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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芭芭·雅加

灰色天空已经开始飘起片片细雪。即使过了中午,太阳依然隐藏在云朵底下。

「马斯哈卿,我们到那里面去休息一下吧。」

策马的莉姆伸出手,指着距离道路稍远处一栋像是神殿的建筑物。马斯哈一边把马骑到莉姆旁边,一边点头回答:

「也好。明天应该就能到达公宫了,现在不用勉强赶路。」

接着老伯爵便用担心的视线看着和他同乘一匹马的蒂塔。

「蒂塔可以再忍耐一下吗?」

「我不要紧,马斯哈大人、莉姆亚莉夏小姐。」

蒂塔抬起头来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虽然有精神,黄褐色眼睛也带着活力,但鼓起的脸颊已经不再圆润。长途跋涉果然让她感到疲劳,但她到现在都不曾喊苦过。

莉姆等人进入路伯修已经过了好几天,到目前为止旅途都相当顺利。除了天候相当好之外,获得其他人帮助也有很大的关系。

离开莱德梅里兹进入莱格尼察后,三个人顺便经过了莱格尼察的公宫与港口都市利普诺。而利普诺的首长德米特里、水手马特维与公宫的许多文官都热情地招待他们。

其中马特维更是抓住蒂塔的肩膀,深深低头致歉。当堤格尔到亚斯瓦尔时,他是以协力者的身分与提格尔同行,而且也一起在回航的船上。说起来应该是要由莉姆等人分别慰劳他的辛苦才对。

「蒂塔小姐、莉姆亚莉夏小姐还有罗达特伯爵。或许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不过还是要请你们让我向众神明祈求你们旅途顺利。虽然我很想请你们让我同行,但是现状却不允许。」

长相凶恶的前水手这么说完,就目送三人离开了。在他们的帮助下,莉姆等人没有碰上什么困难就通过了莱格尼察。

路伯修虽然没什么可以提供帮助的人,但估计明天应该就可以到达公宫。在没有碰见任何强盗与野兽的情况下,三人就按照计划策马前进。

那栋建筑物果然是神殿,看来相当老旧。屋顶与墙壁等地方都可以看见龟裂与崩塌的痕迹。为了慎重起见,莉姆与蒂塔先在外面等待,由马斯哈拔剑进入里面探勘。因为这种建筑物很容易成为盗贼的巢穴。

查明神殿里空无一人后,三个人便牵着马进到里面。

「没有使用者也没有管理者,就这样被丢下不管了吗……」

马斯哈随手扫开堆在地上的灰尘坐了下来,这么呢喃着。

「听说吉斯塔特北部也有几座这种被舍弃的神殿。其中也有地方祭祀着古代神明与妖精……」

莉姆一边把点着的火把固定在地板上一边这么回答。而马斯哈则是看着天花板说道:

「唔。虽然有点破烂,不过已经可以躲避目前的风雪了。」

这时放下行李、脱下帽子的蒂塔站了起来,而她的双马尾也跟着一起晃动。

「我可以去祈祷吗?」

马斯哈刚才有看到神殿深处有一座老旧的祭坛。

蒂塔身为巫女的女儿,在成为侍女之后也会定期造访神殿并且在里面祈祷。既然祭祀着同样的神明,那么尽管已经朽圮,她也想要献上自己的祝祷。当然,其中也包含了想祈求堤格尔平安无事的心情。

「里面很暗,小心不要跌倒了哦。」

马斯哈与莉姆也了解少女的心情,所以也没有特别担心,就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

蒂塔低头向两人行了个礼,接着便向祭坛跑去。

祭坛确实相当老旧了,但没有什么缺角或是龟裂。祭坛左右并排着上方呈拱门状的窗户,可以看见微弱的光线从这些地方照射进来。

确认祭坛深处有十尊神像的雕刻后,蒂塔就在祭坛前跪了下来。接着又脱下手套,双手合十并且闭上眼睛。

「天上的众神啊——」

做完身为巫女时学来的正确礼拜后,蒂塔便对着神像祈祷。

「请救救堤格尔大人吧。然后,请务必、务必……让我们遇见他。」

不知道祈祷了多长的一段时间,忽然觉得寒冷的蒂塔睁开了眼睛。

她立刻屏住了呼吸。因为周围已经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了。

那是和神殿内的黑暗完全不同的异样漆黑。

当蒂塔惊讶到发不出声音来时,黑暗已经透过外套侵蚀她的身体。背部被一阵恶寒贯穿的同时,蒂塔的意识里也响起一道女性的声音。

『借我一点力量吧。』

蒂塔无法出声,也无法起身。这时她放弃逃跑,也放弃向马斯哈与莉姆求救,选择加强双手的力道,并且把意识集中在祈祷上。

但是蒂塔并没有支撑太久。她的身体先是一阵剧颤,接着就倒了下去。

『太好了。幸好之前也进入过这个身体……』

这道声音依然只有蒂塔听得见。

在因为祈祷时间太长而感到讶异的另外两个人来到现场前,蒂塔都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把时间拉回到蒂塔昏倒的两刻前。

伊莉莎维塔只带着乌鲁斯一人来到外面散步。天空虽然是灰色,但还没有下雪。红发战姬穿着紫色为基调的礼服,将雷涡卷成环状后挂在腰部,然后策马往前跑着。乌鲁斯也背着弓骑马跟在她身边。这时他身上没有穿戴铠甲。

两人离开街道,直接驰骋在草原上。天气虽然不是很好,但这个季节通常都是这样。只要没有风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乌鲁斯原本以为伊莉莎维塔只是策马随意奔驰,不过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她似乎有明确的目的地。

最后伊莉莎维塔终于在某座老朽的神殿旁停下马儿的脚步。

那是一座没有屋顶的小小神殿。虽然是石头建造,但不论是墙壁或者地板,都因为经历漫长的岁月而有了严重磨损。

「跟我来吧。」

伊莉莎维塔背对乌鲁斯,朝老朽神殿内部走去。她完全没有警戒的模样,直接就往深处前进。乌鲁斯当然也跟在她身后。

深处可以看见一尊高度到乌鲁斯腰部的石像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这尊石像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低头看着石像的乌鲁斯皱起眉头。并不是石像造型丑陋或者让人有不快感,而是光看着它,胸口就会有一股莫名的骚动。

异彩虹瞳的战姬以阴郁的表情凝视着石像,并且对乌鲁斯说道:

「这附近的人都称呼这座石像为雅加大人。」

「雅加大人……?」

「正式的名称好像是芭芭·雅加。是会在童话里出现的角色。你可能不知道……应该说,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根据伊莉莎维塔的说明,芭芭·雅加是一名拿着扫帚,身穿长袍的老婆婆。只要有人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持续祈祷,她就会给予那个人力量。

红发战姬以不带霸气的声音继续说道:

「之前我不是因为做恶梦而发出呓语吗。我当时就是做了雅加大人的梦。」

——就是因为在意这件事,才会到此一探究竟吗……

乌鲁斯交互看着伊莉莎维塔的侧脸与芭芭·雅加的石像。她那时候所说的呓语绝对不寻常。而且据那姆所说,她还不只是那一晚做恶梦而已。

「做了好几天同样的恶梦吗?」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伊莉莎维塔不回答乌鲁斯的问题,唐突地以自言自语的口气这么说道。她接着又笑着对乌鲁斯说:

「抱歉让你听了这么无聊的话题。我们走吧。」

看见她的态度后,乌鲁斯才注意到自己有多粗心。这时贴心的伊莉莎维塔反而不希望他替自己担心了。

「主人,请等一下。」

乌鲁斯虽然想阻止伊莉莎维塔,但她一背对石像,立刻就大步走出神殿。不过她忽然在神殿外停下脚步,然后眺望着远方。

有十名以上的人影骑着马,正朝着这里跑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莉莎维塔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些人全都是路伯修的骑士,而且还都是在公宫里服务的人。伊莉莎维塔不记得曾做出派遣十多名人马到这里来的命令。

——我出来散步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那姆就派遣他们出来吗?

