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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集结

「——一战喔。」

琉德米拉对堤格尔竖起食指,以险峻的表情如此说道。

「我要一战击败墨吉涅军。」

此处为「银色流星军」阵营里的总帅营帐中。堤格尔、琉德米拉和卢里克三人围坐在数张地图旁进行讨论。

琉德米拉会特地前来这里,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堤格尔的部下们放心。毕竟莱德梅里兹的士兵多半对她没有好感,布琉努士兵们也因为她突然出现而难掩疑惑。

「办得到吗?」

「不是办不办得到的问题,而是非这么做不可。」

面对光头骑士怀疑的目光,蓝发战姬高傲地答道。

——跟艾莲还真像。

堤格尔对琉德米拉的态度和神情产生了这样的感想。虽然无论是琉德米拉还是卢里克,听到这句话大概都会生气,但她能以大胆来形容的决断力和意志确实跟艾莲相似。接着,堤格尔便突然想起了艾莲和莉姆。

——不知她们两人是否平安无事。艾莲已经顺利拯救自己的好友了吗?

就如同连锁效应一般,他的脑中接连浮现蒂塔、侍从巴多兰、马斯哈,甚至是奥杰的脸。他其实并不期待邻近贵族会给予援助,很担心他们是否已平安前往避难。

这时,艾莲的笑脸又再次闪过他脑内。若现在她能陪在自己身旁,将会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一件事啊。以战力来说当然是个坚强的后盾,但更重要的是——

「——扣分。」

在话声响起的同时,一阵冷风喷向堤格尔的脸,使他立刻回过神来。只见琉德米拉脸上写满了不悦,手持冻涟怒视着自己。

「我知道你现在相当疲倦,但你竟然在重要的军事会议上发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在想什么?」

若他老实回答自己是在想艾莲,琉德米拉肯定会在听到的瞬间当场拂袖而去吧。于是堤格尔诚恳地深深低头,请求她的原谅,卢里克则以颇不是滋味的表情看着这一幕。值得庆幸的是琉德米拉只夸张地叹口气,便原谅了他。

「我们回到正题吧——你们的军队其实也只能再撑一战吧?」

听到这句提醒,堤格尔露出了苦涩的表情。琉德米拉则一脸严肃地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凭一支不满两千人的军队要击败两万大军,原本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行为。只休息一天……而且还是在战场上稍作喘息,根本无法恢复疲劳。」

「不过……既然你说要一战解决,想必是有什么计策吧?」

堤格尔以毫不掩饰困惑的表情问道。因为他已经束手无策了,现在的情况逼得他必须考虑是否在危急时倚赖弓的力量。

而那也正是堤格尔自己已经身心俱疲的证据。

「基本上来说,就和你面对两万敌人时所做的事一样。」

琉德米拉以蔚蓝的双眼像是在打量似地看着堤格尔。

「亦即无视士兵,只攻击将领。毕竟在面对压倒性多数的敌人时,除了从粮食或总帅其中之一下手外别无他法。」

「为何不选择粮食呢?」

「因为若选择粮食,必须做得非常彻底。」

卢里克双手抱胸地问道,琉德米拉则以「你连这也不知道吗?」的表情冷哼了一声。

「首先是要诱敌深陷我们的陷阱中,接着将位于敌人行进路线上的村落烧毁,让他们连遮蔽夜晚寒风的地方都没有。即便对手是疏于确保粮食的蠢蛋,也必须做到这种地步才能见效。更何况我们的对手并不傻。」

「你已经调查过对方的底细了吗?」

看到琉德米拉显得有些紧张,堤格尔率直地问道。冻涟的雪姬便极为不耐地板着脸答道:

「克雷伊修·沙辛·怕拉米尔。是别名『赤胡』的墨吉涅国王之弟。」

堤格尔和卢里克纳闷地看了看彼此。

「……他很有名吗?」

「从她的口气听来,应该是吧。」

「是你们太无知,才会没听过他的名字。」

被琉德米拉以蕴含了怒气和寒气的视线瞪着,堤格尔有些困扰地抓了抓头,向她解释:

「因为亚尔萨斯是个与这类话题沾不上边的地方,不好意思,能请你告诉我吗?」

「真是的……艾蕾欧诺拉到底教了你什么啊?」

琉德米拉露出了傻眼的表情,不满地嘟囔着,但还是说明给他们听。

「大概在十年前吧,萨克斯坦军派出多达一千般船酌舰队进攻墨吉涅。那时克雷伊修仅率领两百艘船舰,便前去迎战了。」

「根据你刚才说的话来推测,是克雷伊修获胜吗?」

「还是压倒性的胜利喔。随后,害怕他实力的萨克斯坦军便充满敬畏地称他为『赤胡』。用萨克斯坦语来念就是『巴巴罗萨』,在墨吉涅语中则因为带有地方口音,而变成『巴巴罗斯』。」

堤格尔和卢里克泄气地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两人几乎可说是相当缺乏海战相关的知识,但一想到自己的对手是名与兵力相差五倍的敌人交战,却还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甚至让敌人替他取了别名的男人,胃就忍不住隐隐作痛。实在是个不能等闲视之的强敌啊。

但他们不能在此退缩。不能抛下人民和自己的士兵不顾。

「无论如何,我们是不可能在阿尼亚斯交战的,先撤退吧。」

蓝发战姬取过一张地图,在堤格尔和卢里克面前展开。地图上显示的地区是比阿尼亚斯更深入布琉努领土的奥尔梅亚平原。

此处为地形平缓的辽阔草原,只有一条绵延横跨其中的街道。这条街道在中间有个朝向西北的大弯道,旁边有两座丘陵。除此之外都是乏善可陈的平坦土地。

「这种地形不是比充满断崖的阿尼亚斯更有利于大军作战吗?」

卢里克话中带剃地说道。堤格尔立刻像是在安抚他般拍拍肩膀,尽可能地以温和的口气询问琉德米拉:

「你会特地选择这里,想必是有什么理由吧?」

琉德米拉以理所当然的表情点点头。

「要我解释给你们听也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你们两个先说明看看,这次的四万大军和你们所打败的两万敌军有何不同?」

