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对决
1
「提欧·柯涅洛伯爵即将莅临！」
走进赛维思王拉席克·达彼多房间的士兵高声宣布道。
这一瞬间，拉席克的契约魔法师莫雷诺·多尔忒斯不禁屏息。
「我到现在都还是无法相信啊……」
在过了一会儿后，莫雷诺愕然低喃道。
「没想到他真的歼灭了罗锡尼家……」
那还是在一年之内，且没有率军登陆的状态下。
「和我说过的一样吧？」
拉席克露出了一抹贼笑。
「提欧看似平庸，但他不仅心怀志向，也有度量，擅长察言观色和判断局势，还有优异的行动力。况且每次重逢，都能感受到他的器量变得更为宽大了。不觉得他是个值得让我效忠的君主吗？」
「我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莫雷诺不悦地摇了摇头。
「你就面对现实吧。提欧很快就要来了，而我会喜孜孜地向他提出附庸的要求。在听到拉德方·托利亚斯先我一步成为附庸的消息时，我可是气得牙痒痒的啊。」
「毕竟他是受托留守西诗提那，这也是无可厚非。」
在先前那场布鲁塔珐的战役中，拉德方将托利亚斯家的当家地位和男爵的爵位让给了年纪尚幼的继承人杨宁斯，并拜托拉席克成为他的监护人。
根据拉德方的打算，他在布鲁塔珐与贝多利德骑士团交手时就做好了与提欧一同战死的觉悟，而若事情真是如此发展，他便会让继承人成为拉席克的附庸。然而，他从那场战争后生还后，便一边等待提欧自西诗提那归来，一边表现出服从拉席克的态度。
不过，据说在提欧成功解放西诗提那后不久，拉德方便献上了自己所剩无几的爵位圣印，并重新获得了男爵的附庸圣印。若再次让继承人附庸于自己的话，他的爵位就足以自称子爵，并成为名符其实的佛比司盟主。
莫雷诺对他精湛的手腕感到佩服。
「培托尔大人也终于成为提欧大人的附庸了呢。但他不会出席今天的会议就是了。」
莫雷诺叹了口气。
「毕竟他可不能从布鲁塔珐这个战争前线上抽身啊，而这也代表他将自己的发言权托付给主君提欧·柯涅洛了……」
拉席克满意地这么说道。
培托尔·莫尔巴向进入居城的提欧宣示附庸，得到子爵的爵位，并获赐布鲁塔珐作为领地。虽然被拉德方抢先让拉席克相当不甘，但他本来就打算让培托尔成为提欧的直属部下，没有为此感到不满。
「因为欧伊根阁下捐躯了啊。老实说，米尔札也有可能转头攻打布鲁塔珐。」
「米尔札太守想必也知道，要攻打培托尔大人的城堡，就算能成功拿下，也得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吧。培托尔大人动用自己的爵位报酬招聘了艾拉姆的建筑技师，每天都在扩大着城堡的规模，并加固其中的防守。贝多利德骑士团虽曾趁着提欧大人不在出兵过一次，但就连率领骑士团的将军也只是做做样子包围城池，随即便迅速退兵了。」
「这是当然，我可是看中了他的才能培养长大的呢。」
拉席克得意地说道。
「但您却不收分文地让给了他人。」
「与其待在我这儿，跟着提欧才更能发挥培托尔的长才。我光是有你这个心腹，就已经是不可多得了。」
「请、请您别扯开话题……」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莫雷诺的嘴角仍是微微扬起，挂在他身上的饰品也随之发出锵啷声响。
「话说回来，娜塔莉雅大人似乎相当不快呢。都是因为拉席克大人要她成为提欧大人的直属部下的关系。」
莫雷诺将视线投向身穿盔甲，背靠着房内柱子的女性君主。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娜塔莉雅·拉乔·摩德里的心情糟透了。
在拉席克当上赛维思王之际，是娜塔莉雅率先成为他的附庸的。在那之后，娜塔莉雅成为老家拉乔男爵家的当家，并管理欧杰尔之地。如今她的爵位已臻子爵，是拉席克的附庸君主之中最为鹤立鸡群的一人。
也因为嫉妒出人头地的娜塔莉雅，一直有人放出她和拉席克有染的风声。两人虽然没有直接否定此事，但就莫雷诺所知，双方都维持相当清白的关系。
拉席克只是将娜塔莉雅视为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君主罢了。
由于拉席克打算在今天的会议成为提欧的附庸，因此也劝了娜塔莉雅，要她和培托尔一样成为提欧的直属部下，却惹得她相当不快。除了基于出身自名门拉乔男爵家的自尊之外，提欧让亡夫聂曼送命一事也让她耿耿于怀吧。
然而，亡夫聂曼原本就是提欧的附庸君主，依照「常理」，娜塔莉雅也应当向提欧申请附庸才对。若她不这么做，反而会让拉席克失了面子。虽然拉席克在感性上支持着她的想法，但这确实是攸关现实的头痛问题。
不只是娜塔莉雅，推举拉席克为盟主，并因此团结起来的多数奥图克条约君主，其实都对提欧的归来感到不知所措。提欧年纪既轻，又非名门出身，也不具备威严，他们实在是不愿意附庸这样的君主。
然而，提欧很快就要抵达这座城堡了。而就是聪明如莫雷诺，也无法预测这会对条约造成多大的变化——
2
「提欧·柯涅洛伯爵驾到……」
卫兵高声宣布道。
接着门扉开启，提欧·柯涅洛走进了厅堂之中。
希露卡·梅连提丝跟在其后。
与两人一同入场的，还有拉德方·托利亚斯之子，托利亚斯家的现任当家，年方十三的杨宁斯·托利亚斯男爵。
这名少年同时也是名义上的佛比司盟主。提欧虽然令其父称臣，但杨宁斯尚未附庸于他。这是在经过考量后，认为在开启君主会议前就将佛比司纳入领土，很可能会过于刺激其他的君主们，才会暂且搁置此事。
（这里是一座战场呢……）
希露卡是抱持着这样的觉悟前来的。只要在这里走错一步棋，很可能就此落得全盘皆输的下场。她虽然做好了各式各样的预测，但若没有亲自参与会议，就无法得知会谈的走势。
提欧和希露卡走在深红色的地毯上，朝着厅堂深处前进。
在场全员都拍手迎接了他们的到来。不过，那听起来并不像是一面倒的欢迎之情。
「我平安无事地回到大陆喽。」
提欧走到赛维思王拉席克身边，欲与他握手致意。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拉席克浮现出笑容，但他并没有伸手回握，而是抱住了提欧。
坐在拉席克隔壁的莫雷诺露出了看似抽搐的神情。
就希露卡看来，莫雷诺确实是个优秀的魔法师，但在这种情况下的反应依旧显得不够成熟。虽然没有像养父奥贝斯特那样抹煞情感的必要，但让真心话写在脸上确实是个大问题。
「莫雷诺学长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呢……」
希露卡话中有话地这么搭腔后，莫雷诺似乎也察觉了自己的不是，在脸上装出了严肃的表情。
「我是打算在这场会议上向你提出附庸的申请，你觉得如何？」
拉席克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在提欧耳边小声说道。
「可以再等我一会儿吗？」
提欧低声回应。
「你可真会吊人胃口。」
「毕竟和初次交手时相比，我们现在的立场都大不相同了。」
「随着爵位提升，麻烦事也会接踵而来呢。」
「就是说啊。」
两人脸上挂笑，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分开了身子。
「莫雷诺学长，我希望能主持这场会议，你愿意答应吗？」
希露卡凑到莫雷诺身边，小声地提出要求。
「虽然我不怎么愿意，但也只能答应了。不过，让你来主持，不就代表拉席克大人公开宣布将盟主之位拱手让给提欧大人了吗？」
「我们会请拉席克大人晚些再申请附庸……」
「但作为交换条件，你希望他能表明有附庸的意图是吧？」
「正是如此……」
希露卡从莫雷诺身旁起身后，在提欧正式发言之前，简洁地报告了自西诗提那归来的经纬。她的动作虽然看似自然，但这同时也是为了抢下主持权的刻意之举。
在希露卡结束报告后，提欧便向众人问候。
他以强而有力的口吻宣示，幻想诗联邦的叛贼培德利戈·罗锡尼已遭诛杀，而西诗提那子爵领也就此划入了条约的势力范围。
「对于平息浑沌涡和逮捕大礼堂血案真凶的功绩，我们从大工房同盟盟主玛丽娜·克莱榭大人手中获赐奖状。此外，幻想诗联邦盟主阿雷克西斯·德赛大人也同样捎来了奖状，以及追认西诗提那持有权的文件。」
莫雷诺接着这么报告，并将这些文件出示给君主们看。
厅堂掀起了一阵喧嚣，随后再次爆出了热烈的掌声。
「是学长你去帮忙要来的吗？」
希露卡还是头一次听说同盟和联邦送来了奖状。