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人全都笔直地朝这里前进。自己明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今天要去哪里散步啊。

走出神殿的乌鲁斯也注意到骑马的人影,并且因此而绷起脸来。伊莉莎维塔就站在那里不动,直接观察着骑士们的情况。

与骑马人影之间的距离缩短后,伊莉莎维塔随即皱起了眉头。来到这个地方,他们应该已经看见主人的身影才对,但是脸上却完全没有对主人的敬意。

当这些骑士来到伊莉莎维塔与乌鲁斯的面前时没有下马,就直接把两个人包围起来。对方共有十五组人马。而且还不只包围他们,甚至连剑都拔出来了。

「你们想做什么?」

已经隐藏不住怒火的伊莉莎维塔逼问着众骑士。而骑士们则是用酒醉般的兴奋声音回答:

「战姬大人,请把那个男人交给我们。」

骑士们从马匹上粗暴地对伊莉莎维塔这么说道。他们的视线都看向伊莉莎维塔身后的乌鲁斯。

「来历不明,甚至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小鬼,只是因为得到战姬大人的欢心就得意忘形。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你这家伙适不适合担任战姬大人的心腹。」

「你还要在女人后面躲到什么时候?这个卑鄙小人!」

他们全都怒骂着乌鲁斯。在发怒前先产生危机感的乌鲁斯,直接就紧握背上的弓,而且准备离开伊莉莎维塔身边。

但伊莉莎维塔却在乌鲁斯前面伸手制止了他的行动。

「你待在那里就可以了。」

颜色各异的瞳孔里已经充满战意。伊莉莎维塔不只是担心乌鲁斯,身为主人的她也必须纠正臣子的愚蠢行为。

而且伊莉莎维塔也注意到他们的样子有点奇怪。异彩虹瞳的战姬瞪着骑士们,充满气势地说道:

「没办法接受也没关系,但你们应该先下马来向我申告吧?不这么做就聚集起来诉诸武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让路伯修的骑士之名蒙羞了!」

骑士们并没有回答。他们举起剑,像是要连伊莉莎维塔一起攻击般朝两人逼近。这时伊莉莎维塔也握紧住雷涡。

从左往右扫的黑鞭让大气发出悲鸣,然后将骑士们从马上击落到地面。虽然已经手下留情,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伊莉莎维塔又挥舞了两、三次龙具后,只剩下一名骑士还坐在马上。红发战姬的异色瞳带着怒气瞪着那名骑士。

「你就是主谋吧。」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一边吼叫一边用剑展开突击。伊莉莎维塔再次挥动手里的鞭子。

剑与鞭子猛烈撞击,尖锐的金属声撕裂大气。男人的剑折断碎裂,并且从马上滚了下来。头直接撞上地面后,脖子便扭向不自然的方向。

同一时间,伊莉莎维塔也因为反作用力而往后倒。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的乌鲁斯立刻帮忙撑住她的身体。

「主人,您不要紧吧……」

乌鲁斯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变得有些沙哑。而伊莉莎维塔也屏住呼吸。两人的视线没有看向对方,而是望着刚才坠马的骑士。那个骑士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而且脖子依然是维持扭曲的状态。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只能用诡异来形容的光景,立刻让两人感到一阵狼狈,而且其他骑士也纷纷站了起来。虽然已经手下留情,怎么说也是吃了雷涡的一击。

「——小女孩,下手也太狠了吧。」

突然听见一道老太婆的沙哑声音,声音来自于老朽神殿深处的黑暗当中。虽然像是随时要消失在风中般细微,但不知为何能清晰地传到耳边。

「这些人也跟过去的你一样,都是希望得到力量的人。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伊莉莎维塔的动作停了下来。已经把箭架在弦上的乌鲁斯,直接对逼近的骑士射出弓箭。现在已经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箭立刻就贯穿一名骑士的额头。但那名骑士还是没有倒下,而是在额头淌血的情况下继续往前逼近。

「主人。这些家伙的目标应该是我。请您快逃吧!」

听见乌鲁斯拼了命的请求后,伊莉莎维塔才回过神来。但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别说傻话了。你是要我当一个舍弃部下的战姬吗?」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

乌鲁斯话还没说完,伊莉莎维塔的雷涡就已经横扫出去,靠近的骑士们全都被轰飞。接着她便拉着乌鲁斯的手回到神殿里。

神殿外面没有什么树木。要以寡击众的话,就只能逃进屋内了。而且伊莉莎维塔也必须找出刚才那道声音的主人。

冲进神殿之后,两人就被一股冰冷的异样空气包围住了。

乌鲁斯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刚才进入神殿时没有这样的空气。伊莉莎维塔倒是没有害怕的样子,随即朝着深处走去。

黑色石像跟刚才一样坐镇在原来的位置上。

伊莉莎维塔站到石像前面,举起雷涡往下挥落。

原本以为一击就能粉碎石像,但快命中的瞬间,石像忽然自己往旁一倒,躲过了黑色鞭子。雷涡在石头地板上轰开一个洞后停住了势头。

「怎么这么粗暴呢……」

声音是来自于石像。这时一把扫帚从微微震动的石像阴影处弹出,接着就是长袍的衣摆在地板上摊开。伊莉莎维塔也不再挥动雷涡,只是以警戒的眼神注视着石像。乌鲁斯虽然架上箭,不过没有放弦。

石像也不隐藏内含的不祥气息,甚至像是故意要展向给两个人看一样。此时乌鲁斯心中只出现了自己看见恐怖事物的意识。

不久之后,石像变成了裹着长袍的矮小老太婆。头上的斗篷完全盖住她的脸部,只有抓住扫帚的手露在外面。那只手只有皮包着骨,而且还异样白皙。

「两年不见了,小女孩。我给你的力量怎么样啊?」

老婆婆这么嘲笑着。而伊莉莎维塔只是默默站在那里。

——这就是芭芭·雅加……!

虽然模样正如童话所描述的一般,但伊莉莎维塔依然记得从她娇小身体散发出来的异样气息。那就跟在船上战斗的怪物托尔巴兰十分相似。

「可惜,那和我希望的落差太大了。我很想把它塞回给你。」

「呵呵呵……不可能的。」

老婆婆在斗篷底下笑了起来。笑声就像带着黏性一样。

「两年前,你独自来到这里,对我许下了想要力量的愿望不是吗?」

「嗯。我是许了,那时候的我太过软弱无力了。」

这时骑士们终于追了上来。他们甚至毫不迟疑地对伊莉莎维塔发动攻击。

红发战姬的视线往骑士们一瞄,接着便全力挥出了手里的黑色鞭子。立刻有红黑色的血喷出,头盔、甲胄以及肉体都被击碎的骑士们一一颓倒在地。

伊莉莎维塔咬紧牙根,用力朝地板踏去。只要手下留情,他们就可能会再次爬起来发动攻击。所以她认为给予这些人无法动弹的一击是正确的选择。

但他们都是伊莉莎维塔的部下。

「竟然把我的骑士们弄成这样。」

「这你就错了,小女孩。我只是实现这些人的愿望,就像当初的你一样。他们憎恨、忌妒那个年轻人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就像你想要力量也是事实一样。」

「……给我闭嘴!」

极为愤怒的伊莉莎维塔举起雷涡。雅加即使看见了也毫不胆怯,直接用手上的扫帚柄敲了一下地板。

下个瞬间,铺着石头的地板就一分为二。失去立足地的伊莉莎维塔与乌鲁斯随即往下掉,只有芭芭·雅加还浮在空中。

发出悲鸣的两个人随着落石被黑暗吞没。

伊莉莎维塔是在两年前向「雅加」祈祷。

那一年的她可以说是又忙又倒楣。除了要处置在王国直辖领土的村落发生的瘟疫之外,也得处理她的父亲所犯下的罪行。

伊莉莎维塔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父亲曾经一度舍弃自己,又因为单方面的利益而把自己捡回去,自己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但是听见父亲被艾莲杀死后,她便决定对有着银发的战姬提出决斗申请。

