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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冰冷的雪与温暖之物

奥尔米兹位于吉斯塔特王国的西南方。

往北走便是艾莲统治的莱德梅里兹,往西走上十多天,则会到达位于吉斯塔特与布琉努边界上的孚日山脉。向南穿过荒野、湖泊和群山后,就能看见墨吉涅王国。

这个混合三国人种和文化的公国,统治者即是琉德米拉·露利叶。

人称“冻涟的雪姬”的战姬。

现在琉德米拉正在公宫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喝着红茶。

前几天她从莱德梅里兹归来时,尚待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直到刚刚才好不容易告一段落。

红茶是琉德米拉最喜欢的饮品,也可说是她唯一的兴趣。她从不假手他人,总是自己泡茶给自己喝。就连放进红茶里的果酱也是自制的。

琉德米拉突然停下来,凝视着白瓷杯中的红茶。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说过要请他喝红茶呢。”

因为对那个人失去兴趣,琉德米拉连他的名字都快忘了。她盯着红茶,过了好一阵子,才总算回想起来。

“我记得那个布琉努的贵族是叫冯伦吧。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以一个布琉努人来说,这名字还挺长的。除此之外琉德米拉并无其他感想。

“虽然艾莲对陛下说自己是受那男人雇用……但即使是为了保护莱德梅里兹免于受到战火波及,也用不着出面帮那个男人一把吧?”

当然,若真正的理由是某些人口中流传的男女情爱,那还真是太扫兴了,这已经不是她看男人的眼光有多差的问题了。

——艾蕾欧诺拉啊,不以国家大局为重,拘泥于儿女私情的人,可是没资格当战姬的喔。

不只是琉德米拉·露利叶的母亲,就连她的祖母、曾祖母也是战姬。

但战姬并非由人选出,所以旁人无法对这项结果有任何异议。就这点来说,代代都成为战姬的确是件令人驽讶的事情,但也并非无法理解。

毕竟前任战姬便是她们的老师。她们熟知成为战姬所需的条件。

即便如此,要成为战姬也绝非易事。

首先,她们不一定能生下女儿,也无法保证女儿具备足够的资质。就算拥有天份,也不能肯定女儿会照着自己的期望成长。即使这些难关都顺利克服了,也有可能出现比她更适合成为战姬的人选。

过去也曾有几名战姬是由母亲手上继承这个身分,但事实上,能让自己的香火延续战姬身分的例子,可说是少之又少。

所以更别说是延续了好几代,这简直就是屈指可数的极少数特例。

而露利叶家便是这极少数特例之一。

琉德米拉也自小便开始接受战姬的培养教育。她不仅得学习枪术和马术,还必须累积治理奥尔米兹这片领地所需的知识。

在琉德米拉十四岁时,她的母亲突然过世了。原本只是染上了感冒,却恶化成肺炎,以为只要躺在床上休息个几天就好,却就此一睡不醒,离开了人世。

而‘破邪的穿角’拉斐亚斯,选上了琉德米拉为新的战姬。

虽然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心情,但琉德米拉在表面上并未对母亲的死显露哀悼之情——也可以说她其实没有多少余力去伤心难过。

虽然在这世上最希望她成为战姬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她还有奥尔米兹这块养育她成长的土地,以及许多拥护她的人民。

琉德米拉想保护人民的心情变得更坚定。不过,对外她依旧保持如寒冰般的沉着,在从母亲及祖母那一辈起便侍奉她们的臣子陪同下,琉德米拉克尽战姬的职责。

直到有一天,琉德米拉听间莱德梅里兹选出了新的战姬。

而且那女孩和自己一样年仅十四岁。

这让她对那女孩顿时产生了兴趣。

奥尔米兹和莱德梅里兹的战姬,代代关系都相当恶劣。

因为彼此领土距离很近,难免会互相提防,但她们之间的冲突可是不时爆发。就连琉德米拉的母亲也经常和对方起争执。

——既然是将来可能会开战的对手,那更非得亲眼见识一下不可。

况且琉德米拉的心中本来对她就不只怀有成心,还有种淡淡的期待。

——若能和她缔结友好关系,倒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奥尔米兹和莱德梅里兹并不是从神话时代开始就关系交恶。

她会产生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感觉到身为统治者的孤独感吧。

再加上莱德梅里兹的新战姬和她不同,据传新战姬原本是佣兵、旅行者之流的人物。

——说不定见面之后,我能展露前辈的风范,以丰富的知识指点对方一番呢。

琉德米拉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前往莱德梅里兹想要会见艾莲。

但结果却证明她们俩完全合不来,甚至还当场大吵一架。

“是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乡下野蛮人,骄傲自大,毫无谦虚的美德。”

这是琉德米拉对艾莲的评价。至于艾莲对琉德米拉的感想则可以用这么一句话来形容。

“这个女人能够拿来炫耀的只有家世,姿态高傲又自负,简直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

虽说她们都是战姬,不过也只是年仅十四岁的少女。

琉德米拉的脾气本来就有些浮躁,艾莲又才刚成为新战姬,根本搞不太清楚状况,所以会以这样的结果收场,或许也是上天注定好的。

若她们就此无视对方的存在,或许还没什么问题。但她们的领土靠得太近,同时彼此心中都怀有强烈的竞争意识,格外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琉德米拉见识到艾莲治理莱德梅里兹的灵巧手腕,以及在战场上的活跃,渐渐认同了她的功绩。

正因为如此,琉德米拉才会对堤格尔产生兴趣。

——那男人究竟是哪里好?

直到听见敲门声,琉德米拉才回过神来。她刚才似乎相当专注地思考着,白瓷杯中尚未喝完的红茶早就已经凉了。

“进来吧。”

她温柔地说道,一名中年侍从恭敬地走了进来。他自琉德米拉的母亲那一代便开始在这座公宫里任职,是深获琉德米拉信赖的部下之一。

“泰纳帝公爵的使者前来拜访了。”

琉德米拉皱起眉头。老实说,她不太想和对方见面。

与泰纳帝公爵的交情要从她曾祖母那代算起。那时的公爵似乎因为人品高尚而广为人知,但现任公爵却施行残酷的暴政,使得领民苦不堪言。

不过,公爵在处理外交关系时,却总是表现得相当诚实且谨慎周到,因此琉德米拉也未曾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

——我是奥尔米兹的领主。必须抛下自己的感情,以政事为重才对。

“……带他到谒见室去。”

琉德米拉停了一会儿后冷静地指示,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艾莲回到公宫后,原本想尽快领军前往布琉努,但却收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报告,让她无法成行。

“奥尔米兹的军队正集结在国境附近?”

向艾莲报告这件事的,是领命负责监视奥尔米兹的士兵。

“是的。人数约两千。据说是在进行入冬前的军事训练。”

“琉德米拉也在那里吗?”

“许多前往侦查的士兵都目击到她的身影。”

——这是在牵制我吗?

艾莲的脸沉了下来。虽然琉德米拉说她会帮助泰纳帝,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采取行动。

另外,堤格尔也收到了奥杰子爵寄至亚尔萨斯的信件。

“我们捉到了一个试图越过孚日山脉的奇怪旅人。他身上带着一封可疑的信,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看看。”

奥杰子爵在山贼团被消灭后,依然会派兵定期巡视孚日山脉,探查是否还有余孽。就是他布下的警戒网捉到了这名旅人。

而他身上的这封信,是泰纳帝公爵打算寄给琉德米拉的。

在省略信中的华丽词藻和客套话后,大意如下:

‘若艾蕾欧诺拉率兵前往布琉努,我希望你能照我们当初谈好的计划,即刻攻打守备弱化的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一来到办公室,就将这封信交给正与堆积如山的文件奋战的艾莲和莉姆。

艾莲迅速看完这封信,随即不屑地哼了一声。

“虽然我们在莫尔塞姆杀死的儿子是个废物,但他父亲看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堤格尔移动视线,看向在艾莲身旁整理文件的莉姆。她埋首于文件中,头也不抬地冷静答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问你对公爵派使者前往孚日山脉这件事有何看法?奥杰子爵相当厌恶公爵,就算这条路是前往奥尔米兹的捷径,但你不觉得这样还是太冒险了吗?”

堤格尔正想附和莉姆时,突然领悟了她话中之意。

“难道……公爵是故意让我们拦截到这封信的?”

“恐怕正是如此。想对付战姬,当然就是要派出另一名战姬了。”

艾莲这么答道,伸手拿起挂在墙上的艾利菲尔,轻轻抚着剑鞘。

“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利奥杰子爵建立同盟关系呢?那个山贼团……”

堤格尔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对了,若那些山贼们其实是泰纳帝公爵雇用的……

那个山贼团也让人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他们会盘据在孚日山脉?又是从哪里获得奥尔米兹制的铠甲?

——若公爵要跟奥尔米兹往来,经由孚日山脉是最方便的,再加上他又能轻易取得奥尔米兹的铠甲,所以应该是因为奥杰子爵保持中立,招致公爵的反感,才想狠狠教训一下子爵吧。

堤格尔说出他心中的推论后,莉姆轻轻拍手表示赞赏。

“就是这样吧。当我们消灭了山贼团,和特里托尔组成同盟后,公爵便改变方针,即使和琉德米拉的关系会因此恶化,也要尽快铲除艾蕾欧诺拉大人。”

“我想琉德米拉那里应该也收到他的信,要她派兵牵制我们了。他们来往已久,想必公爵很清楚该怎么要求,琉德米拉才会答应。”

艾莲嫌恶地说道。只要琉德米拉派兵驻扎在国境附近,心生警戒的艾莲就无法离开莱德梅里兹。

就算她要出兵,也会为了以防万一而不得不留下大多数的兵力。

对泰纳帝来说,他若不是选择无视堤格尔这个第三势力,直接和嘉奴隆交战,就是趁艾莲被牵制住的期间先将堤格尔击溃。

“不过,那丫头说不定很想和我打一架,只要我一采取行动,她可能就会攻过来……”

“但是,琉德米拉大人和文蕾欧诺拉大人开战,并不会获得任何好处啊。”

“至少能保证她与泰纳帝之间的利益往来不会有所损失吧。问题在于琉德米拉有多重视这部分……”

艾莲抱着双臂喃喃自语道。接着她转头看向窗外,一面眺望着风景一面沉思。

最后她轻叹了口气,将长剑挂回墙上,转头看向堤格尔。

“堤格尔,由你来决定吧。”

艾莲赤红的双眼紧盯着堤格尔,他不禁困惑地回望她。

“就我个人的想法来说,即使会照着那些人的计划走,我也非得给琉德米拉一点颜色瞧瞧不可。毕竟她都特地跑来国境附近挑衅我了,这也是个好机会。因为不管怎样,我还是必须先斩断后顾之忧。不过……如果你选择不开战,而是立即前往布琉努的话,我也不会反对。”

堤格尔无法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你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决定吗?”