琉德米拉挺起胸膛傲视着两人,娇小的身体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堤格尔衷心地感到佩服,卢里克虽然震慑于其气势,却依然一脸不悦。

「首先在人数上就差距甚远,所以军队的防御力也不同。」

堤格尔因应她的要求,开始扳着手指一一举例。卢里克也跟着陷入思考,不过与其说是听从琉德米拉的命令,更像是为了堤格尔才这么做。

「还有一点是先遣部队与主力部队的不同。先遣部队收集到的情报,应该已经几乎全数由主力部队接收了吧。」

所以还是假设他们已经充分掌握阿尼亚斯的地形条件比较好。也就是说,堤格尔曾经使用过的计策,或许从一开始就无法套用在他们身上。

「先这样吧,光是这两点就已经很足够了。」

琉德米拉的蓝色双眼锐利地盯着两人。

「敌人已经掌握地形资讯和我方大概的人数了。再加上他们现在相当警戒,所以在这里使些小手段是无法引诱他们上钩的,而即便发动奇袭,也很难取下敌将的首级。」

「所以若是在奥尔悔亚平原,或许还有可能办到?」

「我现在有个计策,但单凭我们人数不够。我记得你那边还有两千多名难民吧?让他们也一起帮忙。」

听到这句话,堤格尔不禁倒吸一口气。他凝视琉德米拉那无法窥见任何情感的脸片刻,才以仿佛喝了苦药般的表情问道:

「……你想让他们做什么?」

「当诱饵。」

琉德米拉一边指出地图上的几个地方一边说明,让堤格尔和卢里克大为惊讶。

——这么做的确有胜算,但……

将蓝发战姬提出的计划在脑中重新审视后,堤格尔表情僵硬地注视着她。感谢与紧张、困惑与疑问,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情绪全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这是步险棋呢。」

「你怕了吗?」

冻涟的雪姬以带着挑衅的嗓音问道,堤格尔缓慢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早已无所畏惧。只是有些事让他感到在意。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这么多?」

琉德米拉的回答相当简洁。

「因为你之后欠我的人情值得我这么做。」

原来如此,堤格尔明白了。看来这会是一个相当大的人情。堤格尔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放在营帐角落的黑弓上。仅凭这把弓的力量,就能偿还这份人情吗?

——不,既然如此,就应该以我自己的力量来弥补才对。

「你就以你自己的做法来满足我吧。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在堤格尔想到这点的同时,琉德米拉也带着淘气的笑容如此说道。堤格尔忍不住凝视着她,接着便露出重拾活力的笑容,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

结束军事会议后,堤格尔目送琉德米拉返回奥尔米兹军,便准备前往安置难民的地方。因为他必须拜托那些人民帮忙。

「我也和您一起去吧,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抱着沉重的心情去向他们说明这件事,但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因此暴动。」

「不,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堤格尔拒绝了卢里克的提议,只带着黑弓便出发了。虽然卢里克的陪同能让他心里较为踏实,但他担心这会让难民们觉得他在威胁自己。

而且堤格尔想尽可能地独自承担这件事的责任。



墨吉涅军的总帅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并没有安分地等待他派往吉斯塔特军的使者归来。所谓的军队,即使一日不行动,也同样会耗费一天份的粮食、水和燃料。

于是他毫不踌躇地下令,让军队在被砂岩断崖包围的阿尼亚斯街道上继续前进。

他所率领的四万大军并非全体共同行动,而是以五千五百人为一个军团,中央有三千人、左右则是各一千,再加上后方的五百名预备兵力。

这么一来,即便是在比街道更狭窄的地方,他们也能畅行无阻,可说是行动相当灵活的阵型。这是克雷伊修根据先遣部队总帅卡西姆制作的地图构思出的行军方式。

按照这种编排方式组成七个军团后,留着红胡子的国王胞弟就让他们以一定的间距在街道上前进。至于剩下的士兵则当成预备兵力安排在最后方。

其实克雷伊修最一开始曾打算替这七个军团取名。

「反正只是暂时性的名字,就叫赤牛军、青牛军、绿牛军……之类的吧。」

「既然是暂时性的,或许直接改用数字来称呼,士兵们会比较好记忆。」

部下恭敬地答道,克雷伊修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提案。刚才的名称似乎只是他随口说说,并未特别放在心上。

就道样,从第一水到第七军都分配好之后,克雷伊修便将第七军设为本队。

——好了,不论是吉斯塔特还是布琉努都好,看他们舍怎么应付。

但克雷伊修的预测落空了。在墨吉涅军穿越阿尼亚斯街道的途中,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在耗费近一日后,他们便抵达街道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片有着平缓起伏的辽阔草原。因为目前是冬季,草原大多呈现没有植被的土壤颜色,但等到春天来临,植物便会开始萌芽,最后呈现出彷佛铺着草绿色绒毯的美丽景色吧。在草原的远处还可以望见一座小山丘。

当克雷伊修以手掌接住从灰色天空飞舞而下的雪花时,部下慌忙地前来向报告,原来是派往吉斯塔特军的使者回来了。

「身为吉斯塔特军总帅的战姬琉德米拉·露利叶大人作出了回覆,由于对方要求以口头传达,接下来我将在此复述内容。」

使者擦着汗水这么说道。克雷伊修则泰然自若地点头催促他。

「……我等远离国土来到此处,是出自于布琉努王国的要人所托,与阁下非法入侵他国土地的军队不同。若有任何疑虑,可迳自向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求证。我等虽没有主动与阁下争斗的意图,但若阁下妨碍我方行动,我等也只能迫于无奈地宣布开战。愿阁下能平安地循原路踏上归途。」

使者说完后便轻轻地呼了口气,并向克雷伊修行礼。

「也就是说……如果不想付出惨痛的代价,就快点打道回府,是吧?」

将琉德米拉的话大略总结一过后,克雷伊修瞪大了深邃的双眼。

——竟然叫我有疑问的话,就去问布琉努的弱小贵族……

就算去问堤格尔,想必也只会得到有利于琉德米拉的回答。麻烦的是我方的侵略行动并非出自于大义等正当的理由。琉德米拉以非法入侵他国土地的罪名指责我方,但确实如她所言,毫无辩解余地。

