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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两名战姬

堤格尔特地从其他的房间搬来了椅子,但他不知是该坐在马斯哈还是莉姆身边,因而倍感迟疑。

“我的旁边有空位。”

莉姆的视线冷冷地射向堤格尔。她的确是坐在就算两名大人并排坐下也不嫌拥挤的沙发上,但她会这么说并非出自善意。

“——堤格尔啊。”

马斯哈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一面瞪着莉姆一面说道:

“知道你平安无事,我真的觉得很高兴。我们从迪南特之战以来就没见过面了,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聊聊。不过,如果因为这位小姐在场,导致我们有话却说不得……那可就不太好了。”

堤格尔实在很想抱头大叫。他现在极需这两人的帮助,可是他还没开口,气氛就如此凝重,可说是前途堪虑。

当堤格尔正在思考要从何谈起时,突然有个人哼着歌,脚步轻快地朝这里走过来。门一打开,只见蒂塔的头从门后探了出来。

“马斯哈大人!欢迎您来!”

“喔喔,蒂塔啊。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太好了。”

看到这名栗发的侍女,马斯哈总算露出了笑容。这位老骑士将堤格尔视为自己的儿子,而蒂塔就像是他的女儿。马斯哈虽有两名儿子,却没有女儿,所以对蒂塔更是疼爱。

“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准备茶。”

蒂塔对所有人打过招呼后,便拉着裙角行了一礼,不失礼数地离开了会客室。原本紧张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下来,堤格尔放松地拍拍胸口。

“马斯哈卿,就由我来解释吧。莉姆……莉姆亚莉夏,如果觉得有什么地方需要补充的话,再由你来说明。”

堤格尔将在迪南特遇见艾莲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按照顺序一一说明。莉姆偶尔会露出想打岔的眼神看向堤格尔,但始终没有插嘴,马斯哈则不停地点着头,沉默地听着。

说明结束时,蒂塔正好准备了三人份的冷茶过来。

从刚刚就一直说话,喉咙正渴的堤格尔向蒂塔道谢,接过冷茶一口气喝光。

马斯哈则是盯着装满冷茶的陶杯看了一会儿,直到蒂塔离开会客室后,才抬起头来看向莉姆。

然后他将手放在膝盖上,深深地低卜吨来。

“莉姆亚莉夏大人,首先我必须为怀疑你的话这件事.向你郑重道歉。”

“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我也要为我刚才的失礼向你道歉。”

“在我们回来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了?”

见两人的态度软化下来,堤格尔才说出这个疑问。

“我正在看资料的时候,马斯哈卿刚好前来拜访,于是我便去外头接待他。”

“我承认自己也欠缺冷静。但城里不但有吉斯塔特的军队,还飘着黑龙旗,甚至当我来到宅邸想见你时,出来迎接的却是自称吉斯塔特军指挥官的人物。再加上我也没看到蒂塔的人影,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堤格尔只能不停地向马斯哈道歉。

他绝非忘了马斯哈的存在,只是他本来想亲自登门拜访,却没想到马斯哈会先来找他。

“对了,莉姆亚莉夏大人,我有件事情想请教。”

马斯哈摸着灰色的胡须,以漆黑的双眼看着莉姆。

“你……不,你所侍奉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大人,为什么要帮助堤格尔?”

“因为艾蕾欧诺拉大人是位重情义的人物。”

堤格尔在心里对莉姆的回答打了个问号,却也无法完全否定这点,于是便继续保持沉默。

“只为了情义,她就愿意出手帮忙?”

“此外,她也相当守约,甚至不惜以洛吉加司特之名发誓。”

洛吉加司特是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所信仰的契约之神。以该神祇为依据所定下的约定,必定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艾蕾欧诺拉大人的俘虏,但他身为冯伦伯爵和亚尔萨斯领主这点并未改变。他以亚尔萨斯这块土地为等码要求借兵,于是双方立下了契约。”

“原来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亚尔萨斯这块领土既是属于堤格尔,也不算属于堤格尔。这是国王陛下划分国土之后赐给堤格尔的土地。同时,他也发誓会以布琉努贵族的身分守护亚尔萨斯的居民,陛下不会答应你们把土地当成交换条件的,我想这点战姬大人也很清楚吧?”

马斯哈说这句话,其实是暗示性地询问对方,是否打算插手干涉布琉努的内政。

“到时候再与布琉努的国王陛下进行交涉吧。”

“……所以在那之前,你们会帮助堤格尔……冯伦伯爵啰?”

看到马斯哈那再三确认的态度,莉姆这才明白了他的真正用意。

——他是在试探我们究竟能帮到什么地步吧。

“我们是有这个打算。”

虽然不太可能,不过莉姆还是开口继续往下说。但这番话除了是要说给眼前的马斯哈听之外,也是要藉此提醒堤格尔。

“若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行径令人不齿,让重情重义的艾蕾欧诺拉大人也为之喟叹……我们便会退回孚日山脉的另一头。”

“我会努力啦。”

堤格尔简短地答道,耸了耸肩。莉姆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但堤格尔那对黑色的眼瞳中,的确显露出强烈的意念。

——虽然不知道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似乎振作起来了……

莉姆总算放下心来,她的工作是负责辅佐堤格尔。若堤格尔不能好好振作的话,那她也无能为力。

“对了,马斯哈卿。我也有件事想问您……不,是想请您告诉我。嘉奴隆公爵派出的军队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您到底是怎么阻止他们的?”