毫无疑问地,这次的判断将会左右今后的局势。

他们即将面临的对手并非泛泛之辈,而是以高超的身手同时击毙数名刺客的琉德米拉。若要和她对战,不只会耗费许多时间,也会折损大量兵力。

但正如艾莲所说的,选择无视她的存在而返回布琉努,风险又显得太太。

假设琉德米拉直接举兵攻向莱德梅里兹,即使艾莲马上率兵赶回应战,想必会蒙受巨大的损失。这时若泰纳帝趁势追击,毫无招架之力的堤格尔肯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堤格尔认为这件事不应该单独由自己来决定。

但艾莲却直视着他,肯定地点点头。

“正因为这件事相当重要,我才会委任你决定。”

艾莲强硬地说完后,便摆出不容妥协的严肃脸孔。

堤格尔困扰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默默闭眼沉思。他仔细回想和琉德米拉见面那天的记忆,脑中浮现她的每个表情和所说的每一句话。

——啊,说得也是。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烦恼的。

琉德米拉的态度以及她所说的话,不都已经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了吗?

她说——若有必要,就会开战。

况且,琉德米拉的力量威胁的并不只是莱德梅里兹,还有位于孚日山脉另一侧的特里托尔。

他绝不能在短时间内又失去刚获得的盟友。

堤格尔下定决心迎战,他睁开双眼,以凛然的神情开口说道:

“我们派出使者,分成两次去见她吧。让她看看这封信,若内容皆为虚假,她无意与我们为敌,那就请她退兵以示证明。”

“要是她拒绝回应,或是始终不表示立场呢?”

“那就事先订好期限吧。若她依旧拒绝——我们就使出全力击退他们。”

听见堤格尔爽快的回答,艾莲和莉姆相视而笑。

“就这么办。”

翌日,艾莲带着堤格尔和莉姆,率领三千名士兵自莱德梅里兹南下。

他们来到国境附近时便暂停进军,派使者前往琉德米拉指挥部,要求她退兵。

但琉德米拉连续两次都拒绝了。于是莱德梅里兹军队再次展开行军。

战姬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琉德米拉在自己的营帐中得知莱德梅里兹的军队正逐渐逼近。

基本上她与士兵们使用同样规格的营帐,饮食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例外的部分,就只有她几乎随身携带的红茶。而她现在也正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听取士兵的报告。

“这样啊。那艾苦欧诺拉本人也在军队中吗?”

“已有几名探子看见她的身影。另外还有一位和银闪的战姬大人年纪相仿、留着红发的年轻人与她并骑。”

即使并非自己侍奉的主人,但只要对方是战姬,在吉斯塔特的习惯中还是一律使用尊称来称呼。

“红发……喔,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吧。”

琉德米拉不感兴趣地低喃道。实际上堤格尔对她来说只是艾莲的附属品,根本无法构成什么威胁。

听完士兵的报告后,琉德米拉带着微笑对他说声“辛苦了”。

“你也累了吧?来,喝杯红茶。”

琉德米拉所坐的椅子旁放置了烧烫的石头,上方挂着装满热水的铁瓶。士兵诚惶诚恐地向她道谢后,她便打开系在腰上的两个水晶瓶,瓶里分别装有红茶叶和果酱。

接着,她在白瓷杯中注入温热的红色茶水,最后再将果酱溶入其中。

“茶很烫,小心点,慢慢喝。”

士兵向她道谢,感激地接过红茶。琉德米拉则面带微笑望着他。看别人露出似乎很美味的表情饮用着自己所泡的红茶,是最能让琉德米拉感到欣慰的一件事了。

等到那名士兵告退后,琉德米拉立刻收起微笑,呼唤指挥官们,语气犀利地说道:

“艾蕾欧诺拉正率兵朝这里攻来——为了被我击溃而前来送死。”

琉德米拉伸手握住竖立在身旁的枪。

枪柄长度之短几乎可称为短枪,枪尖则以类似水晶和冰块的物质组成。

这是可操控寒气的龙具——冻涟拉斐亚斯。

“就依照我们事先拟定的计划行动吧。在布罗科内平原短暂交锋后,就退守塔特洛山。”

“……露利叶大人。”

两位指挥官站在她面前,都是年过三十而的壮年男子,实战经验比十六岁的琉德米拉丰富许多。不仅如此,他们也相当擅长剑术和马术。

这两人以沉重的表情看着他们效忠的少女。

“有什么事吗?”

琉德米拉早已察觉他们有话想说,但还是刻意这么问道。

“您真的要和‘银闪的风姬’交战吗?”

“有必要顾及与他国公爵的情义到这种程度吗?”

在他们的直视下,琉德米拉以冷酷严峻的表情和声音回答:

“露利叶家和泰纳帝公爵家的交情已经持续了八十年,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我的手上断绝。”

——我是个有荣誉心和责任感的人,和艾蕾欧诺拉是不同的……!

正是这个想法支撑着琉德米拉,同时也束缚住她。

在蓝发战姬的命令下,奥尔米兹军队展开行动。

离开莱德梅里兹,以半天的时间穿越王国直辖领地,进入奥尔米兹境内后,眼前便是平缓且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片东方紧邻塔特洛山区的平原名为布罗科内。在秋末入冬之际,由塔特洛山吹来的寒风会使平原笼罩在低温中,甚至飘起片片雪花。

艾莲所率领的三千莱德梅里兹军抵达布罗科内平原时,全都披上了厚重的斗篷。天空自早晨便被灰色的云朵覆盖,连太阳也不见踪影。阴郁的天色使得气温更加寒冷,连士兵们呼出的气息也化为阵阵白烟。

“前方有敌人!数量约有两千人!”

他们才刚整顿完队伍,就传来报告。艾莲听见后则露出毫无畏惧的笑容。

过了不久,远处出现一团黑色的物体,他们是一群身穿铠甲、仿佛紧贴着地面前进的士兵。他们手上的长枪对着上空,形成钢铁的密林。黑龙旗和绣有蓝枪的白色战姬军旗,则在队伍中迎风飘扬。

当两军距离拉近至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时,突然有东西白天上轻轻飘落。

“……雪?”

某个人不自觉地低喃道。这些细小得一落地就消逝无踪的雪花静静地飞舞而下。接着两军的号角便像是要将这些雪吹散似地响了起来。

双方不再对雪有任何反应,随着行走时发出的铠甲碰撞声,缩短彼此的距离。

在数以千计的弓弦震动声中,箭雨伴着雪花朝两军队伍落下。

在弓箭战告一段落时,艾莲的军队抢先发动攻势。

举着长检的骑兵部队呐喊着猛烈突击,马蹄掀翻草皮、震撼大地。裹着全身盔甲的重装步兵则勇猛地迎击。

手持黑龙旗的两支部队激烈交锋。枪与枪相互交错,彼此的铠甲撞击在一起。

有的士兵无法抵挡宛如与马匹化为一体般的攻势而倒下,也有些人在地上奋力将骑士击落。倒在地上的士兵不分敌我,通通落得惨遭践踏、被长枪贯穿,又或是在一群士兵包围下被乱剑砍死的下场。

因寒气而湿润的草地被鲜血染红,尚有余温的尸体也被冰冷的地面夺走最后一丝热度。有的士兵想挣扎起身,却随即被倒下的尸体压住,再也爬不起来。

虽然艾莲率领的骑兵相当强悍,但琉德米拉旗下的重装步兵也顽强地挺身对抗。

“让一军后退,三军上前递补!”

一开始进攻的骑兵队撤退后,在后方待命的下一队骑兵发动突击。虽然他们的猛烈攻击毫不逊色于一军,但却始终无法突破琉德米拉的重装步兵队。

——现在该怎么办呢……

艾莲在莱德梅里兹军后方进行指挥,同时也紧盯着战况发展。她不认为直接从正面突击就能打败对方。所以她的战术是趁着骑兵一鼓作气进攻时,另外让莉姆领着一队人马从敌方侧面攻破。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传令兵的通知。

“莉姆亚莉夏大人的军队被击退了。”

“……那莉姆呢?”

“目前平安无事。”

艾莲放心地叹了口气。传令兵退下后,她焦躁地敲了敲腰间的长剑。艾利菲尔则吹起一道强风,像是在表达它的不满。

“我过去看一下情况。”

堤格尔原本待在艾莲身旁和她一同指挥,这时却拿起了弓往前骑去。

“别太勉强自己喔。”

“我不会让自己在这种地方丧命的。”

骑兵队再次发动突击,这回堤格尔也混在其中,但他并不指挥,单纯以一名士兵的立场参战。当他来到箭矢的射程范围内时,他拉起弓弦开始向敌军射箭。

箭矢刺中了举枪迎击莱德梅里兹军队的奥尔米兹士兵,那名士兵随即跪倒在地。从军队中传来阵阵惊讶的叫声。

“真是太了不起了。”

在堤格尔身旁目睹这一幕的骑兵队指挥官发出了简短的赞叹。

“不,敌方穿的铠甲相当精良。”

堤格尔表情苦涩地答道。密不通风的头盔和铠甲,将奥尔米兹的重装步兵的身躯紧紧包覆,几乎找不到任何空隙——就算有,也非常狭小。而他们左手所拿的盾牌相当巨大,即使堤格尔身手不凡,从这个距离也只能勉强射中他们的手腕或脚。

“您在说什么啊,如果是一般的士兵,要射中他们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奥尔米兹士兵的反应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据,但堤格尔并未对此做出回应。不久,双方陷入激战,他们与敌兵的距离正逐渐缩短中。

骑兵和重装步兵互相推挤并砍杀对方。堤格尔则不断射箭击退奥尔米兹的士兵。

——擒贼先擒王。得先击倒指挥官才行。

堤格尔仔细观察敌军,寻找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人。堤格尔异于常人之处,或许就是他能在大批敌兵、刀光剑影以及交错飞舞的箭矢中大胆采取这样的行动。

这时,他找到了一名正在指挥军队的将领。堤格尔马上举弓,将他射倒。敌方阵形因此产生动摇和破绽,但随即又有其他人接手整顿队形,把空隙给填补起来。

堤格尔接连击倒了三名指挥官,但骑兵们还是决定停止攻击并开始撤退,所以他也没有追击下去。

莱德梅里兹军队放弃进攻,选择撤退。而奥尔米兹军队也配合地跟着往后退去。

结果这天,两军并未分出胜负,还各自有约百余人战死。最后,双方在距离彼此五贝鲁斯塔(约五公里)的地点扎营。

降雪在日落时停歇,唯有寒气伴随着夜色笼罩莱德梅里兹军队。

太阳即将下沉之时,堤格尔来到艾莲的营帐中。

艾莲正与莉姆在营帐里吃着葡萄酒和乳酪等简单的餐点,艾莲看到堤格尔后表情随即放松下来,以稍稍带有调侃意味及安慰的笑容看着他。

“我听士兵说,你在战斗中大放异彩呢。你对琉德米拉的军队有何感想?”

“相当难攻破。”

他率直地说出了交战时的感触。艾莲敛起笑容,严肃地点点头。

“是啊。那家伙从以前就善于防守,在战姬中算是数一数二的。”

“善于防守?”