——但布琉努人也就算了,被吉斯塔特人如此指责,真让人感到恼火。

「我方可是还有四万大军。怎能因为被战姬威胁就收兵折返,简直是笑掉人的大牙。我知道琉德米拉·露利叶这号人物……好吧,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克雷伊修笑着说完这番话,便命令使者退下休息。

片刻之后,返回阵营的侦查部队前来报告。

「从我方现在的位置沿着街道往西直行,便会看见两座小山丘。敌方似乎已在较靠近我方的山丘布下阵型,也同时目击到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军旗。」

「在西北方发现了约两千人的队伍。从他们的穿着研判,应该是之前先遣部队所掳获的奴隶们。」

克雷伊修和他的亲信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在地图上作记号。看来街道往西笔直延伸一段距离后,就会在有山丘的地方缓缓转向西北方。

在那附近除了两座山正外,并无其他特殊地形。不只没有森林、山地或沼泽,连河川也非常窄小。

在掌握到这些情报后,克雷伊修便征求亲信们的意见。

「他们应该是先让绊手绊脚的奴隶逃走,再于山丘上布阵,牵制我方的行动吧。」

「若我们前去追赶奴隶,他们就可以冲下山坡,一举截断我方退路。」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能想出这种策略吧。根据侦查部队的报告,他们只有五千余人。我不认为他们能在一天之内想出什么出奇制胜的计策。」

克雷伊修的想法也和他们略同。

「很好。那就派出第一到第四军包围敌人所在的山丘吧。然后剩下的三军再追上奴隶,一口气掳获他们。」

他之所以坚持追捕奴隶是有理由的。一来,以这些奴隶为人质来威胁山丘上的布琉努士兵,应该可以达到不错的成效。二来,让捉来的奴隶就这么逃走,也有损墨吉涅军的颜面。

更何况对他们来说,在战场上捕获奴隶是极其自然的行为。

其实克雷伊修这么做还有另一个目的,但他并未告诉将领们。

「据传琉德米拉·露利叶非常擅长防守战,所以我们没有必要积极进攻,只要封住他们的行动即可。」

在天空飘下片片雪花,要称为早晨稍嫌太晚,但又尚未接近中午的时候——

被后人命名为「奥尔梅亚会战」的战役正式展开。

墨吉涅军的行动相当迅速,展现出绝佳的默契。由四个五千人以上的军团组成、合计超过两万人的大军,彼此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朝山丘前进。其余三个军团则远远看着他们的行动,继续行走在街道上。

「山丘上的情况如何?」

在行进于街道上的三军团中央,克雷伊修向亲信问道。这个男人编制了比平常还要多上一倍的侦查部队,并频繁地派他们前往四面八方,以便逐一了解战况,掌握战场上的任何变化。

「已经确认过的军旗有四种。分别是红马旗、黑龙旗,还有……」

接着士兵又列举出琉德米拉的军旗和冯伦家的军旗。

「他们在山丘各处设置了栅栏或壕沟,也观察到枪尖反射的亮光以及马匹的嘶鸣声,宛如一座小型堡垒。只要有部队靠得太近,就会遭到投石或箭矢攻击。」

「那些部队的士兵有受伤吗?」

「不,很幸运地,那些攻击都没有命中他们。」

克雷伊修对士兵说声「辛苦了」,以慰劳他们的辛劳。

「那另一个位于后方的小山丘呢?」

「该处则是被雪覆盖,一片白茫茫地,并未发现类似敌军的身影。」

「哦。那再一次传令给包围山丘的军队,只要困住他们的行动即可,绝对不可深入。」

虽然被厚重的灰云阻挡,以人类的眼睛无法看见,但太阳还是缓缓地朝着天空正中央爬升。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两千名难民的身影已经进入墨吉涅军的视野中,双方相隔仅大约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

「山丘上是否有动静?」

克雷伊修确认敌方没有任何动作后,便命令旗下的三军团加快脚步。

「看来即便是闻名遐迩的战姬,也无法应付数量如此庞大的敌人。还是只要像那样站在山丘上,就算履行了与布琉努之间的约定?所谓的战争,终究只是一种政治手腕……」

但克雷伊修的预测落空了。一名士兵慌张地前来报告。

「阁下,敌人出现了!数量约有三千!」

「让距离敌军最近的军队去迎战。还有——他们是从哪出现的?」

克雷伊修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惊慌,仅是冷静地问道。敌人不可能凭空涌出,肯定是事先隐藏在某个地方。

综合士兵的报告,克雷伊修推断三千名敌人应是潜伏在那座看似无人的山丘阴影下。

——原来如此,士兵们的注意力都过度集中在敌人盘据的那座山丘上了。

想当然地,他们应该不至于匆略那座无人山丘,但也没有人鼓起勇气接近该处吧。因为要是过于深入,很可能会被山丘上的敌人攻击。敌军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会选择潜藏在阴影处,而非直接占据山丘。

——看来我是被琉德米拉·露利叶擅长防守战的资讯误导了。

克雷伊修虽已思考过数种可能性,但还是认为琉德米拉会如同传言一般守在山丘上。

——不过,没关系,就算他们主动进攻,我也自有对策。更别说我方的兵力超过一万六千,仅三千人的小部队根本不可能扭转局势。

就在此时,又传来了新的战况报告。

「那些逃跑的奴隶们突然掉头袭击我们!」

克雷伊修身旁的亲近们全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反观墨吉涅王弟则摸着自己的红胡子,悠哉地抬头看向军旗。绣着金色头盔与剑之战神乌鲁夫拉的旗帜正随风飘扬。

「好了,究竟是战神将征服顽劣的龙与马,还是被马蹄和龙爪践踏呢?」

墨吉涅军派出第一到第四军团包围山丘,第五、第六和第七军团则沿着街道追赶奴隶。第五军团位于最前方,紧跟在后的第六和本队所在的第七军团则是并排前进。

而原本藏身于山丘阴影下的「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则踩着脚下的积雪攻向第五军团。奥尔米兹军由琉德米拉领军,堤格尔则策马与她并骑。

