目的为何,艾莲和这种人已经交手过很多次了。她刻意露出甜美的微笑,转头看向赛沛特。

“若你如此在意的话,我就告诉你吧。我是被冯伦伯爵想拯救领民的真挚请求打动的。由于我也从维克特陛下手中获赐一座公国,所以很能明白他想守护人民的心情。”

有着精悍脸庞的青年贵族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对于脸上写着“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的男子,艾莲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追根究底,我可没打算让全天下的人都理解我的动机喔?毕竟在那个时候,受到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威势所慑,因而不敢有所作为的人相当多嘛。”

听到这狠辣的讽刺,赛沛特吊起了眉毛。艾莲不知道赛沛特在两年前的内乱是追随何人,但可以确定他不在『银色流星军』里面。因此只要把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看到赛沛特一时无从反驳,艾莲这回真的转过了身子。

“具备好奇心是一件好事,但时间是有限的。不如多花点时间磨练自己,成为一个即便陷入困境,周遭也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吧?”

艾莲不再理会他,迳自踏着悠哉的脚步走向庭园。而赛沛特的脚步声则在她的背后逐渐远去。

虽然赶跑了讨人厌的家伙,但艾莲的心情却是愈来愈糟。这时,另一个一直在观察艾莲的人物轻拍着手,缓缓走了过来。

“我都听得出神了呢。你这番演讲可真出色呀,艾蕾欧诺拉。”

对方有着长长的黑发,身穿有着玫瑰装饰的礼服。是凡伦蒂娜。

“我这下很能明白,你到底有多喜欢冯伦伯爵了。”

艾莲停下脚步,以吓人的眼神瞪向凡伦蒂娜。她不知道凡伦蒂娜有何打算,但她有必要让对方好好明白,自己绝非是被感情冲昏头才决定帮助堤格尔的。

“凡是拥有领地之人,在自己的领地遭到贼人作乱、践踏时,自然会感到极度的愤怒和悲伤。你身为战姬,不可能不明白这点。”

“是呀,我是很明白。不过,他的疑问也相当合理。光是这股义愤之情,就足以让你下达出兵拯救亚尔萨斯的命令吗?”

凡伦蒂娜轻轻歪着脖子,以纯真的口吻问道。而艾莲则是交抱双臂,像是在表示“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似地露出笑客。

“不久之前,我用这双眼睛确认过,我的决定是有回报的。”

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数天前行经亚尔萨斯时,受到镇民们款待的光景。

之后,只要莱德梅里兹的人们前往亚尔萨斯,肯定都会受到当地居民的友善应对吧。

而对于莱德梅里兹人来说,只要他们有了“在穿越孚日山脉后,就会受到亚尔萨斯人的温情对待”的认知,之后肯定也会积极前往亚尔萨斯。

艾莲知道对于旅人来说,能有安心休息的地方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且,这和艾莲修筑孚日山脉的道路,好促进两国交流的目的也不谋而合。

不过,她没有义务向凡伦蒂娜解释得这么详细。艾莲换了个话题,直率地对她问道:

“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我很无聊呀。”

凡伦蒂娜将手指交握在丰满的胸前,一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样子。

“我偷偷溜出房间,想说在王宫里散个步,结果就看到你走在走廊上的背影,一不小心就跟踪起来了。”

艾莲抖着肩膀瞪向凡伦蒂娜。她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想对黑发战姬放声大吼的怒火。

“要是布琉努的人看到你举止可疑,担心你图谋不轨的话,你要怎么负责啊?可别做些会给堤格尔添麻烦的事啊。”

“艾蕾欧诺拉,你真的很喜欢冯伦伯爵呢。”

即使艾莲压抑着声音斥责,凡伦蒂娜也只是微笑着带过而已。她以手抵颊,看似开心地盯着银发战姬看。艾莲并没有马上回话,而是交抱双臂,将视线从凡伦蒂娜身上挪开。

“你就是要把我喜欢堤格尔当成既定事实就对了?”

“你在太阳祭上不是表现得很亲密吗?甚至还搂住他的手臂呢。”

“琉德米拉那小妮子不也搂了他的手臂吗?我所想的一直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别扯友军的后腿。”

“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那就不该对冯伦伯爵多方包容,而是该打开天窗说亮话——应该要向他说『你们布琉努少惹事,最好别扯我们的后腿』才对吧?”

艾莲露出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她很清楚凡伦蒂娜说的才是正确的,但还是勉强挤出话来反驳。

“被不相干的人厌恶本来就是常有的事,反正我也没打算在这里多待几天。”

“这种消极的思考方式真不像你的作风呢。不如就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冯伦伯爵,顺便向他撒撒娇吧?”

“……凡伦蒂娜,你好像有些误会了啊。”

虽然心底的焦躁让她有些难以自制,但艾莲还是佯装平静说了下去。

“我和堤格尔是战友。我虽然信赖他的技术和人格,但却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关系。”

“哎呀,那么身子被他看个精光、甚至被他碰触的我,岂不是和他有更深的交情吗?”

“那是怎么一回事?”

艾莲的声音无意识地变得低沉。她知道堤格尔有时会在不太凑巧的时间点做出糗事,若只是出于偶然或是无意,那她也打算不予追究——但他居然对凡伦蒂娜也出手了?

