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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Ⅰ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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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聊聊有关拿白老鼠做实验的事。

你将老鼠放进迷宫之中,看老鼠是否能选择正确的路,走到外面。

这迷宫有死路,也设了陷阱。对老鼠而言,迷宫是个危险的地方。它不断地尝试错误,最终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但是即使它逃出迷宫也得不到任何称赞。老鼠极难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必须特别注意老鼠因压力而造成的自残行为。

迷宫折磨著老鼠。一如人生总是无情地对待著每一个人。

即使老鼠能够抵达终点,也没有人能保证这对老鼠而言算是幸或不幸。

然而,你是如此温柔。

圣女般的你也如神一般宽大。

身为观察者的你不吝给老鼠机会。你抓著它的背稍稍放回之前的位置,老鼠因而安心地继续走下去。当老鼠失败时,你总是重复著这样的动作。

可惜的是,人类的心胸并没有那么宽大。

你迟早有一天会感到厌烦,大家总有一天都会感到厌烦。

何况,一直盯著老鼠跑来跑去——说极端一些,真的很无聊。

所以我想要先发表这番宣言。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人类的一生也是如此。

这是很差劲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说穿了,只不过是一场闹剧。

*  *  *

门一打开,飘散出甘甜的空气。巧克力的浓郁香气烧灼著我的肺部。

我咳了几声,反手关上房门。眼前是昏暗的走廊。

开著空调的室内一如往常,欠缺现实感。

与旋花的死有关的事件发生当时,我几乎没有来过事务所。每吸进一口甜美的空气都让我感到熟悉,同时又彷佛来到一个十足陌生的地方。

茧墨的房间像是一个甜点盒。

不像存在于现实的地方。

我就这么傻傻地站在走廊,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无聊幻想。

茧墨不悦地呼唤著我的名字。

「你在做什么,小田桐君?毫无意义地呆立在走廊让人觉得不舒服。要进来就快点进来。」

「好、好,我知道了。小茧。」

「没人教过你,『好』只要说一次就够了?」

我不理会她的讽刺径自走著,走进客厅之后,出现刺眼的灯光。

茧墨躺在皮沙发上,猫咪似的眼睛对牢我。

她被堆积如山的缎带与包装纸所淹没。

黑色的躯体沉入轻薄的纸张堆里,无力摆放著的脚尖缠绕著红色缎带。她悠闲地晃动双腿并叹息。

茧墨今天也穿了一套媲美礼服的洋装。豪华的公主袖设计与华丽的蝴蝶结领带相映成趣,宛如自绘画中走出来的中古世纪公主。

可惜这位公主摆出臭脸,浪费了一身奢华的装扮。

我出院后经过了好几天,把从人口贩子家拿到的骸骨放回公寓。住院期间一直陪伴我的白雪也已经回水无濑家。

最后的最后依然是白雪拯救了我,对她充满无限感激。

久久津也跟著舞姬回家了。他们说要找时间促膝长谈。

我还听说菱神又进行了一次手术。手术过后他的精神状况稳定许多。

雄介因疲劳而住院,但是他比我更早出院。他目前租了间公寓一个人生活,同时定期前往茧墨家的医院接受心理谘询。

现在雄介那里共有三个骸骨。朝子与小秋,还有旋花。

人死不能复生。尽管雄介难以忘记伤痛,他仍想尽办法活下去。

怨恨的人与被怨恨的人,憎恶的人与被拯救的人。

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终于结束,大家都回归平常的生活。

我也重新回到茧墨的事务所,只有茧墨仍不停地发出叹息。

她无法忍受无聊,总是因此烦恼不已。

雄介的事件也无法让她获得任何娱乐效果,因此她的焦虑已经濒临爆炸边缘。

但我不得不说,渴望发生悲惨事件这个想法本身就很没人性。我不想看她啃巧克力,只好转头眺望窗外。十二月即将结束,寒风吹拂著樱花的枝树。

今天也满冷的,可能会下雪。

只有这个房间被寒冬所遗忘。

「小茧,要不要到外面走走?呼吸到冰冷的空气,大脑也能清醒许多。这里的甜腻空气让你的身体更不舒服了吧?」

「我说小田桐君,你可不可以不要那样说,好像我中了巧克力毒。你可能觉得没那么严重,但无聊真的会杀死人。它会慢慢抽乾你的血液。」

「小茧,虽然你那样宣称,但是实际上人并不会死于无聊。我已经说到口水都乾了,你再不找一些除了委托以外的娱乐,迟早会痴呆。」

我一边回答一边捡起包装纸,把上头的金色缎带卷在手指后拉出来。

我看著戴著皮手套的左手,感觉有些不对。我打开手掌又握起拳头,然后歪著头。

每次看著左手,不祥的预感就浮上心头.不知为何。

不对劲。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是哪边不太对劲。

我忍不住摸著左手手掌,电铃正好响起。茧墨慢慢张开双眼。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我叹息并站了起来。