「我只是从中斡旋罢了。对那两位来说，潘朵拉都是他们的杀父仇人，而浑沌涡也是折磨了大陆居民数百年之久的灾害嘛。」
莫雷诺不太开心地这么回答。
「谢谢学长。」
希露卡轻轻行了一礼。
「我可不是为了你们，单纯只是为了提升条约的威严啦。」
在以更为不悦的口吻说完后，莫雷诺就像是没了自己出场的余地似的，从希露卡的身侧离开了。
（好了……）
希露卡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宣布了君主会议就此开始。
「在会议开始之前……」
提欧突然出声说道。
（他感觉到了什么吗？）
希露卡这么推测着，并邀提欧发言。
「在我前往西诗提那的这段期间，有包含欧伊根·尼可莱男爵在内的多名奥图克君主身亡，我希望能为他们进行默祷。」
提欧的话语让希露卡的身子微微一僵。
这也许是要表示自己的凭吊之意，但在这个节骨眼未免有些不智。因为这会让众人再次认知提欧是在与同盟开战的期间，远渡与战火无关的西诗提那的事实。这等于是亲自伤害了自己立下的功绩。
在希露卡的盘算里，她原本是想靠着在西诗提那建立的伟业和上一场会议的公约作为助力，好推动众人承认拉席克的附庸和提欧的条约盟主地位。
她认为这是有可能做到，但也不晓得这么做究竟对还是不对。最后，她将执行与否的判断交给了提欧。
全员呼应了提欧的提议进行默祷，为欧伊根的死哀悼。
奥图克的君主们以欧伊根为核心，发起了一场又一场的游击战，而条约也拜此之赐，免于受到米尔札的进犯。如今没了后顾之忧的米尔札，肯定会全力对奥图克条约的领地率兵入侵吧。而实际上，他似乎已经对雷加利亚发动过大规模的攻势了。
「提欧阁下在西诗提那的活跃实在是极为出色。这甚至让人忍不住思及，您要是能一直留在布鲁塔珐支援欧伊根阁下的话，想必能缔造出更为辉煌的战果呢。」
克洛维斯王埃弗特气势汹汹地说道。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只要见到提欧露出破绽，就会穷追猛打了。
「这可就难说了吧？」
奇尔西斯盟主尤格·达拉拉斯顾虑着周遭的君主们开口说道。
他已经透过了契约魔法师，表明了想附庸在提欧旗下的意思。提欧对尤格的好意表达感激，但也声明了对于是否接受，得看这次的会议的结论而定。
「若人不在大陆的提欧大人应需负责的话，那也就代表人在当地的我等责任更重大了。」
雷加利亚领主赛裘·康士坦斯的契约魔法师爱芮特·哈尔卡斯以锐利的语气说道。
「我并不是在追究责任，仅指出英雄提欧阁下的离去，确实是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埃弗特瞥了爱芮特一眼后，环顾起四周的诸侯。
「话又说回来，明明是隶属于条约的君主，却不以和同盟的战局为重，而是以解放故乡为优先，这应该是惹人非议的举动吧？」
对于素有「慢郎中」之称，动作缓慢的克洛维斯王来说，这已是极为主动的发言。他维持着上一场君主会议的态度，企图阻止提欧登上条约盟主的位子。
至于主因则是出在提欧的身世。对于已经绵延好几代的名门君主来说，推崇平民出身的君主为领导实在是一大耻辱。此外，提欧的年纪尚轻这点，恐怕也是他心生抗拒的原因。
「关于这件事情，不是已经在上次的君主会议里获得了诸位的首肯了吗？在这场会议开始之前，在下已经制作了议事录，并送到了各位的手边才是。」
奇尔西斯王看似不满地说道。
在抵达城堡的时候，希露卡也收到了这份议事录。虽然她只草草看过一遍，但上头将公开的发言一字不漏地记录了下来，对于语意模糊不清的部分也加上了注解。就连非公开的发言也巨细靡遗地写在各页的边角。
据说在奇尔西斯本国，人民将这位剧场王的继承者称之为「书记王」。他喜好记录的热忱就是如此偏执，甚至坐在王位上头的时候也从未停笔过。
「什么议事录，那只是阁下凭借记忆编撰出来的文件吧？」
埃弗特嗤之以鼻。
达拉拉斯家虽是名门，但现在的爵位仅有男爵等级。对埃弗特来说，尤格似乎不是足以让他表达敬意的人物。
「在下将那场会议上的发言全数记了下来。若您愿意的话，不如就由在下从头开始阐述一遍吧？」
「你打算展露向令尊那样的华丽演技吗？」
埃弗特语带讥讽。
「在下对演戏全无兴趣，只会用无聊的口条加以朗读罢了。」
说完，他便快嘴道出了上一次的会议。
他的叙述确实是滴水不漏，这过人的能耐甚至让人怀疑起尤格的脑子里是否烙了邪纹。
「小女子对尤格阁下的记忆力十分钦佩呢。不过，当时的会议和现在不可同一论之。我们该在这场会议上谈论的，应当是条约的未来对吧？」
哈曼的「悖德女王」爱多奇雅打断了书记王的话语，并扭着腰走到了厅堂的中央。
和上次的会议相比，她这次穿着的礼服露出了更大片的肌肤。而成为她契约魔法师的劳菈·哈得利也穿着同样的服装随侍在侧。
（劳菈学姐……）
虽然不晓得劳菈心中做何感想，但身材姣好的她确实很适合这么打扮。然而，也不晓得是年龄还是经验上的差距，她看起来仍是远远不及爱多奇雅妖魅。
「爱多奇雅大人有何高见？」
希露卡不打算刻意操控会议的走向，因此催促女王发言。
「在米尔札太守入侵之际，将之击退的乃是拉席克大人。我想，接下来与达塔尼亚的战斗应当会更加剧烈，那让拉席克阁下继续运筹帷幄，岂不是上上之策？」
爱多奇雅伸指抵唇，露出了微笑。
「爱多奇雅大人，您不是曾经说过，若提欧阁下达成了公约回归大陆，就愿意认同他为条约的太守，也愿意附庸于他吗？」
尤格这么指摘。
希露卡也记得有这回事。但爱多奇雅当时之所以会那么说，主要还是因为她不认为提欧有办法守约吧。
「我当然还记得了，而且当时的心情绝无虚假。然而，眼下的状况已经不同了吧？」
爱多奇雅轻轻侧首，柳眉微挑，向尤格这么说道。
「若是考虑眼下的状况，在这时改变体制确实是有不小的风险。」
爱芮特出言支持了爱多奇雅的说法，雷加利亚伯爵则像是在附和似的点了点头。
（赛裘大人已经彻底依赖起爱芮特学姐了呢。）
希露卡在内心露出了苦笑。
但话说回来，她一开始也是让提欧对自己唯命是从，即使到了现在，自己也偶尔还是会有表现过头的时候。要是养父在身边的话，肯定会被他数落好一阵子吧。
虽然希露卡稍作等候，但没有其他人进行发言。在厅堂里流动的是一股感到安心的气氛。就算认同了提欧的伟业，大多数的君主似乎还是希望拉席克留任盟主之位。
这样的情势也还在希露卡的预料之内。
她凝视着提欧。
提欧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展露的是爽朗的表情。
「埃弗特阁下所言甚是。欧伊根男爵之所以会战死沙场，我也该负一份责任。」
提欧以足以渗透到厅堂每个角落的清亮嗓声说道。
「他居然认了……」
莫雷诺不禁嘀咕道。
希露卡的内心也是一样的想法。
责任这种东西只要承认过一次，就会以事实的形式流传下去。
她甚至在一瞬间怀疑提欧是不是打算让拉席克继续作盟主。然而，提欧还怀抱着让同盟与联邦议和，并令阿雷克西斯与玛丽娜结婚的梦想。为此，他必须当上条约的盟主，并从联邦底下独立出来。
（提欧大人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
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希露卡保持着沉着的心情，等待提欧接下来的发言。
不只是希露卡而已，在厅堂的所有人都正注视着提欧。每个人都明白接下来的话语有多么重要。
提欧面露哀恸的神情，走到了爱多奇雅的身旁。
「在欧伊根阁下身亡之际，我从男爵的妃子，同时也是他契约魔法师的德雅朵莉阁下收到了消息。据她所言，欧伊根阁下在最后曾说过，希望能将奥图克领地托付于我。这应该也算是要我为他的死负起责任吧……」
提欧沉重地开口说道：
「为此，我希望能借着这个场合宣誓。我将攻打奥图克，并亲手了结达塔尼亚太守米尔札的性命。我认为唯有这么做，才能作为对欧伊根男爵的回报……」
提欧以宣言的口吻这么说完，转身环顾了众人一圈。
「当然，凭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希望各位能助我一臂之力。」
「您是打算击败米尔札太守，并夺回奥图克是吗？」
爱芮特确认道。
「若赛裘大人同意的话……」
提欧转身望向爱芮特，缓缓地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夺回奥图克的行动应是要由康士坦斯家的当家赛裘负责才对。
「我是打不过米尔札的。我起码还有这点自知之明。」
赛裘垂着脸庞这么说道。