嘉奴隆公爵同样因想袭击亚尔萨斯而派出了军队。

由于马斯哈亲自前去阻止嘉奴隆,所以才会写信要巴多兰转交堤格尔,将泰纳帝的军队交由他们对付。

“唔,这个嘛……”

马斯哈含糊地说着,摸了摸灰色的胡须。

“真要说的话,只不过是运气好。而且我能做的也仅仅是稍微拖延一点时间。”

嘉奴隆公爵比泰纳帝公爵提早三天,从自己的领地卢堤迪亚派出两千兵马。

他们两人的领地与亚尔萨斯之间的距离其实差不多。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嘉奴隆军就会抢先泰纳帝军入侵亚尔萨斯,并大肆掠夺和破坏吧。

为了阻止嘉奴隆的军队,马斯哈先出发去劝说邻近周遭的贵族们。他们和马斯哈一样,都是弱小的贵族,希望保持中立,但都认为自己的意见根本没有影响力,只好静观其变……他就是前去号召这些人帮忙。

马斯哈之所以会知道贵族们心怀这种想法,是他为了营救堤格尔四处奔波时察觉到的,所以才能迅速地召集这些贵族。

最后召集来的贵族共有四人。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或许还能找到更多人。不过马斯哈决定先会同这四位贵族前去和嘉奴隆军接洽。

他们准备了美酒和佳肴,设宴款待这两千名士兵,要求和军队的指挥官会面,拜托他们帮忙传达自己的中立立场,以及无意与嘉奴隆公爵为敌的想法。

“结果嘉奴隆军队停止进军。其实原本也只得到‘我们会把你们的话转告给公爵阁下’这样的回答而已。话虽如此,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反正我的目的只是想拖延一点时间罢了,倒也没什么不好。”

堤格尔察觉到马斯哈脸上的表情有些抑郁,便疑惑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其实对方是想藉着听取我们的意见,来打探周遭贵族的状况。他们在停止进军的期间还派出了许多探子。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猜想,嘉奴隆军可能是在这时就打算停止进军了。”

马斯哈摇摇头,缩了缩自己矮胖的身躯。

“您的意思是,他们并非真的想攻打亚尔萨斯?”

“正确来说,是没有那么积极吧。而且他们也知道泰纳帝公爵派出了三千大军,甚至还带了两头龙。”

马斯哈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堤格尔和莉姆。

“堤格尔啊,听说吉斯塔特军将那两只龙都杀了,这是真的吗?我活了超过五十年,还没有亲眼看过龙。啊,只有在偏远的乡村看过被人驯服的幼龙而已……”

“是真的。”

堤格尔肯定地说道,并与莉姆交换视线。

“战姬艾蕾欧诺拉大人将那两头龙击毙了。”

马斯哈皱着脸沉吟片刻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连胡须也为之振动。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真的吧。总而言之,嘉奴隆军在得知龙的存在后,就开始准备撤军,又在获知泰纳帝军惨败后快速离去。我简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离开。”

最后马斯哈说了句“大概就是这样”然后结束话题,将剩余的冷茶一口饮尽。

“好了,堤格尔,接下来——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会和泰纳帝公爵开战。”

原本慎重提问的马斯哈,听到堤格尔不假思索的回答后,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你打算加入嘉奴隆公爵的阵营吗?”

“不,我并不打算加入任何一方。”

因为嘉奴隆和泰纳帝都曾经想攻打亚尔萨斯。

堤格尔实在无法忍受和这样的人合作。

“……这是你经过审慎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马斯哈探出身子瞪着堤格尔,但堤格尔毫不畏惧地迎接马斯哈的视线,用力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害怕得想逃走。对手是布琉努数一数二的上流贵族,而我只是个位于边境的弱小伯爵,根本无法和他们竞争。但——”

堤格尔以有力的嗓音继续往下说:

“我有义务保护亚尔萨斯这块父亲傅承给我的土地,还有居住在这里的人民。不,就算没有义务,我也想保护他们。因为在发生紧急状况时,我这个领主必须保护他们。”

“堤格尔……”

马斯哈沉默地注视这名红发少年,同时也透过堤格尔看到其父——马斯哈昔日好友的影子。

“这可是一条超乎你想像的艰辛道路。泰纳帝公爵应该不会原谅你杀了他的儿子,也会针对你出让国土借兵的事实大肆挞伐。他会这么做,是为了让人忽略他主动出兵攻打亚尔萨斯的事实。这会让人出来赞同或是默许他的行为,但却绝对不会有人跳出来批评他。”

这并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在莉姆亚莉夏大人面前说这种话有些不妥,但吉斯塔特也必须考量到自己的情况吧?你以为你能够靠他们打赢每一场战争吗?”

“我倒是没有这么乐观啦。”

堤格尔豁达地笑着回答:

“不过,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马斯哈听到这句话后,以为堤格尔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气冲冲地想说他几句。

但他随即察觉,堤格尔的漆黑双眼散发出诚挚情感和坚强意志。这名留着灰色胡须的老将转而收回斥责的话语,叹了一口气。

“来吧,说得具体一点。”

太阳正逐渐西斜。

堤格尔要蒂塔再送一杯冷茶过来。在众人稍作歇息后,又继续刚才的讨论。从窗户照进来的落日余辉,在衣服上留下形状奇怪的阴影。

“现在我在思考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上奏国王陛下。”

这是为了让国王知道无法无天的泰纳帝公爵出兵大肆破坏亚尔萨斯的恶行,并且强调堤格尔是逼不得已才向吉斯塔特借兵,以制止泰纳帝的侵犯。

“那么做真的有用吗?”

莉姆的蓝眼带着些许疑惑。

“成效或许不大,但为了避免堤格尔身为陛下臣子的立场产生动摇,还是应该这么做吧。而且嘉奴隆公爵等反对泰纳帝公爵的派系,也可能为了攻讦泰纳帝公爵而利用这点。不过,我对这部分就不抱太大期待了。那另一件事情是?”

“总之,我还是得先设法寻找盟友。”

艾莲和吉斯塔特军队的确是十分强大,但总不能一直依靠他们。若真是那样,大概就如莉姆刚才所言,最后会招致艾莲的鄙视吧。

“这个‘总之’听起来倒是有点随便啊。”

马斯哈露出了苦笑,但堤格尔的表情却无比认真。

“马斯哈卿,现在布琉努的局势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应该是处于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对决一触即发的状态吧?”