黑发战姬夸张地耸了耸肩,往后退了一步。

“艾蕾欧诺拉,你的表情很恐怖喔。”

“我的表情怎样不重要,快告诉我详情吧。我也是堤格尔的协助者之一,有必要知道他做了哪些不像样的事。”

“也没有到要以『不像样』来形容的地步呀,就只是一丝不挂的男女凝视彼此,并触碰了对方而已。请你别放在心上呀,艾蕾欧诺拉。”

看着凡伦蒂娜轻轻嗤笑,艾莲这才明白对方是在调侃自己。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实情说出口。

——我不需要逼她说出内容,晚点再问堤格尔就行了。

艾莲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庭园,并和把艾莲带至此地的中年侍女对上了视线。侍女露出像是在表示“请两位随意无妨”的微笑,向两人点头行礼。

凡伦蒂娜向她报以注目礼,并对艾莲说道:

“你不打算利用这样的情势吗?”

“什么意思?”

突然被这么话中有话地一问,艾莲皱起了眉头,黑发战姬则是轻笑着说:

“我是指你极为在意的冯伦伯爵。在这个布琉努里面,应该有人想把他排除掉吧?若是利用这些人,你岂不就能把冯伦伯爵带回你治理的公国了?”

利用布琉努的贵族把堤格尔赶出这个国家——凡伦蒂娜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此。艾莲眯细了眼睛,露出轻蔑的笑客。

“你还真喜欢谈这些阴谋诡计呢。不过我可不喜欢啊。”

“这样的气节固然崇高,但你若是这么坚持,不就会被那些喜好阴谋诡计之人抢走重要的人吗?毕竟他似乎很受欢迎呢。”

凡伦蒂娜这句话戳中了艾莲的痛处。银发战姬的脑海中,浮现了在太阳祭时,其他战姬和堤格尔亲密互动的光景。

在谒见蕾琪的时候,她那对蓝眸中所蕴含的好感也没逃过艾莲的眼睛。她虽只短短称赞了月光骑士军的名称,但这句话却藏不住对堤格尔满溢而出的情感。

也许是看到艾莲闭口不语的关系,黑发战姬又继续说道:

“为了把想要的东西弄到手,我是会不择手段的。因为我很清楚,我并没有万能到可以选择手段。”

从庭园吹来的风轻抚着两人的头发。

在艾莲打算开口的那个瞬间,凡伦蒂娜先有了动作。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毕竟这真的有点累呢。”

黑发战姬掠过银发战姬,步入了走廊。

艾莲不想特地叫住她,于是闭上了原本打算开口的嘴巴,无言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在和艾莲分开后,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在走廊上走着,并思考今后的发展。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凡伦蒂娜不出声地呢喃着她现在最感兴趣的人物之名。

在与克吕格将军所率领的萨克斯坦军交手之际,凡伦蒂娜一直对于某件事感到失望。

那就是堤格尔未使用黑弓的力量——若是用上那股力量的话,别说是克吕格了,应该连那座山丘都会被轰得灰飞烟灭吧。

对凡伦蒂娜来说,她想趁这次与堤格尔一同行动的机会,亲眼见识一下黑弓的力量到底强 大到什么程度。

——看来得再把他逼得更紧一点才行呢。

若是遇上生死一线的致命关头,堤格尔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使出黑弓的力量。而对她来说相当好运的是,这个王宫里面有能让她达成目的的材料。

——那个男人是叫赛沛特男爵对吧?

凡伦蒂娜回想起带领他们来到谒见大厅,以及刚才被艾莲训得满头包的青年贵族的脸孔。

赛沛特既然受托引领他们前往谒见大厅,那平时的他,肯定是表现出对堤格尔和吉斯塔特人都怀有好感的态度。

然而,黑发战姬看出来了——举止有礼的赛沛特,在一瞬间以带有强烈负面情绪的目光看向了堤格尔。而有捕捉到这一瞬间的,就只有佯装若无其事、实则仔细观察赛沛特一言一行的凡伦蒂娜而已吧。

——而他也向艾莲质疑了她与冯伦伯爵之间的交情。

那段话实在是表现得太过露骨。考量到赛沛特曾对冯伦伯爵露出过那种视线,他恐怕是在怀疑那名红发青年已经沦落为吉斯塔特的爪牙了吧。

——不如再稍微施压一下吧?

凡伦蒂娜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叫来侍女,请她准备饮料,并和她畅聊了起来。在谈笑风生之际,凡伦蒂娜巧妙地带动话题,让侍女说出哪位贵族被分到了王宫哪一带的房间。

凡伦蒂娜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王宫的地图,她之所以跟踪艾莲,其实真正的目的也是为了多了解王宫的构造一些。

在过了快半刻钟后,黑发战姬以“我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作结,在向侍女道谢后给了她一枚金币,随即将她遣了出去。

一个人待在房里的凡伦蒂娜取出了纸与笔,以优美的布琉努语写下了这类文章。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吉斯塔特签订了割让布琉努领土的密约。而吉斯塔特之所以愿意出兵,是为了得到第二个阿尼亚斯。应当在冯伦离宫前诛杀之。』

阿尼亚斯是位于布琉努东南方的土地。在蕾琪于两年前的内战胜利后,法隆王以自己的名义把阿尼亚斯割让给吉斯塔特。这不光是为了答谢吉斯塔特的协助,也是为了让吉斯塔特成为和墨吉涅之间的防线。

吉斯塔特虽然看穿了这样的意图,但还是收下了阿尼亚斯。因为只要获得阿尼亚斯,吉斯塔特就能将版图扩张到南海,这样的吸引力相当诱人。

然而,并非所有布琉努贵族都察觉了法隆王的意图。也有人认为割让土地是国耻,并借此对蕾琪产生猜忌。

接下来,只要把这封信送到赛沛特手里即可。

即使赛沛特真的成功杀掉了堤格尔,那倒也不成问题,因为这样就不用去思考黑弓的事情了。而且,布琉努若是因为失去堤格尔而产生内乱,凡伦蒂娜也乐见其成。

“就让我见识一下梅莉桑德的手腕吧。”

她综合了从堤格尔听来的资讯、王宫酝酿出来的氛围和她在踏入布琉努前所收集到的情报,认为梅莉桑德和她的党羽似乎仍有图谋,而且尚未死心。

——既然她和萨克斯坦互通声息,那应该会在这几天内采取行动吧。目的应该是蕾琪殿下 的性命吧?