前阵子在达塔尼亚挥兵入侵之际，他也是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也是认了啊……」
莫雷诺再次出声嘀咕。
「那正是赛裘阁下的可怕之处啊。一般君主恐怕是不会承认这种失败的吧？」
拉席克低声说道。
「毕竟一般的君主会顾及自己的尊严啊。」
「有许多君主就是因为太过看重尊严而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那种君主就是活得再久，也无法做出任何贡献，顶多只能在临死之际拿尊严出来说嘴……」
拉席克就这么走到了提欧的身边。
「若是赛裘阁下没有异议，看来就没有问题了呢。话说回来，提欧大人应该有把握能赢过那个米尔札吧？」
「我才没有把握呢……」
提欧认真地回答拉席克。
「不过，对我等来说，米尔札是个非得打倒的敌人。」
提欧的话让君主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该如何防止米尔札的侵略，也是这场会议的主题之一。
「您可有策略？」
被拉席克这么一问，提欧随即望向了希露卡。
「这是当然。」
希露卡露出了微笑。
其实她连半点计划都没有，只能在散会后开始拟定策略了。
「那么，在击败米尔札，结束欧伊根阁下的吊唁之前，就由我继续担任条约的盟主吧。等这一切告一段落后，我们再来好好聊聊。」
拉席克这么说着，环顾起在场的君主们。
「我也希望能向各位拜托此事。」
提欧率先点头说道。
其他君主们也没有任何异议。
于是，这次的君主会议就此落幕。由于还在战争期间，因此没有召开酒宴，君主们也纷纷启程返回自己的领地。
在目送完君主们后，希露卡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样的结果真的好吗？」
拉席克向提欧搭话道。
「我觉得只能这么做了。」
提欧苦笑道。
「不仅主动承担责任，还要担任讨伐米尔札的先锋。你还真是一直被分派到吃力不讨好的危险任务啊……」
拉席克用力拍了一下提欧的肩膀。
「若不表现出这点态度，他们不会认同拉席克附庸在我之下。」
提欧回拍了一下拉席克的臂膀。
希露卡当然也明白他的意图。
她虽然很想让诸侯们洗耳恭听推翻罗锡尼家究竟是多么艰难的任务，但他们肯定会当成耳边风吧。然而，达塔尼亚太守已成了摆在眼前的现实威胁，若是以打倒米尔札的名义，要求维持现在的体制的话，那一旦太守遭到消灭，诸侯就失去反对拉席克附庸提欧的理由了。
「话说回来，你打算用何种策略与米尔札一战？」
拉席克向提欧问道。
「目前还没有想法啊……」
提欧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希露卡肯定会帮我想出来的。」
「你也真是劳碌命。」
莫雷诺投来了同情的视线。
「这可是魔法师的份内事呀。学长不也在与达塔尼亚交手的时候大肆活跃了一番吗？」
「还好啦……」
莫雷诺这么说着，得意地伸指弹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特大号银饰。
「学长谦虚了。能对突击而来的骑兵施展出镜墙，绝对不是凭借临场反应就办到的。之所以能在瞬间咏唱出来，也是因为学长设想过那样的状况对吧？」
「毕竟战术的基本理论，就是要封住对手的长处嘛。」
莫雷诺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达塔尼亚军的长处……」
一想到这个话题，希露卡就感到一阵厌烦。
达塔尼亚在奥图克驻扎了超过一万的大军，这些兵力全以精锐构成，而米尔札本人也素来有大陆最强战士之称。他们擅长的则是能活用轻骑兵机动力的野战。
看来只能避开野战，并想办法不让兵力的差距变成问题了。
不过，她不认为这种两全其美的计策有这么容易想出来。
然而，在思索了不久后，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她在脑袋里反覆检证了一阵子后，发现这样的计策似乎极为有效。
希露卡用力地点了点头后，对莫雷诺报以微笑。
「多亏学长提点，我总觉得已经找到了能够打败米尔札的计策呢。」
「真的假的啊？」
莫雷诺对她投以怀疑的眼神。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内容吗？」
「我虽然也想好好聆听，但在这里只能站着说话啊。要不要换个地方？这么久没见了，我想好好聊个痛快。」
拉席克这么提议，邀提欧和希露卡前往另一处房间。
「我已经料想到这一点，因此带了西诗提那产的葡萄酒和橄榄油作为伴手礼了。」
希露卡这么说完，艾维因和双胞胎侍女随即从邻近的柱子阴影中现身，手上拿着要给拉席克等人的伴手礼。猫妖精巴尔迦礼也舔着舌头，从希露卡脚底的影子里钻了出来。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其他的君主也给了我不少各国的特产，就拿这些当下酒菜畅饮一番吧。」
「我很乐意奉陪喔。」
提欧笑着点了点头。
3
大工房同盟盟主玛丽娜·克莱榭睽违已久地回到了居城所在地伯尔塔镇。
虽然和卢克蕊伯爵寇特·加拉斯的佣兵团打了一场漫长的大战，但因为卢克蕊伯爵支配的班贝尔格西方发生叛乱，使他掉头前去镇压。
在这段期间，贝多利德骑士团全数更替成远征军，玛丽娜也借此回国一趟。
她在今天早上好好地泡了个澡，在让两名侍女蕾拉和卡蜜仔细地保养过自己的肌肤、头发和指甲后，换上了新的内衣和服饰。不过，她穿的还是一身丧服般的黑衣，只将自己的脸孔暴露在外。
趁着这个机会，玛丽娜邀请了达塔尼亚太守米尔札·库雀司和史塔克领主艾力克的女儿乌露莉卡上门作客。
玛丽娜将两人带至自己的私室，端出了亲手烤的饼干，也为两人泡了茶。
「真好吃！」
乌露莉卡吃着饼干，接连发出赞叹。
米尔札虽然脸上表情没变，但伸向饼干的手却没停下来过。
看着两人的反应，玛丽娜平静地流露出微笑。
「那么……」
她在这时切入正题。
「首先，容我为阁下平定奥图克的功绩致意。」
玛丽娜向米尔札行了一礼。
「比想像中花了更多时间，实在是汗颜之至。」
「虽然那些不谙奥图克特殊人文的人们对此多有微词，但若不是米尔札阁下出马，其他人选恐怕早就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吧。」
「明明不管是换谁支配，对民众来说都没有差呀，真是奇怪。」
乌露莉卡嚼着饼干说道。
「这可难说吧？根据领主的不同，也有民众沦为奴隶的例子。」
米尔札话中带刺地说道。
「把人民打成奴隶，才容易让他们死了这条心啊。若是随便给予他们自由，反而会萌生造反的心思呢。」
「我听说在史塔克似乎也爆发了叛乱啊？」
米尔札以冰冷的视线望向乌露莉卡。
「那是因为大陆这一带不了解诺尔德之民的关系啦。虽说成了奴隶，但我们还是保障了他们生活的权利，若是认真工作的话，也能用钱赎回自由。」
「又不是卖给他们的，居然还得用钱把自由买回来，这还真是可悲至极。」
米尔札嗤之以鼻。
「要是对诺尔德的统治手法有意见，就去和我爸爸艾力克说啊。」
乌露莉卡声调一变，瞪向了米尔札。
「好啊，在君主会议上相见的时候，我会用全场都听得见的音量好好数落一番。」
「你认真的？要是丢了性命可不关我的事。」
「你的祖父之所以杀得了尤尔根·克莱榭，是因为采用了偷袭的手段。我可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米尔札大笑了几声。
气血上涌的乌露莉卡险些就要站起身子，却被玛丽娜搭着肩膀制止了。
「这里虽然不是公开场合，但也不可以太过失礼。」
「对不起，玛丽娜姐姐大人……」
乌露莉卡乖乖地道了歉，调整好自己的坐姿。
「是我失言了……」
米尔札也轻轻点头致歉。
「我虽然身为同盟盟主，但不打算介入诸侯经营领地的事宜。只不过，我不乐见统治不稳的状况。要是有人以此为由拒绝协助同盟，那更是不在话下。」
玛丽娜凝视着乌露莉卡说道。
「我很快就会平定叛乱的……」
乌露莉卡叹了口气。
「要是滥用暴力进行镇压，反而会留下祸根。最好是多花点时间，好好收拾掉这场混乱。在这段期间，我会拿下雷加利亚和哈曼给你们瞧瞧。」
米尔札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你说哈曼！」
乌露莉卡脸色一变。
诺尔德已经决定将哈曼视作下一座殖民地了，如今也频繁地对领地进行掠夺。