墨吉涅军举起长枪、使出箭雨攻势迎击敌人。雪花飞舞的天空顿时混入了数千支箭雨。

但没有一支箭能命中琉德米拉。逼近她的箭全都在射中前被冻结粉碎,并坠落地面。这超乎常理的画面在墨吉涅士兵间引起一阵阵惊叫。

「那就是……龙具的力量吗?」

目睹飞来的箭矢如纸片般崩毁,堤格尔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可别大声张扬喔。」

琉德米拉轻笑着肯定了他的猜测。堤格尔点点头,接着抽出几支箭矢架在手里的黑弓上。这次换成琉德米拉瞠目结舌了。

堤格尔用力拉紧弓弦,将手中的箭矢同时射向举着长枪和盾牌的墨吉涅士兵。箭群化作黑影飞了过去,无一例外地命中褐色皮肤的士兵头部或手臂。原本整齐划一的长枪阵型随即出现破绽。

「挺有一手的嘛。」

琉德米拉仅抛下一句简短的赞美,便勇猛地策马一跃而起,她以双手挥舞着彷佛由冰块和水晶雕琢的短枪,不断劈倒墨吉涅士兵,堤格尔则趁机冲进她强行辟出的血路。

喷溅而出的鲜血在呼吸之间便被冻结,雪一落在接连倒下的尸体堆上,立即溶化消失无踪。折断的剑、毁损的枪和无法使用的弓不是散落在尸体和尸体之间,就是竖立在地面上。

虽然墨吉涅兵是身着轻装,但即便套上厚重的铁铠甲,也无法抵抗她猛烈的攻击。

枪兵们自四面八方一齐冲向琉德米拉,但半数都被她手中的冻涟击飞,剩下的则是藉由在马上巧妙地转换姿势闪躲而过。而在下一个瞬间,她便舞动着枪,以让人联想到闪光的速度接连刺穿墨吉涅士兵。

墨吉涅军中掀起一阵呐喊和怒吼。没想到这名以目不暇给的动作不断击败他们队友的人,竟是一位不满二十岁的少女。

而在她身旁的则是一位年龄相仿的少年,以手里漆黑的弓射出箭矢,像是刻意瞄准远处的部队长似地将他们一一击落。

「你不会害怕吗?」

琉德米拉一脸吃惊地问道,双手依旧不停挥舞着短枪。

「如果你担心的话,就保护我的安全吧。」

堤格尔以有些粗鲁的口气回答,像是连多说一句话也觉得浪费似地,从挂在腰间的箭筒里抽出新的箭矢。当他发现箭矢数量所剩无几时,仅着皮甲的杰拉尔便心领神会地从后方悄悄接近堤格尔,将他腰间的箭筒换下,系上新的箭筒。

堤格尔轻敲新的箭筒表示道谢。

「在这种情况下,真亏你能瞄准敌方的部队长呢。」

琉德米拉对堤格尔投以充满佩服的眼神。战场上总是一片混乱,眼前的景物也不停跳动,无法轻松地锁定目标。而且现在还飘着雪,要认出敌方部队长所戴的铁盔相当困难,更别说以箭狙击了,简直是难如登天。

但堤格尔却轻描淡写地答道:

「头上没有缠黑布的就是指挥官,只要明白这点就很容易了。」

其他人若是听到这个说法,恐怕只会觉得他脑筋有问题吧。事实上就连卢里克如此优秀的射手,也必须在歪着头思考并想像片刻后,再要求他解释一次。

在历经阿尼亚斯的几场战役后,堤格尔已经正确地掌握墨吉涅士兵的军装构造了。此外,他也拥有能实践自己想法的技巧和辽阔的视野。

敌人意想不到的奇袭、原以为是猎物的难民们的反击,再加上琉德米拉的猛攻和堤格尔的狙击,使墨吉涅的第五军团在短时间内便遭到瓦解。

堤格尔和琉德米拉所率领的奇袭部队一面铲除陷入溃败的第五军团,一面和难民们会合。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没事吧!」

卢里克嘴里这么喊着,同时策马靠近他们。堤格尔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对他露出笑容。

「看来我们彼此都没什么大碍呢。」

沿着街道逃跑、被墨吉涅军所追赶的并非难民。

他们其实是伪装成难民的「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士兵。他们藏起武器并不断逃跑,等到堤格尔和琉德米拉袭击第五军团时,再配合两人转而展开攻击。

至于真正的难民,则位于被两万墨吉涅军包围的山丘上。

前天夜晚——也就是堤格尔结束与琉德米拉的军事会议,并来到难民所在的地方时,他还是没有想出能说服他们的理由。

因为他的目的是要求难民们在几乎确定会被包围的山丘上待命,只要一发现敌人,就作作样子地以箭矢和石头攻击对方。

唯一能确定敌人不会踏进山丘上的根据,就只有琉德米拉所说的战略分析。

「若是墨吉涅军真的对山丘上的人发动攻击,也是在他们掳获难民之后了。这样他们才能以人质要胁我们就范,是吧?而且若考量到未来的战事,他们应该会尽可能避免交战才对——尤其面对非布琉努军的敌人更要小心。」

但早已精疲力竭的难民们能明白这段说明吗?而就算他们能够明白,又是否愿意接受这个要汞呢?