凡伦蒂娜思索起梅莉桑德可能会采取的行动,并一一思考自己届时该如何因应。黑发战姬虽然认为梅莉桑德等人成功达成目的的机率不高,但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在思考完一轮后,凡伦蒂娜唤了侍女过来,请她准备一些故事书。即使是以布琉努语写成的作品,她也能毫无窒碍地阅读。

刻意叫人送书本来是有理由的。这当然和她喜好阅读有关,但只要让人得知她正在看书,那就算一个人长时间待在房间里面,也不会让人起疑。

凡伦蒂娜的龙具艾萨帝斯,有着在瞬间跳跃到另一处空间的能力。

只要不是发生紧急状态,基本上不会有人随意开启客人的房门。即使有人在自己没待在房内的时候敲门,也可以说是自己看书看得太入迷、或是太过疲惫而睡着了等理由来回应。

将信件递给赛沛特的时机,看来是挑在日落天黑、众人忙于准备晚宴的时间点为佳。

在这么决定后,凡伦蒂娜坐在椅子上,露出微笑打开书本。她愉快地享受了阅读故事所带来的乐趣。

凡伦蒂娜绝非全知之人,因此,她并没有料想到与她目的相同之人,已经在暗中展开了行动。



在太阳西斜之际,设在大厅堂的晚宴正开席。这是为了欢迎盟军吉斯塔特,以及庆祝在和萨克斯坦的战事中告捷。大厅堂已经聚集了许多贵族诸侯,而乐师们也在角落做好准备,菜肴与美酒也一一被运了进来。

天花板上挂了好几座银色的吊灯,墙壁上也等距离地放置了烛台,每个台座上都插了长长的蜡烛,在烛光的照耀下,大厅堂显得亮如白昼。

“抱歉啊,堤格尔。”

马斯哈看着并排在桌上的一盘盘料理,叹了口气说道:

“这场晚宴原本也是为了庆祝你重返故国……”

“不不,这对我来说反而刚好。因为我很不擅长对一群人说话……”

堤格尔要老伯爵别放在心上。老实说,他是真的感到庆幸,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在这种场合上聊些什么。

“在亚尔萨斯的收获祭上做敬酒致词,或是在战场上激励士兵时,我倒是能自然而然地开口呢。”

“这都怪我教育无方,真是没脸见乌鲁斯啊。”

在大厅堂的底侧设有会客用的王座,而旁边则装饰着不败之剑杜兰达尔。在看到不败之剑后,许多贵族诸侯们应该都会想起光轮祭上发生的事情吧。当然,蕾琪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选在这边开宴。

——那就是假的不败之剑啊。

堤格尔远眺着杜兰达尔。之所以没在自己拜谒时拿出来示人,似乎是为了不想让它太显眼的关系。

似乎是因为知道这是假货的关系,剑锷和剑鞘的光辉看起来十分不自然。更重要的是,真货所散发的庄严之气,在这把剑上丝毫感受不到。

这并非堤格尔的错觉,由开国君王夏立尔传承下来的真正杜兰达尔,的确具备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不管是由战姬的龙具所施放的龙技,或是堤格尔的黑弓所放出的一步——对于这些超越人类范畴的力量,杜兰德尔竟能以刀刃将之抵销。

这时,青年突然涌上了一股疑问。

——为什么要偷走杜兰达尔……?

马斯哈推测,偷走杜兰达尔的不是梅莉桑德,就是与她有来往的同伙,目的是用来伤害蕾琪的权威,使她的颜面扫地。而宰相玻德瓦也有同感。

堤格尔在看到假货之前,也认为马斯哈的推论是正确的。毕竟偷的是王国宝剑,应该也没有其他用途了吧。

然而,真的是如此吗?这难道不是知悉杜兰达尔力量之人刻意偷走的吗?

堤格尔的脑中虽然浮现了这些想法,但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揣测驱到脑海的角落。这种胡思乱想也该有个限度。

这时,蕾琪在玻德瓦的陪伴下,于王座旁边现身了。堤格尔的反应和其他贵族一样——同时朝着她看了过去。

玻德瓦将饰有宝石的银杯交到了蕾琪手上。杯子里已经盛满了葡萄酒。

在吊灯和烛台的照耀下,蕾琪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脸上浮现着冷漠的表情。堤格尔认为,在露台聊天时闹起别扭的模样反而还好多了。

在堤格尔请马斯哈帮他准备银杯和葡萄酒的这段期间,蕾琪开口说道:

“我们击退了自南方来袭的萨克斯坦军,现在仅剩下自西边侵略的敌军了。我们可以承认他们是一支强敌,但他们并非无敌不败。我期待着众卿的活跃——愿众神看顾我们。”

蕾琪举起了饰有宝石的银杯,而大厅堂里的人们也纷纷举起杯子。

“祝我等胜利!”