事务所定期有访客到来,好像在嘲笑我的愿望。

茧墨殷殷期盼著的事件终于出现。

*  *  *

「我是听大学的朋友说的……真的是这里没错吗?」

女客人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她有一头咖啡色卷发,美丽的脸庞写满疑惑与好奇。她端起红茶茶杯一饮而尽。

杯子上残留粉色唇印,她手上的橘色指彩发出低调光芒。

她的模样没有任何不祥的影子。茧墨斜眼看著我。

我来翻译一下她的视线,她的意思是——这个东西是迷路才跑进来的吗?

「如果你听到的传说是关于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那么这里就是你要找的地方。请问今天来访的目的是什么?」

「咦?真的是这里吗?太棒了。真的有这种东西,好像在拍连续剧。对了,你们会不会随便坑委托费啊?要是漫天喊价我可受不了喔。」

「关于委托费……还没听完委托的内容之前,我们没有办法报价。」

她的注视让我有点畏惧,不过我还是这么回答了她。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委托费如何计算。曾经寄过请款单给客人,但是我不知道请款单上的金额是多少。还过过来委托的客人后来过世的情形。

茧墨不需要靠委托费过活,我拿的薪水也不多。她很显然是凭感觉在收费。

「哦——所以只是找你们商量的话就不收钱啰?太棒了,你们比律师有良心。」

女客人喜不自胜。茧墨则与她完全相反,眉毛紧蹙至极限。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把客人轰出去,所以我赶快催促客人继续说下去。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先告诉我委托的内容?」

「对喔!不好意思。呃——我啊,看见了很可怕的东西喔。」

她一派轻松地说著。茧墨发出叹息,听得出她深感失望。

女客人并不理会茧墨,脸庞因恐惧而渐渐蒙上阴影,硕大的胸部随动作而摇晃,沉痛地诉说自身遭遇。

「我看见朋友家的鱼缸里有一只手。」

我吓死了,好恐怖喔。那到底是什么啊。

我被她搞迷糊了。虽然说出口的内容很离奇,但是说话的语气却非常平淡。

脑海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诡异的光景。一只被切断的手掌沉入鱼缸之中。

暗红色的断面没有连在人体上。

——————她朋友是不是犯了什么法?

若是没有人动手切除,手掌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脱离身体。

「我第一次看见那只手是一个礼拜前的事。」

她以轻松的口吻继续描迤著奇妙的故事。

一个礼拜前,她在朋友家看见鱼缸里有一只手。

当时她非常惊讶,没有跟朋友说一声就逃出那里。但是,后来她觉得自己或许看错了,决定再去朋友家看看。结果鱼缸里果然空无一物,朋友的态度也很自然。

「我鼓起勇气问他手掌的事,他说鱼缸本来就没有东西。我听了不以为意,正想回家的时候……」

回家之前,她又去鱼缸那里确认一次。结果手掌再次出现。

她吓得赶紧询问朋友,朋友似乎也很意外。他们试图拿出那只手掌,可是却碰不到它。试了好几次,他们的手都直接穿过白色的手掌。

鱼缸里的手掌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那只幻影之手现在依然沉在鱼缸底部。

「就在我们手足无措的时候,听说了你们事务所的事,希望你们帮忙驱邪一下。」

她抬眼望著我,我不知道她听了哪些关于我们事务所的事,不过她似乎不想主动提出委托的要求,反而希望我们自己开口说要帮她搞定。我皱起眉头。这样的委托内容紧急度颇低,不太需要处理。

「乾脆把那个鱼缸扔了如何?想替鱼缸驱邪,可以把鱼缸拿去专门帮人驱邪的地方。那种地方可能不太好找,我也会帮忙找找看,找到之后再联络你……老实说,我不建议你委托我们处理。」

「他说不想丢掉鱼缸,所以才这么困扰嘛。这你都不懂吗?还有,我来就是为了找你们商量,现在你又要我去找别人,很奇怪耶。」

只不过是鱼缸里有只手而已,真的应该找其他超能力者处理。不要找我们比较好,何况,这么无聊的灵异现象无法成为茧墨的娱乐。

幻影之手不够残虐,甚至没有腐败。说极端一点,跟放在屋里的摆饰没两样。

我猜的没错,茧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轻轻拍手。

「好了,客人要回去了,小田桐君,送客。」

「你说什么?太不负责任了吧!」

女客人敲打著桌子,打翻了桌上的红茶。

她怒目而视,露出宛如般若一样可怕的表情连珠炮似地说。

「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情,你们竟然撒手不管?太奇怪了吧!身为侦探的你们实在太没有责任感!好,我决定在网路上Po这家店的黑特文。」