「待我和卢克蕊伯爵分出高下之后，我也打算朝着布鲁塔珐和欧杰尔进军。」
「这方面就有劳你了。」
米尔札向玛丽娜行了注目礼。
「诺尔德侯爵已经掌控了布雷特兰德的绝大部分，就请他继续朝着联邦的领土进攻吧。那些欠缺向心力的联邦诸侯，肯定不会是艾力克阁下的对手。」
玛丽娜语气平淡地说道。
和幻想诗联邦相比，肯定是奥图克条约更为棘手。赛维思王拉席克·达彼多便是少数能和米尔札战得不分轩轾的君主。而比起拉席克，玛丽娜对于名为提欧·柯涅洛的年轻君主更是警戒。
「听说在几天前，条约召开了君主会议。」
「提欧·柯涅洛好像回到了大陆啊。」
米尔札不怎么在乎地点头道。
虽然也曾传出提欧·柯涅洛遭到条约放逐的风声，但他成功解放了西诗提那，并提升了条约的战力回来了。
「然而，他似乎没能当上奥图克条约的盟主。」
「那也是当然的吧，那个男人才不是盟主的料。」
米尔札冷笑道。
就连玛丽娜都知道他对提欧百般厌恶。毕竟他所抱持的理想，是让拥有觉悟的君主以武力统一大陆，但提欧用的却是煽动领民，使其踏上战场的手段。米尔札对这样的作风深感不以为然。
就这方面来说，玛丽娜也有同感。她希望领民应该尽可能不与战争扯上关系，而骑士团和士兵正是为此而生的。她认为，若真的要动用民兵上战场的话，还不如像卢克蕊伯爵那样雇用佣兵还来得光明磊落一些。
「不过，那个叫提欧·柯涅洛的君主，就是在我的史塔克也相当有名呢。他似乎被视为解放了西诗提那的英雄，成了那些心存反抗的奴隶们的精神支柱。我光是想到就烦，真想快点把他宰掉。」
乌露莉卡不悦地说道。
「提欧·柯涅洛肯定会以解放奥图克为目标。我迟早会和他进行决战。」
米尔札眯细双眼，目光如刃。
「条约的动员力可不容小觑，若有必要的话，你就尽管开口求援吧。乌露莉卡阁下也一样，无论史塔克状况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加以回应。」
玛丽娜凝视着乌露莉卡，以严厉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了……」
乌露莉卡虽然点了点头，但随即将头撇向另一边。
她的心情明显不好。虽然她继承了父亲的胆识，也有统率诺尔德之民的能力，但在精神方面仍显得不成熟，常有无法压抑情感的状况。
此外，她也将达塔尼亚视为竞争对手。至于这究竟是出于她自身的判断，还是来自本国的指示，玛丽娜目前还看不出来。
「总之，我们三人必须齐心协力，才能打败奥图克条约。这就和饼干比起一人独享，还是和大家一起吃更为美味是一样的道理。」
玛丽娜这么说完，伸手拿起了一片自己做的饼干，放入了口中。
4
在赛维思召开奥图克条约君主会议的十天后，希露卡和提欧率领了自西诗提那登陆的两千名骑士团，进入了永夜之森的城堡。由于本国的治安尚未完全平定，光是调动这样的人数就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永夜之森里已经聚集了值得信任的友军。
其中包括了婕玛长老所率领的白魔女们，以及年轻族长吉德麾下的狼人族。之前曾打过游击战的奥图克君主和士兵们也藏身在此。
「好久不见啦……」
婕玛代帚作杖，来到了希露卡身边打了招呼。
「您别来无恙真是太好了。」
希露卡抱住了婕玛说道。
她同时也是教导希露卡魔女魔法的老师。虽然和在魔法大学学过的法术不属于同一体系，但由于适合用来战斗，在紧要关头时总是派得上用场。
「希露卡·梅连提丝……」
这时，有一名人影将兜帽拉得极低，悄悄来到了希露卡的身边出声呼唤。
在希露卡还在为来者身分感到困惑的同时，那人抬起了头，稍稍掀开了兜帽。
「你是！」
这对希露卡来说是一桩意外之喜。那正是原本以为战死在独角兽城的柯琳·梅萨拉。
「你活下来了呢……」
「算是幸免于难吧。不过，我已经舍弃魔法杖了……」
柯琳对希露卡投以微笑，并伸指抵唇。
对于魔法师协会来说，丢弃魔杖是极为严重的违规，但如今的柯琳在资料上已是个死人，希露卡当然也不打算向协会告密。
「我现在是狼人族长吉德的妻子喽。」
之后，希露卡从她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在独角兽城之战当中，柯琳即将被杀之际受到吉德所救，然后就这么被迫成了他的新娘。
「毕竟狼人族一直有新娘和新郎不足的趋势嘛……」
至于吉德族长则是正被久别重逢的双胞胎妹妹们拉着打闹。
「海嘉学姐……」
希露卡将滞留在艾拉姆期间被自己挖角过来的海嘉·皮亚罗札唤了过来。
「怎么了？」
海嘉走了过来，随即察觉了柯琳的存在。她似乎立刻掌握了前因后果，对过去的同事无言地点头致意。
柯琳也用力地点头回应，并再次拉低兜帽，回到了狼人们的身边。
「海嘉学姐……」
「我知道。」
海嘉向希露卡颔首回应。
「感谢你们远道而来……」
这时又有一名女子来到了希露卡的身边。她是德雅朵莉·尼可莱。
看到她的身影，希露卡忍不住流出了泪水。
「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希露卡握住德雅朵莉的双手，话语全梗在喉咙深处。
「我是不会死的，因为那个人的孩子就在这里呀……」
德雅朵莉这么说着，将手按在自己的下腹部。
「孩子……」
希露卡一时之间有些愕然。这对她来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话题。
不过，德雅朵莉既是欧伊根男爵的契约魔法师，同时也是他的妃子，这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若是学姐愿意，能请您和提欧大人缔结契约吗？请您待在安全的地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吧。」
由于魔法师有着向协会缴纳金钱的义务，在欧伊根已死的现在，德雅朵莉只能选择回到艾拉姆在协会底下做事，或是另寻赚钱的门路。但不管是哪一条路，对德雅朵莉来说肯定都不容易。希露卡认为既然如此，让她和提欧缔结契约倒是个一石二鸟的方法。
「可以接受你的好意吗？」
「那是当然！」
由于德雅朵莉表现得过意不去，希露卡在话里灌注了更多的力气。
「不过，我不想离开奥图克，请让我留在这里吧。」
「但这里可能会化为战场……」
「提欧·柯涅洛是不会败北的。没错吧？」
「我知道了……」
由于能体恤德雅朵莉的心情，希露卡点了点头。
「还有，我有件事想请德雅朵莉大人帮忙。因为一些原因，我们这里多了两个菜鸟，希望您能教导他们身为契约魔法师的本分……」
接着，她喊起了两人的名字：
「雷帕图·艾亚斯！洁蕾米·霍尔！」
一对身穿与希露卡同样配色法袍的年轻男女回应了她的呼唤，走到她的身边。两人都是十七岁，而且都是预定会在魔法大学修完多个学系的秀才。希露卡用了强硬的手段让他们提前毕业，并与提欧缔结了契约。
就希露卡所知，虽然雷帕图对此感到不满，但洁蕾米倒是干劲十足的样子。由于两人都是多才多艺，她打算过一阵子再来安排他们的职位。若是由个性温柔又经验十足的德雅朵莉来指导，应该会成为他们的良师吧。
「请多指教……」
德雅朵莉向两人投以微笑。
「有劳您指导了。」
两人彬彬有礼地回应。
魔法师的社会虽然首重地位高低，但也很看重学长姐和学弟妹的情分，而所属的家族势力也会有所影响。
由于雷帕图和洁蕾米隶属的家族都不算有权有势，因此会以向外派遣契约魔法师为主。换句话说，这也代表他们和魔法师协会牵连不深。
「那么……」
希露卡换了口吻，让魔法师们前往城堡二楼的一处房间。这是在以此作为居城的期间，被她当作办公室使用的房间。
「以外交魔法师身分驻留艾拉姆的赛佛德大人，以及包含萨图尔斯大人在内的各附庸君主的契约魔法师，再加上我们几个，就是西诗提那伯爵提欧·柯涅洛的魔法师团成员……」
说老实话，她认为这样的人数还远远不够，但她看得上眼的人才实在是太少了。
能和赛佛德及海嘉这种优异的魔法师缔结契约可说是相当走运。为了拉拢雷帕图和洁蕾米，她也用上了强硬的手段。
「在这之后，我们会在厅堂召开作战会议。虽然你们应该已经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在眼下还必须单独和达塔尼亚军作战好一阵子。为了跨越这道难关，我们魔法师就必须绞尽脑汁才行。」
「智慧对战局的帮助有限，驻扎在奥图克的达塔尼亚军有一万之谱，但我军却只有两千，这根本打不了一场像样的仗。」
雷帕图出声抗议道。