“唔,这个嘛……”

这时马斯哈瞥了莉姆一眼。

“需要我在外面等你们谈完吗?”

莉姆并未露出不满的表情,还作势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你待在这里就好。”

堤格尔用力摇摇头,阻止她离开,接着对马斯哈说:

“马斯哈卿,她是负责辅助我的人,若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请让她也一同在场。”

听到这句话后,莉姆反而疑惑地问道:

“我并非艾普欧诺拉大人,你没有必要这么信任我。”

“但艾莲信任你,才会把这里交给你管理吧?既然这样,我当然选择信任你。而且,我和你的交情也不算太冷淡。”

堤格尔稳重地笑着答道。莉姆冷漠的脸上隐约混杂了困惑和别扭等数种情绪。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暂代艾蕾欧诺拉大人的职责聆听你们谈话吧。”

莉姆叹了一口气,坐回沙发上。马斯哈交互看了看堤格尔和莉姆的脸,接着“咚”地一声用粗厚的手指敲着桌面,继续刚才的话题。

“堤格尔,就如同刚才你所说的,现在布琉努国内的人都在等待吹起内战的风暴。游刃有余的人准备迎接暴风,反之则惧怕它——大概是这样的情况吧。而邻近诸国……吉斯塔特、墨吉涅、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想必也正密切关注着我国的一举一动。”

“除了泰纳帝和嘉奴隆之外还有其他势力吗?我是指那种不属于他们两者之一的……”

堤格尔迫切渴望的便是这方面的资讯。

“倒也不是没有。”

马斯哈点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几枚银币和铜币。

“假设将我国的势力设定为……一百好了。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各占其中的四十……不,占三十吧。我和堤格尔则属于剩下的四十。”

他将两枚稍大的银币放在桌上。

“这样听来,要和他们抗衡不是绰绰有余吗?”

莉姆歪着头问道,马斯哈却摇了摇头。

“在这四十中,有三十是我国的骑士团。数字是将负责守护王城的人和驻守国境的人加起来的总和。至于剩下那些保持中立市场的I族,只占了不到十。”

马斯哈将十几枚小小的铜币叠在桌子上。

那些发出混浊光芒的铜币数量虽多,但与反射出炫目光采的银币相比,实在太寒酸了。

“不过呢,堤格尔,只有你拥有其他贵族没有的条件。”

马斯哈仿佛是要驱散沉重的气氛般,在桌上又放了一枚较小的银币。

“你有一位吉斯塔特的战姬大人当靠山。虽然太依赖是会被瞧不起,不过——要是能好好运用这点,说不定就能集合那些中立派的贵族们,拉拢对现况有所不满的骑士、或是迫于无奈而听命于公爵们的贵族,组成第三股势力。”

“这……还真是了不起呢。”

堤格尔看着那些摆在桌子上的银币和铜币,不禁咽了咽口水。若真能这么顺利,应该就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和泰纳帝分庭抗礼。

“但是,这不过是有可能而已。”

莉姆冷冷地补上了这一句。

“别忘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个将领土卖给我国的叛国者。大概不用多久就会有讨伐军朝这里攻来了。”

“讨伐军不会这么快就攻过来的。”

莉姆双眼注视着否定自己言论的马斯哈,露出了希望对方给她一个理由的表情。

“三千名士兵再加上两只龙,这样的军队却被彻底击垮了。莉姆亚莉夏大人,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莉姆被人这么一问,低下面来陷入了沉思。马斯哈又继续往下说:

“若是准备同样数量的军队,或许又会再次被击败。但要准备两倍的兵马,也就是六千人的话,势必会耗费一定的时间。就算向底下的贵族招募士兵,也无法保证能招得到多少人。”

“……再加上他们不能把所有力气都拿来对付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对吧?”

莉姆点头表示认同。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应该都将彼此视为头号大敌。

“但现在没有时间让我们悠闲以对了。”

堤格尔直盯着桌上的银币,抿起双唇。

不管怎么说,实力还是相差太大了。在同样的时间内,堤格尔顶多只能募集到三百名士兵,但泰纳帝可能己经准备好一万大军了。

“堤格尔,你刚才说要上奏国王,那这封信该派谁去送?”

“其实我还没决定好人选……”

若考虑到现在的情势,前往王都将会是个危险的任务,泰纳帝公爵也很有可能从中阻挠。因此这并非人人都能胜任的轻松任务。

“就让我来吧。”

马斯哈轻描淡写地说道,堤格尔不禁吓了一跳。

“请、请等一下。这件事不用特地劳烦马斯哈卿……”

“不要紧。我和你不同,可没有做出引领他国军队进入本国的行为。而且我也认识几位在宫里工作的熟人,比较有可能见得到陛下。”

堤格尔虽然有些犹豫,但在能拜托的人当中,马斯哈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他考虑了一会儿,便深深地低下头,对马斯哈说:

“……那这件事就拜托您了。我会在明天早上准备好要上奏的文件。”

马斯哈晃了晃他矮胖的身体并点点头。

“对了,堤格尔啊。你听过雨果·奥杰子爵这个人吗?”

堤格尔在记忆中搜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记得……是治理特里托尔地区的人对吧?小时候父亲曾带我前去打过招呼。”

“奥杰也是宣称立场中立的人,他的知己好友很多,我会帮你写介绍信,你就去见他一面吧。我想他应该能助你一臂之力才对。”

听到这些话,堤格尔顿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探出身子,眼眶泛泪地紧握住马斯哈的手。

“……非常感谢您,马斯哈卿!”

“哎呀呀,你在女性面前就不能表现得更豪放洒脱一点吗?”

马斯哈苦笑着,以和蔼的眼神盯着堤格尔,又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来。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堤格尔。因为能够帮上你的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当堤格尔被吉斯塔特掳走时,马斯哈为了筹钱而四处奔走,结果却徒劳无功。他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无力,感到万分懊恼,始终对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心怀愧疚。

“听到这里,莉姆亚莉夏大人有任何疑问吗?”