我们没有接受委托,自然没有义务替她解决问题。还有,我们这里不是「店家」。

我的大脑自动闪现这些反驳的语句,但是我还来不及说出口,茧墨便扶著额头低低地说。

「…………………………………………被切下的手掌吗?」

她一度闭上双眼,忽然弯起红色嘴唇。

她以甜美却讨厌的嗓音说道。

「算了……我接。这次我们就特别接受委托。条件是,你以后不能再来本事务所。」

「什么?我又没有说要委托你们,你就说要接受委托,然后收我钱吗?」

「你怎么说都行。我的意思是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那只手掌。如果你还想继续啰嗦下去,那么我将想办法对付你的啰嗦。」

我最讨厌别人啰嗦。使用过度的舌头对本人而言也是多余之物。

茧墨露出娇艳的笑容。我觉得她不是认真的,毕竟她根本懒得做这种要把某人怎样的麻烦行为。但是女客人听了却脸色一僵。

她似乎从茧墨的表情读取到某种讯息,于是慌张地点点头。

「好、我接受你的条件。我也不想一直跑来这种地方。」

「小田桐君,客人这次真的要回去了,麻烦你送一下客人。」

茧墨挥手之后再度躺下。我送女客人来到事务所外,她一脸不高兴地从皮包里取出一张便条纸,仔细一看,上头写著名字、电话号码与地址。

「我也会先跟朋友报备一声,请你们快点搞定。手掌在的一天,我都不敢去他家了。太恐怖了……这样就可以了吧?你们真的能帮上忙?」

女客人一边碎念著一边离开。留下手里拿著便条纸的我。把朋友的个人资料留给像我们这么可疑的事务所,她真的不后悔?

我叹了口气之后回到客厅。茧墨正优雅地吃著巧克力。

她残忍地咬下做成花朵形状的巧克力,破碎的百合消失在茧墨口中。

「这委托人还真特殊。更奇怪的是你竟然接受了她的委托……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委托了。」

「其实我也很怕被这种人缠上,打从心底感到麻烦。不过似乎能打发些无聊时间。现阶段来看算是毫无处理价值的委托,但后续难以预料……也许会是很少见的案例喔。」

「少见的案例?」

——————喀!

茧墨咬断下一朵花,大大的眼睛盯著我瞧。

「有个地方令人很在意,但不确定是否能成为我的娱乐。」

至少可以祈祷,希望能让我觉得开心。

茧墨弯起嘴角。宛如一只发现猎物就在前方的猫。

看样子她颇为期待。

我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真实的不祥预感。

*  *  *

「啊——……………………欢迎光临。」

——————但是,你是谁?

我妻克已眯著眼站在小巧的独栋房屋前,他家是那种建商盖好后再整批出售的住宅。

他就是委托人的朋友,见到我们之后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穿著衬衫搭配针织外套,身材非常纤瘦。脸上戴著眼镜,五官青涩而俊秀。

随意束起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像是刚刚熬完通宵的学者。

我点头致意后递出名片,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下名片。

「我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的小田桐,这位是茧墨所长。」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我对人的长相不太有兴趣,常常忘记是否和对方见过面……不过,忘记了跟从未见过面意思也差不多。请进。」

「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打扰了。」

他没有仔细听我回答便走进屋内,甚至没有回头。

我只好跟上去,茧墨也默默地跟著我走。我们走过昏暗的走廊后,眼前光景令人惊叹。

我看见整片如绿宝石般的眩目色彩,客厅摆放了无数观叶植物与鱼缸。仔细观察,会发现那都是人造植物,注满水的鱼缸里没有半条鱼。

眼前是一片着似生气盎然,实则空虚的光景。

这房间照明充足,如温室般明亮。令人产生这里充满燠热空气的错觉。实际上温度却低到使人觉得寒冷。种种奇特之处让大脑开始混乱。我妻走到椰子科的树旁才转过头来。

「对了,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不是真的很想知道,但是不问清楚好像更麻烦。」

「桥田麻子小姐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说出了委托人的名字,结果我妻摇了摇头。

「……………………麻子她好像有说过……………………吧?算了。」

他突然卷起针织外套与衬衫的袖子,直接伸手进鱼缸。在水里搅动了一阵子之后抽出手臂,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不听她说比较麻烦,所以我就听了。但是我听完马上忘得一乾二净。原因不明,很不可思议啊…………你知不知道麻子会跟我说什么?」