提出决斗不是因为觉得「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父亲」。

大概是因为,伊莉莎维塔希望有一天父亲能够承认自己的实力吧。所以她只能把怒气发在永久夺走这个机会的艾莲身上。

但开战之后却被打得体无完肤,让她了解到自己的实力不足。

而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向「雅加」祈祷。

战败后回到自己领地的她,不时趁着处理政务的空档出门散步,结果某一天,她就发现了一座老朽的神殿。虽然成为战姬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但也没听过这里有一座这样的神殿。让随从在外面等待后,伊莉莎维塔就进到神殿里面。

就算已经成为盗贼的巢穴,她手上还是有龙具可以依靠。只要不是像艾莲那样的强敌,光是挥动一下雷涡应该就能赶走了。

结果里面没有任何人在。神殿本身相当小,也没有长期受到使用的痕迹。

深处可以看到一尊黑色石像。

『想要力量吗?』

当时石像没有直接发出声音,而是直接呼唤伊莉莎维塔的意识。石像就这样持续对感到惊讶的伊莉莎维塔输送可以称为意念的东西。

石像自称是「雅加」。

『我只会出现在求取力量的人面前。你想要力量吗——』

「力量……?」

『能够折服你敌人的力量啊。』

伊莉莎维塔在朦胧的意识中点了点头。

她还是想赢过艾莲。

还是想证明自己并不弱。

根据随从的证言,伊莉莎维塔从神殿里出来,已经是四分之一刻之后的事情了。

「您在这么小的神殿里做些什么呢?」

「我在祈祷啊。」

伊莉莎维塔只这么回答了担心的部下。

散步完回到公宫的伊莉莎维塔,随即命令随从把一套甲胄搬到自己房间。等到剩下自己一个人后,马上就试起得到的力量。

这时伊莉莎维塔光是用右手的力量,就可以把沉重的甲胄举起来。那可是足足有一个大人那么重的铁块啊。而且她用右手拿起护手捏动,铁制的护手就这样被她轻松地捏扁了。

伊莉莎维塔的右臂没有任何变化。不但肌肉没有隆起,也没被刻上什么奇怪的纹章。虽然手指的关节因为持续握剑与鞭而长了茧,但还是相当细长、白皙而纤弱。

这不是童话故事里「从妖精那得到力量啦」之类的情节。而是令人惊恐的现实。这种特异的力量要是被知道了,人们将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自己呢。

她在无意识中用手划过自己双眼的眼睑。从出生开始就持续显示她特异性的存在就在这对眼睑下方。

伊莉莎维塔这时就决定不对任何人提起这股力量。幸好自己也是战姬。这样应该能瞒过众人的眼睛才对。

只在需要的时候用上这股力量吧——她这么许下承诺。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经常因为做恶梦而发出呓语。神殿深处的那座石像,会要求她多多使用这股力量,并且呢喃着要她冀求更多的力量。

伊莉莎维塔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因为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表现出特异性会带来什么样恐怖的后果。

我是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她就是一边这么对自己说,然后一边维持着战姬的身分。



清醒过来后,乌鲁斯发现自己倒在黑暗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压着自己。那东西相当柔软、温暖,而且还有一定的重量。

——这是什么?

乌鲁斯首先为了把那个东西推开而动起手来。结果却碰到了更柔软的物体。那是个圆形且带有重量感的东西,大概是一只手无法掌握的尺寸。

试着动了一下手指,结果被不可思议的弹力推了回来。年轻人的耳朵也同时因为细微的鼻息而觉得痒。动了一下脸部后,随即又有物体轻碰脸颊的触感。

这时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身体也开始把感觉传向脑部。背部透过衣服传过来的触感是来自冰冷的石头。那么自己身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乌鲁斯刚想撑起身体,上面的物体便靠在年轻人身上慢慢滑落。乌鲁斯随即用右臂支撑住那个物体。

忽然有模糊的光线进入视界,乌鲁斯这才注意到物体究竟是什么。

原来是伊莉莎维塔。

「主、主人!」

同时感到惊讶的乌鲁斯,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他把手绕到似乎失去意识的伊莉莎维塔身后,以抱住她一般的姿势撑住她的身体。接着把脸靠近耳朵旁确认呼吸,习惯光线的眼睛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庞与身体,不过看起来应该没有受伤。

「太好了……」

因为放心而松了口气后,乌鲁斯把视线移向朦胧地照着两个人的光线。结果光源是伊莉莎维塔紧握的雷涡。黑色鞭子的下半段已经带着白光。

「对了。我们——」

乌鲁斯终于想起来,已经是废墟的神殿地板崩坏,两个人就掉到这里。

抬头往上看的他,发现天花板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出来有多高。而且连雷涡的光芒也没办法照到那里。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脑袋里重新浮现出那个老太婆——雅加的身影,这令乌鲁斯忍不住就发起抖来。他的本能告诉他,那绝对不是人类。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看起来也完全不像妖精。我想不是怪物,就是妖怪……

还是这种称呼比较适合她。

乌鲁斯摇了摇头,把老太婆的模样从脑袋里赶走。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再也不想遇见她了。目前得尽快从这里逃出去才行。

重新打起精神后,他便用左手抚摸着自己所坐的地板。手指可以感觉到平坦的石头触感。虽然有连接线,但紧密排列在一起的石头可以说没有任何缝隙。至于滚落在地上的大小石块,应该是神殿地板崩塌时掉下来的瓦砾吧。

——神殿底下竟然有通道?

这时从伊莉莎维塔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吓了一跳的乌鲁斯立刻叫着她。

「主人!」

像是要回应他的声音般,红发战姬睁开了眼睛。茫然的表情在认出乌鲁斯的脸后就变成了困惑的模样。

「您不要紧吧?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疼痛?」

伊莉莎维塔无法立刻回答。虽然试着想说些什么,但半张的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脸变得愈来愈红。她似乎注意到自己被乌鲁斯抱住了。

「乌、乌鲁斯。我可以自己站了,快放开我。」

好不容易挤出这样一句话,但声音却异常高亢。乌鲁斯虽然觉得不放心,还是静静地把绕过她背部的手臂收了回来。

伊莉莎维塔把手撑在地上来抬起身体。虽然有些摇摇晃晃,不过还是站了起来。而乌鲁斯也一边注意她的动作一边站起身子。

看了一下雷涡光芒照耀的地板,发现细长通道上到处都散落着瓦砾。

乌鲁斯的弓也在瓦砾当中,不过已经折成两半。乌鲁斯内心虽然觉得沮丧,还是没有表现出来,直接笑着对伊莉莎维塔说道: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完之后,乌鲁斯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左手。想到伊莉莎维塔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倒在自己身上后,才终于发现奇妙的触感究竟来自什么部位。

「我才想问你有没有事呢?没受伤吧?」

伊莉莎维塔没有注意到乌鲁斯的狼狈模样,一脸担心地看着年轻人。

「谢、谢谢您如此替属下着想。我也没有受什么伤。」

迅速回答完的乌鲁斯,就像是要隐瞒心情般抬头看向天花板。从那样的高度掉下来,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受伤。

这时伊莉莎维塔注意到黑色鞭子带着跟平常不同的光芒。

「——原来如此。是你在保护我们吧,沃利兹夫。」

微笑着对龙具道谢的伊莉莎维塔重新打起精神,举着雷涡往前走去。

「我们走吧,乌鲁斯。」

「——我不知道那座神殿底下还有这样的通道。」

伊莉莎维塔把雷涡变成棒状,用它来照亮前方,然后一边往前走一边这么说道。

虽然不知道天花板的高度,但墙壁是由排得相当紧实的石头所叠起。道路的宽度也能足够让三个大人并排行走。至于空气则是又冷又干。

「神殿有地下室其实不是太稀奇,但这条通道看起来绝不寻常。」

乌鲁斯这么回答。年轻人恢复冷静后,已经走在伊莉莎维塔身边。虽然表现出只要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就要保护主人的心意,但是和只拿着一块瓦砾的乌鲁斯比起来,伊莉莎维塔的实力可以说强太多了。

「是这样吗?」

「通常是做为存放食粮的仓库,或者是埋葬重要人士的场所……」

乌鲁斯对露出意外表情的伊莉莎维塔这么说明。但两个人正在行走的通道,应该不符合这两种情况。

——那个叫什么雅加的,是在引诱我们往里面走吗?