被马斯哈这么一问,莉姆便以她湛蓝的双眸看向堤格尔。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说要与泰纳帝公爵开战,但针对这件事情,你设想得有多么深入呢?比方说,你打算不断战斗下去,直到毁灭公爵一家,甚或将他的族人全数灭绝吗?”

对于这尖锐到让马斯哈忍不住瞪大双眼的问题,堤格尔却摇头表示否定。

“我只是很单纯地想让亚尔萨斯恢复和平罢了。若泰纳帝公爵愿意发誓再也不会觊觎这块土地,我就没有意见……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啦。”

说到这里,堤格尔为难地抓了抓自己暗红色的头发。

但他并不是真的觉得为难,他的态度相当冷静,而且看起来游刃有余。他早已下定决心,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因为我没有理由要那些人不求回报地帮助我,但我又没有钱,所以最后应该会向公爵索取金钱或土地吧。”

讨论结束后,莉姆离开了会客室。这时太阳几乎沉入地平线以下了。

——没想到会讨论这么久。

但堤格尔态度变得积极,让她十分高兴。

——是因为性格使然吗?虽然还有些不足之处,但在我的辅助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莉姆发现自己放心不少,也对此感到喜悦,不过她将此归因于这么做会比较符合艾莲的期望。

她原想就此告辞,离开宅邸,但考虑了一下后又转而前往餐厅。蒂塔正忙碌地穿梭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将餐具等物品摆放在桌子上。

“……请问有什么事吗?”

察觉到莉姆的存在,蒂塔怀着些许戒心走了过来。

“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莉姆轻举手臂,指向装饰在墙壁上的小小玩偶。那是个感觉刚好能放在莉姆手掌上的熊玩偶。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将那个给我呢?呃……因为有个人还挺喜欢这种东西的。”

莉姆先前就对蒂塔表明过,除了堤格尔的房间和书房外,她从未踏进其他地方一步。但自从莉姆经过餐厅,看到那只玩偶后,就一直对它念念不忘。

莉姆这句话的后半段,口气听起来有些别扭不自然,但蒂塔并未察觉到这点。她皱起可爱的双眉,抬头看着莉姆。

“可是那个玩偶很脏耶?”

“没关系。”

蒂塔“啊?”了一声,满脸困惑地来回看着莉姆和玩偶。

那个玩偶是一年前由蒂塔缝的,因为她发现墙壁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装饰品,才会想拿来摆饰。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明天我可以再做个相同的玩偶给你。”

蒂塔话还没说完,依然面无表情的莉姆身体突然往前一探,吓得蒂塔差点尖叫出声。

“真的可以吗?”

“可、可以啊……”

“那就拜托你了。”

莉姆表面上装出冷淡的模样,其实正拚命压抑着内心涌上的喜悦。虽然这玩偶对蒂塔来说只是个随手做成的物品,但莉姆却因为喜欢其外型而将它视为宝贝。

莉姆向蒂塔表示明天会过来拿后,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宅邸。



吉斯塔特王都席雷吉亚,位于王国境内的中央地带。

这座与位于北方、流向大海的维塔大河相邻的都城,居住人口超过百万,各国的商品特产沿着向四面八方延伸的无数街道运进此处。

从东方驶来的马车上,载满了来自雅法国的竹制品和武器,以及游牧民族所生产的毛皮和兽脂。而南方的商人们,则让奴隶运来了产自墨吉涅的香料、陶瓷器、红茶,还有奢侈地使用金银两种金属打造成的装饰品。

自西方前来的商队,在市场上陈列着由布琉努或萨克斯坦等地带来的小麦、葡萄酒及矿石。至于横渡维塔大河来到此处的船队,则在港口卸下许多由遥远的亚斯瓦尔近海捕获的鱼类、珊瑚和珍珠。他们带来的鱼全都是大小远超过成人身高的庞然大物。

不只是从国外进口的商品,守护吉斯塔特的战姬们治理的七个公国,也会送来毛织品、香料和宝石等物产。住在邻近村落里的农民们则沿路兜售着新鲜的水果、蔬菜或鸡蛋等农产品。

只要随意走进一间王都的酒馆,就能看到吉斯塔特的吟游诗人弹奏着三弦琴,还有布琉努的小丑抛掷七彩球的杂耍表演,将气氛炒得热闹欢腾。而留着一头红发的萨克斯坦美女,则穿梭在酒馆内替客人们斟酒。

此处洋溢着一国国都应有的繁华气息,即使太阳西沉,喧嚣声依旧不绝于耳,位于中央的主要干道始终灯火通明。这就是吉斯塔特的王都——席雷吉亚。

“这里还是一样这么热闹呢。”

艾莲愉悦地说道。她一面策马前进,一面以眼角扫过两旁的景象。现在她身上只穿着麻布衣和朴素的皮甲,再套上毛皮制的斗篷,打扮得像个旅人似的。

而容易引人注目的艾利菲尔,艾莲则用布将它包裹起来,插在自己的腰上。但这把龙具却似乎对此有些不满,会不时吹起微风,想将缠在自己身上的布给掀开来。

“真是的,我还想在那边的小店买点水果什么的,然后再到处逛逛,观赏一下杂耍或舞蹈表演呢。”

但在王都时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无法确定有没有人正在暗处监视着她。

她一抵达王宫,还未报上自己的名号,卫兵们就纷纷卸下警戒,恭敬地向她行礼。

“艾苦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大人,为了以防万一,能否请您让我们检查您的龙具呢?”

“亏你们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就因为如此,才能够一直担任王宫守卫的工作啊。”

艾莲在深感佩服的同时,也不忘将缠绕在艾利菲尔上的布掀开来让他们检查。收在剑鞘中的长剑似乎很高兴自己获得释放,吹起一阵和缓的微风,轻拂过艾莲银色的发丝。

“其他战姬也来了吗?”