水滴从他的指尖滴落,烦恼的他再次把手放进鱼缸。

纤细的手臂上充满气泡,手指如怪形怪状的鱼一般扭动著。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请问你为什么那样做?」

「嗄…………啊,这是我的习惯。有时候就是会想把手放进鱼缸里,对吧?」

「…………我不会。」

「呃、真的吗?你真厉害,怎么能忍住不把手放进去呢?」

他平静地述说,我不太懂他为何那样讲,可是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不知这个奇特的习惯与出现在鱼缸里的手掌是否有关?尽管有些纳闷,但我还是开口说道。

「我们接受了桥田小姐的委托,前来调查出现在鱼缸里的幻影之手。」

「喔?这样啊?所以她才找灵能侦探事务所啊?你们是负责驱邪或者是有什么超能力吗…………好奇怪。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拒绝麻子?」

我妻再次歪著头。我想起委托人,就算我妻拒绝桥田的帮助,她也绝对不会通知我们。我忍不住叹息,然后一边注意著站在后方的茧墨,一边说。

「如果你觉得我们很可疑,我们可以立刻离开。但是离开莳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幻影之手出现在鱼缸之后,是否对你的身心造成某种危险,或者让你觉得会有危险?」

「啊……可不可疑无所谓,我甚至分不出你跟麻子谁比较可疑。你们的共通点就是随便跑到别人家里。但是…………嗯……」

语音刚落,我妻交叉起双手猛力甩头。

「算了……只有我一个人看好像也不太自然。既然客人都来了,我也不该藏起鱼缸,不自然的事情不太好。至少我这么认为。」

「…………不自然?」

我听了之后忍不住皱眉。我妻默默地走到电视柜。

柜子上放著几个盆栽,细长的叶子层层相叠,形成一片绿色窗帘。我妻从盆栽后拿出一个小鱼缸。里头装著乾净的清水。

「…………你们说的是这个吧?」

他平静地问道,让我们看鱼缸里的东西。

一只苍白的手掌躺在鱼缸底部。

手掌宛如沉睡中的水中生物,静静躺在水底。那是一只被切下的手掌。

本是骇人画面的断面却充满美感,骨头、肌肉纤维与血管整齐排列著。

乖乖并拢的手指看起来竟像是其他器官。即使它如蟹脚般突然在水底爬行起来,我也不会感到惊讶。褪色为白色的手掌看起来像是一只假手。

我觉得有些困惑,身旁的茧墨则甜甜地说。

「原来如此,这只手真是漂亮。应该是女人的手吧…………小田桐君?」

「…………遵命。抱歉了。」

从茧墨的视线接收到命令之后,我先向我妻道歉,接著把手伸进鱼缸。

微温的水包裹著肌肤,我觉得我的手好像钻进某个生物的肠子里。我试图抓起那只手掌,却抓不到任何东西。从鱼缸外看,我的手穿过了那只沉在水底的手掌。

「跟委托人说的一样。看样子手掌并非实体,只有外形,不是真实的血肉。怎么看都只是四不像的半成品,真是太无趣了。」

「喔,你也摸不到啊。还以为只有我跟麻子摸不到它。」

在很奇怪的点上获得我妻的赞同,我的手一离开鱼缸,我妻立刻把手伸进去。

瘦骨嶙峋的手指没入苍白的手掌,他果然也摸不到水底的手。

「手掌何时开始出现?你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知道它出现的原因吗?或者…………你买鱼缸的地方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知道…………上次麻子来是什么时候呢?我也不太记得了。鱼缸是在量贩店买来的东西,那边也有卖热带鱼。至于手掌的主人…………嗯,主人是谁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手拳在我家的鱼缸这个事实。」

我疑惑地歪著头,他说的前半段还可以理解,但是后半段则让人摸不著头绪。

我妻看著鱼缸里的手掌,轻轻耸肩。

「手已经在这里了,既然如此,不管做什么都很奇怪。」

「哪里奇怪?鱼缸中有只手掌比较奇怪吧。」

「是吗?我觉得不是。让某个东西消失是很不自然的行为。何况,它的存在并未让我感到不满。因为这只手掌什么也没做啊。就如同放在屋里的摆饰。而你却要故音呆吕止它的存在?」

…………我真的不太了解。

我妻歪著头,像要寻求我的认同。我目瞪口呆。我也正在想。但是我经验丰富,见过不少尸体。所有极端的言论皆因习惯才脱口而出。

为什么我妻能如此轻松地看待这灵异现象?