堤格尔也举起了银杯。这时,他忽然将视线投向站在远处的艾莲和莉姆。他们之前就商讨过,在王宫里面要尽量保持一点距离。

青年虽然感到有点寂寞,但在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的期间,他就把这念头给驱到了九霄云外。在这场宴会上,他有许多非见不可的人物。

“喔喔,你在这里啊。”

搭话声从身侧传来,让堤格尔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袍子的矮小老人站在不远处。他是雨果·奥杰。堤格尔脸上立刻展露出欣喜的笑客。

“奥杰子爵,好久不见了。”

“嗯,我听说你不只去了吉斯塔特,连亚斯瓦尔都走了一遭啊,还好你平安回来了。杰拉尔应该也在这座大厅堂里面吧。”

奥杰满是皱纹的脸激动地扭曲着,并握住了堤格尔的手。青年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意。光是能与这位老子爵重逢,就让他觉得不虚此行了。

马斯哈也和奥杰握了手。一直到两年前,两人都和王宫毫无瓜葛,马斯哈觉得会在自己的奥德领地安养天年,而奥杰则认为自己会在特里托尔治理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两人脸上同时露出苦笑,想必这是他们对命运的安排最直率的感想吧。

对奥杰来说,马斯哈仅是数十天不见,但和堤格尔则是一年不见的重逢。两人想必有说不完的话题,但他们却都事务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够好好叙旧。

马斯哈被其他贵族搭话,随即露出笑容给予回应。而奥杰则是说着“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拉着堤格尔拨开人群前进。

忽然间,堤格尔在谈笑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不禁出声打了招呼。

“这不是奥古斯特吗!你也来啦!”

留着一把落腮胡的壮年骑士静静地展露微笑点头行礼。即使胡须让压迫感显得更为强烈,但他的微笑却神奇地带着一股憨态。

“好久不见了,堤格尔少爷——不对,伯爵阁下。”

奥古斯特虽然是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骑士,但他的故乡是亚尔萨斯,而他当然也是从小就和堤格尔与蒂塔认识。

“都在宴会上了,就别用那么拘谨的叫法吧。看你安好真是太好了。”

“我也听说堤格尔少爷在各地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次的征战,请您务必向我和卡尔瓦多斯骑士团说一声。我们肯定都会乐于加入您的麾下。”

“真可靠啊。那我就答应你啦,到时候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之后,堤格尔说了亚尔萨斯的近况,而奥古斯特也开心地聆听。身为骑士团一员的奥古斯特,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到故乡了。

奥古斯特说,自己是因为某些原因而和部下们一起前来王宫。说到这里,他的视线一瞬间闪了一下——他所看的人是蕾琪。金发公主被担任护卫的骑士和许多贵族包围,而她则是面带毫无温度的表情,有礼地一一应答。

在堤格尔和奥古斯特闲聊之际,奥杰带着几名贵族回来了。那是曾经加入银色流星军、在堤格尔的指挥下作战的人们。

“这次的名字是月光骑士军啊。我们当然也会在您的指挥下作战了。”

“我虽然已经一度败给了萨克斯坦军,只是一名败军之将,但您若愿意指挥我的话,那便是我的荣幸。”

他们纷纷表达了想协助青年的意思。对堤格尔来说,这些曾与他齐心聚力过的人们的加入,也让他感到安心。堤格尔说着“那就麻烦你们了”,并一一与他们握手。

然而,他们却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为止——因为这时又有一群贵族前来和堤格尔搭话。在堤格尔人在吉斯塔特的时候,他们曾寄了信件,希望堤格尔能收他们的女儿或堂妹为侍女。

由于现场的氛围让他无法当面拒绝,只能姑且表示“请容我在这场战争结束后再给予答覆”来逃避这个话题。这时,奥杰露出了贼兮兮的笑容插话道:

“冯伦伯爵,你何不设个条件,把在战场上表现得最为杰出之人的女儿收为侍女呢?”虽然这明显是在开玩笑,但听到这句话的贵族们全都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并纷纷说出告别的话语

堤格尔苦笑着向奥杰答谢,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便向奥杰和奥古斯特询问——是关于他母亲的事。

堤格尔问他们“知不知道些什么讯息”,但两人都歪起了脖子。

“我记得是位文静又温柔的夫人啊。乌鲁斯老爷和我说过,夫人是宫廷园丁的女儿。”

“和乌鲁斯相遇的时候,她已是举目无亲的状态了。当然,我想他们是相爱的,但乌鲁斯应该也是对她放心不下吧。不过你突然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挂心的事啊?”

“不,只是因为很久没来王宫,所以才想起了母亲的事。”

堤格尔这么回应后便带过了话题。结果,他并没从两人身上打听出什么不一样的资讯。

——我妈妈难道和这把弓一点关系也没有吗?说起来,爸爸好像也是这样呢。

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的使弓技巧不像儿子那么优秀,也对弓的事情不怎么关心。关于黑弓,他也只留下“只能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再使用”的讯息而已。

推敲这句话的意思,似乎也只是将之视为单纯的传家之宝而已,并未蕴含着什么重大的意义。事实上,一直到两年前为止,堤格尔也只是把黑弓看成有点诡异的传家之宝而己。

“对了,我有件事想麻烦奥杰子爵。”

堤格尔交代了他的要求后,矮小的老子爵随即露出笑容点头。

“我知道了,马上就帮你处理。”

“感谢您。”

“别放在心上,自己的身子自己保护本是天经地义,而在现在的状况下更是如此。”