「要等真正绞尽了脑汁之后，才能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喔。」
德雅朵莉柔声提点道。
「你的主子若是奥图克伯爵维拉尔大人的话，光是这么一句话，应该就会被他视作无能之辈了吧。」
海嘉冷笑道。
「只要能让达塔尼亚攻入此地，那数量的差距就不会是问题了。因为我们会拥有压倒性的地利之便。」
希露卡像是在教导雷帕图般这么说道。
而这正是希露卡所想到的策略。若能在永夜之森里开战，就能封住达塔尼亚军兵马众多和擅长野战这两处强项。
「他们不可能会攻进来的。」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
希露卡对雷帕图点了点头。虽然这并非正确答案，但他所指出的问题点是正确的。
「我们在魔法大学学过兵法，所以会尽量避免在不利的状况下开战。不过，达塔尼亚太守米尔札并非如此。」
「那是为什么呢？」
洁蕾米取出笔记，并这么问道。
「因为他就是这种个性。」
希露卡严肃地回答。
「就因为这种理由？」
洁蕾米露出惊讶的神情，无意识地将拿在手上的笔转了一圈。
「君主之间的战斗，其实经常会是这么回事。提欧大人也常在无法设定条件的状态下被迫开战……」
「您是打算施展谋略，将他引入这片森林对吧？」
洁蕾米喜孜孜地问道。
「这么说也行，但要说我们只是在守株待兔，确实也是如此。毕竟，我们已经从米尔札的手里夺回了这座永夜之森。」
「咦？」
雷帕图一惊，和洁蕾米面面相觑。
「可是这里……」
洁蕾米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这里原本不就是提欧大人的居城吗？」
雷帕图似乎也急了，只见他打断洁蕾米的话语，快嘴补充道。
「那只是以维拉尔大人的代理身分进行管理的喔。在维拉尔大人亡故后，米尔札曾宣布自己继承了他的爵位和领地。所以，提欧大人才会自永夜之森离去……」
希露卡放慢步调说明道。
「若是遵照爵位制度来说，状况就会变成如此。」
「不过，提欧大人现在正待在此地。原来如此……」
洁蕾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笔记上振笔疾书。
「没错，他占领了米尔札的领地。然后我们要大肆宣传这项消息。」
对于深爱这片土地的奥图克人民来说，他们肯定会乐此不疲地扩散这项传闻吧。
「我们若光是待在这里，米尔札既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也不会把我们视为威胁。明明状况如此，他还是会攻过来吗？」
「没错。要说原因的话，就是太守痛恨提欧大人。」
「痛恨也可以当成理由……」
雷帕图愕然道。
「在这世上，有很多事情的动机都源自于感情用事喔。他们会以自己的喜好做出决定，事后再将之合理化……」
魔法师虽然重视客观性，也重视让事情合乎条理，但君主不会在乎这种事情。
「提欧大人也不会去做他不喜欢的事，而且他相当重视直觉。」
「你也要小心，别让他不喜欢你啊。」
海嘉送出了冰冷的视线，对雷帕图这么说道。
「我会注意……」
雷帕图虽然想出言辩驳，但还是僵着脸庞这么回应。
「光是提欧大人身在此地，就足以让米尔札太守无暇他顾。趁着这段期间，我们要将包围网设置完成。」
「该怎么做呢？」
雷帕图这么问道。他之所以显得没什么把握，是因为想不到任何办法吧。
「这会在稍后的作战会议上讨论。我们虽然会向君主献策，但最后还是要由君主做出决定。」
「若是以喜好做出决定的话，还真是让人无法领教啊……」
面无血色的雷帕图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这么低声道。
「契约魔法师该做的，就是尽量避免这样的状况发生喔。」
希露卡拍了一下雷帕图的背。
和魔法大学不一样，这个世间充满了不讲理。这样的事实，肯定给了这名年轻的魔法师一记当头棒喝吧。
5
希露卡和魔法师们一同移动到了城堡的厅堂里。
只见提欧正与麾下的主力君主们谈笑风生。
不过，他麾下势力最强，目前正驻扎在属领布鲁塔珐的培托尔·莫尔巴子爵，以及负责留守西诗提那的拉德方·托利亚斯男爵并不在这里。
在场爵位最高的，乃是裘洁尔·罗锡尼男爵。他是个谋略过人的人物，不仅有着想测试自身能力的野心，也怀抱着想洗刷罗锡尼家污名的心愿。
提欧舍弃了自身对于罗锡尼家的恨意，纳裘洁尔加入了他的麾下，并宣称柯涅洛家令罗锡尼家附庸其下的时期才是理想的时代。拜此之赐，大多数的罗锡尼家势力都愿意向提欧俯首称臣，原本对罗锡尼家抱持恨意的人们也得以释怀。对于擅长感受人们情绪的提欧来说，这可谓极为精妙的一着。
「那么，让我们开启作战会议吧……」
提欧这么宣布，并让希露卡担任司仪。
「正如各位所知，我们将在这座森林迎击米尔札……」
希露卡站到了提欧身旁，环顾起君主们说道。
「而白魔女、狼人部落和奥图克的君主们也会协助这场战役。」
婕玛长老和吉德族长等人是主动开口，表示愿意协助己方。
接着，希露卡讲述起具体的作战内容。
在达塔尼亚军在森林进军的这段期间，提欧军将发动游击战扰乱敌方，打击他们的士气，并在这座城堡进行笼城战。
达塔尼亚军若是继续进行包围，那提欧军就会发动夜袭，并切断他们的补给线。
「若能在这里消耗达塔尼亚军的战力，就会对今后的战役更加有利。」
当然，城堡也有被攻陷的危险，但就算正面发起野战，他们也绝无胜算。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
至于米尔札可能不出兵这点，并不在希露卡的考虑范围之中。就她看来，只要提欧人在此地，米尔札就绝对会亲自出马。
「不如说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
希露卡环顾君主们说道。
「随着战局进展，我方终究还是得走出这座森林，前去攻打独角兽城。当然，届时肯定会发展成野战。」
「若是提欧大人登高一呼，奥图克的居民们应该也会群起响应吧。」
裘洁尔说道。
「是的，我们必须动员大量人力。最好是能让米尔札放弃野战，将达塔尼亚军关进独角兽城之中。」
然而，现在还不知道能够聚集多少人，况且就米尔札的个性来看，就算兵力相差再悬殊，他恐怕还是会执意一战。毕竟他就是讨厌提欧动员民兵作战的手法。
而这些仓促成军的部队就算多上几倍，也不见得能够打赢米尔札所率领的达塔尼亚军。
「就先当作我们打赢了笼城战、打赢了野战，并将米尔札关进独角兽城吧。若是有哪一仗打输的话，大概就是我们的全面败北了。」
提欧笑着说道。
希露卡朝着魔法师们瞥了一眼。只见雷帕图愣愣地张大了嘴，洁蕾米则是闪着炯炯有神的双眼勤做笔记。虽然两人都是优秀的魔法师，但希露卡也没料到个性会如此南辕北辙。
「听说独角兽固若金汤，要打下这座城池是否有些困难呢？」
裘洁尔冷静地陈述意见。
「如您所言，若是要打下独角兽城，我们会需要备齐好几种条件。」
希露卡点头说道。
「首先就是兵力吧？总觉得应该要聚集奥图克条约的所有兵力啊。」
裘洁尔由于在艾拉姆留学过，因此对兵法也有一番心得。
「关于这方面，盟主拉席克大人已经有动作了。由于条约诸侯都深知米尔札乃是头号大敌，他们应当会给予协助吧。」
提欧说道。
裘洁尔这下也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至于第二个条件，则是敌方不能派出援军……」
希露卡继续说道。
「虽然距离此地最近的是贝多利德，所幸他们正在大陆北部与卢克蕊伯爵交战，目前并不是能出动大军的状态。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卢克蕊伯爵还能支撑多久，正为此感到相当不安。」
听过爱雪拉的说法后，她不禁认为那支军队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换句话说，现在就是唯一良机了吗？」
裘洁尔像是在确认似的说道。
「正是如此……」
所以她才会在明知准备还不足的状态下来到此地。若还能再有一些空档的话，应该就可以调来更多军队了吧。
「除了贝多利德之外，你们觉得还有哪些地方会派来援军呢？」
希露卡像是在大学讲课似的，对新加入的两名魔法师问道。
「地理方面来说，就是史塔克了。还有达塔尼亚本国。」
洁蕾米举着手快嘴说道。
「……我的答案也一样。」
雷帕图侧眼看着洁蕾米，叹着气这么说道。