“琉德米拉·露利叶大人和苏菲亚·欧贝达斯大人都来了。”

“这样啊。”艾莲神色自若地答道,从士兵手上拿回银闪,将它系在腰上,便穿过了王宫的大门。但她的脸上却显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苏菲亚就算了,竟然连琉德米拉也……

她和琉德米拉相处得并不融洽——正确来说,是很糟糕。

“算了,总之先把麻烦的事情处理完再说吧。”

艾莲来到了位于王宫内部的谒见厅。她将银色的头发挽起,换上了以白银色为基调的礼服。

这件礼服采用裸露肩膀以及胸口和后背镂空的大胆设计,袖口和裙摆有着精美的装饰,再加上点缀在神服各处的珍珠和美玉,既不影响艾莲清秀的形象,又成功地塑造出华美动人的气质。

而她左手握有的银闪艾利菲尔,虽然绽放出灿烂夺目的光采,却无损战姬本身的美丽,反而增添了几分凌厉与强势,让她看起来更加引人注目。

位于两旁的朝臣们被其美貌与凛然的姿态所震慑,纷纷发出了赞叹。

通常在谒见厅中,无论是任何人,都不准携带武器出现在国王面前,唯独带着龙具的战姬例外。

艾莲无声地走过延伸至王座旁的深红色地毯,停在指定的位置上并跪下。她将艾利菲尔放在地上,低垂着头等候传唤。

“抬起头来吧。”

一道有如绞紧枯木时发出的沙哑嗓音,从王座上传了过来。声音的主人即是吉斯塔特的国王维克特。

在艾莲的印象中,国王今年满六十岁了。灰色的头发和胡子修剪得相当整齐干净,但看起来却缺乏光泽。不只脸色暗沉,蓝色的双眼也欠缺活力。背部虽然相当挺直,但从他宽松的衣服中伸出的手臂,却显得异常细瘦。

“……‘降魔之斩辉’之主,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听说你最近未经本王同意,就擅自进军布琉努,真有此事?”

“正如陛下所言。”

“你的理由为何?说来听听吧。本王会根据你的答覆,给予你这次轻率的行为应有的惩罚。”

“恳请陛下高抬贵手。”

——你办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

艾莲在心里高傲地咕哝着,但表面上却是以完全相反的温顺态度应答。她早在离开堤格尔的宅邸前,就和莉姆商量好藉口了。

“我是受人雇用的。”

整个谒见厅陷入了沉默,维克特王顿时哑口无言。他凝视艾莲,枯瘦的身躯不停颤抖着。而艾莲在表面上依旧保持着严肃庄重的样子。

“你说你是受人雇用的……是谁雇用你?”

“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他是布琉努的贵族,也是亚尔萨斯的领主。他向我提出借兵的请求,所以才会由我领军,派出了一千兵力。”

“堂堂吉斯塔特的战姬,竟然做出这种跟佣兵没两样的事情……”

从维克特的薄唇中隐约传出他咬牙切齿的低喃声。

艾莲对此并未正面回应,而是先向国王说明布琉努国内的现况,阐述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之间可能会在近期掀起激烈冲突的情势。

“我的领地莱德梅里兹,位于布琉努与我国国境相接处。若是内战开打,战火毋庸置疑地会波及到我们这一方,因此才会让冯伦伯爵雇用我等,以亚尔萨斯为护盾,确保战事不会蔓延至我国。”

“你说战火会波及我国,这应该是你太多虑了吧?”

维克特王不怀好意地皱眉说道。

“陛下,您说我太多虑了,但泰纳帝公爵恣意妄为地入侵不属于自己的领土,意图制造更多乱象的心态昭然若揭。而且公理的确是在冯伦伯爵这边——”

艾莲话未说完,维克特王便百般不耐地挥手打断她。

“就结果来说,你做的事情跟侵略布琉努没什么两样。这不仅仅是你跟莱德梅里兹的问题,而是会演变成让吉斯塔特与布琉努针锋相对的导火线。本王可没有那个心思去管布琉努的事情。”

当艾莲正想对此出言反驳时,有一名女性从默默在旁观望的群臣中站了出来。

“陛下,请容我说几句话。”

她留着一头呈现柔和波浪状的淡金色秀发,双眼如绿实石般翠绿,年龄约在二十岁上下。

她拥有油丽动人的仪态,脸上带着温和优雅的微笑,是位与艾莲的气质不同,但同样充满魅力的高挑美女。丰满的胸部和纤细的柳腰包覆在长及脚踝的浅绿色礼服下,勾勒出美丽而细致的曲线。她的外貌,不只是男性,就连女性也会为之倾倒。

在她手上则握有一把造型相当奇特的锡杖,散放出柔和的光芒。

“……是你啊,苏菲亚·欧贝达斯。”

维克特王不悦地叹了口气。名为苏菲亚的美女优雅地行了一礼,跪在地上将锡杖放下,开口说道:

“在历史记载中,这种借助他国力量来争夺本国霸权的例子可说是不胜枚举。艾蕾欧诺拉会答应冯伦伯爵的请求,应该也是在莱德梅里兹的决策权限内所下的判断吧。虽就未事先禀报陛下便出兵这点来说,确实有些不妥,但兵法有云‘兵贵神速’,我认为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苏菲亚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理性,语气也相当地含蓄委婉。在那仿佛能浸润至耳朵深处的轻柔嗓音催化下,让听者不自觉地难以反驳她。

维克特王沉默地点点头,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现在布琉努国内即将掀起一场霸权之争,应该会避免有可能增加敌人的行动。我想他们会先来试探我们的真正用意,到那时候再对他们说明事情原委即可。倘若他们仍执意派兵攻打我们——那我们也只好表示欢迎了。”

这段话在朝臣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苏菲亚也是七位战姬之一,她的发言比起其他人要来得有份量多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干涉艾蕾欧诺拉的行为?”