之后,依然有许多贵族出现在堤格尔面前。幸亏有马斯哈、奥杰、奥古斯特和杰拉尔轮番在堤格尔身旁提出建言,堤格尔才能在没出糗的状况下熬了过去。

至于艾莲与莉姆,堤格尔就只是对她们做了形式上的问候而已。艾莲则是露出了像是在说“我们都辛苦了”般的苦笑。

蕾琪也过来向堤格尔搭了话,但她只是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了句“期待你之后在战场上的活跃”,而这句话之中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情感。堤格尔暗自提醒自己别让失望的神情表现出来,并向她行了一礼。

卢里克被杰拉尔搭话的时候,他正在大厅堂的一角畅饮葡萄酒并大啖美食。

洒上了大量辛香料的烤鸭肉散发着诱人香气,也能品尝产自布琉努各地的多种起司。若是在嘴里残留香浓起司味的状态下灌下一口葡萄酒,那便会化出一股妙不可言的酸味。

轻啜洋葱丁和马铃薯丁熬成的汤,便能冲走口中的油脂。香草烤鹌鹑可以尝到肉与香草的美妙搭配。而以红酒熬炖的柔软羊肉也相当美味。正因为还年轻,所以卢里克根本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拿肉。

而看到忙于应付贵族的艾莲、莉姆和堤格尔,更是让卢里克心中升起了“得连他们的份也一起吃了”的奇妙使命感。

“你就不能吃得更有品味一点吗?”

“在细细品尝后,直率地赞美美味的料理,这才是用餐该有的礼仪吧。”

对于杰拉尔一如以往的冷嘲热讽,卢里克则是一边啃着炸虾一边回应。而杰拉尔则是拿了一小盘莓子小口吃着。

“看来『品尝』这个字的用法在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并不相同啊。我看你只是把手边的食物通通塞进嘴里而已吧?”

“你要我对每一道菜一一做出评论也行啊,就怕你不是抱着正经的心情来听而己。”

“那敝人就正经地说吧——我可没有聆听别人发出杂音的兴趣。”

简短地交互酸了几句之后,杰拉尔便切入主题。他压低了声音,告知卢里克王宫的气氛并不平静,以及存在着仇视堤格尔的团体。

乍看之下,四周并没有特别注意着他们的人物,但杰拉尔是明确支持着蕾琪的一方,而卢里克则是这边罕见的吉斯塔特人,绝对不能大意。

这虽然不是适合在宴会场合说的话题,但杰拉尔若是特地前来找卢里克谈话,又会显得相当突兀。最后,杰拉尔只想得到在谈笑中夹杂正经事的作法。

“我虽然认为吉斯塔特人不会受到袭击,但凡事皆有万一。若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和战姬大人知会一声,即使她在晚宴结束后立刻离开王宫也没……”

“我说的话若是会被采纳的话,那位大人肯定就不会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如此赴汤蹈火了吧。”

卢里克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感谢你一下。毕竟能事先知道该做好准备,以便在事件发生时毫不犹豫地行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呀。那就麻烦你了。若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找我或是我父亲说一声。”

两人每次见面,虽然总是会相互数落对方的态度或是用字遣词,但他们同时也是在堤格尔的麾下闯过无数硬仗的战友。而且,他们也对危险的气味相当敏感。

在结束必要的对话后,杰拉尔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现场,而卢里克则是继续吃了起来。



从宴会开始已经过了一刻半钟。王宫外头已经被夜幕包围,月亮则是在低空露脸,并慢慢向上升去。

堤格尔告知马斯哈自己要回房后,便一个人走出了大厅堂。现在,还待在大厅堂的宾客已经剩下不到一半。蕾琪和艾莲似乎都已回房,在大厅堂看不到她们的身影。

堤格尔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他的目的地并非房间,而是澡堂。这是他离开大厅堂之际,马斯哈劝他这么做的。由于心理上的确是有些累了,因此他很感激老伯爵的贴心。

澡堂距离大厅堂相当遥远。马斯哈似乎已经派人来知会过了,堤格尔向站在澡堂门口的侍者报上姓名后,便被带了进去。

一踏入澡堂,首先看到的便是宽阔的脱衣间。虽说是脱衣间,但也并非只是用来脱衣服的地方。并排的棚架上摆放了酒和棋盘等娱乐品,也有让侍者按摩身体用的躺床。

“那么,请您进入浴室吧,我们已安排专人为您洗涤身子。”

“不不,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堤格尔摇了摇头,侍者虽然露出了感到意外的神色,但并未追问下去,就这么离开了澡堂。

在随意脱下衣服后,堤格尔只拿了一块厚毛巾就踏入了浴室。

比脱衣间更宽敞的浴室显得昏暗,袅袅蒸气遮蔽了视野。堤格尔走到浴池边跪了下来,掏起热水泼向自己的身体。

——这种设施就只有王宫才有吧。

为了泡澡,势必需要焚烧大量的柴火加热这么多的水,即使是富有的贵族或是巨贾,也很难享受如此奢侈的行为。像堤格尔这样的小贵族或平民,就只能趁天气暖和的时候冲澡,到了天气变冷时,就只能用泡过热水的毛巾擦拭身体了。

堤格尔进了好几次浴池泡澡,让身体充分流汗。突然间,他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看向后方。

他看到有个人影站在出入口处。堤格尔以为是侍者没把他的交代听进去,还是找了人为他清洗身体。

“是谁?”