堤格尔在两人面前坐下来,莉姆随即为他准备了一份葡萄酒和乳酪。他向莉姆道谢,随即咬起乳酪.疑惑地看向艾莲。

“就算我方好不容易杀出几个空隙,她的军队也会在缺口扩大前迅速重整。即使从侧面或后方发动攻击,也会被逼退。他们毫不理会敌人的挑衅,也没有任何破绽。就算我方故意放出机会也引诱不了他们。不过,那家伙自己倒是挺好战的。”

“话虽如此,却不常看到琉德米拉大人站在最前线呢。”

“我也不希望看到她现身。”

“想起琉德米拉在转瞬间杀死刺客的模样,堤格尔忍不住皱着眉头垂下脖子。若是她在战场上施展出那样的攻击,造成的伤害肯定非同小可。

“哼,要比原野战的话我可不会输她。看我明天亲上前线,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或许是为了鼓励堤格尔,也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艾莲语气强硬地说道。但莉姆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移动视线看向她。

“我应该早就说过,您不能这么做。”

“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吗?况且这次琉德米拉的守备又比以前更牢固了,堤格尔好不容易杀了几名敌方指挥官,我们却无法好好利用这个机会。除了靠我杀进敌阵和琉德米拉一较高下之外,实在是别无他法。”

“艾蕾欧诺拉大人,请问您到目前为止与琉德米拉之间的战绩是?”

被她这么一问,艾莲顿时语塞,但接着她立刻环抱着手臂,挺起胸膛骄傲地答道:

“二胜一败。”

“之前我拜见琉德米拉大人的时候,她也说了同样的数字。”

“这是怎么回事?”

堤格尔皱肩看着莉姆,她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淡淡说道:

“以我的判断,两位应该是不分轩轾,只是彼此都认为是自己赢了,始终不肯退让。”

堤格尔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艾莲。

“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差。”

“莱德梅里兹和奥尔米兹自古以来关系就不好。”

“自古以来?”

“上一代战姬和上上代的战姬,都相当敌视露利叶家……也就是琉德米拉的母亲和祖母。”

艾莲愤恨不平地回答。堤格尔的好奇心被勾起,兴趣盎然地问道:

“琉德米拉的母亲和祖母也都是战姬?”

“她们家的历史渊源可深了,所以才会仗着这点摆出趾高气昂的模样,引人反感。”

“……战姬都是世袭的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艾莲表现出相当惊讶的神情,但随即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嗯,跟你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可别告诉其他人。其实战姬是由‘龙具’选出来的。”

见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重要的事,使堤格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艾莲拿起放在身旁的艾利非尔,将它靠在肩上。并以带着宠溺和一丝嘲讽的眼神看向这把收在剑鞘里的长剑。

“在两年多前,我被这家伙选为战姬。”

“……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耶。”

堤格尔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

——在神话或传说中,的确有类似武器选择主人的情节……

但照理来说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再怎么说武器毕竟还是武器。

不过,堤格尔回想过去所有的记忆,倒是对这样的想法提出有力的反驳。艾莲手里那把长剑的确偶尔会对他掀起一阵淘气的风。

还有现在放在自己身旁的黑弓。

这把曾经一度和艾利菲尔产生神秘共鸣的弓,不也曾对自己说过话吗?而且还是以人类的智慧所无法理解的方法向他说话的。

——所以艾莲才会认为将这件事告诉我也无所谓吗?

堤格尔惊觉自己可能踏入了未知的另一个世界,顿时有些踌躇。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抗拒感,不想愈陷愈深。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想奔出营帐的冲动念头。

但这想法随即被堤格尔自己否定了。

他认为还是应该把整件事弄清楚比较好。

毕竟总有一天他还是得面对这把黑弓之谜。

况且,这也是为了今后能继续在艾莲身边帮助她。

看到堤格尔的表情,艾莲高兴地笑了。

“我喜欢你的眼神,看起来你是认真地在听我说。”

“那个……‘龙具’究竟是如何选出战姬的?”

“它们会某天突然出现在被选上的人面前。只要拿起龙具,就会有类似话语般的东西自动流进脑中。嗯……我这样说明可能有点难以理解,大致上就是‘你已经成为战姬了,快前往公宫吧’之类的内容。而拿着龙具,前往公宫报到之后,这个人从此就成为战姬了。”

——话语般的东西自动流进脑中……

堤格尔不由自主地看了身旁的黑弓一眼。他看向艾莲问道:

“那前任战姬该怎么办?”

“就退隐吧。这些家伙——”

艾莲将艾利菲尔举到和自己双眼齐平的高度。

“龙具会判断战姬是否能继续胜任这个职位,并选出新的战姬。例如战姬身染重病、身受重伤导致难以持续日常生活、被认为不再适任,以及死亡的时候——我抵达莱德梅里兹的公宫时,上一代战姬的葬礼才刚结束,而负责管理整座公宫的侍从长则恭敬地低头出来迎接我。”

“……公宫里的人就这样接受你了?”

堤格尔自己也是在两年前继承父亲成为伯爵,但他很明白这两种情况几乎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亚尔萨斯是他出生成长的故乡,和周遭的大人们也很熟。有许多人愿意支持他。

“或许他们真的不愿意也说不定,但毕竟是这家伙选上我的,他们也只能接受吧。”

艾莲嘲讽似地笑着耸耸肩。反倒是艾利菲尔似乎很得意,在剑身周围卷起了一阵风。

“不只是莱德梅且兹,应该是说整个吉斯塔特的人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方式,自从建国以来就一直遵循这样的规则。不过,他们似乎认为并非‘龙具’选择战姬,而是战姬拥有神奇的力量,能选出下一任继承人。”

接着艾莲抚摸着艾利菲尔的剑身,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无法认同那个拉斐亚斯的选择,竟然老是找同一血脉的人当战姬,而且还偏偏选上的是琉德米拉。真不知道它是眼睛瞎了还是怎样。”

别说瞎了,那龙具根本连眼睛都没有吧——堤格尔原本想对她吐槽,但眼前的艾利菲尔似乎真的拥有思考能力。或许在它们的某处,真的长着人类看不见也无法理解的眼睛吧。

“堤格尔,你也这么认为吧?那种除了血统之外毫无可取之处的女人,真配得上战姬这名号吗?像她那种自视甚高的人,我完全无法理解拉斐亚斯究竟是看上了她哪一点。”

“喔……嗯……”

堤格尔回想起和琉德米拉相处的过程,也略感认同地点了点头。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容我先提醒你一件事,关于艾蕾欧诺拉大人对琉德米拉大人的批评,请你别照单全收,稍微听听就好。”

莉姆边叹气边开口提醒他:

“毕竟她们从第一次见面起,关系就非常恶劣……”

*

两年多前,在艾莲才刚成为战姬没多久时,琉德米拉以庆祝新战姬上任为由,来到莱德梅里兹拜访她。

而出来迎接的艾莲正开始学习宫廷礼仪不久。当时会面的过程,让她身后的文官不是哑口无言,就是吓得遮起脸不敢观看,最后总算完成了这场让人捏了把冷汗的接待工作。

“哎呀,没想到莱德梅里兹对礼仪的要求还真是宽松啊。”

自大的态度、傲慢的口气,以及嘴边漾起的冷笑。这就是琉德米拉的反应。

“我听说是位和我同龄的战姬,才让我稍微期待了一下。不,我应该向你道歉,我不该擅自有所期待。毕竟你才刚上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原本还想请你务必来奥尔米兹一游的,但还是请你先学好宫廷礼仪再来吧。你也不想被人嘲笑吧?”

琉德米拉用手掩着嘴角,优雅地笑了起来。当她的蔚蓝眼瞳看向艾莲时,那股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显而易见。

艾莲事后愤恨地向莉姆抱怨此事,说那家伙根本是以看低等生物的眼神盯着她。

“啊,不过我猜应该是没有人能教你这些东西吧。若你肯低下头来拜托我的话,我倒是很乐意亲自教导喔。就算是宫廷礼仪以外的东西也行。”

“哦,这样啊。那能否请你告诉我该如何长高呢?我看大概是不行吧?如果你办得到的话,应该早就用在自己身上了不是吗?”

身材娇小的琉德米拉比艾莲还矮了一个头。这位蓝发战姬想必也相当在意这点,尚有一丝稚气的脸庞顿时涨红了起来,她大声怒吼道:

“我、我可是出自好意才向你提议的耶!”

“哦?原来奥尔米兹的礼节就是逼迫对方接受自己的好意啊。那还真是了不起。”

这回答让琉德米拉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艾莲无情地趁胜追击:

“教你那些什么宫廷礼仪的家伙,想必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大人物吧?就请他来莱德梅里兹一趟吧,我会让他去做点打扫庭院的工作。”

“什么——我不准你污辱我母亲!”

艾莲的赤红双眼和琉德米拉的蔚蓝眼珠几乎是同时爆出了敌意。

“原来是母亲啊。那你下次就和母亲一同来拜访吧。我会一起教导你们该如何下跪。”

“你……不过是个乡下来的乡巴佬战姬,竟然还有脸这么说我!”

两名战姬的裙摆随风翻飞,如凶猛的野兽般张牙舞爪地扑同了对方。

“——最后她们两人根本是哭着扭打在一起,包括我在内,总共花了十个人的力量才终于拉开她们。”

“十个人……”

莉姆感慨地说完后,堤格尔不禁对她投以同情的眼神。而艾莲在莉姆讲到一半时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静默不语。

“就一个在现场目睹事情经过的人来说,你认为是谁的错?”

“在小孩子的争吵中,要决定对错是很困难的。”

听莉姆这么一说,堤格尔也觉得很有道理。

“琉德米拉大人的态度的确会让人心生怒气,但就旁人眼光看来,那其实并无恶意,只是她表达善意的方式有些不妥罢了。现在我也多少能理解……”

“——这讨厌的话题还要持续多久啊?”

艾莲开口打断莉姆带着苦笑所说的话题,挂着显而易见的臭脸转过身来。

“我们回归正题吧。总而言之,明天我要单挑琉德米拉。把那家伙如铁壁般的防线击溃,将她从军队里引出来。这样今天的情况应该就不会再重演了。”

莉姆绞尽脑汁想反驳她,但最后还是没想到什么好点子。况且他们也不能在这场仗上耗费太多时间。

反而是堤格尔开口对她说道:

“我希望在我们击溃对方的军队后,你能马上赶回来——即使还没分出胜负,也希望你能抽身,可以吗?”