还是说从伊莉莎维塔做恶梦开始,就已经布好了这样的陷阱?不论如何,把这里当成敌境就对了。

——但从刚才就没有任何动静。难道让我们掉下来就结束了吗?

实在不清楚芭芭·雅加的目的。想要杀害他们的话,在他们失去意识时早就可以下手了。

通路虽然左弯右拐了好几次,但完全没有分岔,一直就只有一条路而已。不过光是这样就让人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想说些正面话题的乌鲁斯以轻松的口气表示:

「真想早点离开这种地方。」

原本想继续说「出去之后……」的乌鲁斯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从这里出去后,伊莉莎维塔与乌鲁斯必须做的是埋葬尸体。而且还是那些想杀害自己的家伙的尸体。

这下子一定会引起骚动。

问题是只有自己和主人知道是他们主动发动攻击。就算陈述事实,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相信。外界应该会认为是伊莉莎维塔要铲除那些忌妒乌鲁斯的人吧。

伊莉莎维塔应该也想到这些事了。但她不像乌鲁斯那样感到烦恼,反而傲然挺起胸膛说:

「乌鲁斯,你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些人想夺走我们的性命,我们只是保护自己。就这么简单。」

凛然的声音里,带着不向任何人屈服的霸气。接着她又用柔和一些的口气表示:

「但还是要为把你卷进这样的事情里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不,因为我是您的臣子兼顾问啊。」

乌鲁斯也打起精神,笑着对主人行了个礼。身处敌境还轻松以对,乍看之下相当危险,不过实际上正好相反。

正因为处于这种状况,才更需要自信、从容与决心。

这时走在通道上的乌鲁斯提出内心的疑问。

「那个叫雅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魔物、怪物……应该就是这一类的东西吧。」

「那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们?」

「我也不知道。总之她似乎不打算立刻杀掉我们。」

提到芭芭·雅加时,伊莉莎维塔的声音果然有些紧张。不只是因为曾经做过亏心事,同时也有与她战斗时不知道能不能获胜的不安。

但伊莉莎维塔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内心,只是对乌鲁斯露出娇艳的微笑。

「乌鲁斯。我会保护你的。」

这是没有一丝虚伪的真心话,伊莉莎维塔也的确因为保护别人而有了充实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忽然停下脚步。

「好像有什么东西。」

伊莉莎维塔的金色与蓝色眼睛看着通道前方——雷涡的亮光也无法到达的黑暗深处。

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而且还是带着危险气息,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冷的东西。

乌鲁斯侧眼看了一下伊莉莎维塔手里的雷涡。对方应该也借由这道亮光注意到了吧。

——目前为止都只有一条通道而已……

年轻人因为紧张而绷起脸。这时他非常希望能够有武器。

不是像现在握在手里的小瓦砾,而是熟悉的弓箭。

「放心吧,乌鲁斯。」

嘴角还能露出笑容的伊莉莎维塔这么说道。

「有我和沃利兹夫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像是要回应她的话一样,黑色鞭子的光芒爆出白色火花。

红发战姬以龙具摆出备战姿势,然后笔直往前走去。黑暗当中,一股带着狰狞杀气的混浊空气吹了过来。甚至还可以听见类似低吼的声音。

「看来确实有东西在了,你可别跑到我前面呀。」

踩着慎重的脚步前进了一阵子,两旁的墙壁倏然消失,两人来到一个宽广的空间。

「乌鲁斯!闭上眼睛!」

伊莉莎维塔一边这么大叫一边挥起龙具。黑色鞭子上的白光也变得更加明亮。伊莉莎维塔身后的乌鲁斯听见了空气被烧焦的声音。

「——撕裂暗夜的刹那之牙!」

红发战姬笔直地挥落雷涡。这时从鞭子前端爆发出让大气震动的巨响,以及足以烧伤眼睛的强烈闪光。闪光一面照耀整个空间,一面像闪电一样撕裂黑暗往前突进。最后击中深处的某样巨大物体。

「在那里吗……」

伊莉莎维塔的呢喃声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栗。刚才施放的龙技,特性是能够攻击远方的敌人,以及借由猛烈闪光来夺走敌人的视觉,至于破坏力并不是那么突出。就威力来说,远远不及另一招龙技『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但还是足以一次扫倒数名人类了。

伊莉莎维塔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她借由一瞬间的闪光知道了物体的真实身分,同时也确定龙技对对方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巨大的物体缓缓撑起身体,然后用四只眼睛往下瞪着伊莉莎维塔与她身后的乌鲁斯。而且也呼出带着热气的鼻息。

「……龙?」

感到愕然的乌鲁斯如此呢喃着。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体型虽然像蜥蜴,但大小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如同一座小山的巨大躯体覆盖着铁色鳞片,四只脚虽然短,但足足有城堡或宫殿的柱子那么粗,可以感受到足以支撑巨大身躯的强健力量,脚掌前端的爪子也相当锐利。

一分为二的脖子十分细长,而且也有两个头部。相对的,尾巴则相当短。

「双头龙……」

空气明明相当冰冷,伊莉莎维塔头上却冒出冷汗。双头龙在龙里面算是异类,而且是个性非常凶暴的龙。这时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龙。

巨兽开始吼叫。广场的大气发出悲鸣,乌鲁斯与伊莉莎维塔的肌肤也跟着震动。

双头龙用力踩着石头紧密排列的地板,朝两个人冲过来了。

「乌鲁斯,快退下!」

伊莉莎维塔握紧雷涡并这么大叫。刚才的龙技让她知道这里是足以容纳一座小村庄的宽广空间。只要她吸引双头龙的注意力,乌鲁斯应该就不会被卷进战局里了。

乌鲁斯先抬头看着双头龙,然后看向伊莉莎维塔的背部,最后低头看着自己握住的瓦砾。了解自己无论怎么拼命都只会拖累对方后,年轻人只能带着苦涩的表情退开。在这样的巨兽面前,自己甚至连肉盾都当不成。

双头龙的眼睛发出凶光,朝着伊莉莎维塔前进。雷涡的光芒是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这对她相当不利——因为这样很难抓住与对方的距离感。如果不是身陷这样的困境,应该就还有从容应战的余地吧。

——再忍耐一下……

雷涡虽然是攻击范围相当广的武器,但双头龙也不是省油的灯。想给予它有效的一击,就必须有自己也得承受攻击的觉悟。

双头龙露出锐利的牙齿,同时动着两颗头颅。异彩虹瞳的战姬在地上一个打滚,躲开了一边撕裂大气一边从左右袭来的利牙。

伊莉莎维塔在起身的同时挥动雷涡,瞄准左边的头部扫去。但双头龙却扭动身躯,用脖子的鳞片挡下攻击。发出划过铁块般的刺耳声响后,鳞片表面随即爆出蓝色火花。

双头龙虽然发出痛苦的叫声,但伊莉莎维塔本人相当清楚这一击只能造成浅浅的伤口,毕竟虽然划破了龙的鳞片,但却没有将其击碎。

——如果是『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的话……

那是伊莉莎维塔所擅长的龙技中,破坏力最为强大的一招。一旦中招的话,哪怕是双头龙也难逃一死。

问题是,这招龙技的发动需要一点时间。若以呼吸次数来算,约是两到三次的呼吸。然而这点时间应该就足以让双头龙轻易地把伊莉莎维塔撕碎了。

——只能使其受伤吓吓它,或者设法让它别轻举妄动……

重新面对伊莉莎维塔的双头龙又开始逼近。伊莉莎维塔抓稳龙具,定睛瞪视。

「——雷刃!」

转眼间,黑色的鞭子变化成拥有无数锐利突状物的巨大单面刃。看似巨型柴刀的刀身虽是漆黑色的,可是上头的突状物不仅喷溅出火花,还有雷光缠附在上。虽然比钢鞭重,而且持续时间不够长,但破坏力相当强大。