虽然他出声搭话,但人影没有回应,而是朝这里走了过来。对方步伐缓慢,看起来十分慎重,也像是有点胆怯的样子。

在终于辨识出对方是谁的瞬间,堤格尔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是蕾琪。她以厚毛巾包裹住自己纤细的身子,但这样似乎还是让她很害臊,只见她的脸颊染上了红晕,还垂着头让自己的视线不与堤格尔相交。蕾琪没有开口说话,但也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

至于堤格尔则是被这出乎意料的状况吓傻了,只能愣愣地抬头看着她。虽说身体被毛巾遮住,但那白而纤细的肩膀、胸口以及修长的美腿,已经足以让青年升起下流的思绪,而身体也自然地有了反应。

蕾琪稍稍抬起了脸庞,看着他的眼睛。堤格尔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转身背对她,而呼吸也变得急促。

青年看向左右,抓住了洗身体时所用的毛巾,以粗暴的动作将之绑在腰间。堤格尔回想起蕾琪刚才看他的方式,应该是没被瞧见才对。

轻吐了口气、多少冷静下来之后,堤格尔感觉到蕾琪仍在他的背后。

——她是不是走错澡堂了……?

他在内心暗自感到不解,也犹豫着该不该出声搭话。这时,蕾琪先开口了:

“——冯伦伯爵。”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顚抖,而这想必不只是因为浴室构造所造成的回音的关系。堤格尔紧张地应了声“是”,又过了好几秒后,蕾琪才再次叫了青年的名字。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不……堤格尔。”

这回堤格尔迟了一拍才出声回应,听到她特地称呼自己的昵称,让堤格尔感到困惑。而且,总觉得这次的说话声离自己好近。

下一瞬间,堤格尔的背部感受到湿润肌肤贴附上来的触感——蕾琪在青年的背后跪了下来,并像是靠上自己的身子般抱住了他。由于太过震惊,堤格尔整个人僵在当场。

背上有两团软绵绵的东西抵着,而在兴奋的催化下显得更为灵敏的触觉,也感受到了有两粒稍硬的突起物。炽热的吐息拂过脖颈,而金色的头发则搔着青年的后颈。

堤格尔虽然想开口说话,但下颚却只是不灵光地颤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堤格尔没能把她推开,因为他光是掐住腰间毛巾,借以压抑住翻腾涌上的冲动,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蕾琪以带着少许羞赧之情的声调,在堤格尔的耳边呢喃:

“总算……总算能叫你堤格尔了。”

心神尚未镇定下来的堤格尔对她的话语有些不解,只能勉强明白她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

“在谒见大厅迎接你的时候,我就好想这么做了。”

蕾琪抱住堤格尔的纤细双臂这时加强了力道。堤格尔以沙哑的声音喃喃地说了“谒见大厅”这几个字。青年的意识虽仍被兴奋和混乱所攻占,但大脑总算是开始运作,能把公主的话语听进去了。

蕾琪以混杂着开心与不甘的话声继续说道:

“我想笑着迎接你,并握住你的手……”

话语在途中就被泉涌而上的情感淹没,无法成句。然而,青年却明白了。蕾琪是想抱住他,并为他平安归来一事表达欣喜之情吧。

——原来是这样啊……

堤格尔回想起蕾琪在谒见大厅、露台和大厅堂所露出的表情。之所以看起来显得冷漠,是因为她拼了命地压抑着内心的思念。

堤格尔在心中反刍着蕾琪的话语,并低下了头。他对自己没能察觉这份心思感到惭愧。

有好一段时间,蕾琪就这么倚靠在堤格尔的背上,沉浸在宁静的喜悦之中。而堤格尔也没有开口,让沉默笼罩了澡堂。

最后,先耐不住沉默的是堤格尔。虽说现在是沉浸在感慨之中,但眼下的状况实在是太过刺激了。要是再这么抱下去,不断膨胀的欲望恐怕会支配理智,而如警铃般大响的心跳声也没有安静下来的迹象,肉体更是嚷嚷着想要“大展身手”。

即使打算想些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也会被刚才烙印在眼皮底下的蕾琪身体给掩盖过去。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和蕾琪说些话还比较好。

“殿、殿下……是不是差不多该……”

堤格尔还没说完“该请您松手离开”,蕾琪就先开口了:

“堤格尔,现在可以不要称我为殿下,而是蕾琪吗?不要加上其他称呼。”

“蕾琪、是吗……?”

蕾琪对着困惑的青年以略显严肃的口吻回应。不过,她的话声之中其实带了点撒娇的情绪,只是堤格尔没能察觉。

“我希望你能这么叫我。来,请用这个名字叫我吧。”

虽然有些犹豫,但堤格尔还是叫了她一声“蕾琪”。蕾琪在堤格尔的背上轻笑出声,双峰也弹跳了一下,再次刺激着堤格尔的背部。

“谢谢你。总觉得,我总算找回原本的自己了。”

“是、是这样吗?”

堤格尔仍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因此只能这么回应。

——话又说回来,要是被其他人看见的话该怎么办啊……

“对了,关于管理这座澡堂的那位……”

事到如今,堤格尔才想起了侍者还在澡堂外头的事,他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不过下腹部仍然是朝气蓬勃。

“他已经不在了,因为我请他暂时离开这里。”

蕾琪以不当一回事的口吻对慌张的堤格尔说道。

“现在,我请了瑟蕾娜——我的护卫站在澡堂门口守候。知道我在这里的,就只有你、我和瑟蕾娜三人而已。其他人是进不来的,所以你可以放心。”

虽然听了这番话还是放不下心,但堤格尔总之还是回了句“我明白了”。他总算明白,蕾琪是为了和他单独谈谈而来到这里的。

在隔了几拍之后,蕾琪开始娓娓道来。

她治理这个国家已经约有一年的时光,而蕾琪的治世也渐趋安泰。即使不让马斯哈和玻德瓦出面游说,仍有许多人重新向她宣誓忠诚,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然而,仍有许多人对蕾琪投以严厉的视线。