“邻近诸国总有一天也会编造藉口,出手介入布琉努的内乱吧。若现在处罚艾蕾欧诺拉,就等于是放弃我们目前领先他国的优势。”

维克特王像是在压抑着心中的躁火,闭上双眼又揉了揉眼睑,发出一声叹息。以一国之君的立场来说,他无法对此事置之不理。于是他面露愠色看向艾莲。

“艾蕾欧诺拉,告诉我,冯伦伯爵的所求为何?是打算铲除泰纳帝公爵,占据他的领地,并以篡夺王位为最终目的吗?”

艾莲低下头来,拚命咬紧牙关,强忍着不笑出来。

——国王会这么想虽是理所当然,不过说那个堤格尔会觊觎王位……实在是很难和他本人的形象连在一起耶。

“据他所言,他这么做是为了维护亚尔萨斯的和平。不过,若泰纳帝公爵抱持着至死方休的战意,那冯伦伯爵应该还是会设法掠夺公爵的一些领地吧。”

“你从冯伦伯爵那里收受了什么好处?”

“与我的战绩同等价值的报酬、在战争中花费的金钱,以及赐给将领士兵们的奖赏,就这三项。”

“所以他没有将领土割让给你?”

——搞了半天,想问的是这个啊。

这名国王只是在惧怕艾莲的势力会继续扩大罢了。

“倘若他将领土让给我,我会寸土不留地将这块土地呈献给陛下。在场所有人皆可为证。”

“……好吧,冯伦伯爵一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理。”

听到这句话,艾莲才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本王目前并不打算干涉布琉努将来可能会爆发的内战。众卿要将吉斯塔特的国家利益视为第一优先,凡事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可行动。”



艾莲离开谒见厅,在附近的某条柱廊停下脚步。

笔直延伸的宽大长廊外观相当朴素,阳光从等距排列的圆柱间照射进来。艾莲让自己沐浴在和煦明亮的阳光之中,放松地呼了一口气。在摆脱谒见厅那严肃沉重的气氛之后,这里的开阔空间让她觉得心情特别舒畅。

从谒见厅走出来的人,一定都会经过这条长廊。所以艾莲便靠在柱子上,环抱着手臂等待苏菲亚现身。

艾莲心不在焉地看着官员和贵族们穿过走廊,却突然皱起眉头。只见长廊深处出现一位少女的身影,朝着艾莲所在的方向笔直地走过来。

“——你还是一样没教养呢,艾蕾欧诺拉。”

一道轻蔑的眼神和尖锐的话语,朝艾莲射了过来。

这位少女体型娇小,身高比艾莲矮了一个头。蓝色的头发长度齐肩,身上套着和发色相同的蓝色绸衣。整体的打扮则是以轻薄的单衣为基底,再巧妙地加上红色和金色的装饰,设计得相当华丽。而她的手上则握着一把短柄枪。

那把枪带有一股神秘的气息,闪耀着沉静清冷的光芒。艾莲的艾利菲尔也卷起一阵风,呼应这道光辉。

“……你才是一点成长都没有呢,琉德米拉。”

艾莲迎向她鄙视的眼神,挺身站到名为琉德米拉的少女面前。接着,她脸上浮现满怀恶意的笑容,状似亲昵地将手放在少女头上。

“哦,不只没成长多少,好像反而比之前缩水一些了?怎么样?如果你低头求我,我可以考虑传授你长高的秘诀,也可以顺便教你如何摆脱那对贫瘠的胸部喔。”

“……你的脑子好像有点长进了。你这只披着张人皮的野蛮生物居然说要教导别人?这还真是吓倒我了,明天说不定会有星星从天而降呢。”

琉德米拉强忍内心的怒火,没有因为艾莲的挑衅而当场发飙。她依旧不改其高傲的姿态,将摸着自己头顶的手轻巧且优雅地拨开。

“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在教导我之前,你还是先检视一下自己的教养吧。相较之下,就连生性狂暴的野生龙都比你来得高雅多了。”

“……以侮蔑来回应别人的一番好意,还真是高雅的表现喔?”

“你所谓的好意是指嘲笑别人的外观吗?这在世人眼中已经算是一种侮辱了喔。看来你连礼节都得重新学习呢,艾蕾欧诺拉。”

“不好意思,因为我在成为战姬前,一直过着跟礼节无缘的生活。”

艾莲冷笑了一声,耸耸肩膀,没把对方露骨的恶意放在眼里。琉德米拉也挑起眼角嘲笑道:

“礼节和品德可是少数能以自己的意愿和努力培养的东西。刚才你晋见陛下的时候,你的表现实在是过于粗鄙,完全不具备守护吉斯塔特的战姬应有的见识、知性和品格。”

“一个老是把红茶跟果酱罐挂在腰间到处行走的女人,有资格跟我谈品德吗?”

艾莲的话似乎刺中了琉德米拉的痛处,她终于显露出怒意,回嘴骂道:

“我今天又没有带在身上!我和你不一样,懂得看时间跟场合!”

“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战姬必须具备见识或是品德呢。你要怎么妄想是你的自由,但说得好像理所当然就不太对啰。”

两名少女互相以充满怒意的双眼瞪视着对方——甚至已经放弃用言语沟通了。艾莲将手放在长剑上,琉德米拉则举起了短枪。

原本宁静的长廊瞬间充满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路过的官吏和仆役们,都装作没看到地迅速离去。

“——嘿!”

伴随着一道突如其来的可爱女声,艾莲和琉德米拉的头分别被某个硬物敲了一下。

“搞什么……”

艾莲怒目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到一半的话却硬生生吞了回去。

苏菲亚·欧贝达斯脸上露出婉约的微笑,看着艾莲和琉德米拉。

“哎呀,你们两个不可以吵架喔。”

她脸上的笑容和所说的话,仿佛像在训斥恶作剧的小孩,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魄力。

但艾莲和琉德米拉却一齐闭上嘴,各自露出难堪的表情,拉开彼此的距离——因为她们都察觉到,苏菲亚美丽脸庞上的柳眉已经微微地皱了起来。

就连与苏菲亚来往密切的朋友,也很难察觉这细微的转变,但这的确是她生气的象征。

而她们两人都有过切身之痛,知道再继续激怒苏菲亚的话,后果会不堪设想。

“真是的……为什么你们每次见面老是吵架呢?”