「正是如此。在我军包围独角兽城的同一时间，也必须对史塔克和达塔尼亚施展谋略。而在达塔尼亚方面，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听到谋略这个字眼，洁蕾米的双眼登时亮了起来。
雷帕图则是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恩德尔·赛利克的船队已经做好出航的准备，达塔尼亚本国的反米尔札势力似乎也正集结在一起。虽然不晓得这起叛乱是否会成功，但至少能做到让本国无暇派出援军的地步。
希露卡向两人说明了现状。
「那关于史塔克的部分，您有何打算呢？」
「听说沦为奴隶的本地居民似乎掀起了叛乱？」
洁蕾米尖锐地抛出了质问，而雷帕图像是不落人后似的表示意见。
「关于这方面，你知道多少？」
提欧也向希露卡询问道。
「叛乱似乎是真有其事，但由于史塔克军持续在哈曼进行掠夺，可以想见叛乱的规模并不大吧。在史塔克进行殖民的诺尔德之民视达塔尼亚为竞争对手，所谓叛乱云云，似乎只是他们不想协助达塔尼亚的借口罢了。」
「毕竟达塔尼亚是南海霸者，而诺尔德之民则是北海王者嘛。」
裘洁尔若有所思地说。
「然而，一旦达塔尼亚败北，史塔克也会被逼入绝境。若是独角兽城陷入危机，他们肯定还是会派出援军吧。」
「既然如此，就让那些奴隶的叛乱弄假成真如何？」
裘洁尔语气平稳地说道。
「我也觉得该这么做……」
希露卡点了点头。
她暗自为裘洁尔的洞察力感到佩服。
问题在于该派谁执行这项任务。
「就让我去吧……」
裘洁尔像是看穿了希露卡的思绪般，露出了微笑。
「正如各位所知，我们罗锡尼家是长年对西诗提那施行暴政的一方，我们既通晓该如何压下民众的反抗心理，当然也精通煽动的方法。」
希露卡凝视着提欧。
她当然认为裘洁尔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但这还要看提欧是否同意。
裘洁尔要是有了什么万一，西诗提那的旧势力恐怕会认为是提欧刻意将他送入死地，并再次燃起反抗之心。
「能托你这么做吗？」
提欧向裘洁尔说道。
「若是我等败北，西诗提那总有一天会被诺尔德征服。如果那能为人民带来幸福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现实并非如此呢。」
诺尔德会将他们占领之地的居民打为奴隶。这已经不是「幸福与否」的问题了。
「请包在我身上吧。西诗提那的施暴者罗锡尼，这次将化为史塔克的解放者。这岂不是让人拍案叫绝吗？」
裘洁尔笑着说道。
对他来说，这肯定是展露自己的能力，同时也是洗刷罗锡尼家污名的大好机会，但同时也是相当危险的任务。
「还请您一定要小心……」
希露卡面向裘洁尔，深深地行了一礼。
「那么，我这就动身。我会祈祷提欧大人武运昌隆。」
「你也是啊。」
提欧和裘洁尔用力地交握了手。
接着，裘洁尔·罗锡尼便潇洒地离开了厅堂。
「我方置身的状况就如各位方才所知，既不晓得会在哪里跌倒，届时也没有再次起身的可能。这就像踩着薄冰过河一般，但我们还是非达成不可。若想让条约继续存续，就只能这么做了。」
提欧环视众人，以下定决心的神情这么说道。
「有劳各位全力以赴。」
说完，希露卡便结束了这场作战会议。
6
「你说提欧·柯涅洛进了永夜之森？」
在收到泰利乌斯的报告后，米尔札像是要踹翻王座似的站起身子，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悦的神情。
「提欧·柯涅洛似乎已经誓言讨伐太守，解放奥图克。他也表示夺下永夜之森乃是第一步……」
「你说『夺下』？」
米尔札瞪向了泰利乌斯。
「在下明白太守之意，但永夜之森乃是魔境，我等至今未曾进军该地过。」
「那座森林原本是吸血鬼之王迪米托列的治理之地。那家伙在被揭穿是潘朵拉的走狗后，在军队进攻永夜之森时逃亡，提欧便在这之后以代理城主的身分入城。而在维拉尔丧命时，那小子就自顾自地抛下了那座城堡。如今他不仅偷偷摸摸地跑了回来，竟然还有脸说那是从我手中夺下的！」
「太守所言甚是，但若是根据爵位制度，提欧的主张也是合乎规矩。永夜之森乃是子爵领，提欧当时的爵位还不及能主张领地的高度，因此他并未留下。换句话说，恕在下直言，在奥图克伯爵维拉尔亡故后，永夜之森便成了米尔札大人的领地。」
「的确，我是宣称过全奥图克都归于我的管辖之下。」
米尔札不悦地说道。
米尔札原本就拥有相当于子爵的爵位，而他更夺走了父亲的爵位，如今已是能自称侯爵的地位，要治理仅是伯爵领的奥图克可说是绰绰有余。
然而，若是想落实支配的话，就得歼灭在地的君主们，或使其臣服才行。米尔札虽然呼吁奥图克的君主们前来投诚，但他们纷纷舍弃了领地，躲入山野之中，以游击战进行抵抗。
这些君主的领头羊，就是原本在奥图克北部持有领地的欧伊根·尼可莱男爵。领民们也暗中协助着自己的君主。
被游击战骚扰得苦不堪言的米尔札，决定接受泰利乌斯的建言，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依照爵位制度的规定，若领民们协助君主作战，那他们便视同士兵，就是杀害亦无妨。
因此，米尔札袭击了魔女的聚落，也攻击了狼人的村子。因为这两股势力明显支援着奥图克的领主。虽然魔女和狼人都在事前察觉并逃之夭夭，但光是烧毁他们的村落，便足以达成杀鸡儆猴的效果。
之后，他率领大军攻入欧伊根的领地，并宣言要攻击聚落。
领民虽然发出抗议之声，但米尔札出言恫吓，告诉他们提供粮食或物资也等同于参战。若要根绝游击战，就得先从铲平对手的协助者做起。
欧伊根似乎也明白米尔札动了真格，于是仅率领少许的士兵现身。
达塔尼亚军短时间内就歼灭了敌军，也击毙了欧伊根。
在米尔札看来，奥图克的平定理当就此告别一段落。毕竟幸存的君主都逃出了奥图克，领民也表现出归顺的意图。
只是，随着提欧·柯涅洛的归来，奥图克的居民们难保不会再次燃起反抗之心。
「煽动人民正是那家伙的拿手好戏啊……」
米尔札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他听说提欧也是在西诗提那号召人民起义，并推翻了罗锡尼家。这回恐怕也会招募奥图克的人民作为民兵，向他发起挑战吧。
达塔尼亚军仅会接受志愿者成为战士。天性勇猛的达塔尼亚之民，不存在兵员缺乏的问题。
「就看我把提欧那条虫子捏成碎片。马上做出击的准备！」
「请、请太守三思！」
泰利乌斯慌张地说道。
「怎么？」
米尔札眼神带着杀气，投向玛丽娜派遣过来的契约魔法师。
「攻入永夜之森是一步险棋，我们应当等待提欧走出森林才是。」
「那小子才不会这么做。」
「奥图克的人民都期待着英雄提欧能立即有所作为，他非回应这些人民的期待不可。」
「那家伙可是宣称占领了我的领土，还大摇大摆地待了下来啊！若是置之不理，可会伤了达塔尼亚的威信。」
「威信事小，待将来再取回尚无不可。但若攻入永夜之森，却落得铩羽而归的下场，那反而才是得不偿失。」
「你说我会败给提欧那种货色？」
「若是在永夜之森以外的场所开战，太守肯定是胜券在握吧。然而，若是在那处魔境交战，我军将会变得压倒性地不利。况且提欧·柯涅洛之难缠，远超过太守的想像……」
「住口！」
米尔札霍然拔剑，将剑尖抵在泰利乌斯的鼻头上。
「在下明白了……」
泰利乌斯虽然声色略为发颤，但身体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在下已经发表了意见，而有权决定的则是太守。」
「我已经下过命令了。攻入永夜之森，拿下提欧的人头。立刻给我去做准备！」
米尔札回剑入鞘，对泰利乌斯命令道。
「遵命……」
泰利乌斯行了一礼，就此离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后，米尔札再次坐回了王座。
「该死的提欧·柯涅洛，我会让你为挑战我一事后悔莫及。」
7
过了五天后，达塔尼亚军向永夜之森进军侵攻。
一万大军排成一列纵队，沿着永夜之森的羊肠小径前进。
只要直直杀入城内，击毙提欧，这场战役就结束了。
米尔札似乎认为这是一场相当简单的征战。
然而，泰利乌斯斯却不这么认为。按照兵法来说，在没有丝毫地利的战场开战，可说是愚不可及。
米尔札的战斗风格首重直觉，会在开战后凭借着临场反应调动军队。达塔尼亚的战士皆是勇猛之辈，而且历经锻炼，因此能忠实执行米尔札的命令。