尤其对于崇尚布琉努传统、坚守这些道统的人们来说,光是蕾琪坐上王座一事就引来了他们的批判。他们认为,公主的义务是尽快选定能成为王的男子,并嫁为王妃生育子嗣。

他们并非坏人,也非无能之辈——其中包括了被领民认为是坚毅能干的领主,以及任职已久、资历深厚,并受同僚信赖的王宫官员。

他们最大的毛病,其实就只是对传统有着“必须死守”的成见而已,说不上是有问题的人物。若是在蕾琪的父亲法隆统治的时代,他们的想法反而会是优点。

总之,这些人既然连面对公主时都是这种态度,那对堤格尔的评价自然就更毒辣了。

“虽说立下了耀眼的战功,但冯伦伯爵实在是没有像个布琉努伯爵的样子。不能使剑和长枪这点,真让人怀疑上一代是怎么教育的。擅长弓箭,就和擅长清扫水沟一样,都不是值得说出嘴的长处。”

“说起来,那些战功与其说是他打下来的,更该说是吉斯塔特军立下的吧?总数不到一百的亚尔萨斯兵,是能立下多大的功劳?”

“虽说他拯救了公主殿下,但在那之后采取的行动,显然不像是为了殿下的安全而行动的。还请殿下明鉴,对此人做出公平的评价。”

据说蕾琪每次听到这些传言,都会想把说话的人叫过来,但每每都会被玻德瓦等人劝住。

“他们还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理解……这种状况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了。”

听说玻德瓦总是面露惭愧的神色低头道歉,而那有如猫须般翘起的胡子也反映了主人的心情,在低头的同时垂得低低的。

与其说蕾琪听信了玻德瓦的话,还不如说是为了不让这些她信赖的重臣伤心,所以才不予追究的。况且,若是惩罚他们,会感到开心的就只有反对蕾琪的那派人而已。在她以统治者的身分巩固政权之前,是不能露出可趁之机的。

而就在最近,马斯哈捎来了堤格尔即将回国的消息后,王宫里开始流传着一则谣言,那就是——

“蕾琪公主会如何接见冯伦伯爵?”

蕾琪若是笑着执起堤格尔的手,并拥抱他的话,想也知道这些人会露出什么样的反应。此外,届时他们不只会批判蕾琪,就连堤格尔也会成为他们抨击的对象吧。

在苦思许久后,蕾琪决定扮演一个冷淡的统治者。

“——你还记得,我在谒见大厅提到月光骑士军时的反应吗?我光是说出那句话,就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且窃窃私语的还不只有一、两人而己。”

堤格尔只能点头回应。一股猛然冒起的怒火让他无法言语。遵循传统固然重要,但造就现状的并不是蕾琪啊。

不正是因为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操弄阴谋,才会掀起内乱、使这个国家陷入战火之中吗?而法隆王的急逝不也是造成现况的原因吗?

堤格尔原本想喊一声“公主殿下”,但他摇了摇头,用力做过一次深呼吸后,才喊了她的名字。

“蕾琪……”

他将自己的右手叠上了蕾琪抱住自己的右手。他明白蕾琪的立场有多么艰难了,要是不做到这种地步,她甚至无法吐露自己的心事。

蕾琪轻呼了一声,随即换了个姿势。她的身体贴得更紧,并将自己的左手也叠在堤格尔的右手上。她看似开心地在堤格尔耳边轻声道:

“其实,在露台上与你见面的时候,我就想把这些话说出来了。然而,我怕你听的不是我的话语,而是当成公主的命令。我为此感到害怕,于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后,我便下定决心……”

堤格尔无言地握住了她的右手。像自己这样的男人,居然会被她思念至此,这令堤格尔感到相当开心。

然而,堤格尔也发现,原本在听她说话时逐渐沉静下来的欲望,此时却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柔软的手掌和传递过来的体温,在在让心中的欲望逐渐茁壮。

蕾琪的手掌很小,手指纤细,指甲的形状也很漂亮,是一只很美的手。

他好想抓住蕾琪的手,在冲动的驱使下转身,把她压倒在地。

堤格尔吞了口口水,同时觉得这吞咽的声音似乎相当响亮。他拼了命地按捺着随时会让自己失控的情欲。

蕾琪的话语,代表她很信任堤格尔——但这也有可能是堤格尔的误解,或许反而会招致蕾琪的失望。然而,即使可能是误会,他还是决心要当成是无可奈何的事。过了接近数到五十的时间后,他才下定了决心。

“——谢谢你,蕾琪。”

说着,堤格尔放开了蕾琪的右手。他在内心挣扎的时候,右手似乎不自觉地施了力,导致蕾琪的右手有些发红。堤格尔一边感到愧疚,一边慢慢开了口:

“我为你做过的事很少,恐怕还不及你为我做过的一半。不过,我可以确确实实地告诉你,就像你很看重我一样,我也非常地重视你。”

这不是因为彼此身为主从的关系——单纯是因为他对于蕾琪这名女孩抱持好感,想为她做些事情,才会这么说的。对于堤格尔来说,这话真切地表现出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接着——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之间产生了有些不自然的沉默。

“堤格尔,你这番话让我很开心,我不认为你在说谎,也知道你是认真地这么认为。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蕾琪维持着倚在堤格尔背上的姿势,缓缓地说:

“你是不是有对其他人说过类似的话?”