虽然他很明白艾莲的战力十分强大,但琉德米拉也不是省油的灯,实力和她不相上下。所以堤格尔能体会莉姆的不安和担忧。

既然目前想不到更好的替代方案,就只好尽可能地快速压制敌军,让艾莲和琉德米拉对战的时间缩到最短。

艾莲虽然为难,但最后还是屈服于堤格尔率直的眼神及莉姆恳切的请求,点头答应了。

到了隔天,清晨的布罗科内平原笼罩在一片茫茫大雾之中。这或许是因为今天有强烈的阳光照耀着留有水气的草原之故。

“这下不妙了……”

在艾莲一声令下,莱德梅里兹军队往后退了约三贝鲁斯塔(约三公里)远。

浓雾会使人的感官产生混乱。依靠视觉来下判断的人类,若身处能见度只有几步之遥的白色雾气中,就很容易出现错觉。

当然也有反过来利用雾气,让自己在战争中处于优势的战术,但这里终究是琉德米拉的领地,要论地形的熟悉度,肯定是她占上风,因此艾莲只能谨慎行事。

等浓雾在一刻钟后散开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大为震惊。

琉德米拉的军队竟然消失了。

布罗科内平原上没有太多高低起伏的丘陵,只要雾一散去,应该就能清楚看见远处的情况。但他们在平原上就是找不到琉德米拉以及她所率领的两千名奥尔米兹士兵。

艾莲随即朝四面八方派出侦察兵,过没多久便掌握了他们的行踪。

“我们在塔特洛山的方向发现了黑龙旗和琉德米拉大人的军旗。他们在山道上设置了防卫墙,看来是打算固守山中。”

艾莲听完报告并让士兵退下后,手抚着前额发出了呻吟。

“被她摆了一道……”

堤格尔敏锐地听见了她的低吟,严肃地问道:

“琉德米拉该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吧?”

“应该没错。所以昨天那场仗的用意只是在试探我们的状况。”

莱德梅里兹军队急忙拔营赶往塔特洛山。

他们在刚过正午时抵达山脚。

“这里的险峻程度不输孚日山脉啊……”

这是堤格尔在仰望塔特洛山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感想。

虽然这座山的大小比不上孚日山脉,但海拔极高,且山腰下还有如悬崖般绵延相连的陡坡。

遮盖住山坡地表的黑色群木、随处可见的裸露岩石以及山上的积雪,让这座山更增添几分险恶。

莱德梅里兹军队在派出探子前往山区侦察时,也让士兵在山脚的村庄里以银币向村民换取和塔特洛山有关的正确资讯。

“他们说在塔特洛的山顶有座堡垒,左右和背后都被陡峭的岩壁包围。”

莉姆将收集来的资讯统整后,在营帐中向艾莲报告。

“这整座山的地形都很险峻,就连本地村民去采集山菜或狩猎时,也不会走到离山道较远的地方。山里虽有好几条山道,但据他们所知,能通往堡垒的只有一条。”

“应该有河流的源头是位于这座山的深处吧?如果我们直接溯溪而上呢?”

艾莲猜想那或许就是堡垒的用水来源。

“但那条河在靠近山腰处便形成瀑布……”

——这方法也不行吗……

莉姆结束报告后,艾莲要她在此待命,接着便走出营帐,和堤格尔两人骑着马前往塔特洛山。

在琉德米拉的指示下,塔特洛山的山道设置了相当严密的防御措施。他们不仅挖出一道巨大的壕沟,还设置栅栏,并以木石和泥土筑起厚实的围墙,并在其后方架设高台,派弓兵部队驻守,可说是固若金汤。

而这样的防御措施不只一处,在山道上还另外设置了好几个。

他们在远处眺望着那条山道,艾莲对堤格尔问道:

“你会怎么攻破这里?”

堤格尔稍微观察了一下他们的防御措施,接着叹了口气。

——就算派兵采取突击,在横越壕沟或栅栏时,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箭雨给射成蜂窝了吧。

“虽然要花上一点时间,但或许可以用破城锤或投石器等攻城武器来进攻吧?”

“我想你还是别对那些东西抱有太大的期望比较好。琉德米拉已经以拉斐亚斯的力量将各个要点都冻住了。那儿的城门可是比一般的城门要来得硬——你的箭有办法射中高台上的弓兵吗?”

“理论上应该是可以,但这么做意义并不大。”

高台上也配备了留有空隙的铁制长盾,让敌方弓兵能一面以盾牌防守,一面从空隙中射箭攻击。说不定连替补用的士兵都准备好了。

“那你之前用来击倒地龙的那一招呢?”

既然琉德米拉都已经使出拉斐亚斯的力量了,我方没理由不用。

“那招?……喔,你是说‘龙技’啊,那个不行。”

艾莲伸手压住被风吹起的银发,淡淡地耸耸肩。

“你也见识过一次了吧?那你知道我的龙技有何弱点吗?”

堤格尔疑惑地抬起头,看向灰色的天空陷入沉思。

能够一击粉碎地龙的龙技,真的有所谓的弱点吗?

眼看堤格尔似乎想再久也得不到答案,艾莲便轻笑着对他竖起食指。

“首先呢,是距离。我无法攻击距离太远的目标。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我可以站在壕沟前面使出龙技破坏壕沟,把栅栏和护墙都吹倒,但却碰不到后方的高台。而另外一个弱点——”

艾莲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就是在施展龙技时,必须聚集周围所有风的力量。所以在攻击的瞬间,风无法为我提供保护,若对方在那时举弓射向我,我就无法抵御了。”

堤格尔不禁皱起眉头。这防御措施简直就是为了对付艾莲而设计的。

艾莲注意到堤格尔的眼神,耸耸肩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那个阵形是琉德米拉的祖母想出来的,用意就是要抵挡艾利菲尔的攻击,所以才会设计得如此缜密。据说上一代战姬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呢。”

从第二天开始,莱德梅里兹军队便数度进攻雪花纷飞的山道。

他们以盾牌抵挡敌人的箭矢,也准备了弓和弩射出几乎能覆盖天空的箭雨,但并未达到他们原先预估的效果。

即使破坏了栅栏,敌方又会迅速搭起新的。就算想填平壕沟,山上的泥土也因为寒气而冻结。

奥尔米兹军队不会离开他们驻守的阵营主动攻打对方,手上没有武器的人全都被派去搬运土石,以巩固护墙的防御力,完全采取防守战术。

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还造出了投石器,向山下抛出巨大的岩石、土块,甚至是装有秽物的木桶,使得莱德梅里兹军队咒骂连连,不得不撤退。

莱德梅里兹军队就像起起落落的潮水般,不断重复着进攻和撤退的过程,奥尔米兹军队也仿佛屹立不摇的巨石,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只有宝贵的时间不断流逝。

眼看战况完全陷入胶着,艾莲的脸上开始浮现焦躁神情,就这样过了数日。

这天他们的攻击也以失败告终,堤格尔和筋疲力竭的士兵们一同回到营地。在慰问完士兵的辛劳后,他便朝着指挥官用的营帐走去。

当他就快看见营帐时,却突然皱起局头。平常总会有数名士兵在营帐周围看守,但现在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从营帐中还隐约传出争吵声。

堤格尔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走进营帐中。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突然间,艾莲的怒吼声回荡在整座营帐中,堤格尔惊讶地瞪大双眼。

艾莲神情激动地以红色的双眼瞪着莉姆,而金发的副官虽然被她的气势所压迫,却还是毅然接下战姬的视线。

“到底怎么了?我在外头都听得到你的声音喔。”

堤格尔严肃地看向艾莲,只见她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般臭着脸转过身,用力踩着步伐走到营帐角落,一把抓起放在那里的葡萄酒瓶,她将封口打开,就着瓶口喝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堤格尔也不刻意压低声音,直接开口询问莉姆。反倒是她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回答他: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也请你劝劝她吧。艾蕾欧诺拉大人说她想独自一人攻进敌军驻守的阵营中。”

堤格尔听到后十分震惊,愣愣地盯着莉姆。身为军队的指挥官竟然想只身一人攻进敌阵,这简直是太乱来了。

“我也是迫于无奈嘛!”

艾莲就这么抓着酒瓶转过身来,依旧绷着一伥险。

“若只有我一人,就能靠艾利菲尔的力量飞到空中,然后绕过他们的防御措施,从背后将奥尔米兹军队杀个措手不及。”

这鲁莽的计划简直让堤格尔瞠目结舌。也难怪莉姆会拚命阻止她。

“不行。”

“那你就想个更好的办法。”

“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还是不行。”

即使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在争吵,但堤格尔还是以强硬的口气加以否决。

“你不是说那阵形是琉德米拉的祖母想出来的吗?既然这样,他们肯定会布置大量的士兵,以人海战术制服你吧?”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我们困在这里几天了,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剑术技巧吗?”

艾莲丝毫不退让,甚至还向前逼近,抬起头怒瞪着堤格尔。她伸长双手,压住堤格尔的双颊让他动弹不得,再定睛凝视他的脸。

“看来我好像让你过得太自由了,堤格尔。你应该没忘记自己是谁的人吧?”

一触即发的气氛刺激着紧绷的神经。堤格尔缓缓吸了口气后答道:

“我——是你的人。”

“对吧?所以你应该相信我、遵从我,并且满心喜悦地送我出征才对。我没说错吧?”

她投注在红色双眼中的强烈情感,逼得堤格尔简直快要窒息。

他苦恼得想抱头哀号,因为艾莲所说的也有道理。

但她是这支军队的总指挥官,即使失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不能让她挺身涉险。

——话虽如此,就算想阻止她也徒劳无功。可是我又想不出别的计策,该怎么办?

堤格尔感到犹豫、烦恼。最后他也跟着伸出手,就像艾莲对自己做的一样捧着她的双颊,闭上了眼睛。接着,他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愣住的艾莲额上。他并不是经过什么深思熟虑才这么做的,而是身体自然而然地自己动作了起来。

“什……咦……”

艾莲惊讶、疑惑和慌张的情绪,已透过她的声音和手掌传了过来。

堤格尔在心中放松地叹了口气。他并未感觉到艾莲有任何愤怒的情绪。

——我都已经作好她会一拳揍来并大喊“你在干什么!”的心理准备了。

即使他做出如此唐突的举动,艾莲也没有表示抗拒,那证明了她很信赖他。

接下来只要别因为紧张讲错话而失败就好。

我要好好地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她。

“你是我很重视的人。即使我不属于你,我想这点也不会有所改变。是我的判断让你不得不打这场仗,所以,我知道自己这么说很自私——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在冲动之下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堤格尔由于紧闭着双眼,所以无从判别艾莲究竟有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艾莲才将手抽离堤格尔的脸颊。

“……是真的吗?”

一道细小且微微发抖的嗓音传进堤格尔耳中。

“你真的很重视我吗?”

“很重视。”

“最重视?”