在不报什么希望的情况下,堤格尔造访了难民们的营地。他们现在的情况和一般士兵没两样,既筑起了营帐,也在各处生起了篝火。不过似乎还没有多余的体力可以架设栅栏或壕沟。

「——伯爵大人。」

一名发现堤格尔身影的难民少女小跑步接近他。在难民们得知堤格尔拥有伯爵身分后,便一直这么称呼他。堤格尔搔着暗红色的头发对少女点点头,并拜托她召集难民的代表们。

虽然这群人以难民统称,但也多达两千人。堤格尔要求他们以十人或百人为单位分成数个集团,并自行选出十名代表,负责统领他们。虽然堤格尔的领地很小,但终究是一名领主,这类型的工作倒还算是得心应手。

堤格尔借了一座营帐,找来这些代表后,并未告诉他们事情的细节,只说明了大概的情况。也就是为了对抗逐渐逼近的敌人,他会率领军队与其战斗,但因为人手实在不足,所以希望难民们能助他一臂之力。具体来说,便是要求他们听从我方指示,聚集在山丘上待命。

正如堤格尔所料,难民们听完后纷纷面有难色。

「我们从来没有打过仗,一直过着平凡的生活。你突然要我们战斗,这实在是强人所难啊。」

「而且你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呢?该不会其实是打算将我们留在山丘上,趁敌人包围我们时自己逃走吧?」

「我们已经无家可归,连财产也没了。连续好几天都没吃什么像样的食物,每天都必须忍受着刺骨的寒风。现在你还要我们做什么?」

——但要是你们被敌人捉住,就会再次沦为奴隶。

堤格尔差点就要脱口说出这句话,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自己并不是为了胁迫这些人而来的,他的目的是说服他们。

代表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诉说自己的不安和疑虑,堤格尔等他们情绪缓和下来,营帐内也恢复安静后,才开口说道:

「我明白你们的担忧,但能否请你们听我说几句话呢?为了帮助更多人,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做的事……也是我希望能做的事。」

「那你也跟我们一起在山丘上待命吧。没错,只要你答应跟我们一同行动,我们倒是可以相信你。」

察觉到难民话中的意图,堤格尔的表情夹杂着一丝苦涩。

「这我办不到。既然要迎战数万人的大军,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是宝贵的战力。」

「既然这样,能不能考虑别的方案呢?像是和敌人进行协商等等。我们虽然做不到这种事,但若是实力强大的伯爵大人出马,敌人应该会接受协商的耍求吧?」

——如果有用的话,我早就做了。

虽然是透过琉德米拉得知的,但他明白敌人的主要目的是掠夺。

而且从对方只派遣使者与琉德米拉接洽,对自己这边却没有任何表示的行为看来,墨吉涅军的总帅是个一丝不苟的聪明人。要是贸然提出交涉,甚至可能藉由双方交涉的机会,被对方直接带着军队攻过来。

「真要说起来,国王陛下、骑士团和其他贵族们到底在做什么啊?难道不能请伯爵大人拜托他们帮忙吗?」

就在堤格尔开始对他们的抱怨感到厌烦,正打算回嘴时——

「——我愿意听从伯爵大人的指示。」

一道低沉的嗓音伴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在营帐内响起。

说出这句话的是其中一名代表,是个还很年轻的男人。堤格尔对他的脸有印象。

在击破卡西姆的先遣部队,替难民们解开束缚他们的绳索时,那个男人曾经激动地谴责堤格尔。记得这件事的几个人纷纷以惊讶的眼神看着男人。堤格尔也难掩讶异地凝视着他。

「伯爵大人应该是从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但也无法确定他是专程为了救我们而来的,不是吗?」

虽然有别的难民激动地反驳,但男人以凶狠的目光扫了过去,便立刻让对方安静下来。确认没有人插嘴后,男人继续说了下去:

「你救了我们,并将我们带来这里,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且我们到目前为止,都还找不到机会反击那些杀了我们家人、摧毁我们家园的家伙。」

男人说到这里便暂时停了下来,以略带怒意的眼神环顾其他代表。

「我们没有战斗的能力。要是直接正面交锋,应该马上就会身首异处吧。但是,只要听从伯爵大人的指示——不仅可以帮助伯爵大人,还能给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对吧?」

男人的声音因为带着愤怒、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堤格尔像是在肯定他的意思般用力地点点头。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们的。」



墨吉涅军的侦察兵之所以无法看穿山丘上的军队为难民假扮,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琉德米拉耗费近半天的时间替他们进行了完美的伪装。

「一般来说,要准确地调查出堡垒的坚固程度和防御力是不可能的。所以侦察兵都必须拥有很好的观察力,要能在迅速地观察堡垒的几个地方的状况下,掌握其防御强度……相反地,只要将那些地方做得相当坚固,最起码可以瞒过他们一天.而且这么做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和工夫。」

于是他们发挥了琉德米拉擅长防守战的长才,成功骗过了墨吉涅军的耳目。

即便听到第五军被歼灭的报告,「赤胡」克雷伊修脸上仍是毫无惊惧之色。敌人确实近在眼前,但克雷伊修身边不仅有五千名士兵,在本队旁还有另外五千名士兵。

克雷伊修周遭的亲近们虽因为敌人逼近而一时陷入惊惶,但看到克雷伊修泰然自若的神情,便立刻恢复冷静了。

「传令给第四军——依照原先的计划,改由第一军到第三军包围山丘,第四军则尽快返回援助本队。」

克雷伊修早在开战前便考虑过各种状况,并从其中挑出可能性较高的拟定对策,分别传达给各军团的指挥官。

「银色流星军」与奥尔米兹军的联军和克雷伊修本人指挥的第七军团展开剧烈冲突。红马旗和黑龙旗并列奔驰,眼看即将攫住身穿黄金武装的战神。

克雷伊修看准了那一瞬间,下令第七军团向后撤退。

为了不让后退的第七军团逃脱,「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立刻紧追上去。而墨吉涅军的第六军团也正巧在这时改变方向,朝着他们急远前进。

「果然使出这招了吗……!」

堤格尔瞪着在远方蠢动的第六军团,愤恨地啐道。他已经没有余力伸手擦拭汗水和飞溅到身上的鲜血。血液、汗水和冷空气使他深红色的头发呈现相当奇特的形状。

堤格尔下令「银色流星军」中皆由布琉努士兵组成的千人部队迎击第六军团。因为第六军团的行动也在他预测的范畴内。

不过,他并非让军队从正面挡下踏着积雪朝他们冲来的第六军团,而是稍微转个弯,从侧面突击。然后趁敌军停下脚步时,由琉德米拉和堤格尔指挥剩余士兵,讨伐敌方总帅克雷伊修。