泰利乌斯认为，若局限在野战的状况下，那米尔札率领的达塔尼亚军说不定真的堪称大陆最强。只是，他也经常认为这支军队暗藏着致命性的弱点。
明明还是白天，天空却像是黄昏一般染成了赤红。森林的树干丑陋地扭曲，长着树瘤的枝丫像是要攫住牺牲者似的垂落下来。
而且不时还会从某些方角听见不晓得是虫鸣还是鸟叫的诡异喊声。
米尔札骑在马上，频繁地往来队列之中。这是泰利乌斯献上的计策。
光是看到太守的身影，达塔尼亚战士的士气便有显著的提升。明明走在魔境之中，但他们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他萌生这样的念头。
不过，若是包含米尔札在内的所有人都深信己军会获胜的话，那他就该独自一人怀抱不安才对。
（提欧·柯涅洛的契约魔法师，可是那个希露卡·梅连提丝啊。）
泰利乌斯和希露卡同龄。
不过，希露卡比他早了两年进入魔法大学。在泰利乌斯入学之际，希露卡已经修完了好几个学系的学程，并赢得了天才的美誉。若是她继续留在魔法大学，肯定有朝一日会修完所有学系，成为虹之魔法师吧。
不过，泰利乌斯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才能高低。他虽然曾和希露卡一同上过课，但没有过私下的交流。
泰利乌斯修完的学系，就只有红色教养学系和绿色生命魔法学系而已。
他不仅不擅长施展魔法，也不是隶属于能够打入魔法师协会执行机构的名门家族，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是以成为契约魔法师为目标。
比起魔法，契约魔法师更重视知识，因此他在教养学系上投注了许多心血。之所以选择专攻生命魔法，也是听说君主们通常都愿意雇用这类魔法师的关系。
也许是努力有了回报，他成功和玛丽娜·克莱榭这位伟大君主缔结了契约。克莱榭家的魔法师团信奉实力主义，据说只要能力够优秀，就会被拔擢为侧近。不过，若是被评为不中用的话，就会被扔到骑士团底下，推上前线作战。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会是那些炮灰的其中一员。
不过，魔法师长奥贝斯特不知为何，竟将他派遣至达塔尼亚太守米尔札·库雀司身边。
虽然一开始泰利乌斯的身分和联络员无异，但他遵循奥贝斯特的教诲，抱持着甘愿受死的觉悟不断献策，并拼命在实务上有所表现，终于获准待在米尔札的身边。
泰利乌斯总是在紧张之中度日。要是坏了太守的心情，就真的有可能遭他当场斩杀。然而，他也不能屈服于恐惧之下，一味顺着太守的心思建言。
泰利乌斯虽然只是贝多利德魔法师团的派遣人员，但不可思议的是，随着侍奉太守的时间渐长，他的内心也萌生了近似忠诚的心思。为了让玛丽娜登上皇帝之位，米尔札甘心成为她的利刃。泰利乌斯总是告诫自己，只要能帮上米尔札的忙，就等于是对贝多利德有益。
米尔札从玛丽娜手中获赐奥图克作为领地，也是在大陆扩张领地的据点。然而，任谁都明白平定奥图克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况且，他几乎是凭着一己之力，在对付企图与奥图克条约联手作战的幻想诗联邦诸侯。
因为玛丽娜必须倾力应付侵攻大陆北部的卢克蕊伯爵所率领的佣兵大军。
至于在史塔克展开殖民的诺尔德，则是因为将居民全数化为奴隶，而以监视和防备叛乱为由抽不开身。话虽如此，他们实际上侵袭条约各国沿岸的次数相当频繁，而且都大肆掠夺了一番。米尔札并不打算倚赖治理史塔克的乌露莉卡。
由于现况如此，才会传出米尔札是受玛丽娜的美色所惑，才会被迫抽到这支下下签的传闻。然而，太守并没有表现出后悔或是迷惘的神态。他相信自己的强大，并为了证明这股实力而持续征战。他的最终目标，就是打造君主靠着武力统治大陆的时代。
泰利乌斯打从心底想协助他完成目标，但米尔札在各方面都是由自己亲自决定，并加以实行。
在决定攻打永夜之森的当下，肯定已经落入了希露卡的计策之中，泰利乌斯也几乎预测到她接下来会施展的手段。为此，他才会向米尔札献策，要太守持续穿梭在队伍之间。只要能看到他的身影，达塔尼亚战士们的士气就不会下降。永夜之森乃是可怕的魔境，要是害怕此地而失去战意，那就连仗都打不成了。
更何况对手还是那个提欧·柯涅洛。虽然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名过其实，但绝对不能轻忽大意。就算是基于好运，他也曾让贝多利德撤兵两次。而他征服布鲁塔珐和西诗提那的手腕也教人啧啧称奇。
（更糟糕的是，就算杀掉提欧，也对条约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
毕竟奥图克条约是奉赛维思王拉席克为盟主，并以他为中心团结起来的。
身为拉席克旧主的提欧，也传出了意图夺下盟主之位，并与之发生争执的风声。若是放任他活下去的话，甚至有可能带动条约的分裂。
然而，米尔札蔑视提欧，并对他煽动民众上战场的做法感到愤慨。若这次征战的对手不是提欧，也许米尔札就不会甘冒这层风险了。
希露卡·梅连提丝肯定连米尔札的这份心思都掌握到了。
（不过，你可别以为万事都能如你所愿啊。）
泰利乌斯在心中如此呢喃，并紧盯着米尔札威风的背影——
那是在达塔尼亚军进入永夜之森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
四周突然起了一片大雾。
「这恐怕不是自然现象。奥图克的魔女相当擅长造出浓雾的魔法。」
泰利乌斯对米尔札忠告道。
「是希露卡·梅连提丝下的手吗？还是有魔女在协助他们？」
「应当是魔女吧。希露卡想必是待在提欧·柯涅洛身边。」
「还有后着对吧？」
「肯定是如此。」
就在泰利乌斯颔首之际，突然就传来了阵阵笑声。那是年轻女性的娇笑声，回荡在森林的树木之间，仿佛响彻了整座森林似的。
那嗓音虽然美丽，却让人背脊生汗，勾起心底的恐惧。
「这也是魔法吗？」
「似乎是如此。」
泰利乌斯立刻回答。
那应该是用魔法造出回音的效果，并放大说话声吧。这是针对人类心理所发起的战术。
「您不妨下令全军唱歌。」
泰利乌斯向米尔札进言道。
「原来如此啊……」
米尔札点了点头，随即一马当先地唱起了达塔尼亚的歌谣。那旋律和大陆的歌谣不同，既带着雄壮的气势，也蕴含着神秘的气息。
米尔札光是唱着歌经过士兵之间，达塔尼亚的战士们就跟着齐声唱和起来。这阵歌声显得浑厚响亮，就连女子的笑声都被震了回去。
「米尔札大人，您是否能够下令，就算敌方出手攻击也不可反击呢？」
泰利乌斯进一步提出建言。
「你要我禁止反击？」
米尔札停下歌唱，回望泰利乌斯。他的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
「是、是的。这么做较能减少牺牲。」
「就算遭受攻击，也只能乖乖坐以待毙？我岂能下这种命令！达塔尼亚的战士可是各个都有着高昂的荣誉心啊！」
「那么，能否请您叮嘱为了反击而走入森林的战士们稍后跟上……」
「怎么可以舍弃勇敢迎战的战士们！这和纸上谈兵不同，上前线作战的并非棋子，是活生生的人类！我可以对着枪林发出突击的命令，也能在箭如雨下的战场上下令突击。然而，我是绝对不会做出像是受到攻击也不得反击，或是舍弃走散的同袍这种命令。」
米尔札以激动的口吻说道。
「不、不过，我方的首要之务，应当是维持队伍的秩序前进，并攻下提欧窝藏的城堡才是……」
泰利乌斯毫不惧怕地反驳米尔札。
只要打倒提欧·柯涅洛，就是我军的胜利了。就算他逃出生天，也能达成将提欧赶出奥图克的目的。
「我听懂你的意见了。不过，就算要花上再多时间，我也不会打一场看着部下送死，或是弃他们于不顾的战争。」
米尔札这么说完后，便再次唱起达塔尼亚的歌谣策马前进。
泰利乌斯知道，这名太守只要做出决定，就绝对不会反悔。
他虽然感到有些沮丧，但还是思考着下一步棋，跟在米尔札的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敌方祭出了袭击——
「我们上！」
狼人族的族长吉德率领着双胞胎妹妹艾玛、露娜以及部落之民，一直藏身在街道的两侧。
达塔尼亚军的前军通过了他们的身边，长蛇般的队伍随之跟进。待最后一批部队也通过他们身边后，吉德遂高声发出了长嚎。
接着他们变身为狼形，袭向达塔尼亚军的最尾端。
「有狼！」
达塔尼亚的战士们同时拔刀，准备展开迎击。
然而，他们仍远远跟不上狼人的动作。狼人们纷纷咬断持刀的达塔尼亚战士的手臂，撕裂他们的喉咙。