双头龙高高扬起两条脖子后,右边的头分飞快地发动了攻势。伊莉莎维塔没有逃开,而是将龙具由下往上一捞。

剧烈到差点震掉手中武器的冲击透过龙具,传向伊莉莎维塔的手臂。那同时也是击碎龙的下颚的证明。只见双头龙右边的头发出悲鸣向后仰,鼻头到下颚的部分变得溃烂,肉片和暗红色的鲜血也四下飞溅。

可是伊莉莎维塔没能再乘胜追击——因为痛苦挣扎的龙猛然伸出左脚反击。

只要被轻轻擦到,恐怕就会打烂半副身躯的粗壮龙爪横扫而过。伊莉莎维塔立刻弯下身子闪躲,同时用钢鞭砍向那副龙爪。

鞭子扎实地命中,成功打断了一只爪子。可是那对双头龙而言似乎没什么大碍,它紧接着挥出前脚攻击,没有一丝畏缩。伊莉莎维塔急忙再次翻滚躲避。

双方持续进行攻防。

伊莉莎维塔慎重地计算双方的距离,时而以钢鞭攻击,时而使其恢复成鞭状的雷涡挥舞。而效果虽然不大,不过能瞬间施展的龙技她全都用上了。只不过,要一边闪避双龙头的爪牙,一边设法给予致命一击,果然不是简单的事。

双头龙用仅剩的另一颗头和两只前脚,向伊莉莎维塔发动凌厉的攻击。或许是有一颗头被打伤让它气极发狂,即便牙齿、爪子和鳞片受伤,双头龙也丝毫不引以为意,速度也没有变迟缓的迹象。

伊莉莎维塔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要在幽暗的光线下持续精准地计算双方的距离,使她精神上的消耗相当剧烈。因为只要稍有闪失没抓好距离,红发战姬必死无疑。

大片红色头发黏在额头上,整张脸汗如雨下。即便如此,伊莉莎维塔还是目不转睛地直视双头龙,试图抓住眨眼即逝的胜机。

双头龙左边的头部发动了第十几次的攻击。伊莉莎维塔以雷涡迎击。

刹那,双头龙迅速缩回了脖子。不仅如此,还大动作地扭转爬满了鳞片的巨大身躯。

「可恶……!」

看出自己上当的伊莉莎维塔,用雷涡抵御以惊人的速度撞上来的那面鳞墙。

强烈的冲击震撼了伊莉莎维塔的全身,双头龙的悲鸣与年轻人的喊叫声在天井回响缭绕。战姬的身体腾空飞起,以背部着地的姿势硬生生重摔在地。舌尖尝得到鲜血的味道,可能是嘴巴破了吧。

刚才双头龙以佯装头部攻击的方式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是以侧腹撞击。判断来不及闪避的伊莉莎维塔借由雷涡的强烈一击减弱了撞击的威力。惊险地只有受到被撞飞的伤害。

伊莉莎维塔拼命想从地上爬起。她急促地喘着气,虽然全身又痛又麻,所幸意识还很清楚。只见双头龙在她面前扭着身子。左边的头上下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必须设法接近再使出龙技……

伊莉莎维塔从地上站起,这时她才注意到衣服的胸口裂开了一个大洞,以及右手臂血流不止的事。试图移动脚步时,身体不稳地晃动了起来。

「主人!」

伊莉莎维塔知道乌鲁斯赶上前。

我不是命令你退下了吗——

伊莉莎维塔想提出警告,却发不出声音来。

双头龙正从旁边逼近。乌鲁斯却连看也不看一眼。他的眼中现在只有红发战姬——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主人。

他整个人扑向愣在原地的伊莉莎维塔,将她紧紧抱住,然后顺势在地上打滚。下一秒,双头龙的嘴咬上了她先前所站立的位置。

乌鲁斯破口大骂,掷出手中的瓦砾。瓦砾砸中双头龙的前脚后掉在地上,并在下个瞬间被一脚踩碎。

乌鲁斯咬紧牙根,放开伊莉莎维塔,一如要保护她不受巨兽伤害般挺起身子。

「你想做什么……?让开,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发出痛苦的声音大喊。但乌鲁斯还是站在她的面前。

「主人,请调整好您的呼吸!」

乌鲁斯背对着主人,一边瞪视盯着他不放的双头龙一边大喊。他全身冷汗直流,膝盖频频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摊坐在地——但他却没有想逃走的意思。

「如果只是一两次呼吸的时间,我还能帮您争取。」

「你这是要我牺牲你吗?」

乌鲁斯身后的伊莉莎维塔试图想要站稳,两只脚却使不上力气。乌鲁斯紧握拳头,向她怒吼:

「我手无寸铁。可是主人您有武器!要怎么做才能打败敌人,眼下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请您想清楚!」

或许是对突然冲进来的乌鲁斯怀有戒心,双头龙以缓慢的步伐往两人逼近。

乌鲁斯想要武器——为了伊莉莎维塔,他打算尽量多争取时间。他是真心想帮助主人,可是如果有武器在身、如果自己力量更强的话,就有更好的方法可行了。

双头龙踏出沉重的一步,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透过地板感受到了震动。乌鲁斯绷紧全身,抵抗着它的威势。

——弓……不。我需要的是力量。

『——你想要力量?』

有个声音唐突地在脑海里响起。一如在回应他内心的呼喊般。

乌鲁斯大感吃惊,脑袋一片空白,那个声音又再次于脑海中响起。

『——你想要吗?』

那声音听似年轻女性,不过不是伊莉莎维塔的声音。那个声音的腔调黏腻,混有几分娇媚,听起来十分奇妙。

双头龙逐渐逼近。乌鲁斯闭上眼睛,回答那个声音。

——我想要。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着可笑的事情,因为双头龙已经快逼近到他的眼前了。这里除了他和伊莉莎维塔以及这头巨兽之外一个人也没有,讲白了,那就是幻听吧。

但乌鲁斯还是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因为一无所有的他已经束手无策,而他也不打算移开脚步。所以他回应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一道轻笑声撩过了乌鲁斯的心思。和刚才的声音一样,话语不是传到耳里,而是在年轻人的脑海里跟他嗫嚅,或者说就像直接在跟他的灵魂对话一样。

『——还好赶上了呢。』

乌鲁斯发现紧握的左手开始强烈地发烫。

他吓得睁开眼睛,抬起左手一瞧。

只见有个像是黑暗团块的物体包覆住了他的左手。那个东西一边在乌鲁斯的左手燃烧,一边活生生地蠢动着,接着慢慢变细拉长,变成某个物体的形状。

「……弓?」

『感谢那孩子吧。』

留下这句话后,突然冒出在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可是乌鲁斯没空理会。左手的黑暗当着年轻人的面形成了一把如假包换的弓。那是一把细长又弯曲的弓。甚至连弓弦都有了。

——怎么回事?