但事情并未如堤格尔所愿。

一千名布琉努士兵在即将扑向第六军团之际,突然溃散了。

「……怎么回事?」

琉德米拉和堤格尔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愣在原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堤格尔先是在心中感到不可置信,但下一秒便不得不承认这项事实。

——他们已经撑不住了……

这些布琉努士兵是从特里托尔便一路追随堤格尔的人们。也是琉德米拉口中「只能再撑一战」的部队。

堤格尔判断他们应该还有办法应战,而他们也几乎一点不剩地挤出残存的体力。但从今早便未曾停歇的降雪所带来的寒气,以及地面上令人寸步难行的积雪,都不断地削弱他们几乎已到达极限的体力。

布琉努士兵的攻击行动只有数百人成功,而且仅止于相当零散的攻击,无法得到他们所预期的成果。

于是墨吉涅的第六军团轻松地弹开他们微弱的攻击,开始侵略「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的侧面。即便是琉德米拉和堤格尔,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手中的猛烈攻击。

「就只差那么一步……!」

琉德米拉挥舞着冰枪,将杀向她的墨吉涅兵连同皮甲贯穿,或是直接击落马上的敌人,同时心有不甘地怒骂着。她的蓝发变得相当凌乱,肌肤和绢服也沾上了飞溅而起的血沫,不仅气喘吁吁,也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屠杀了多少敌人。

而在她身旁不断拉响弓弦射倒敌人的堤格尔,情况也和她差不多。

他握着弓的左臂和拉弓的右臂都像是麻痹了一般毫无知觉,连自己换过多少次箭筒都不记得。

反观墨吉涅军的总帅克雷伊修,脸上则挂着满足的笑容:他深邃的双眼神采飞扬,甚至轻拍着膝盖替未曾谋面的敌手喝采。

「哈哈哈!虽然战况在短时间内不断变化,但琉德米拉·露利叶果然有一手。以防守战闻名的战姬,竟会如猛将般勇敢地主动攻来,要是再差那么一点,现在我的脑袋和身体可能已经分家了呢。」

为了以防万一,克雷伊修让自己的位置退到第七军团后方,此时他突然假装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

「对了对了,敌人可不是只有战姬哪。还有那个能从三百阿尔昔的距离杀死卡西姆的可怕弓箭手。」

接下来只需要让第七军团和第六军团自左右包抄敌人,并将其歼灭就行了。

「就把在邻近诸国间赫赫有名的战姬带到我面前吧。不过她毕竟是地位仅次于国王的人物,当然不能让她蒙受沦为俘虏的屈辱,我会把她奉为上宾,恭敬地招待她的。」

克雷伊修会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也是在所难免。因为不论是「银色流星军」或奥尔米兹军,都确实被逼入绝境了。

总计超过一万的我方部队,自两个方向夹击六千以下的敌人,甚至逐渐形成半包围的局势。无论是谁都会认为墨吉涅军胜券在握吧。

琉德米拉接连打倒高举长剑、挥舞长枪杀向她的墨吉涅士兵。她砍下他们的头、贯穿其胸膛,并策马高高跳起。雪和泥土以及土兵的尸体相互堆叠并逐渐冻结,使地面呈现相当诡异的景象。

堤格尔也用光了数个箭筒,他回首望向位于身后的杰拉尔。

奥杰子爵的儿子已经连开口咒骂的力气也没有,顶着一头乱发的他将两个装满箭矢的箭筒塞给堤格尔。褐发青年露出未曾见过的苦涩表情说道:

「我现在就去找其他箭给你……」

意思是他现在只剩下手上这两个箭筒了。而且战况已经恶化到让他无法掌握确切的数据了。

堤格尔简短地对他说了声「拜托了」,便抽出箭矢,转头看向琉德米拉。

「琉德米拉,这里由我来挡住,你——」

「闭嘴。」

蓝发战姬挥着枪让眼前的敌人陷入长眠,同时打断了堤格尔的话。虽然脸上已经露出明显的疲倦,但眼中却闪烁着强烈的生命力和战意。

「只不过是敌人的数量稍微多了一点,你就要说丧气话了吗?」

堤格尔在回答之前,就先将手中的箭快速射出。箭矢俐落地划破空气,打穿了盯上琉德米拉的士兵头部。

「要一个已经相当疲倦的女孩快去休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虽然堤格尔努力挤出笑容,但显然是失败了。应该说他的呼吸已经紊乱得连要说话都有困难,根本无法立刻放松紧绷的脸部肌肉。

「……你的脸色很糟糕喔。」

琉德米拉看起来似乎比堤格尔还从容,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苦笑。不过下一秒她就立刻换上认真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身上背负着战姬的骄傲,那是从母亲和祖母……不,从所有使用冻涟的战姬身上继承而来的骄傲。」

一名体格壮硕的墨吉涅兵猛然举起巨斧逼近琉德米拉。她以如同闪光般的一击葬送对手后,手中的枪便呼应主人的战意,释放出白色的寒气。

「现在需要休息的应该是你才对喔,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你就放心把背后交给我吧。」

琉德米拉的表情和口气一点也不激昂,反而像是她所操纵的寒气般平静。但墨吉涅士兵却被她的气势震慑住,开始退缩。

堤格尔也愣住了,但接着这名深红色头发的少年便重新握紧黑弓,策马来到蓝发战姬身旁。

「你有你的骄傲,我也有我的坚持。」

「坚持?」

「是从父亲……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身上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男人的坚持。」

自己的父亲乌鲁斯、马斯哈、巴多兰,以及领民们、奥杰和黑骑士罗兰。除此之外,还有他到目前为止所过过的人们。像是说要帮助自己的难民代表、向堤格尔道谢的少女,以及不在此处的蒂塔和莉姆。

最后是艾莲。

「我之前所做的,并非全都是能骄傲地向他们报告的事……但我不想做绝对无法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的事情。」

「…………笨蛋。」

琉德米拉的低语小声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但那声音却让她确实地明白自己现在怀有的感情。难以形容的喜悦从内心深处涌出,给予蓝发战姬疲倦的身体全新的活力。