堤格尔语塞了。

“……把你刚才想到的名字说出来。”

虽然堤格尔看不到,但此时莉姆正站在远处望向这里。听到艾莲的声音又再度充满攻击性,堤格尔只好老实回答:

“亚尔萨斯。”(吐槽:把妹技能原来还没满级啊……)

这次他听到的却是一声叹息。两人的额头互相分离。艾莲往后退了一步,从堤格尔手中传来的额头触感也跟着消失。他睁开双眼,发现苦笑的艾莲双手扠腰看向他。

“你这个男人也未免太爱自己的故乡了吧。不过没关系,反正不管是亚尔萨斯还是你,都是属于我的。”

她直到刚才都还让人不敢上前搭话的坏心情已逐渐淡去,鲜红的双眼又恢复以往明亮开朗的色彩。

堤格尔和莉姆所熟悉的艾莲又重新站在他们眼前。

“顺便一提,如果你刚才说出的是其他女人的名字,那现在你的身高大概就只剩脖子以下了。看在你这么努力绞尽脑汁的份上,我得好好夸奖你一番。”

堤格尔沉默地耸耸肩,但却发现艾莲的脸颊似乎有些泛红,而且她方才说话时的速度也比平常快了点。

堤格尔是个血气方刚的男性,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艾莲是个美艳女性的事实。

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他必须先把重要的事解决掉才行。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每往前踏出一步,脚下便传来沉重的足音。灰白色的天空依旧,地面几乎被洁白的雪所覆盖,看不见任何物体。走在雪地中,偶尔还会踩到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堤格尔穿在身上的毛皮斗篷,表面也结了一层冰。他愣愣地想着——若不是这毛皮有两层,大概无法抵挡外面的严寒天气吧。他吐出的气息也全是白色的雾,在这一片茫茫雪景中几乎无法辨别。

他戴在头上的帽子是以熊头的毛皮加工而成。虽然是帽子,但其实整个头都被包得密不透风了,或许该称为头套比较恰当。这顶帽子的眼口部分都开了小洞,熊耳也经过加工,可以听得见外面的声音。

这是向莉姆借来的装备。

“这是我带来御寒用的物品。”

她这么说道,将帽子套到堤格尔头上。虽然感觉有点紧,但多亏了这顶帽子,他的头几乎感觉不到寒冷。

他看到树林间有处没有被雪覆盖的地方,便谨慎地往那里前进。走到那里之后,他靠在上头打算休息片刻。虽然想在原地坐下,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堤格尔伸手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壶,喝了点水。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是堤格尔进入塔特洛山后经过的天数。

他对艾莲提出的要求,就是让他独自去寻找不靠山道前往山顶的道路。

“你也真是的,刚才开口阻止我单独行动的人不就是你吗?”

艾莲以莫名别扭的语气调侃他,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过……你真的不会有事吧?”

艾莲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了不安,堤格尔胸有成竹地向她保证没问题。

他并不是在逞强。之前在亚尔萨斯的生活已经让他习惯攀爬险峻的高山了。

即使不幸被敌军发现,他也能以自己是猎人的藉口开脱。反正他的装扮看起来就像个猎人,也具备相关的知识。此外,他向当地的村民确认过,这座山里有鹿和雪豹出没。

突然之间,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往旁边倾斜倒下。

猛然艂醒的堤格尔随即双脚施力撑住身体,并隔着帽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寒冷和雪的重量不断消耗他的体力,让他感到非常疲倦。

——干粮已所剩无几,好在有发现河川,还不至于无水可喝……

而且时间的流逝也让他焦急,他们从亚尔萨斯出发后已经过不少时日,泰纳帝公爵也差不多要采取行动了。

——不过我的任务倒是进展得挺顺利的。

刚才堤格尔站在悬崖上俯瞰地面时,知道自己已经来到很靠近山顶的地方了。

——只要再一天……

堤格尔结束休息,再次踏着雪地往前走。

在远处可看见一只狐狸的身影。大小约五切特(约五十公分)左右。

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力,狐狸在原地停下来看着远处。堤格尔就近以树荫藏身,迅速举弓搭上箭。

只要能猎得它,就有好一阵子不用烦恼食物问题了。

他和狐狸之间的距离约有两百阿尔昔(约两百公尺)。目标位于平缓斜坡的上方,虽然位置比自己略高了一些,但问题不大。

堤格尔拉紧弓弦,射出箭矢。

当弓弦的轻微及动停止时,箭已射穿了狐狸的头部。

“……嗯?”

堤格尔疑惑不解,狐狸倒下的姿势似乎有些奇怪。不过至少他确定目标已被击毙,于是便小心地踩着步伐慢慢靠近。当他走了约半分钟后,在狐狸倒下的地方附近出现一个人影。是名娇小的少女。

——琉德米拉……!?

是曾经在罗德尼克和他们短暂同行,现在则互为敌对的蓝发战姬。在这漫天白雪的深山中突然出现穿着轻便的少女,确实让人费解,但若是琉德米拉的话倒也不令人奇怪。

堤格尔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而琉德米拉也没有再继续前进的意思,而是转头看向他。

——她在等我吗?

他脑中冒出了逃跑的念头,但这么做只会让他显得更可疑。

——反正她看不到我的脸,就照原订计划装成猎人吧。

堤格尔在心中默默感谢将熊帽借给他的莉姆,同时踩着脚下松软的雪爬上斜坡。

那个人的确是琉德米拉。

她依旧穿着之前见面时那套装饰着红色和金色花纹的蓝衣,手上拿着随处可见的弓。而那把冰枪则插在她身旁的地上。

她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丝毫没有任何恶意和敌意。

看来她没发现来者其实是堤格尔。

“这支箭是你射的?”

琉德米拉以不论谁看到都会觉得相当高傲的态度指着狐狸。狐狸的头部及颈部各自中了一箭,已经死亡。而她所指的便是射中头部的那支箭。

——原来是这样啊。

琉德米拉也同样发现了这只狐狸,并且和堤格尔同时射中了它。这虽然不常发生,但也并非没有可能。

堤格尔将自己的箭筒稍稍倾斜,让琉德米拉检视里头残存的箭矢。箭羽的形状全都是一样的,只要看了这个,她应该就能明白。

——话又说回来……

虽然有点担心声音被她认出来,但堤格尔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个……你不觉得冷吗?”

琉德米拉的衣服上头虽有华丽的装饰,但手臂、双脚和腹部却暴露在空气中,完全不像是在降雪的山中会穿的衣服。

“我是与众不同的人物,所以没问题。”

琉德米拉稍微挺起胸膛,骄傲地答道。她以如深海般蔚蓝的双眼看着目瞪口呆的堤格尔,对他说道:

“对了,我看你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射中这只野兽的?”

堤格尔转头看向自己走来的斜坡,指着他瞄准狐狸时用来藏身的树木。琉德米拉听了,脸色登时一沉。

“别想对我说谎,平民。这距离可是有两百阿尔昔喔?怎么可能射中这么小的猎物……”

堤格尔耸耸肩,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还是直接示范给她看比较省事。

随着弓弦颤动而射出的箭矢仿佛被目标吸过去般,准确射中了树木的枝头,上面的积雪也因为反作用力而崩落地面。

堤格尔像个得意洋洋的孩子般回过头来,只见琉德米拉半张着嘴,震惊地注视着箭射中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琉德米拉才回过神来,带着愧疚的表情向堤格尔道歉。

“……对、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话。”

——看来这女孩还是肯承认自己过错的。

发现她的优点,让堤格尔戚到有些开心。

“对了,这该怎么分比较好?平分吗?”

琉德米拉用手上的弓指着狐狸,在狐狸脖子上还插着她射出的箭。

“……通常在这种时候都是均分的。”

“我是无所谓啦。啊,不过我不需要肉,就给你吧。我想要的只有毛皮。”

“那毛皮就全都给你。其他的我就收下了。”

肉和内脏可供食用,骨头只要削尖了就能制成箭,至于其他部位也有用途。虽然他也想要毛皮,但就算拿不到也没关系。

“那就这么说定了。”

琉德米拉露出开朗的笑容,对他伸出手。不知为何,在握住她的手掌时,堤格尔脑中回想起艾莲爽朗的笑容。

小小的锅中正炖煮着切细的狐肉。

堤格尔和琉德米拉离开刚才两人遇见的地方,来到不远处的河川旁。为了平分这只狐狸,

两人决定暂时休息一下。

在雪中点燃柴薪耗去堤格尔不少时间,但最后还是成功生火了。太阳开始西斜的山中,两人围坐在锅子前方。

“你为什么不把套在头上的东西拿下来?只要待在我身旁,不管是寒风还是冰冷的雪,都不会有影响才对。”

看着正在支解狐狸、取下毛皮的堤格尔,琉德米拉有些讶异地问道。

正如她所说的,无论是生火时还是现在,堤格尔都感觉不到寒冷。

——大概是那把龙具的力量吧。

能操控寒气的枪——这恐怕就是琉德米拉能在这雪山中穿着轻装自在行走的原因。

“你……该不会是战姬吧?”

堤格尔觉得自己若不对琉德米拉所说的话产生一些疑问,似乎会显得有点不自然,所以谨慎地向她问道。没想到琉德米拉却一脸不满地对堤格尔说:

“我是战姬没错……但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敬畏我呢。”

堤格尔顿时感到不知所措。意思是他应该当场向她跪拜才对吗?

“算了,看在你弓箭技巧还不错的份上,我就原谅你的无礼吧。”

堤格尔安心地松了口气,并行礼感谢她的宽容。接着他察觉到琉德米拉的视线,便以手指摸了摸熊头帽子。

“这是我们村里的规矩,进入山区时绝对不能把这东西脱掉。”

堤格尔自父亲讲述的故事中撷取可用的部分,勉强敷衍了过去。

“这样啊.真可惜。我还满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的呢。”

琉德米拉说的话似乎是认真的。堤格尔虽保持沉默没有回答,其实头套下已是冷汗直冒。

若被琉德米拉发现自己的真实身分,大概就别想活着下山了。即使她突然改变主意,留他一条生路,也绝对会把他囚禁在堡垒中。

——不过,看样子她真的没察觉到呢。

琉德米拉认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猎人,态度相当松懈。在堤格尔和她之间,仅隔着一口小锅子。

只要能趁其不备拿走她的枪,他或许就有办法将她压制住。

但堤格尔随即在心中驳回这个想法。这个赌注的胜算太小了。况且,他实在无法对这位真诚待人的少女行使偷袭。

这时,琉德米拉突然对堤格尔搭话。

“你的名字是?”

“……乌鲁斯。”

堤格尔在情急之下只好借用父亲的名字。

“哦.这样啊。乌鲁斯,你来当我的手下吧。”

琉德米拉理所当然且不容反驳地说道。

“你的弓箭技巧确实非常出色,够资格成为我的手下。”

“……我并不是本地的猎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堤格尔愣了一会儿才奋力挤出这句话。

“我想也是。若你是奥尔米兹的居民,我应该早就知道有你这号人物才对。”

“而我并不打算离开我出生成长的故乡。”

堤格尔努力在不说谎的情况下将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口。

当以父亲的名字欺骗她时,堤格尔对琉德米拉产生了一股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夸张的罪恶感。

——先不论这女孩的态度,她待我的确是相当真诚,所以才会让我有罪恶感吧。

琉德米拉的古语中毫无虚假。虽然她有可能只是因为把堤格尔当成平民,才没有多加隐瞒,但琉德米拉确实表现出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平等对待他的诚意。

——如果她真的轻视平民,那就不会和我平分狐狸,而是直接把我赶走了吧。不,说不定还会命令我帮她把战利品扛回堡垒呢。

布琉努那些贪得无厌的贵族就做得出这种事情。换作是泰纳帝公爵,可能还会以在狐狸身上造成多余损伤为由,而给予责罚呢。

这时堤格尔终于完成支解工作,他有点疲倦,所以省略了部分细节,但也大致处理了七成左右。而他也就这件事情对琉德米拉进行说明。

“其他细节部分就交给专人处理吧。”

“嗯,辛苦你了。”

在这之后,堤格尔和琉德米拉稍微吃了一点狐肉。虽然只是将血水洗去、并简单加盐调味,但琉德米拉并未对此表达不满。

接着堤格尔以融雪稍微洗净锅子,将剩余的肉装进行囊中,至于内脏则挖洞埋了起来。在此同时,琉德米拉以洗好的锅子又烧了新的热水。

——她想喝热水吗?