乌鲁斯不敢置信地注视着漆黑的弓。

无论是那个不可思议的声音,还是这把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都是超乎理解能力的现象。感觉近在眼前的双头龙还比较有现实感。

不过乌鲁斯没有抗拒,选择接受了它。一如从以前就知道有它的存在般。看着手上的弓,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箭……

乌鲁斯知道使用的方式。又或者说,或许是他回想起来的。

「主人。请借我暂用一下。」

乌鲁斯将站姿改成侧身,面对双头龙。踏在石头地面上的两只脚使劲踩稳,握弓的左手笔直挺出,一边瞄准双头龙,一边用右手拉满漆黑的弓弦。

伊莉莎维塔一脸茫然地抬头仰望,手中的雷涡绽放出淡淡的光芒。白色的火花在空气中迸射,无数的光之粒子无声无息地飘散在空中。只见光画出雷光般的弧线,往乌鲁斯的右手注入。

汇集在年轻人右手中的光芒形成了箭——一支从箭头到尾羽都是由雷光形成的箭矢。

随着震动,弓弦放出了箭矢——当箭射出的那一瞬间,整片空间被刺眼的闪光笼罩,随着让人产生天崩地裂的错觉的雷鸣,光之箭一边冒出无数的分枝,一边用闪电般的轨迹和速度向龙射去。

双头龙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即便如此,它的反应还是太迟了。

只见弓箭射进了龙的口中——接着,脖子以上的头部整个被轰成了碎片。双头龙还来不及发出哀号,便被葬送了性命。雷光之箭继续炸开双头龙的庞大身躯,然后一如耗尽火力般消散殆尽。

隔了一回呼吸的空白,黑暗重新降临。出现在乌鲁斯左手上的黑暗之弓也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只在左手掌心和右手手指上留下宛如烧伤般的皱巴巴痕迹。乌鲁斯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手。

「我……」

一名栗发少女的面孔浮现在乌鲁斯的脑海中。然后是一个发色与他相同,身材结实、气质稳健的男子。站在男子身旁的是灰色胡须的老人——总是在他身旁的矮小老人。

那三人站在一块绿意盎然的大地上。远方有山丘与森林,也有河川与湖泊。

「亚尔……萨斯?」

接着浮现出来的,是一名白银色头发的少女、把一头金发绑在左侧的女性、五官端正的秃头骑士等等,许多面孔陆陆续续浮现在乌鲁斯的脑海中,随即又消失。

——对了。我不是乌鲁斯。乌鲁斯是我父亲的名字……

「……乌鲁斯?」

发现年轻人有异状的伊莉莎维塔忐忑不安似地向他话。她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救了她一命。不过,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可是乌鲁斯没有理会伊莉莎维塔。从刚才就不断浮现在年轻人脑海里的人物使他陷入混乱。

从地上站起来的伊莉莎维塔,马上扶住了失去平衡的乌鲁斯。

「乌鲁斯。振作点——」

红发的战姬话只说到一半。她颜色相异的眼眸在这时燃起了战意,重新用力握紧雷涡。因为她感应到空中有奇妙的气息。

「——哎呀。竟然赔上了贵重的双头龙。看来得跟多勒卡伐克赔罪了。」

只见黑暗之中出现了不自然的扭曲,然后一个身穿长袍手拿扫帚的老婆婆出现了。原来是芭芭·雅加。于盖住半张脸的兜帽里闪耀着白光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乌鲁斯。

「可是也不是没有收获。『弓』啊,随我走吧。」

芭芭·雅加转动扫帚后,用尖端指着乌鲁斯。与此同时,伊莉莎维塔也将雷涡高高举起。切开空气的黑鞭从握柄前端分裂成九条。每一条上面都缠附着白色的雷光。

虽然对乌鲁斯的异状感到吃惊,可是她没有忘记调整呼吸养精蓄锐。

芭芭·雅加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后,注视着伊莉莎维塔。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冷笑。

伊莉莎维塔的美丽脸孔扭曲成了一团。她的右手一阵剧痛,仿佛被扎了无数的针似的。战姬停止动作,张开嘴巴痛苦地喘息着。

「此乃力量的代价。」

丢下这句话后,老太婆魔物没继续理会伊莉莎维塔,把视线投向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的乌鲁斯。

年轻人四周的空间出现了扭曲。一如芭芭·雅加突然出现时的状况一样。

「告辞了——」

就在魔物打算离去的时候。伊莉莎维塔展开了行动。她流了满脸大汗,高高举起光是动一根手指都会痛彻心扉的右手。

「——击溃天地的灼碎之爪!」

九道闪电轰轰作响,每道闪电都怀着猛烈的破坏欲袭向芭芭·雅加。掉以轻心的妖婆完全来不及防备。

冲击与巨响撼动了空间,粉碎万物的光将四周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漆黑的长袍被撕碎,魔物脱口发出鸡鸣般的惨叫。

「可恶的东西,给我记住……」

下个瞬间,芭芭·雅加和乌鲁斯的身影凭空消失不见。

唯独伊莉莎维塔被留在渐渐化开的残光之中。

「……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左右转动颜色相异的眼珠,呼喊着乌鲁斯的名字。

可是却不见有人回答。

「乌鲁斯!乌鲁斯……!」

伊莉莎维塔失去了冷静,在黑暗中不断声声呼唤乌鲁斯的名字。一如和父母走散的幼小孩童般。

乌鲁斯自眼前消失后过了半刻钟,伊莉莎维塔才回到地表。

寻找出口并未花上她太多时间。空间深处有一条狭窄通道,尽头可见一座通往地表的长长楼梯。实际上她花不到四分之一刻便成功逃了出来。

但另外的四分之一刻,她则是在坐地发愣上度过的。她手握雷涡,碰上了足以让她忘却全身上下的痛楚的强大打击,整个人失去了气力。碰上这一连串的状况,即便她是战姬,也是脑子一团混乱,动弹不得。

后来之所以能重新振作,是因为她想起了乌鲁斯那不惜舍命保护她的背影。

「该怎么做,该采取什么行动才是对的……」

伊莉莎维塔一边在口中嘟囔着这一段话,一边爬完了楼梯。

出口离那座神殿将近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的距离。位在一块除了附近有一片森林外,四周没什么明显地标的草原上。依稀可以看见那座神殿就立在远方。

明明抵达神殿的时候都还不到中午,现在天色却整个暗下来了。

伊莉莎维塔那默默走向神殿的身影,一如民间故事里的幽鬼。红色的头发杂乱不堪,皮肤肮脏污秽且遍体鳞伤,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的。唯有颜色相异的一双眼睛绽放着激情的光芒。

伊莉莎维塔边走边在脑子里安排今后的计划。

那群骑士一定得埋葬起来,此外还得去找出乌鲁斯的下落。

在返回公宫前,先去附近的村子一趟吧。不知马是否平安无事,如果有所不测的话,必须去借匹马才行。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乌鲁斯。这次换我去救你了。

伊莉莎维塔使出吃奶的力气挪动仿佛快萎缩的双脚,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蒂塔恢复意识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发现栗色头发的少女昏倒在祭坛前面之后,莉姆和马斯哈拿外套和毛巾铺在地上,方便蒂塔躺在上头休息,然后轮流照看她的情况。

马斯哈见少女呼吸还算平稳,所以没有将她带离神殿,如今看来这个决定似乎是正确的。

「不好意思,给马斯哈大人和莉姆亚莉夏小姐添麻烦了。」

蒂塔醒来后抬起身子向两人低头道歉。笑容满面的马哈斯和浅浅微笑的莉姆都左右摇了摇头。

「请别放在心上,你的身子好了点了吗?」

「嗯。简直好极了。」

蒂塔笑着想站起来证明,结果却脚步踉跄,两人赶紧帮忙扶稳身子。

「今晚我们要在这座神殿过夜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会抵达公宫,并在城外市区找旅店投宿,到时就有卧床可睡了。」

马斯哈一边扶着蒂塔躺下,一边晃着灰色胡子向她打气。

「虽然这趟旅途非常漫长,可是终点就近在眼前了。」

莉姆也如此说道。他们以为蒂塔之所以会昏倒,是因为长途旅行的疲劳所造成。因为不见她有发烧,身体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异状,所以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蒂塔以躺在地上的姿势轮流仰望坐在左右侧的莉姆和马斯哈。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祈祷到一半的时候身体被黑暗缠上。而且她也猜得到原因。

——蒂尔·纳·法……

蒂尔·纳·法乃十柱神之一,专司夜与黑暗还有死亡的女神。她既是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的妻子,同时也是她自己的姊姊和妹妹,是一尊有三相的神秘神祇。