「好吧,既然这样,就战斗吧,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战斗。」

冻涟的战姬高举冰枪,手持黑弓的少年则将箭矢搭上弓。

这时战况又再次出现巨变。从远处传来阵阵呐喊声。从声音的大小来判断,应该有数千人的规模。

「……是敌方援军吗?」

脸上闪过一丝紧张,看向声音来源的堤格尔,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那的确是援军。但他们高举的军旗却是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

「展开突击!将墨吉涅的饿狼们赶出我们的国土!」

策马奔驰的五千大军身穿铁灰色铠甲,左右手分别举着长枪和大盾,让人以为他们像是突然踢开积雪,从地面冒出来似地,发出怒吼声朝这里冲了过来。

而且他们出现的位置是在奥尔梅亚平原的北方,也是克雷伊修为了以防万一而派出侦察兵——但却判断不可能会有伏兵,所以决定放任不管的方向。

于是克雷伊修用尽心机一步步构筑起来的包围网,彷佛柔软的雪被一脚踢散似地,在瞬间就被粉碎了。

「……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琉德米拉的惊呼,堤格尔也陷入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人虽然依旧挥舞着枪、射出箭矢打倒逼近自己的敌人,但头脑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一时无法思考。

「冯伦伯爵!冯伦伯爵身在何处!?」

自战场某处响起充满年轻活力的呼唤声。琉德米拉比堤格尔先反应过来,她呐喊着「在这里!」同时高举冻涟,以闪闪发光的寒气告知对方位置。

回过神来的墨吉涅士兵立刻杀向他们,但却被揍连来袭的枪和箭一一打倒。骑士团也趁机对此处展开突击,将周遭的墨吉涅兵无情地歼灭。

在铁灰色的铠甲所组成的队伍中,有三名骑士策马赶到堤格尔面前。

他们的铠甲全都因为寒气而失去光泽,血迹和泥水在卜头留下了奇怪的花纹,这是他们英勇奋战的证明。比堤格尔年长约十岁的骑士喘着气向他行礼。

「我的名字是埃米尔,从马斯哈·罗达特伯爵那里明白事情经过后,便立刻率领一千五百名佩尔许骑士团团员赶来这里。恳请您允许我们在您的指挥下作战。」

接着在埃米尔身旁的骑士也策马前来。他的穿着与埃米尔略同,但并非举着长枪,而是手持长剑,五官充满威严,声音也相当浑厚,就连身材也比埃米尔壮硕。

「因是在战场上,请您允许我不下马行礼。卢特司骑士团的夏耶和旗下的一千五百名骑士,在雨果·奥杰子爵的请托下前来支援。在即刻起听候阁下指挥。」

最后,一位蓄胡的中年骑士带着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温厚笑容报上名号。堤格尔对他的脸有印象。

「我是卡尔瓦多斯骑士团的奥古斯特,请让我和旗下的两千名骑士助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一臂之力吧。」

接连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使堤格尔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们。

「感谢……你们的到来……」

他们似乎从堤格尔的声音和表情明白了他的心情。埃米尔和夏耶转身背对他,奥古斯特则像要守护他似地站到他身旁。

「那我们现在就去给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祝各位好运。」

埃米尔和夏耶踢了一下马腹,溅起带着雪的泥水奔向战场。目送他们离开后,堤格尔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看向奥古斯特。

「……你是奥古斯特吗?」

「您还记得我啊,堤格尔少爷。」

堤格尔以颤抖的声音确认道,奥古斯特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露出了笑容。这名男人出身于亚尔萨斯,在成为骑士前,曾担任过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的部下,也和堤格尔相当熟识。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先前我因为骑士的身分而无法帮助您,实在是万分抱歉。正当我暗自焦急时,纳瓦拉骑士团的罗兰阁下和奥利维阁下便捎来了一封关于您的信。」

「……罗兰?」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堤格尔不禁愣住了。奥古斯特肯定地点点头。

「当您为了布琉努、为了人民而战时——他希望我能立刻率领部队加入您的阵营。所以当我从马斯哈大人那儿得知您的情况后,便立刻带着部下赶来这里。佩尔许和卢特司这雨个骑士团也和我一样。」

生者和死者的话语,成为了驱使他们聚集于此的动力。

「谢谢……谢谢你,奥古斯特。」

感动得无以复加的堤格尔,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但他立刻张大眼睛忍了下来,因为自己现在还位于战场上。不过,奥古斯特却是甩了甩头,眼角有些湿润。

「堤格尔少爷,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呢,就如同当年的乌鲁斯老爷一样。」

堤格尔没有回答他,只是假装抓着浏海,揉了揉眼睛。骑士团的参战让他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做出这些动作。

「——你们谈完了吗?」

琉德米拉骑着马靠过来,似乎是一直在等待他们结束对话。堤格尔带着笑脸对她用力地点点头,琉德米拉也回以灿烂的笑容。

「多亏他们的帮忙,可以暂时喘口气了。你要不要先退下休息?」

「不,我的手还拉得动弓。」

斗志从筋疲力尽的身体深处不断涌上。那些支持着自己的人,成为了让他前进的动力。

「把事情全交给帮手处理,在面子上的确是挂不住呢。我会再努力一下的。」

「这样啊,但你可别因为冲过头而丑态毕露喔。」

两人像是理所当然似地并骑着马。少年紧握着弓并搭上箭矢,少女则再此举起冰枪。虽然两人因为身上沾满汗水、血渍、雪花和污泥,模样相当狼狈,但他们的眼中却不约而同地闪烁着强烈的意志。

调整好呼吸之后,堤格尔和琉德米拉又再次冲进墨吉涅军的队伍中。



「骑士团?原来是骑士团啊……」

当克雷伊修明白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么飞了,终于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吼声。但那也仅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很快地便恢复冷静。

「但再怎么说,也不过只有区区的五千人。」

而且克雷伊修还不算是彻底落败,他手上仍有许多计策可用。更何况,为了以防万一而唤回的第四军团,也正好抵达了。

克雷伊修一面设法填补本队所在的第七军团被敌军攻破的漏洞,一面巧妙地往后撤退。接着他对第六军团下令,要他们对骑士团视而不见,专心应付「银色流星军」与奥尔米兹军即可。