堤格尔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看着她的动作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同。

琉德米拉将挂在腰间的两个水晶瓶中的其中一个打开,取出几粒黑色的物体——看起来像是干燥的种子——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杯子里。

她将热水倒入杯中后,热水随即变成了淡红色的液体。

接着她又从另一个水晶瓶挖出果酱,溶进红色的热水中。

“喝吧。”

堤格尔顺从地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琉德米拉的态度仿佛在说“服从她是理所当然的”,堤格尔不知怎地就是无法抗拒。

“这是红茶,喝下去能让身心都温暖起来。”

堤格尔小心地注意不被烫伤,缓缓啜了一口红茶。

一股神秘的香气钻进他的鼻腔,高雅的苦味和甜味在舌上扩散开来。甚至感觉蓄积在体内的疲劳都被吹跑了。

“……好喝。”

堤格尔不自觉地低声赞叹道,琉德米拉听到这句话后,高兴得神采飞扬了起来。

“对吧?如果你想再喝的话,我可以破例再帮你倒一杯喔。”

琉德米拉脸上带着混杂了天真和骄傲的笑容,神气地说道。于是堤格尔便从善如流地又向她要了一杯。

——原来这女孩也会露出这种笑容啊。

他每喝下一口红茶,体内便会涌现一股暖意。而琉德米拉则欣喜地望着堤格尔品尝红茶的模样。

两人稍作歇息后,琉德米拉便以充满兴趣的眼神看着堤格尔说:

“乌鲁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呢?既然都来到这了,我想你也很清楚,这里可是战场喔。你应该已经看到山道跟山脚下的大军了。”

“正是在这种时候,平常潜藏在山中各处的野兽才会现身啊。”

“我真是败给你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知道有人能来到这里,我也得改变想法,重新规划防线才行。”

堤格尔险些就要脱口说出“这样我可就头痛了”,不过还是强忍下来了。

“您贵为战姬,为何连个随从也不带就来到这里呢?”

“……没什么特殊原因。”

这时态度向来心高气傲的琉德米拉,第一次露出了有些软弱的表情。她撩起平整的蓝发,看向远处。

“只是想散散心罢了。”

“……若您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当个听众。”

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主动开口询问。

其实堤格尔应该趁这时向她告别,并迅速离去才是。但琉德米拉寂寞的侧脸却让他怎样都无法坐视不管。

琉德米拉惊讶地看着堤格尔。

“以前的故事也提过.若是面临有话说不出的窘境,对着树洞宣泄即可。”

“——你明明是只熊,待人却很温柔呢。”

琉德米拉抱着膝盖,身子蜷缩在一起,抬头仰看着堤格尔。这样的举动倒是很符合她这年纪的少女。

片刻之后,琉德米拉才娓娓道出心声。

她向堤格尔诉说了自己在代代战姬的传承下所拥有的矜持,还有必须为此抹煞的感情,以及面对深感厌恶的对象,也不得不继续来往的立场。

特别是泰纳帝公爵表示铠甲为联络时的印信,结果却转交给山贼使用一事,简直让琉德米拉怒不可遏。

“今天士兵们会允许我私自出来狩猎……或许也是察觉到这点了吧。想说让我稍微放松一下心情也好。”

她的话让堤格尔发现许多值得深思之处,但他绝不能在此时开口,只能偶尔点头或附和几句来压下脱口而出的冲动。

毕竟自己是以虚伪的身分站在她的面前。

不管表达了何种意见,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可耻行为。

“乌鲁斯,你的名字我记住了。若你改变心意,随时欢迎你到奥尔米兹的公宫报到。”

这是琉德米拉和堤格尔道别时留下的话。她以枪尾挑起冰冻的狐狸,以轻盈的步伐踏着雪地离去。

——那也是枪的力量吗?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行走在雪山里的样子……

在目送琉德米拉的背影逐渐变小后,堤格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开始沿着她的足迹往前走。虽然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应该不用担心会被她发现,但堤格尔还是万分谨慎地缓慢前进。

太阳渐渐隐没在山后,只剩下余晖照射在斜坡上。

——糟了。等到太阳完全下山,我就没办法继续追踪她的脚步了。

内心虽然十分焦急,但堤格尔并没有加快速度,依旧维持同样的步伐缓慢地往前走。因为这是他仅存的机会了。

疲劳使他只能拖着脚步行走,寒冷更令他的气息几乎冻结。

就在日落时分,堤格尔终于来到了悬崖顶端。往下俯视,堡垒就在眼前。

堤格尔就这么在山里过了一夜,待早晨来临时便下山了。

“你的脸看起来真狼狈呢。”

直到中午过后,堤格尔才终于返回营地,艾莲看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句话。不过,堤格尔的回应也好不到哪去。

“先让我睡个半天再说。”

他不先用餐也不刮胡子,甚至连衣服也没换,一走进营帐便倒头大睡。

这里是莱德梅里兹军队的营地。在堤格尔入山期间,他们依旧持续进攻山道,不过一如所料地,战况并未出现任何进展。毕竟他们连最一开始的防御阵形都无法攻破。

但即使如此,艾莲和莉姆仍是坚持继续攻击,因为这是他们能替堤格尔所作的最大掩护。

当太阳西沉,今天的攻击行动依然以失败告终之时,堤格尔终于睡醒了。

他先是一个人喝光三人份的鱼汤,接着又替自己刮了胡子,在下巴弄出几个伤口后,才走向营帐,和艾莲、莉姆三人图成一圈坐了下来。

“……我回来了。”

艾莲像在调侃他“现在才说也太晚了”似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便露出严肃的表情斗道:

“现在你吃够也睡够了,那结果如何?你有找到路吗?”

“两百……不,我可以带最多一百人前往堡垒。接下来只剩下该如何攻破城门了……”

或许是因为山道的防御措施相当完善,堡垒本身的防备倒没有特别森严。

堡垒周围既没有设下那个让艾莲百般困扰的防御措施,就连负责看守城门和巡逻城抽的士兵人数也不多。

根据堤格尔的判断,即使不靠破城锤等攻城武器,只要派身手矫健的人以绳梯翻过逞强就能成功杀入敌阵。

“干得好!”

这是艾莲给予堤格尔的评价。她用力拍了一下堤格尔的肩膀,愉悦地命令莉姆前去编组部队。

“……没问题吗?只能带一百人喔?”

“完全没问题。他们虽然有两千兵力,但其中有一半都驻守在山道上,堡垒里只留下不到一千名。而且我想他们应该是跟山道上的士兵轮流防守才对。只要我方持续进攻,总会出现破绽。反正——”

艾莲俏皮地眨了眨左眼,但右眼中却燃烧着战意。

“若真有万一,我会独自横扫包括琉德米拉在内的一千兵力。让他们见识见识战姬一骑当千的实力。”

“那还真是可靠呢。”

堤格尔这才察觉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艾莲这种面对战斗便情绪高昂的性格。

接着堤格尔将自己遇见琉德米拉的经过也告诉了她们。

“她没发现你是谁吗?”

“这全要多亏那个熊帽呢。”

听到他语带调侃的回答,莉姆随即满脸通红地默默低下头来。堤格尔对她的反应露出微笑,然后又继续往下说。他并未具体描述两人谈话的内容,倒是告诉了两人琉德米拉请他喝红茶的事情。艾莲的表情变得相当难看,但并末向堤格尔抱怨或抗议,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连这种时候也要随身携带红茶和果酱,这家伙果然不太正常。”

关于这一点,堤格尔也有同感。

他们匆促完成出发的准备,隔天早晨,艾莲和堤格尔率领的一百名莱德梅里兹骑兵,藉着山脚下的朝雾抵达塔特洛山。

而必须指挥剩下的士兵继续进攻山道的莉姆,虽然蓝色的眼中带着不满,却还是面无表情地遵从命令。

即使上山的队伍只有一百人,但要集体在没有道路的山林中前进,依旧是相当困难。士兵们无法穿着铠甲,只能以毛皮和皮革制成的防寒装备前进,但还是有许多人因滑倒或被落石击中而受伤。

他们以绳索系住彼此的身体,一面拿着战斧击碎在不甚强烈的阳光下化作冰板的斜坡,一面艰难地前进。艾莲不断地鼓舞士兵,堤格尔则教导他们该如何行动,莱德梅里兹的军队在被雪覆盖的山中一步步往前迈进。

直到东方的蓝天越过中央,逐渐浸染西边的天色时,他们终于抵达几天前堤格尔所在的位置。

换言之,那座小巧的堡垒就矗立在他们下方。

但那里却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堤格尔,这里的防备比你所说的要来得森严多了。”

几天前堤格尔来到这里时,位于堡垒内侧的大门还没有任何人看守。

但现在这道门的前方却搭起了防御措施。虽然和山道上的壕沟比起来深度较浅,也没有高台,但矗立在后方的城墙仍带来庞大的压力。

更棘手的是,连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数也增加了。有几名士兵还站在原地,警戒地举着弓。

“真奇怪,我当时没看到这些人啊。”

“大概是琉德米拉在遇见你之后改变了想法吧。”

艾莲俯视着堡垒,表情相当凝重。

即使身手卓越,但并非战姬的一般人,竟能够单独穿越被冰雪覆盖且没有道路的山地来到此地,就算琉德米拉会因此改变计策,也并非什么怪事。

“怎么办?要放弃进攻,就此撤退吗?”

堤格尔慎重地问道,但抱着手臂的艾莲却用力摇摇头。

“若是在这里退兵,一切努力就白费了,不论是你还是士兵们。我绝不能在这里退缩——由我去吧。”

艾莲的语气实在太过干脆,堤格尔不禁惊讶地盯着她。艾莲则回望着他的脸,又重复了一次:

“由我来破坏城门。”

“太危险了!你绝对会被城墙上的弓箭手射倒的!”

堤格尔紧抓住艾莲的肩膀注视着她.想劝她放弃。

“没事啦,我又不是一定会受伤。”

艾莲像是想结束这个话题似地挥了挥手,堤格尔还想再开口说话,却被她抓着脖子拉了过来。

她模仿之前在山脚下堤格尔对艾莲做的动作,轻靠着他的额头。

“偶尔也让我表现一下嘛。”

艾莲在堤格尔耳边轻声说道,接着便放开他,露出开朗的笑容。

“你好好看着吧,堤格尔。我会用最初的一击将城门前的障碍全部铲除,第二击就能把城门整个打穿。”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他们确实只有这条路可走。堤格尔紧咬着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眼睛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黑弓。

——究竟该怎么做,你才会像那时一样将力量借给我?