在将近一年前,蒂塔曾遭遇疑似蒂尔·纳·法的存在。当时堤格尔投身参与布琉努的内乱,蒂塔也是拼了命地跟随着他。

有一次,堤格尔像受到什么指引般骑马在草原奔驰,放心不下年轻人的蒂塔也请堤格尔载她同行。

然后,蒂尔·纳·法的神殿忽然出现在两人的背后。

在神殿里头,蒂塔被某个东西附身了。

蒂塔在祭坛前面被黑暗缠上时所感受到的感觉,就跟当时如出一辙。那是一种好像有东西钻进自己体内的不可思议感觉。

可是蒂塔决定保密,不把这件事告诉马斯哈和莉姆。毕竟蒂塔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只怕会徒使他们两人感到担心而已。

所以她决定只聊开心的话题。蒂塔笑眯眯地向两人说道:

「对了,我刚才梦到堤格尔少爷呢。」

马斯哈被勾起了兴趣。

「哦,是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堤格尔大人提着一把黑色的弓,与有两颗头的龙打斗呢。身后还护着一个女生。虽然那个梦有点可怕,不过堤格尔大人还是那样……看起来十分的帅气,我好开心……」

蒂塔认为那并不是在作梦。以梦境来说,也未免太写实逼真了。

「龙吗。毕竟先前的内乱是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嘛。」

马斯哈温柔地摸摸蒂塔的头莞尔一笑。莉姆也面露笑容在旁聆听着。

神殿外的天色慢慢地昏暗了下来。



地面的冰冷触感令乌鲁斯醒了过来。

他立刻一跃而起伸手一抓。然而他却没抓到想抓的弓箭,只空虚地抓到一无所有的空气。

「这里是……?」

乌鲁斯抬起头东张西望。映入眼帘里的只有成片叶子掉个精光的萧瑟树林,从错综复杂的树枝缝隙可见灰色的天空。太阳离地平线已相当接近。

——这里是某处的森林吗……?

不,那不打紧。发现四处不见伊莉莎维塔的身影,乌鲁斯吓得面色苍白。

「主人!您在哪儿!」

乌鲁斯朝着林子里头大声呼喊。但只闻声音空虚地回响,没收到任何回应。叫累了停下来喘气后,四下静得鸦雀无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

乌鲁斯叹了口气。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遭遇的事情。

不但被一群应该是同伴的骑士袭击,自己和伊莉斯维塔还因为一个诡异老婆婆的缘故,坠落到神殿地下。在地下遭遇到龙,最后是自己用莫名其妙的不可思议力量将其打倒,这回又置身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恶梦,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他举起左手一瞧,上面有一道类似烧伤的皱巴巴伤痕。

在脑子里响起的女性嗓音。以及仿佛将黑暗浓缩制作而成的弓。

从伊莉莎维塔的鞭子吸出力量制作而成的箭。

他一如理所当然地使用了那副武器。他熟知那武器的使用方式。

脑袋里面隐隐作痛,同时某一幅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画面里他提着黑色的弓。站在身旁的则是手持长剑的银发战姬。

「……艾莲?」

自己不自主地脱口说出了她的昵称。喃喃自语后,乌鲁斯皱起了面孔。

全名是艾蕾欧诺拉,所以昵称叫作艾莲。原来如此。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这个名字会仿佛再熟悉也不过般,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那是当然的。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后,乌鲁斯眼睛眨个不停。为什么不可能会忘记?

意识的角落有个声音随着头痛响起。原本沉睡的那些慢慢地醒来了。

蒂塔。已故的父亲乌鲁斯。巴多兰。马斯哈卿。这些名字都很耳熟。

「亚尔……萨斯?」

那是什么地方?这还用说,是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

「回去的地方……?」

乌鲁斯像是要把头痛甩掉般用力摇头,用空洞的眼神向林子望去。

「对了。我必须回公宫去……主人一定也平安回到公宫了。」

冬天的寒风穿过树林,打在乌鲁斯的身上。年轻人一边缩着身子一边摇摇晃晃地举步前行。身体沉重到像得了感冒一样,头痛不已。每当有画面在脑海浮现,脑子就会隐隐作痛,然后想出似曾相识的名字。

乌鲁斯被地上突起的树根绊倒在地。他一边痛苦呻吟一边挺起身子后,紧张地抬起了脸。他听到林子的另一头传来复数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他本打算躲到树后,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就在他慢吞吞地拖着身子之际,对方似乎察觉到动静,只闻脚步声和交谈声一路朝乌鲁斯接近。

出现在乌鲁斯面前的是四名男子。其中三人身穿肮脏的皮甲,腰上悬挂着佩剑,另一人则是身穿锁子甲,腰际插着一把手斧,手里握着一把宽刃大剑。这四人不管横看竖看,俨然就是强盗。从他们打量乌鲁斯的眼神来判断,不可能会是一般的旅人。

乌鲁斯一脸呆滞地抬头看了那四名男子。男子们面面相觑。

「遇难者吗?怎么办?要不要把他拖进市区里卖掉?」

「你看他像卖得出去的样子吗?不如在这里杀了他,剥光他身上的家当。」

「横竖要他死,我可以从头开始砍吗?最近好久没尝到这种滋味了。」

其中一人用阴险的眼神睥睨乌尔斯,脸上挂着嗜血的笑容。不过身穿锁子甲的男子露出傻眼的表情劝他打消念头。

「要是鲜血的味道引来野兽怎么办?」

说完男子走上前,用宽刃大剑的剑尖指着乌鲁斯。

「你身上有带钱吗?」

乌鲁斯没有回答。他回答不出来。男子用冷冷的眼神睥睨年轻人,接着说道:

「好,那你去死吧。你的衣服和靴子我们就收下了。」

瞬间,乌鲁斯往旁边放倒身体在地上打滚。男子笔直刺出的剑刺穿了空无一物的空间。

侧身翻滚对乌鲁斯来说虽是为了保命,不过此举却也惹毛了那四名男子。年轻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持宽刃大剑的男子狠踹了一脚。年轻人忍不住缩起身体,男子举起剑,一如这次一定要置他于死般。

这时,一支箭冷不防射来。随着一记沉闷的声响,暗红色的箭头从男子的后脑刺入,并自前额穿出。死得不明不白的男子维持举剑的姿势向后倒下。

「是、是谁!搞什么啊!」

剩余的三人面露惊恐的表情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对方丝毫没有躲躲藏藏的打算,脚步声愈来愈近。

一名年轻人现身了。年纪跟乌鲁斯相差无几,褐色肌肤让人印象深刻,是名一看就知道是墨吉涅人的男子。他套着厚重的斗篷,头上缠着橘色的布,悬挂在腰部的是一把有弧度的剑,腰带上绑着好几个小袋子。左手则提着一把弓。

「——你们应该是盗贼或强盗之辈吧?」

年轻的墨吉涅人用视线扫过男子们一遍后,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下了定论。使用的语言是口音很重的吉斯塔特语。

三名强盗没有回话,而是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拔出剑来。一如要夹攻般从三方同时发动攻击。

年轻人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冷静估算和敌人的距离,冷不防刺出提在左手上的弓,用弓的尖端刺破了从左边接近的男子的一只眼睛。同时,他抽出悬挂在腰际的剑,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挥击。只见从正面来袭的男子的头颅喷着血飞了出去。

瞎了一只眼的强盗捂着脸蜷缩成一团,另一个没了脑袋的则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剩下最后一个的强盗因为饱受惊吓,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然而这样的反应也只是平白给年轻的墨吉涅人调整姿势的时间罢了。

喉咙被切开的第三人最后也血如泉涌地倒下。年轻人对他不屑一顾,用冷冷的眼神睥睨蜷缩在地的强盗,然后毫不犹豫地赏了他一剑。

乌鲁斯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茫然地看着三个盗贼被一一解决的过程。这一连串的行动不仅无懈可击,而且还冷血无情。