「你真的不想知道那只手掌的主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耶。甚至不清楚这只手掌原先是否真的连在人体上。是或不是并不是很重要。毕竟现在手掌没有连在人体上。那么我们就不用追究这只手掌是否曾连在人体上。也可能一开始就没有连在人体上。这只是小事。比方说你会一直思考被切下来的花朵的根部或枝叶在哪里吗?对了,我…………啊、嗯,好漂亮的手喔。」

他那如咒语般的发言戛然停止,视线落在茧墨的手上。

茧墨那涂著黑色指彩的手指散发宝石般光泽,我妻认真地凝视茧墨的手继续说。

「假设我的手掌突然消失,我也不在乎。假设某天早上醒来,发现枕边有一只人的手掌,就一直钻牛角尖想著手掌根部原来究竟是什么,那也太奇怪了。看到鸡翅,就想到其他部位…………啊,这个比喻不太对。还是拿切花比喻较为妥当。嗯,找不到其他东西可以举例了。」

我妻的视线从茧墨的手移到我脸上后就不再发言。我愣愣地看著我妻,他那些奇怪的言论麻痹了我的头脑。我妻一脸困惑地补充说道。

「呃、我有时候会吓到人,但是我没有恶意,希望你别觉得不舒服…………我自己也不太知道自己哪里奇怪就是了。」

「喔,好。我知道了。所以说…………」

话才讲到这里我就接不下去了,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茧墨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我回想著刚才听到的话。

「所以说这只奇怪的手并未造成你的不安,你也并不希望它消失?」

「没错。我不觉得有必要让它消失。」

他的语气很理所当然。不过,我依然不懂他为何那样说。

他所说的一切听起来都像是难以理解的玩笑话。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瞬间闪过脑海。我不禁想起目前所经历过的奇怪事件,同时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一定有人切下手掌,手掌才会离开人体。

这只幻影之手究竟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我妻先生…………请问这只手出现的原因是否与你有关?」

「我刚才说的话哪一句让你有这种感觉呢?」

我妻圆睁双眼,非常疑惑地歪著头。

他并不理会我试探的目光,甚至不能理解我怀疑他的原因。我盯著幻影之手寻思,这是不是因某个实体而产生的灵异现象?可是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凶手不可能故意让人看见这只手掌。我妻的态度若是在演戏,未免太过自然。

「这样啊,是我冒犯了…………请原谅我没礼貌的发问。」

「嗯,我懂了。我来泡茶吧。」

「你懂了什么啊?」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但是我妻好像没听见似的摇摇晃晃迈开脚步。

远处传来他像是在歌唱的说话声。

「我记得我家有薄荷茶,也许能让我的头脑清醒一些。圆滑的沟通非常重要,不能吓到别人。」

我妻离开客厅。他也算是会招待客人的人,看起来人并不坏。可是我真的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我一边叹息一边转头。

茧墨正安静地盯著鱼缸。

她忽然弯起嘴角,露出讨人厌的笑容。

「手掌前端?」

——————啪!

她倏地打开纸伞,鲜艳的红色烧灼双眼。

彷佛在人造植物的枝叶之间开出一朵大大的花朵。

——————转呀转。

茧墨开始转动纸伞。红色漩涡反射著刺眼灯光。纸伞在灯光映照下散发不祥气息,让人联想到有毒性的花朵。纸伞越转越快。

眼睛感到有点刺痛而闭上。

我匆然觉得茧墨的做法有点奇怪。大家都看得见鱼缸里的手掌。

茧墨还想利用纸伞重现出什么影像?

手掌毫无变化,但是突然开始蠢动。

——————哒。

苍白的皮肤急速腐败。

时间彷佛进入快转模式。

也像是原本静止的时间又开始流动。

手掌开始腐烂。肌肤缓缓剥落,血肉丑陋地肿胀。溶解后的肉迅速污染了清澈的水。血管漂在水中,露出白色的手骨。幻影之手持续腐烂分解。

我茫然地看著手掌的变化。

——————啪!

茧墨关上纸伞,白色的手掌跟著恢复原状。

水底的手有著光滑而美丽的皮肤,看起来宛如雕刻品。

手掌沉在鱼缸底部,一动也不动,我看著茧墨微笑的侧脸询问。

「小茧,这…………」

「让你们久等了。我家有绿茶,虽然看起来很难喝。」

我妻同时打开客厅的门,他端著托盘走过来。杯子里装著的绿茶随之晃动。茧墨若无其事地跟他说。

「欢迎回来。你刚才不是说有薄荷茶?」

「没有了。真奇怪,我明明记得家里有薄荷茶啊…………算了。我对不在乎的事物一向不放在心上。这世界太复杂了,想记住每个东西实在吃力。」

「想不到健忘的你还能好好过日子。你知道你家有多少食材或日用品吗?」

茧墨难得地回应,我妻听了之后粗鲁地抓著头发。

「嗯——记得啊。有想起来的时候我会把鱼跟肉切来吃,同事好像也没有抱怨过我,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必需品就放在必需品该放的地方,常常一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做应该做的事…………嗯…………嗯,没问题啊。应该吧?」