“还不是这个女人……”

艾莲和琉德米拉异口同声地说道,并伸手指着对方。

眼看她们又要开始互瞪,苏菲亚只好再次拿起锡杖各敲了两人一下。

“对了,艾莲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王宫了呢。”

被她这么一问,艾莲顿时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直率地向她道谢:

“谢谢你,苏菲。你刚才站出来说那些话,真的帮了我大忙。虽然我完全不打算退让,但就当时的情况看来,很有可能会一直僵持不下。”

“如果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你就会被抓到破绽对吧?”

“可不是只有露出破绽这么简单而已。她搞不好会做出让所有战姬丢尽颜面的举止。”

琉德米拉对苦笑着的苏菲亚——苏菲冷哼道。

艾莲像是要转移焦躁的情绪似的,不断地用手拉扯着缝在她礼服上的珍珠,同时不悦地对琉德米拉表示:

“我有话要跟苏菲说,你快点离开。”

“对我们两个来说,这么做的确是比较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琉德米拉抱着双臂,表情认真地盯着艾莲。

“——那家伙是叫冯伦伯爵吗?我是不知道他是哪来的乡下贵族,不过听说你打算和他联手,介入布琉努的内乱对吧?”

“是又如何?这和你无关吧?”

艾莲听见“乡下贵族”这个词后,情绪受到了影响,她毫不掩饰怒气地这么答道。

“那家伙还真是可怜,得和你这个乡巴佬战姬打交道。”

琉德米拉带着怜悯的表情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背对艾莲她们,静静地踏着步伐从王宫的走廊离开了。

这时突然“啪”地一声,好几颗珍珠从艾莲的手上滚落地面。看来是她无意间把缝在裙子上的珍珠给用力扯了下来。仔细一看,裙子上也出现了小小的破洞。

“苏菲……你有带针线吗?”

“这要是给外行人来处理的话,只会破得更严重喔。而且——”

苏菲亚看着琉德米拉的背影逐渐远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平常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改以相当担忧的表情看着艾莲。

“艾莲,你……恐怕会在近期之内与琉德米拉交战喔。”

听到苏菲亚所言,艾莲立刻露出战士般的锐利神色。

“愿闻其详。”

在占地广阔的王宫一角,有个设有喷水池的小庭园。

这儿的喷水池引流自沟渠的池水,除了冬天因寒冷而结冰之外,始终保持流动状态。顺便一提,只要躲在这座巨大的鱼型喷水池后,流水声就能遮蔽人说话的声音,因此这里经常被拿来当成密会场所。

艾莲和苏菲先经过厨房拿了水果※克瓦斯,接着便来到这座庭园,在喷水池畔并肩坐下。

(译注:克瓦斯为一种东欧国家的低浓度酒精饮料,常加入水果或香草调味。)

“我决定帮助堤格尔这件事,为什么会演变成与琉德米拉为敌呢?”

“原因很简单——”苏菲一面喝着克瓦斯,一面晃了晃她淡金色的长发。

“因为——琉德米拉和泰纳帝公爵交情匪浅。”

“她和泰纳帝?”

艾莲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这还真是难以想像。我调查过泰纳帝公爵的资料,完全不像是她会想深交的对象,她应该很讨厌那种人才对。不过,我也没有那么了解琉德米拉的个性就是了……”

“你很在意她吗?”

“毕竟她所统治的奥尔米兹距离我的莱德梅里兹很近。”

艾莲以带着有些别扭的口气回答。苏菲则对不满地喝着克瓦斯的她投以关爱的眼神。

战姬们统治的公国分布在吉斯塔特王国各处,中间必定夹着王国的直辖领地,彼此的领地绝不会相邻。

在莱德梅里兹附近有两个战姬的公国,其中之一便是奥尔米兹。至于统治另一个公国的战姬,艾莲和她并无任何芥蒂。那是与她关系相当亲密的战姬,交情跟苏菲相比,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只是她而已,有很多我国的贵族,以各种形式和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进行交流。”

苏菲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了一会儿,像在思量什么事情似的。最后,她将焦点固定在喷泉上,定睛凝望着流动的泉水,对表情严肃的艾莲问道:

“艾莲,你有听过‘商人穆奥涅佐’吗?”

“没有。那是谁啊?”

“那是距离你我出生的年代很久以前的人。穆奥涅佐有一名妻子和一对儿女。这三人每天都饱受他的暴力虐待,总是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也总是带着伤痕,每天夜里都因痛苦而哭泣着。”

“……这故事让克瓦斯也变难喝了。”

艾莲脸上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终于在某一天,穆奥涅佐被他的儿子给杀了。有许多人深感无奈,同时也对他的死表达哀叹悲伤之意。”

听到这让人意外的转折,艾莲忍不住转头看着苏菲。苏菲则歪着头,神情复杂地对她微笑。

“穆奥涅佐是个比任何人都还要诚实、可靠的商人。他从不违约或推托其词,在各方面都表现得相当出色。”

“……就和泰纳帝一样是吗?”

“是的,和他敌对的嘉奴隆公爵也是如此。国内的风评姑且不论,他们在国外可是能够代表布硫努的上流贵族。他们既是自古以来的名门望族,值得信赖,所统治的领土也相当富庶、占地广阔,而且人面广阔而通情达理……对你来说,也会想找个可靠的人来当交易对象吧?”

被她这么一说,艾莲无从反驳,只能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般鼓起双颊。苏菲以担忧的眼神看着艾莲,继续往下说:

“你和冯伦伯爵的敌人并非只有泰纳帝公爵。也有些人可以藉由他获胜而得到利益,若是公爵失势,则会感到头痛……”

艾莲放下装有克瓦斯的陶杯,一脸烦躁地用手撑着脸颊。

“关于这点我很明白,琉德米拉也是其中一人吧?”