这次轮到堤格尔沉默下来了。而且,和蕾琪像是为了整顿思绪而停顿的沉默不同,青年是因为语塞而说不出话来的。

“这我不否认……”

过了不久,堤格尔看似有些为难地这么说了。在这种时候,说出“我只对你说过”或许才是正确的答案——即使明知会被拆穿也一样。

然而,堤格尔并没有这么做。即使这会惹得蕾琪不开心,他也认为自己该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蕾琪噗嗤一笑,随即便松开了拥抱,自堤格尔的背上抽开身子。

“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为我成为你重视的其中一人感到开心吧。”

她话还没说完,青年就感觉到背上传来了新的触感。那似乎是浸过热水的毛巾。蕾琪以前所未闻的开朗语调说道:

“机会难得,我就帮你洗背吧。”

“不不,岂能……”

堤格尔发出微弱的声音打算拒绝,但蕾琪却迳自动起手来。堤格尔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应该都阻止不了她了,既然如此,就让她做想做的事吧。

——和在阿尼亚斯时的立场对调了啊。

“我曾经请你帮我擦背过呢。”

蕾琪突然这么说道。由于堤格尔也想到了完全一样的事,让他忍不住打直了背脊。这样的反应似乎让蕾琪觉得好笑,只听她轻声笑了出来。

“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称呼你为堤格尔的吗?”

“不是在阿尼亚斯的时候吗?”

堤格尔歪着脖子这么一问,董琪就轻轻捏了一下青年的肩膀。

“不是喔,是你把射下来的鸟烹调给我吃的时候。我说你的名字念起来很长,于是你就说可以叫你『堤格尔』。你忘了吗?”

堤格尔沉默不语。这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他是还记得自己在不知道对方是王族的状态下烤了鸟给对方吃,之后还被父亲骂了一顿。但至于当时说过了哪些话,他毕竟还是记不清楚 了。

“我那时候很开心,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用那种态度对待。”

蕾琪像是在怀念过去般这么说着,并为堤格尔的背部冲水。

看来洗背就这样结束了——青年看着在地上漫开的热水,轻轻叹了口气。在感到安心的同时,他也为就这么结束感到些许遗憾。在察觉到这件事后,堤格尔忍不住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总之,接下来只要等蕾琪离开就行了。

然而,即使过了数到十的时间,蕾琪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堤格尔。”

这沉静又带着严肃的话声传入了青年的耳中。堤格尔自然而然地坐正身子,紧张地敛起表情。虽然他看不见,但蕾琪想必也做了一样的动作吧。

“可以再听我说些话吗?”

堤格尔只能回答“好的”。

“——我既没有去过吉斯塔特,也没到过亚斯瓦尔。”

在堤格尔回应后,公主隔了几拍才说出的话语,让青年感到有些意外。

“我没看过维克特王的样貌,也没看过塔拉多卿和桂妮薇亚公主的模样。而对于攻打我国的萨克斯坦军队,我更是连影子都没见过。”

“这……应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吉斯塔特国王维克特年事已高,不便离开王都席雷吉亚。而亚斯瓦尔王国去年才刚经历完一场内战,就连布琉努的政局也还不算是稳定。这些统治者都没有能够自由前往他处的余裕。而且,让统治者前往战场可是极为荒谬之事。

“也许就如你所说,这是无可奈何的。然而,再过不久,应该就会发生无法用『无可奈何』一语带过的事态了吧。”

蕾琪的话声不仅凛然,而且不拖泥带水,还能从话声中听出符合她个性的坚强意志。堤格尔就这么沉默地洗耳恭听。

“我以公主身分治理这个国家,算算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我每天都切身明白治理国家有多么困难,明白支持我的人们有多么难以取代——也明白已经不在世的前人们有多么伟大。正因为他们留下了这个国家,我们才能拥有现在。”

包含先王法隆和『黑骑士』罗兰在内,曾有许多人为了布琉努鞠躬尽瘁。有在战死沙场的无名士兵、努力开垦荒地的人民、工匠与商人。这个国家,是由数十万、数百万人建立起来的。

“我身为法隆的子嗣,身为开国君王夏立尔所开创的布琉努王家一员,有着守护这个国家、让这个国家变得富强的义务。然而,凭我的一己之力,实在是无事可成——对我来说,你是必要的人物。”

堤格尔的眼中浮现出交杂了惊愕与困惑的情感。他可以想像公主那对碧蓝的眸子肯定凝聚了坚强的意志,宛如无瑕的宝石般散发着沉静光芒。

“蕾琪……”

堤格尔的话声在发颤。光是呼喊她的名字,就让青年用尽了心力。

青年终于从蕾琪的口中得到了超乎他期望的慰劳话语。

他感觉到蕾琪在他身后站了起来。

“谢谢你愿意听我倾诉。”

蕾琪说这句话的时候,和抱住堤格尔时的口吻有些相似,都带了点撒娇的气息。

“我想……我只想让你听听我的梦想。我们在露台上也说过了,等你结束这场战争后,再告诉我答案吧。”

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她的气息也逐渐远去。听到出入口的门扉开启后又关闭的声音,堤格尔才终于站起身子。他并没有走向眼前的浴池,而是走向角落、蓄了冷水的浴池,将身子浸到腰部的高度。

他感觉到胸口在发烫,也知道自己的脸庞正在发红。

堤格尔想为她做些事情,即使是再小的事情也无所谓。他打算舍弃一切的迷惘,跟在蕾琪的身边。

然而,堤格尔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若真的要舍弃一切,其中势必会包含许多重要的人、事、物。

即使身体的燥热逐渐散去,堤格尔仍是在冷水池里泡了好一阵子。想让心灵和头脑恢复冷静,是要花上许多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