他略有迟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茧墨笑意更浓,彷佛颇赞同我妻的话。她信步走到我妻跟前,看著他手里的托盘。绿茶的杯子旁放著小小的巧克力。

「喔?好特别的组合,你真是机伶。小田桐君也该多向你学学。」

「我每次端茶给客人都有附巧克力,但是没人赏脸。你愿意吃让我觉得很开心。」

茧墨快速地拿起做成雨蛙造型的巧克力,轻轻放入嘴里。

我妻定定地望著茧墨的手指,他点了几次头之后,语气恍惚地说。

「我觉得你的手掌比那只手美多了,指甲与手指的比例真是完美。」

「谢谢你。你的称赞让我深感荣幸。虽然我听了并不太开心——好了,小田桐君,我们回去吧。」

茧墨突然这么对我说,接著迈开步伐。穿著黑色洋装的背影从容消失在走廊另一头。我赶紧迫上前去。

回头一看,我妻正对我们挥手。

「你们要走了吗?路上小心,我不希望认识的人受伤。」

我们很没礼貌的突然告辞,我妻却不介意。我们就这么离开了我妻家。走到外面,冬阳洒在我们身上,混浊的日光淡淡照著街道。我抬头仰望天空。

黯淡的光白灰色的云朵内照耀著大地,茧墨也跟著抬头。

大眼睛里映出厚实的云层,我看著她的背影问道。

「小茧,我们就这样离开好吗?委托人希望我们消灭幻影之手,但鱼缸的主人、也就是我妻先生并不是很在乎手的存在。可是……」

「我也无能为力啊。这次的委托实在不具娱乐价值。」

为什么我一定要做那么无聊的工作?

茧墨歪著头看我。嘴角依旧漾著熟悉的笑容。

她的笑容让我想到鱼缸里的手掌。只有手掌确实难以成为她的娱乐。问题是接下客人委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茧墨自己。

我很想这样反问她,但最后还是放弃。

苍白的肉块急速腐败的光景让我有不祥的预感。

说到底,为什么茧墨要接受这个委托?

「小茧,为什么手掌会腐烂?」

「为什么?答案也许出乎意料地简单喔。」

茧墨跟我打哑谜。看来她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问茧墨问题不会惹怒她,但是她不想回答的时候问再多遍也没用。

我叹息。茧墨嘲讽般开口说道。

「现在还不能说。因为仍未掌握确切的证据。小田桐君,你也该自己想办法推理看看。懒得思考会让大脑生锈喔…………对了,我来学他用看看比喻法:水果还没熟,不能强摘,我也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

没错,我们只能继续等待。

茧墨颇愉快似的笑了。她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

红滟滟的柔软嘴唇轻轻弯起,她放开手指,喃喃地说。

像是在跟我说悄悄话一样的动作。

「那只手只不过是预告罢了。」

*  *  *

待在事务所时,常有一种时间静止下来的错觉。

沉在鱼缸底部的手大概和我的处境类似,我就像是被关在巧克力盒子里的人。

暂停打扫的我远眺窗外景色。外面依然下著雪,室内却感受不出外界的季节变化,一如往常充斥著甜腻的香气。

茧墨今天也依然沉睡著,再度淹没在薄薄的包装纸与缎带堆里。她的姿态犹如棺材中的尸体,和死者唯一相异之处是她会吃巧克力。

拜访过我妻家之后又经过几天,我们的日常生活并无太大变化。

今天似乎又是和平而无趣的一天。

我一边捡起缎带,一边看著茧墨。这样的光景与几天前一样。

就好像时间停止在那一刻了。未蒙上一丝阴影的日常生活持续著。幻影之手依旧存在,幸好那个强势的女客人不曾再来找我们。

我心中的不安仍挥之不去,每隔一阵子便想起那只腐烂中的手掌。

我走近茧墨,捡起掉落的红色缎带,先用左手卷起缎带再拉上来。

茧墨静静地躺著,我忽然想起她那甜美的嗓音。

——————我们只能继续等待。

——————那只手只不过是预告罢了。

我甩甩头离开茧墨身旁,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新买的手机收到一封简讯。寄件人是嵯峨雄介。我一边读取内容,一边点头。

主旨:明天晚上。

本文:我想吃关东煮,可以过去吗?我负责买食材,把你家楼下的也一起叫来。

我家楼下的?是指绫与七海吧?雄介最近常和她们聊天。

七海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件,雄介似乎很喜欢跟七海斗嘴,甚至可说是乐在其中。我回简讯给他,答应他的邀约。打算在回家路上顺便去超市买菜,就在我努力回想家里是否还有辣椒时——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事务所的电话匆然铃声大作。茧墨缓缓张开双眼。