虽然畏惧这把弓,却还是想从它身上借取力量,堤格尔也明白自己这么做很自私。

但他还是想帮艾莲一把。

太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下。

莱德梅里兹的士兵们隐身于暗夜中,谨慎地爬下陡峭的斜坡。他们将上山时用来防止坠落的绳索重组成攀爬用的绳梯,并把长剑等会反射光亮的物体抹上泥巴。

等到所有人都爬下斜坡后,艾莲和堤格尔再次确认士兵的人数。接着艾莲便以和往常一般的口气对他们说道:

“待我强行击破城门后,你们就马上发动突袭。”

这简短的说明怎么听都觉得是个不可能实现的计划,但没有任何一名士兵对此提出异议,

也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他们信任艾莲——信任银闪的风姬。

“带来胜利的龙啊,请与我等同在!”

在喊完祷词之后,艾莲转身面对城门。

她让士兵们在原地待命,只身一人静静踏出步伐。

在城门旁燃烧的篝火照明下,奥尔米兹士兵随即发现了艾莲的身影。

其中一人发出呐喊,举起武器。艾莲开始奔跑,她轻盈地穿过被积雪冰冻的地面,拔出腰间的长剑并高高举起。

“——艾利菲尔”

长剑的剑身回应她的呼喊,发出了蓝白色的光芒。艾利菲尔卷起沉睡在深山中的冰寒空气,发出嗡嗡的低鸣,并以光亮在黑暗中勾勒出不可思议的线条。

“横扫大气!”

大量的风在高压浓缩下,化为粉碎万物的无形铁锤,挟着惊人的气势向前冲去。狂风卷起雪块和砂石填满壕沟,拔起栅栏并扯得粉碎,将以土石和寒气筑成的坚固护墙彻底瓦解。但这股暴风却在即将逼近城门时耗尽威力,消逝在四方。

“敌人来袭!”

城墙上交错响起数道呐喊,大量的箭矢一齐瞄准艾莲射了过来。

但艾莲并未就此退缩,她以没有拿剑的左臂护着头部,也不使用风防护自己,而是为了继续发动第二击,试图将风聚集在长剑的剑身上。

她的手脚都被数支箭矢擦过——眼看有支箭矢就要射中她的头部了。

“艾莲!”

堤格尔踩着泥泞奔过来,从后方扑向艾莲,压在她身上掩护她。箭矢划过堤格尔的脸如和肩膀坠落地面。他在箭雨中紧抱艾莲的身体,将她拉到箭矢的攻击范围外。

“你在做什么,堤格尔!我得使出第二击——”

艾莲不甘心地向他抗议,却在堤格尔的一声怒吼下闭上了嘴。

“你骗了我,对吧?”

“……我只是没告诉你而已。”

艾莲仿佛闹别扭的小孩似地将脸撇向一旁,堤格尔激动地追问她:

“你刚刚使用的是龙技吧?那一招是不是无法连续使用?”

艾莲随即皱起眉头,咬住下唇一语不发。最后,她终于迫于堤格尔的视线,才勉强答道:

“只要再过十秒就行了……”

堤格尔必须用尽全力忍住自心底涌上的怒火,否则他可能会情不自禁地痛揍艾莲一顿。

“你为什么这么乱来——”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堤格尔沉默了。方才燃起的愤怒在转瞬间彻底消逝。

没有时间的人并非艾莲,而是堤格尔。

她是为了堤格尔才如此奋不顾身,甚至不惜隐瞒实情。

火把的亮光陆续出现在城墙上,敌兵正朝这里集结而来。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

堤格尔以让自己的手都感到疼痛的力道紧握住黑弓。而那只手早已被他肩膀上流下的血染红一大半。

为了回应艾莲对自己的情感,他需要力量。如同她打倒龙时,以及自己和她一同击败龙时的力量。

就在此时,堤格尔因为脑中闪过的念头而屏住了呼吸。

——说不定……

堤格尔将视线从艾莲身上移开,注视着她手中的银闪。

“拜托你,请将力量借给我。”

堤格尔极其严肃地对长剑诉说:

“我知道你的主人是艾莲,虽然我和艾莲处得很好,但我们之间并无直接关系。不过,我知道你其实拥有自己的意识,所以我还是要拜托你,或许你根本听不见我的话,也或许你并不想听——”

就在这时,有一道微风轻轻抚过堤格尔深红色的发梢。

堤格尔认为这便是银闪的回答。

“还站得起来吗?”

他撑起艾莲的身子,同时定睛凝视着城门。艾莲则困惑地交互看着堤格尔和自己手中的剑。

片刻之后,艾莲便以自己的脚踏上了地面,她笑着对堤格尔说道:

“我决定协助你,果然是正确的。”

她以银闪直指着城门。

龙技无法在这么远的距离下攻击城门,不过.这并不成问题。

因为他们即将施展的攻击并非龙技。至少不是艾莲所拥有的招式。

“艾利菲尔,想不到你这么花心,我这个主人真是失望透顶……不过对象是这家伙的话,我倒是能够认同。”

她赤红的双眼因充满决心而闪耀着光辉。拥有银闪之名的长剑再度散发出蓝白色的光芒。

堤格尔和艾莲并肩凝视着城门。

一人将箭矢放上弓,拉紧弓弦。另一人则举起了笼罩在蓝白色光芒中的长剑。

目标是厚实的铁制城门。

城墙上的士兵停下射箭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人。

他们知道在这么远的距离下,艾莲的银闪之力是无法伤害他们的。更别说是区区箭矢了。

但在下个瞬间,他们便因惊愕而呆站在原地。事后他们纷纷表示自己仿佛作了一场恶梦。

从银闪中流出的风正不断注入堤格尔弓上的箭矢。

发光的气流在箭头周围盘旋,光芒忽明忽暗地断断续续反覆出现,以箭头为中心,画出一圈比一圈更大的圆。(吐槽:心形?)

——虽然没听见上次那个声音,不过……

这样就够了——堤格尔看着自己的弓箭,如此坚信着。

箭矢射出的瞬间,是一片静默。

光芒在箭矢的速度催化下由圆形转为螺旋状,发出仿佛能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且不停闪烁着。

原本竖着壕沟、栅栏和墙壁的屏障,现在则堆满残破碎片的地面,也随着箭矢划过而被无声地切开,形成一道深沟。

箭矢撕裂大地、劈开空气,朝着城门的正中央射去。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声,一阵轻微的波动传到了城墙上。

有几名士兵觉得不对劲,急忙冲下城墙。

在被箭射中后,有短暂的一瞬间,城门看起来毫无异常。

这时,他们发现铁门上透出了一道圆形的闪光——下一瞬间,城门便沿着那道亮光的轨迹开了一个大洞。

就连从内侧封住城门的门闩也被俐落地切断了。

至于那块被切下来的圆形铁门,则在半空中分为两半,摔落地面——随即传来一阵轰然巨响,让地面也跟着产生震动。

在场的士兵看到城门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圆洞,全都吓得目瞪口呆。超乎常理的现象使他们顿时无法思考,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

这座城门,是在三片巨大的铁板中夹着厚实的橡木板所制成的。没想到竟会被人从中间挖出一个状似饼干的圆形大洞。

寒风不断地从可供大型马车轻松穿过的巨大洞口中吹进城墙内。

毫不意外地,艾莲比现场的任何人都还要抢先回过神来。她并未放过敌军犹豫和狼狈的模样,高举失去光芒的银闪往前冲,同时放声大喊:

“开始突击!”

堤格尔在她的身旁早已搭上另一支箭。两人身后还跟着百名骑兵。

塔特洛夜战就在此时正式开幕。

那名男人藏身于混战之中,以阴沉的视线注视着艾莲的背影。

他接受的委托目标并非艾莲,而是那名拥有深红色头发的男人。

但既然其余六名伙伴全都遭到歼灭,即使继续依循委托内容,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在他则将全副心力都锁定在战姬这个可观的猎物上了。

在这名男人的手臂上,有个锁链状的刺青。



当琉德米拉在堡垒内的指挥室收到艾莲现身的消息时,她并没有这特别惊讶。但当她短时间内再次接到城墙已被攻破的报告时,就连她也不禁哑口无言,有好一阵子处于茫然无料的状态。

——这是怎么同事?即使是艾蕾欧诺拉,应该也无法立即破坏那道城门才对啊……!

但她没有多余时间惊讶或思考。琉德米拉随即拿起冻涟飞奔出指挥室,全速赶往战场。

另一方面,驻守在城门附近的奥尔米兹士兵已经从震惊中振作起来,同时采取了合理的行动迎击——简单来说,就是弃守城门。

即使城门被破坏,这座堡垒也还有一条由河川引水的沟渠能挡住敌人。奥尔米兹士兵便以架在沟渠上的桥为防守重心,阻挡敌人继续前进。

但要比短兵相接的攻防战的话,莱德梅里兹的士兵则较占上风。苦等在山脚下的这几天,他们未能在战场上人显身手砍杀敌人,还尝尽了苦头,此刻正是他们还以颜色的时候了。

莱德梅里兹的士兵个个都化身为凶猛的野兽,气势汹汹地攻向敌兵。即使被长枪刺中身体,却还是将对手的头连同头盔一起砍下。即使长剑折断,仍然以剩余的剑身击打对方,并从倒在地面上的尸体手中抢过武器继续攻击。

奥尔米兹军队也不甘示弱。既然被敌方攻进堡垒,早已无处可逃,干脆毫不客气地手持战斧击碎对方的铠甲和底下的锁骨,劈向出现裂痕的盾牌。

双方人马的尸体接二连三落入沟渠中,仿佛像在比谁先能将沟渠填平似的。

但这场战斗并未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

奥尔米兹军队的奋战只是徒劳无功,逐渐被敌人压制、击倒,并往后撤退。

因为位于莱德梅里兹军队最前方的艾莲正挥舞着银闪。

艾莲摇曳的银发在火光反射下散发耀眼光芒,每当她的长剑一闪而过,就又有一名奥尔米兹士兵应声倒下。她如同舞蹈般的凌厉剑技,令敌兵无不为之畏惧,却也矛盾地感受到迷人的魅力。

她身旁的堤格尔则不断拉响弓弦,以箭矢将后方负责指挥的敌兵一一送上黄泉。

他的命中率高得让人畏惧。即使有火把和篝火照明,此刻依旧是夜晚,即使是站在身后的士兵,脸部的轮廓看起来也是一片模糊,在这种情况下,堤格尔却仍然准确地一箭射死目标。

有人察觉到堤格尔带来的威胁,放出箭矢狙击。但这些箭全都无法命中,只落得射进沟渠、激起细小水声的下场。

这时奥尔米兹军队突然左右分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道路。

“艾蕾欧诺拉!”