“是啊。不过呢,艾莲,你对琉德米拉的看法是正确的喔。她的确不喜欢像泰纳帝公爵这样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很讨厌他。”

“那为什么——”

不干脆和他一刀两断就好了——艾莲的这句话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没错,因为他是‘穆奥涅佐’。”

苏菲摇摇头,金色的头发蒙上一丝阴影。

“再怎么说,他们的交情都那么久了,而且是早在她出生前就已经有来往。你认为像她这么认真的人,会因为个人的情感因素,就断绝几十年来的友好关系吗?”

“原来如此……”

艾莲对此发表了简短的感想,两只脚晃呀晃的,茫然地望着喷泉的水潺潺流过。

“——话又说回来,艾莲,既然我都告诉你这么多了,可以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吗?”

“你想问什么?”

艾莲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斜眼看着苏菲。

“是关于冯伦伯爵的问题。他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你帮他这么多?”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莲的反应慢了一拍。她慌张地寻找适当的词汇,片刻之后才有些害羞地答道:

“呃,那个……该怎么说呢,他挺可爱的。”

苏菲用手遮着嘴,发出淘气而优雅的轻笑声,似乎对艾莲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艾莲是出于政治上的理由才会帮忙,但她从艾莲的表情察觉到事实并不单纯。

她突然对堤格尔这个能让艾莲露出如此表情的男人产生了兴趣。苏菲稍微探出身子,窥伺着艾莲继续追问道:

“你说他可爱,到底是哪里可爱呢?”

面对她的追问,艾莲看起来像是被搔到什么痒处似的,抓了抓自己的脸颊。

“这个嘛……有很多地方都很可爱,像是他的睡脸之类的。”

“哎呀,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能看见他的睡脸了吗?”

“才、才不是呢!是因为那家伙老是在睡觉啦!”

苏菲满脸好奇地问道。艾莲则连耳根也羞红了地激动否认。

“认真来说,堤格尔虽然有很多缺点,但他是个会替人民着想,会为了他们赌上性命的男人。还有,他在弓术上的造诣可说是个奇才。我到目前为止,从没看过像他这么厉害的人。”

“咦,冯伦伯爵不是布琉努人吗?”

也难怪苏菲会表示疑惑。布琉努王国的人轻视弓箭的观念,在邻近诸国是人尽皆知。

“那家伙可是一箭射下了飞在高空中的飞龙喔。”

艾莲赤红的双眼像个孩子似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骄傲地笑道。

“哦,那还真厉害呢。”

苏菲虽然轻笑了一下,但从她的表情看来,似乎是把这句话当成玩笑了。艾莲耸了耸肩,在内心拚命忍住想笑的冲动。

虽然苏菲不相信她所说的是实话,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恼火。

接下来她一下子夸奖堤格尔,一下子又批评他。自顾自地说完后,便以这句话作了总结:

“其他的就等你们亲眼见过对方后再聊吧。反正你最近也会来看路尼耶吧?”

路尼耶是艾莲饲养在莱德梅里兹公宫里的幼龙。

光看苏菲那温柔又沉稳的外表,实在很难想像她其实是个“龙痴”,其热爱程度让艾莲也不禁瞠目结舌。她们会这么熟识,也是苏菲为了看路尼耶而频繁拜访莱德梅里兹的关系。

不过相较于苏菲对龙的迷恋,幼龙路尼耶看起来则是不太领情,只要察觉到她的存在,就会一溜烟地逃走。

“你要来之前先跟我说一声,我会把堤格尔也叫来。其实我很想让你见见他,你一定要见识一下他精湛的弓术。”

“这样啊,我会好好期待的。”

苏菲宛如绿宝石般的双眼显露出纯粹的喜悦,高兴地点头答应了。

艾莲没有向国王提起堤格尔那把黑弓,她决定也暂时对苏菲隐瞒这件事。虽然她很信赖苏菲,但她还是认为不要多提比较好。

两人喝完克瓦斯后,便起身离开庭园。

“苏菲,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当她们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时,艾莲表情严肃地问道。

“让我猜猜,你是想请我帮忙调查,有哪些战姬或权贵对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提供协助吗?”

苏菲反问她时,脸上依旧带着沉稳的微笑。艾莲不禁竖起食指指着她说:

“你果然厉害。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情。泰纳帝公爵身旁似乎有个会训练龙的家伙,请你帮我调查那个人的来历。”

“训练龙……?”

苏菲惊讶地瞪大双眼,艾莲则是语带肯定地轻轻点头。

“我看到他们带着一头地龙和一头飞龙。”

虽然苏菲平常穿着裙子、温和得像是个深闺公主,但其实她对于收集情报相当在行。

以一名战姬来说,她所展现出来的精湛武艺令人惊讶,但艾莲更钦佩她擅长收集情报的这项专长。

“这个嘛,既然艾莲都特地拜托我,那也只好答应了。而且我对这件事也有点好奇,就稍微调查看看吧。”

“太好了,下次就让你抱着路尼耶,用脸颊好好蹭个够吧,我会让它乖乖任你摆布的。”

艾莲残酷地决定了幼龙的命运。苏菲喜悦地露出微笑。

“哎呀呀,那我还真是期待呢。”

“对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一下吧,你和莎夏应该没有与泰纳帝或嘉奴隆来往吧?”

“该说幸运吗?我和他们并无来往,我想莎夏应该也没有;就算有,我想也会宣称中立,不采取任何行动吧。”

这时王宫的大门已近在眼前。艾莲和还有事情要办的苏菲道别后,便离开了王宫。阳光倾注在她的身上,让她忍不住眯起眼,抬头望着天空。

——堤格尔那边不晓得处理得怎么样了?

总而言之,她已经获得国王的许可了。还是快点跟堤格尔他们会合吧。

“好啦,这下子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