她懒懒地坐起身,之后就动也不动。

她朝我伸出白皙的手掌,然后甜甜地说道。

「小田桐君,帮忙接电话。」

我叹了口气。茧墨面带微笑,不容我拒绝。

有了这层觉悟,我接起电话,深吸一口气之后说。

「让您久等了,这里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啊——…………你是那个手不好看的人?」

我好像听过这个悠闲的语气,同时也想起那只腐烂的手掌。

不好的预感瞬间压迫著胸口,为了消除这不舒服的感觉,我硬逼自己开口。

「我妻先生?上次不好意思,请问今天打来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你对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没这印象。不过,有没有都无所谓。既然你想道歉,那我就大方接受……不要介意,我才觉得不好意思。」

我妻很抱歉似的说完就不再开口。他该不会正在电话另一头朝我低头行礼吧?那悠闲的语气多少缓解了我的紧张。沉默了几秒,他再度开口说话。

「…………………………对了,你想说什么呢?」

「我没有,打电话来的是你吧?」

我不禁提高了音量,但是我妻没有回应。

他似乎还处于困惑的状态中,烦恼了一会儿,他突然大叫。

「啊!对喔!我想起来了,确实是我打电话给你。嗯,没错。我想问切花的事情。」

「…………切花?」

「还是聊室内摆饰比较好…………不、还是聊切花吧。嗯…………聊那些之前还是先聊聊幻影之手好了。很遗憾,这是我唯一能想到你们可能会有兴趣的话题。」

「想聊那只手?」

听到『幻影之手』四个字,我瞬间进入备战状态。但是他突然不继续说了。

接下来他反而说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

「我决定要让你们看了。所以,你们,能来我家一趟、吗?我只是礼貌性问一下,如果你们不来就太不自然了,我也会很伤脑筋。」

「不自然吗?请问你说会伤脑筋是针对什么事情?」

「你在替我担心吗?真是个好人。嗯、但是你人这么好也很不自然。所以——」

——————我等你们来。

他就这样切掉电话。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转头,看见茧墨正在吃巧克力,像是刚才没人打来似的躺在沙发上甩著手。藤蔓般的绿色缎带上下晃动著。

「小茧,我妻先生打来的电话,他说——………………」

我把方才的对话告诉茧墨。但她依然毫无反应。我怀疑她是不是睡著了。结果她倏地张开眼睛,佣懒地动著鲜红的嘴唇。

「原来如此。简单地说,他的意思就是『快点来一趟』。」

「要去吗?也许那只手产生了奇怪变化。我认为我们应该去。」

「我不去。你去就可以了。」

茧墨吃著切花形状的巧克力。她弯起嘴角咬碎花瓣。

仔细一看,发现她手上缠著一条红色的缎带,用来装饰手腕,她喃喃地说道。

「切花,或者是室内摆饰?到底什么东西不自然?又是哪里会让他伤脑筋?」

她微笑著闭上双眼。我等了几秒钟,她还是动也不动。我捡起堆积在她脚边的包装纸,一张张摊平后放在桌上。我正犹豫著,不知该不该单独前往我妻家,很难决定。

我回想著我妻那悠闲的语气。会不会有危险?白雪家离我太远,我又不想惊动与旋花事件有关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到危险。

内心不安的同时,竟意外地感到放心。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烦恼的我站起身。不知道幻影之手是否产生什么变化。

至少应该去听听我妻想说什么。

「小茧,我决定——」

——————啪!