「面对拥有那种机动力和推进力的怪物,直接迎战是赢不了的。」

克雷伊修充分运用其惊人的指挥能力,不懂巧妙地避开骑士团的猛攻,还让第七军团与第四军团从骑士团的侧面展开截击。

「从开战以来就一直战斗的敌人,现在肯定相当疲倦劳累了。就算得到骑士团的助力,也只是暂时恢复斗志罢了。看我将他们一举歼灭。」

于是,克雷伊修在以第六军团压制堤格尔等人的同时,也命令第七军团和第四军团从骑士团的侧面和后方展开攻击。

就算骑士团能以猛攻粉碎来自正面的敌人,但对上从侧面或后方的攻击,却无法以同样的方式应付。无数的箭矢和锐利的枪尖扑向骑士们。

敌人利用长枪绊倒马匹,或是将骑士从马上拖到地面,并针对他们铠甲的隙缝攻击。至于顶着沉重的铠甲奋力站起来的人,则以包围歼灭的方式打倒他。

「银色流星军」和奥尔米兹军则因墨吉涅的第六军团阻碍而无法前去救援。

双方不断重复着被对手逼入绝境,接着又反过来围困他们的情况。若是平凡的指挥宫,恐怕在最一开始的猛烈奇袭时就承受不了了吧。即便是极为优秀的将军,在得知骑士团参战后,也肯定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败北的事实。

但「赤胡」却运用他杰出的判断力和可怕的指挥,逐渐将骑士团连同堤格尔等人歼灭。

不过,就在此时,又传来了已经出现数次的新报告。

「……西北方出现敌人的援军?」

那是由马斯哈和奥杰率领的邻近小贵族的军队。两人成功说服的并非只有骑士团。

这支三千人的军队由步兵和骑兵组成,战力虽比不上骑士团,但已经足够逼退压迫堤格尔等人的第六军团。

而他们的存在是决定此战胜败的关键。

克雷伊修在脑中描绘出数个未来的战况演变,深深地苦恼不已。

——不是无法打赢。虽然我办得到,但是……

他可以击退新出现的三千贵族军,并歼灭骑士团、堤格尔和琉德米拉等人。就算其他人办不到,对他来说却是有可能的。

——问题在于……那是不是最后一批敌人。

当初克雷伊修推测敌军兵力为六千以下。这几乎是正确的数字,同时也显示出这名红胡子王弟的能力之高。

但在他即将获得胜利前,却突然冒出了五千名骑士。当他使出计策应对,眼看即将铲除他们时,敌方又突然加入了三千名新战力。现在的敌人数量已经比开战前要多出一倍以上了。

——为什么侦察部队没有发现那些敌人的存在?是他们判断失误了吗?

克雷伊修对于自己领导的侦察部队拥有绝对的信赖。向来都是根据他们获得的情报决定战术,并指挥士兵赢得战争。

——不,他们这次的表现相当完美。这么说来……只能归咎于运气太差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克雷伊修感到担忧的要素。

那就是眼前的敌人并非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

——……那家伙是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明明是布琉努人,名字还真长,随便缩写成堤格尔之类的不是更好吗?

克雷伊修一边埋怨着敌人的名字,一边指挥军队,同时在脑中一角继续思考。

即便在这里打倒了堤格尔,王弟的任务却还没结束。

他的目的是进军布琉努南部,以夺下充满活力的港口都市、肥沃的土地和大量的奴隶,甚至趁机攻占南部的枢纽——涅梅塔库。

只要能攻陷包含港口都市在内的布琉努南部,即可获得庞大的财富,也能藉由船只与本国联系,亦可将他们夺来的布琉努人奴隶经由海路遣送回国。

——就算在这里拚命将他们打倒,若是残余的兵力不足以击败泰纳帝公爵,那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连续两次出现援军的情况,使克雷伊修心中浮现强烈的迟疑。

「赤胡」又苦思了大约三十秒之后,才勉为其难地命令全军后退。他试着假装露出破绽,然后对穷追不舍的敌人给予强烈的反击,但却没有一个敌人被他的小手段引诱上钩。

「真是无聊,就不能来一两个把无谋当成勇敢的蠢蛋吗?」

克雷伊修露出了像是小孩找不到玩伴似的表情,命令包围山丘的三个军团与本队会合,并询问他们的伤亡情况。

一听到战死者竟有六千人,克雷伊修顿时眉头深锁。人数比他预估的来得多。

——先遣队两万再加上本队三万……五万大军已经损失超过三成了啊。

「不过这也代表还有三万四千人,比目前的敌人多出近三倍。」

但这天,克雷伊修便没有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而是让军队沿着栅栏和壕沟筑起营帐,命令士兵进行疗伤和休息。

他并未丧失战意。只是根据他的计算,能决定今后方针的报告也差不多该传来了。

翌日早晨,克雷伊修收到了自本国快马送来的传令。

「我国从海上进攻布琉努南部港口的船队,被泰纳帝公爵击败了。」

「这样啊,也就是说,我必须以三万四千人的军队打败眼前的敌人和泰纳帝公爵,并占领南部一带的港口都市,努力支撑到本国援军抵达才行吗?」

克雷伊修在营帐内放声大笑,毫不犹豫地下达撤退的命令。

——只要这次战役不是只有我失败,那就无所谓了。

「啊,对了。必须调查一下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哪,然后再夸大地赞赏他的表现。」

克雷伊修一边指示士兵们撤退,一边这么想着。先不论调查堤格尔的事情,克雷伊修会赞赏他有两个理由。

其一是藉此引出嫉妒堤格尔的势力。因为就克雷伊修的立场,他很希望能心无旁骛地和泰纳帝或嘉奴隆好好打一场。

其二便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即便损失了黑骑士罗兰,还有着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年轻英雄——也就是说,布琉努如今依旧强盛。嗯,这样一来,也可以降低我的名誉损失吧。」

墨吉涅军沿着阿尼亚斯的街道井然有序地缓缓撤退。

「奥尔梅亚会战」就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