只见琉德米拉怒吼着艾莲的名字,举起拉斐亚斯冲了过来。

长剑和枪展开激烈的冲突。轰然巨响让空气为之动摇,闪烁的光芒烧灼着士兵们的双眼。

“退下!”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艾蕾欧诺拉还是琉德米拉发出来的。甚至有可能是她们两人同时下的命令。

士兵们纷纷停止交战,在铠甲所发出的铿锵声中逐渐后退。这是为了避免干扰到双方主将的单挑。

堤格尔虽然也和士兵们一同撤退,但他一离开桥后便停下脚步。

堤格尔认为自己必须在最近的位置见证两人战斗的过程。

“没想到你竟然会亲自出来应战呢。难道你又想在众人面前丢脸了吗?”

“我只是来表达我的谢意罢了。上次真是多谢你的关照啊。”

艾莲拉开双方的距离,同时以带着敌意的表情答道。但一瞧见琉德米拉脸上的惊讶,银发战姬随即露出桀骜不逊的笑容。

“顺便一提,我带来的伴手礼是一场败仗。你就心怀感激地收下吧!”

“——我拒绝!看我把你冻成冰雕,送回莱德梅里兹去!”

双方又再度展开激战。两人的每一击都发出炫目的闪光,枪和剑的轨迹在黑暗中描绘出白色的残影。风压锐利得能割伤人,武器的碰撞声则猛烈地敲打着鼓膜。

两人一来一往的攻防战不断持续下去,所发出的光及热都被吸入夜里的寒气和黑暗中。

——竟然有人能和艾莲僵持这么久?

堤格尔咽下一口口水,观看着两位战姬的战斗。无论是在与泰纳帝军队的战争中,或是在对付这座堡垒时,都没有人能够和文莲交手超过十回合。

琉德米拉灵巧地耍着短枪,以刺击、横扫和挑击等方式攻击艾莲。

在一阵双方的龙具碰撞时产生的冲击后,艾莲和琉德米拉相当凑巧地同时往后跳开。

艾莲的嘴角浮现一抹狂妄的微笑。

“横扫大气!”

艾利菲尔卷起周遭的风,化为凶恶的刀刃发动攻击。

但它的目标却不是琉德米拉,而是直接击碎桥梁中央。桥体的残骸纷纷坠落沟渠,发出响亮的水声。

这座桥被彻底地一分为二。

不过琉德米拉毫不在意眼前如此慑人的景象,开始往前奔驰。即使前方有个大洞,她仍然没有放慢脚步。

“冻结苍穹!”

空气急速凝结,以冰块搭成一座桥,不只如此,这些冰还沿着桥不断往外侵蚀,迅速逼近艾莲脚边,并从中生出数根冰枪,瞄准艾莲袭来。而琉德米拉也同时以滑行的方式白冰上逼近艾莲,刺出锐利的枪尖。

艾莲的脚却在此时脱离桥面,仿佛被风卷起似地飘在空中,在避开琉德米拉的冰枪后转而绕到她的侧方,紧抓住她的衣袖,想把她扯落桥下。

琉德米拉惊讶地瞪大双眼,但这样的表情只出现在她身体靠近水面的短短一瞬间。枪柄以惊人的气势迅速伸长,枪尖在琉德米拉落水之前刺中了水面。

“——寂静世界!”

只见水面以拉斐亚斯的枪尖为中心迅速结冻。琉德米拉以枪身为支点转动身体,安稳地降落在冰面上。

“你的战术还是一样,既粗俗又野蛮呢。”

琉德米拉以让人联想到寒冰的锐利眼神瞪着位于桥上方的艾莲。艾莲则将长剑靠在肩上,悠然自得地说道:

“我是为了胜利而战。虽然称不上是不择手段,但也不会去考虑多余的事。话又说回来了——”

艾莲嘲讽地呵呵笑道,探出身子低头俯视着琉德米拉。

“总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人的你,现在竟然被人像这样低头看着,不知作何感想?不对,要是以视线的高度来说,你应该总是被人低头看着才对吧?”

“——拉斐亚斯!”

仿佛在回应她激昂的怒火似的,琉德米拉的枪柄开始伸长,她抓着枪柄,很快地就超越了桥的高度,朝着空中一跃而上。

枪柄在空中又恢复原本的长度,琉德米拉发出充满气势的大吼,以仿佛要将整支枪撞上去的强劲力道瞄准艾莲往下俯冲。

拉斐亚斯一面将周遭的空气冻结,一面将其卷入,并在枪尖缠上寒气。转眼之间便在拉斐亚斯的前端形成体积远远凌驾大剑的庞然利刃。

艾莲本想避开它,却又突然转念举起银闪,挺身面对琉德米拉。

虽然她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其实体力已耗去不少。所以她才选择正面迎击。

艾利菲尔又再次将风吸入,将数道旋风层层堆叠,缠绕在银色的剑身上。最后形成一把毫不逊于拉斐亚斯的巨大风刃。

——在此结束这场战斗吧!

——我要终结这一切!

“斩碎她,银闪!”

“击穿她,冻涟!”

能够粉碎所有事物的凶猛暴风,撞上了能贯穿一切的锐利冰块。

冰块一面向艾莲推进,一面削弱暴风的威力;而暴风也一面袭向琉德米拉,一面阻挡冰块的攻击。

看起来就像是两头巨大的野兽正互相啃蚀着彼此的肉体。

最后它们同时耗尽了力气。

大气膨胀,发出近似雷鸣的轰然巨响后爆炸开来。艾莲被弹到后方并跪倒在地,琉德米拉也在空中失去平衡,仰着身子倒在桥上。

堤格尔想冲出去扶起艾莲,但银发战姬察觉他的想法后,大声叫道:

“别过来,堤格尔!”

堤格尔只好停下脚步。

“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放心吧。”

艾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注视着琉德米拉。而琉德米拉也同样藉着长枪的支撑站起身子,并挥手制止奔向她的部下。

两人各自拖着伤痕累累且筋疲力竭的身躯拉近距离,以颤抖的手臂举起武器。

就在这时,从屏气凝神观望这场战斗的莱德梅里兹军队中,突然窜出一名男子。他虽然身着铠甲,但不论是举止或是握在手上的涂毒短剑,都很明显地与其他的士兵相去甚远。

琉德米拉比艾莲还要早一步察觉男子的存在。

蓝发战姬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她挤出仅存的力气冲到艾莲身旁,以身体挡住了艾莲的后背。两军的士兵们同时发出绝望和悲痛的呐喊。

即使琉德米拉阻挡在前,男人仍然没有片刻犹豫。他反手握着反射出光芒的毒刀,打算直接刺向琉德米拉。

就在那一瞬间,男人的身体突然往旁边飞去。

他撞上了桥面,就此滚落壕沟,琉德米拉发现男人头上还插着一支箭矢,但也同时认出了箭羽的形状。

——这是……

琉德米拉马上转头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

有一名年轻人保持着拉满弓的姿势站在那里。他有着深红色的头发,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弓。

“刚才真是好险呢,堤格尔。”

听到艾莲语带欣喜地说道,琉德米拉随即瞪大双眼看着堤格尔。接着她又转头看向艾莲。

“那是什么表情啊?你该不会已经忘记堤格尔长什么样子了吧?”

但琉德米拉并没有把艾莲的话听完。她再次转头面对朝这里走过来的堤格尔,以如同深海般蔚蓝的双眼愤怒地瞪视。

“原来你骗了我,乌鲁斯。”

堤格尔脸色大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琉德米拉冷静地继续说道:

“我看到你的箭羽了。”

“……对不起。”

堤格尔低头向她道歉,但琉德米拉却毫不留情地捏住了他的脸颊。

“如果你怕我,会想向我道歉,那刚才就不该出手帮我吧?以你的弓箭技巧,应该能在那个刺客杀了我之后再射死他吧?你为什么要救我?”

在她锐利的眼神瞪视之下,堤格尔似乎有些困惑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

“如果我说……是为了回礼呢?”

“回礼?”

堤格尔先对琉德米拉说了声“没错”,接着才继续往下说:

“——那杯红茶很好喝。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恭维的意思,是真的很好喝。”

当时堤格尔相当疲惫,琉德米拉泡红茶的技巧也确实不错。更重要的是,堤格尔认为那时的琉德米拉并非以一名战姬,而是以一位少女的身分来对待自己。

所以那杯红茶才会如此美味。

琉德米拉盯着堤格尔的脸看了好一阵子。像是要捕捉住他一丝一毫的情感变化。

最后她叹了口气,身体顿时放松下来。

“冯伦伯爵,你究竟想对我要求什么呢?”

琉德米拉放下原本高傲的态度,改以如同文静公主般的柔软身段问道:

“你希望我助你打败泰纳帝公爵吗?”

堤格尔摇了摇头。

“只要你能保持中立,按兵不动,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就这样?”

琉德米拉似乎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回答,美丽的双眉皱了起来。

“你现在不是很想增加盟友吗?”

“我的确是很想。不过你与我同盟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吧?没有人会在可能损失利益的情况下结盟的。”(吐槽:联姻也是一种方法)

“意思就是说,你本身并不追求荣华富贵啰?”

“对我来说,光是亚尔萨斯这块领土就够大了。只要那里能维持和平,我就很满足了。”

琉德米拉先是以惊讶的表情直盯着堤格尔,最后露出了微笑。

“你这番话应该是认真的吧?”

“当然。”

堤格尔迅速地回答后,琉德米拉便低下头来,抖动着肩膀发出笑声。不只是士兵们,就连艾莲和堤格尔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大概过了十多秒左右,琉德米拉的笑声才终于停歇。她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就和她所拿的枪一样冰冷锐利。

“冯伦伯爵。诚意的确是很重要,但并非适用任何场合的万灵丹。”

堤格尔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心中依旧泛起一丝苦涩。果然还是不行吗?

但正当他这么想时,琉德米拉却又转而对他露出微笑。

“不过,这次我就接受你的诚意吧。针对这次的布琉努内乱,我会宣布往后维持中立,不会出手帮助任何一方——这样行了吧?”

堤格尔打从心底松了口气。他正要开口道谢,艾莲却推开琉德米拉,站到堤格尔面前。

“等一下,堤格尔。我不准你略过我的想法擅自下决定。”

琉德米拉很清楚,艾莲会像这样扠着腰,直接将不满的情绪表现出来,是因为艾莲觉得自己受到忽视,而感到愤怒。但琉德米拉同时也明确地察觉到,在这其中还隐含着某种淡淡的情感。

“哎呀,难道你是在吃醋吗,艾蕾欧诺拉?”

“小心我把你推落桥下喔,小不点!”

眼看她们又要开始爆发冲突,堤格尔急忙挡在两人之间,感觉自己好像被狼与豹包夹似的。

“琉德米拉,我可以再跟你说一句话吗?”

堤格尔赶忙这么说道,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才稍稍缓和下来。他对此松了口气,带着笑容对蓝发战姬低头说道:

“谢谢你刚才保护了艾莲。”

“……!”

这句话让琉德米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动。她的脸迅速地涨红,视线也开始游移不定。而此时艾莲也有些困窘地走到琉德米拉面前。

“……谢、谢谢你。”

艾莲结结巴巴地向琉德米拉道谢。

但琉德米拉一听,却是反应激烈地对她大吼

“我、我才不想被你道谢呢!”

于是,这场战争终于正式画下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