「竟敢烧掉我们的聚落！」
「才不会原谅你们呢！」
艾玛和露娜化为狼人形，穿梭在人与马的缝隙般跑了一会儿后，以伸长的利爪扯裂了马匹的屁股。
吃惊的马匹开始疯狂躁动，在周遭引起了一片混乱。
「差不多该收手了吧？」
吉德再次发出咆哮，撤回了森林之中。
这是因为妻子柯琳曾严命再三，不准他使用会造成牺牲的方式作战。
其他地方也发起了对达塔尼亚军的袭击行动。
一队骑着扫帚的魔女从空中接近队伍，并扔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瓶子。瓶子在撞上地面或战士的头盔后碎裂开来，冒出诡谲可怖的红色烟雾，也带来强烈恶臭。
吸进烟雾的战士们开始猛烈咳嗽，双眼不断流出泪水。也有人为了躲避烟雾，而逃进了森林之中。
在达塔尼亚军放箭反击之际，魔女们早就上升到了箭矢无法触及的高度。
她们留下尖锐的大笑，在浓雾之中隐去身影。
「好啦，该开始打猎啦。」
布鲁诺听着魔女的大笑声，向同伴们下达指示。
他原本是在西诗提那的网之森经营聚落的邪纹使，后来遵守与提欧相识时的约定，参加了与罗锡尼家的战争，并在这之后以佣兵的身分侍奉于他。
在这回的远征队里，提欧从聚落里挑了几个邪纹使同行。
对于在魔境之森生活的他们来说，这座永夜之森并不让人喊苦。他们登上道路旁侧的树木，等待达塔尼亚军通过。
接着，他们轻轻在骑马的达塔尼亚战士身后降落，以利牙咬上了战士们的脖子。由于他们的将网之森的大蜘蛛能力以邪纹的方式烙印在身上，因此他们的牙齿带有毒素。
那是带有麻痹效果的毒素。骑兵们抽搐着身子，从马上摔了下去。
「敌袭！」
近处的达塔尼亚战士拔出了刀，对布鲁诺等人展开迎击。
布鲁诺将右手变形成蜘蛛的脚，并以长枪般锐利的爪尖贯穿了持刀袭来的战士胸口。
同伴们也打倒了几名战士。
「看来很够了……」
布鲁诺向同伴们发出了撤退的手势。
他从掌心射出蜘蛛丝抛向树枝，以滑溜的身手爬了上去。接着他又巧妙地操控蛛丝，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树枝。
「别想逃！」
目睹同伴被杀的达塔尼亚战士们大为愤怒，踏入了森林之中意图追击。然而，草丛绊住了他们的脚步，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奔驰。
「只要没站在沙地上，沙漠之民就跑不起来吗？」
布鲁诺站在树头上嘲笑道。
「闭嘴！」
达塔尼亚的战士们怒不可遏，向他射出了箭矢，但布鲁诺躲到树木后方避了开来。接着，他再次跳过一个又一个枝头，将达塔尼亚的战士们引诱到森林的更深处。
他所前进的方向，正是食肉植物的密集生长处。
「好啦，你们有能从魔境之森平安脱身的力量吗？」
「为欧伊根阁下的夙愿而战！」
奥图克的君主们像是在呼应暗号似的，在放声大喊的同时，朝着达塔尼亚军的前方部队展开突击。
该处很快就形成了混战。
不过，米尔札就在这支部队的附近。
他迅速赶了过来，参与了这场战斗。
「冲散他们！」
米尔札鼓舞达塔尼亚的战士们，自马上挥剑斩敌。
「是达塔尼亚的黑衣太守！」
察觉米尔札到来的敌兵大声喊道。
「先撤退！散开逃进森林里面！」
看似君主的敌人喊道。
「别想逃！」
米尔札策马奔出，砍中试图退入森林的君主背部。
不过，这一剑砍得有些浅了。君主虽然发出痛苦的哀嚎，但还有余力回身看向米尔札。
「别管我了，你们先走。撤回城堡，协助提欧阁下抗敌吧！」
奥图克君主向士兵们这么下令后，瞪向了米尔札。
「愿奥图克荣光永存！」
他这么喊着，朝着米尔札杀了上去。
米尔札在与之交剑数回合后，一剑撕裂了对手的脖子。
奥图克君主洒出了血沫，就此毙命。
然而，敌方的士兵们已经都逃入森林之中。达塔尼亚的战士正试图追击。
「不需深入追击！立刻重整队列，再次展开进军！」
米尔札制止了打算追击的战士们。
接着他调转马头，朝着队伍后方跑去。
然而，明明才走过的道路，现在居然被丛生的荆棘给挡了起来。
「尽耍些小手段！」
乘着怒意挥剑的米尔札斩断了荆棘，开出了一条道路。虽然打通了阻碍，但他在跑上一阵子后，却是迟迟没和自己的部队会合。
「看来这一带已经被变为迷宫了。」
跟在米尔札身后的泰利乌斯语带紧张地说道。
「眼前的道路恐怕会出现诸多分歧，荆棘也会四下蔓生，道路的开通与否也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吧。」
「别随便乱动！」
米尔札大声喝道。
他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向身在附近的友军相互喊话，小心别走散了！」
然而，这时似乎又在别处爆发了敌袭，达塔尼亚战士们的怒吼声随即传了过来。
「这就是提欧的目的吗？」
「想必是为了扰乱并阻断我军吧。」
泰利乌斯露出沉痛的神情回答。
「真是狡猾啊。不过，我们的损失不大，只要能抵达城堡就好。」
「遵命……」
泰利乌斯虽然点了点头，但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回去整顿部队吧，你也别跟丢了。」
米尔札这么向泰利乌斯说完后，便迅速循原路折返。
但在这个时候，全军已经有超过一半的人数误入岔道，迷失了方向——
「他们来了呢。」
提欧透过城堡的窗户，俯视着正在包围城堡的达塔尼亚军。
城门已经关得死紧，十字弓也都架在射孔上头了。屋顶上则是堆满了装了热油的大锅，以及石头和木材等物资。
他们在守备方面做了万全的准备，城内士兵的士气也相当高昂。
另一方面，达塔尼亚军则是明显露出疲惫的模样。
「对沙漠之民来说，这座魔境之森似乎让他们水土不服啊。」
希露卡透过窗户打探达塔尼亚军的模样，这么喃喃说道。总之，目前的状况确实如她所愿。
「提欧·柯涅洛！」
米尔札骑着马走到了部队的最前列，高声唤道。
「我会从露台现身。」
提欧敛起表情这么说道。
「请您小心。」
希露卡这么搭话道。
在这种情况下，回应对方是必须的。
「好久不见了，达塔尼亚太守，米尔札·库雀司。」
在露台现身的提欧大声喊道。
「给我从城里出来！我要和你来个一对一的单挑！」
米尔札怒声吼道。这显然不是会被对方接受的提议，但米尔札已经气愤到不吐不快了。
「这场战争是我赢了，你们还是快点离开森林吧。一旦夜幕降临，这座森林会变得更为不同。它会为了渴求人血而蠢动起来。」
提欧像是在警告似的这么说道。这段话并不是谎言。
达塔尼亚的战士们纷纷脸色难看地面面相觑。
「既然如此，你就继续窝在这座城堡里面吧。在这段期间，我会把奥图克条约的所有国家悉数歼灭！」
米尔札这么说完，随即调转马头。
然后下令全军撤退。
听到了米尔札的宣言，城里的士兵们登时欢声雷动。
「我还以为他会攻进来呢……」
希露卡为之愕然。
若是演变成攻城战，己方固然会有所牺牲，但肯定能对达塔尼亚军造成不小的打击。
（我在最后一步错估了……）
她不认为自己看错了米尔札的个性。
就连提欧的话语传到太守耳里，也会被当成挑衅而不是警告吧。
希露卡以视线追着米尔札挥兵退去的身影。
结果，她在米尔札的身旁看到了一名像是魔法师的身影，而对方也正回过头，凝望着从阳台探出身子的希露卡。
「那个人是……」
希露卡对那张脸有印象。
「泰利乌斯·萨佛亚。」
他和希露卡同龄，也曾在魔法学校时一同上过课。不过，希露卡比他早了两年就读大学，之后两人也再无交流。
就希露卡的印象，泰利乌斯虽然不太擅长魔法，但确有着出类拔萃的智力。
（他是米尔札的契约魔法师吗？）
达塔尼亚太守应当是抱持着厌恶魔法师协会的态度。他认为所有的魔法师都是协会的走狗。
另一种可能则是从贝多利德的魔法师团被派遣而来，充作两边的联络员。不过，既然能待在米尔札的身边，就代表泰利乌斯受到了相当的重用吧。
（难道并不是我估算错误，而是有人从中作梗？）
眼下的状况只能看作是泰利乌斯提出建言，而米尔札也接受了。
（若是如此，要判读达塔尼亚军的动向会变得更为困难……）
而己军也会有计划遭到识破的危险。但就算状况演变至此，她也只能以此作为前提，继续思考下一道策略。
「虽然目的未能全数达成，但我军算是拿下现阶段的胜利了。让我们宣扬这项事实，并进入下一个阶段吧。」
「下一场战争会变得更为严酷吧。」
提欧轻声说道，他的脸色也显得极其严肃。
「真是让人头痛呢……」
希露卡也点头同意。
因为这下子他们就得和没有什么损伤的达塔尼亚军，以野战的形式正面交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