墨吉涅人望向了乌鲁斯。在充满了血腥味的空气中,两人四眼相对。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墨吉涅人用染血的剑指着乌鲁斯问道。乌鲁斯睁大眼睛,拼命摇头否认。墨吉涅人用剑指着乌鲁斯观察了一会儿后,终于垂下了武器。

「说得也是。你身上不但没佩带武器,就连护甲也没穿。」

说完,墨吉涅人蹲下来,割开尸体的衣服,用切下来的布料擦掉黏在剑上的血液。他看着不知所措而一动也不动的乌鲁斯说道:

「别发呆了,你也来帮忙翻找能用的东西吧。」

「……我也要?」

「虽然尸体还可以喂狼或乌鸦饱餐一顿,但钱留下来对它们也没用处吧?」

乌鲁斯一脸错愕地注视着年轻男子。他这才终于明白,原来眼前这名年轻男子不是为了救他才出手,只是选择杀了也不怕会有问题的强盗为目标下手行抢而已。即便如此,无论是弓术或剑术,他的实力都堪称一流。

乌鲁斯先是脑袋一片空白地眺望强盗们的尸体,叹了一口气之后,这才忍着止不住的头痛和寒意往尸体靠近。

——无论如何,至少他救了我一命。

况且乌鲁斯本身也需要粮食和生火用的工具。因为他才刚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而且手无寸铁。尽管知道这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乌鲁斯还是硬着头皮把手伸进尸体里面摸索。

不经意抬头仰望天空,发现夜晚悄悄地降临了。

乌鲁斯将用布包起来的肉干和面包、水壶、几十枚铜币和银币,以及生火工具箱为主的旅行必要物品抱在怀里后,和年轻人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强盗们的尸体就丢在原地不管。血的腥味会引来野兽,所以没有多余的时间帮他们埋葬。

「你是这附近的村民吗?」

被墨吉涅人这么一问,乌鲁斯露出纳闷的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了。」

「什么啊。你不会是遭人绑架了吧?」

「差不多那样吧……」

乌鲁斯一脸困惑地回答道。如果说自己碰到了魔物和龙的攻击,这名年轻男子会相信吗。想到这,乌尔斯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对了,还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我叫乌鲁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说得救或许还太早呢。我叫达马德。」

语毕,自称达马德的年轻人露出了挖苦的笑容。

篝火熊熊燃烧着。架在火堆上烧烤的,是达马德猎捕到的兔子。

夕阳西下,森林被夜幕笼罩。空气虽然冰冷,不过至少还有林子里的树木帮忙挡风。

「没想到你手还挺巧的嘛。」

达马德定睛打量自己的弓,一边拉弹弓弦,一边语带佩服地说道。刚才乌鲁斯毛遂自荐要帮他保养武器,替他重新调整了弓弦。

「我对弓还算小有自信。」

乌鲁斯笑着回答。虽然还是一样感到头痛和恶寒,至少减轻到可以忍耐的程度。

乌鲁斯努力不让痛苦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正色说道:

「我在路伯修的公宫工作。我想回去,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这话让达马德起了疑心,视线也对上了乌鲁斯的目光。

「公宫不是战姬的宫殿吗?像你这种看起来没啥出息的家伙有办法在那种地方工作?」

虽然乌鲁斯觉得这话有点过分,但却没有感到不快,应该是年轻人的态度直率的关系吧。

「基本上我的工作是当战姬大人的随从。」

怕会加重达马德的疑心,乌鲁斯刻意隐瞒了自己还身兼骑士实习生和顾问的事。达马德用鼻子发出闷哼声后,一脸麻烦地点点头。

「你打算出多少谢礼?」

「五十枚银币如何。」

「一百枚。」

达马德面不改色地喊出两倍的金额。乌鲁斯苦笑着点头答应。

「好吧。平安抵达后我会立刻筹钱给你。」

「骗我的话,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从这里出发差不多要走上一天才能抵达公宫。天亮立刻出发的话,傍晚应该就可以到了。」

乌鲁斯闻言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虽然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来,不过离那座神殿似乎有一点远的样子。

达马德用短剑粗略地把烤好的兔肉切成块状。然后插在树枝上递给了乌鲁斯。乌鲁斯道过谢收下兔肉后,询问了挂念已久的问题。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人呢?」

「我是墨吉涅的商人,正确而言还是实习的身分。来这个国家是为了修行。」

「来异国修行?」

「这种事情在我的祖国算是很稀松平常。既然你在公宫工作,应该有在城下市区看过墨吉涅的商人吧?」

乌鲁斯相信了他的说法。以为他是来探访先人的足迹。

但那是骗人的。达马德生来从没立志要当商人。

他是墨吉涅国王的胞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的部下。虽然地位还不到侧近那么高阶,不过克雷伊修认得他的面孔和名字,对他寄予厚望。尽管年纪轻轻,却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同时也是将领之才。

这样的人会出现在路伯修自然不会没有原因。克雷伊修派他来这里调查堤格尔维尔穆德·玛伦的生死。

克雷伊修暗地里计划要攻打布琉努,而堤格尔是生是死会严重左右战局的发展。所以提格尔的生死对克雷伊修而言,是开战前必须弄清楚的重要事项之一。

奉命出任务的达马德伪装成商人潜入了吉斯塔特。首先他前往莱格尼察,详细调查了提格尔落海的事件。随后他来到路伯修,搜集不同观点的情报。

他之所以会出手搭救乌鲁斯,有一半原因是一时兴起,另一半则是为了打发无聊。在路伯修不仅没能打听到什么有关堤格尔的情报,甚至连能刺激兴趣的话题也没有,所以达马德的心情简直闷透了。

而且从这里走到公宫不过一天的距离,帮乌鲁斯一个忙花不上太大的麻烦。所以达马德心想干脆现在卖他一个人情,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是说,你吉斯塔特话也讲得太糟糕了吧。你是哪个乡下地方的人啊。」

达马德一边大口咬下兔肉一边不客气地讽刺后,乌鲁斯也不甘示弱地回呛道:

「跟我讨论这个,你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是墨吉涅人,吉斯塔特语说不好也无所谓。」

「要拿出身当借口的话,我也可以说我好像是布琉努人。」

「连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确定?」

乌鲁斯把自己丧失了记忆的事告诉了一脸惊讶的达马德。年轻的墨吉涅男子的眼神愈来愈显狐疑。

「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跟我瞎掰啊?」

「如果我要骗你的话,我干嘛告诉你我在主人……战姬大人手下工作的事情呢。我就住在路伯修城下市区,这你应该可以相信了吧。」

「反正我本来就要去公宫一趟了。可恶,早知道就应该开价一百五十枚银币的。」

达马德牢骚发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看了乌鲁斯。

「对了。既然你是布琉努人,那你知道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家伙吗?虽说丧失了记忆,不过你可有什么头绪?」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乌鲁斯惊讶得向前探出了身子。

「大概……不,那一定就是我了。」

「……嗄?」

沉默了足足十秒后,达马德睁大眼睛瞪着乌鲁斯不放。乌鲁斯鼓起勇气拼了命解释。

「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丧失了记忆吗?丧失记忆前的我,很可能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把想法实际说出口后,乌鲁斯愈来愈有自信。名叫亚萨尔斯的土地、名叫蒂塔的侍女、为了保护他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的巴多兰、对他疼爱有加的马斯哈。

乌鲁斯应该是自己的父亲的名字。

使用那把漆黑之弓时,许多情报如溃堤洪水般灌爆了乌鲁斯的脑海。每一件情报都在在指出「你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不过有些地方还是暧昧不清,感觉就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一样。

「你愿意告诉我吗。你所知道的堤格尔——」

乌鲁斯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银色的刀子在眼尾闪耀着光芒。达马德突然拔剑指着乌鲁斯。墨吉涅人的双眼满是疑惑与杀意,乌鲁斯因事发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不敢轻举妄动。

唯独篝火燃烧的声音静静地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