我一转头,脸上就被某个东西击中。一个摺叠过的物品打上我的鼻梁。

超痛的。我看了看掉在手里的东西,原来是报纸。蔺墨再度坐了起来,耸耸肩膀。

「既然那么烦恼,何不乾脆跑一趟?一直在那边苦恼很碍眼。你的叹息会滋生霉菌。对了,走之前顺便把垃圾拿去丢。」

如唱歌般流畅地说完,茧墨再度躺下。本来要把手中报纸扔进垃圾桶的我打消念头。

决定跟家里的报纸一起收集起来资源回收。我把报纸收进抓来的包包里,准备离开事务昕。

「小茧,那我出门了。我去问他发生什么事之后就回来。巧克力吃完请把空纸盒叠在一起放在桌上。」

我跟茧墨说话,她却没有搭理我。我就这样离开了事务所。

走到外头,雪还在下。灰扑扑的乌云密布。

我走出那个没有四季变化的房间,朝某个比夏天还明亮的房子前进。

*  *  *

「欢迎光临……………………咦?只有你来?她在哪里?」

一打开门,我妻便四处张望。他看著身上积满雪花的我,疑惑地歪著头。

我跟他说茧墨今天没来,他立刻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

「真令人失望。真的很失望。这样不自然的东西还是很不自然。」

「非常抱歉。我还以为你愿意跟我谈,那我下次再来好了。」

果然还是需要茧墨出马,毕竟她才是所长。

结果我一这么说,我妻就瞪大双眼。他像是某种大型犬般猛甩著头。

「咦!别这样说。你不辞辛劳来到这里,我怎么能让你这样回去。这样太不近人情了啊。既然来了就请进来看看。外头很冷吧。」

我妻难得用如此恭敬的语气说话,接著他指了指屋内。他背后是昏暗的走廊。

刺眼的灯光在远处闪耀,应该是客厅的方向。

我想著他所说的话,蹙起眉头。

「你要我进去看看…………看什么东西呢?」

「我在电话里不也提到了『手掌』吗?不可思议又奇怪,也还满棒的。」

我妻站在远处那团灯光之前露出笑容。

他语气轻松地说。

「手掌变多了喔。」

*  *  *

上次来的时候,客厅放了很多鱼缸。

我想起那空虚的光景,鱼缸里除了水别无他物。

我再次闭上双眼,过几秒后打开,异常的光景出现在眼前。

每个鱼缸里都有一只苍白的手掌。

随意摆放著的鱼缸犹如陈列商品用的透明盒子。

旧白的手掌则是其中的商品。周遭刺眼的强光更加深了这样的印象。

手掌的形状与沉在水底的感觉各不相同。某只手掌是切断处贴在底部,直立站起;另一只则是手指弯起挂在鱼缸边缘,在水面载浮载沉。

我伸手摸向那只朝天空伸出的手掌,苍白的五根手指头如莲花般朝上张开。我试著握住那只手,果然还是摸不到实体。其他的手掌大概也一样摸不到。

我看著这些鱼缸,寒毛直竖,自然地回想起茧墨说过的话。

——————那只手只不过是预告罢了。

讨厌的汗水自背部流下,同时连续呛咳了几声。

除了手掌数目增加之外,这个家还发生了某个异常现象。

屋内充满腐烂的臭气。

肉类腐烂之后带来的那种甜而恶心的味道刺激著肺部,血腥味冲进喉咙。

好像这房子的某处有一只大型的野兽尸体正在腐烂。

我想起之前见过的光景。当茧墨转动纸伞,手掌便急速腐败。不知这股浓烈的腐臭味是否来自于不断增生的手掌,于是我问我妻。

「不好意思,我妻先生,请问手掌从什么时候开始增加,而这股腐臭味又是从何时开始传出?」

「…………腐臭?有吗?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味道。不好意思,我对味道一向不敏感。以前常有人说我这个人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都很迟钝…………所以,他们觉得我对看得见的东西比较执著些。如果你也对此感到不甚愉快,我要向你道歉。不好意思把你叫来这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苦著一张脸,很抱歉的样子。见了他的反应之后,我消除脑中另一个可能性。找本来怀疑是他让某种东西腐败才造成这臭味,看来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他并未察觉家里发出腐臭味,我妻偏著头,把手伸进鱼缸。

水底的手与他的手重叠在一起,那是一只属于女人的手,但是我妻的手指更为纤细。

他的手臂异常瘦弱,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他的手掌几乎是皮包骨的状态。

上次来的时候也觉得他很瘦,但是没有现在这么瘦。

急遽减少的体重让我觉得不对劲,我赶紧问他。

「我妻先生,你怎么了?你似乎太瘦了点。有好好吃饭吗?」

「……吃饭……啊!吃饭?嗯,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原来是吃饭。上次吃饭是几天前了呢……对了,为什么我没有吃饭?」

我好像有点饿了。谢谢你提醒我。

我妻率直地向我道谢,动作一如天真无邪的孩子。他平静地看著我,丝毫不认为体重减少有什么值得担心。我再次强调。

「快吃点东西。不要管我了,我现在立刻回家。我会把手掌增加的事情报告给小茧、不对……是茧墨所长。」

「嗯,好吧。我来弄点东西吃…………啊,你先别走。我有东西要让你看,你可以看著那个东西等我用餐完毕。难得有客人来,我要下厨招待你。」

「没关系,别煮我的份…………这样说可能有点失礼,你确定要一边闻这恶臭,一边吃东西吗?」

「我做的辣味义大利面很好吃。在这里,可以来一下吗?」

我妻用力拉著我的手,硬把我拉过去。我们来到浴室,穿过脱衣间之后,我妻打开玻璃门,眼前出现整组卫浴设备。

我诧异地倒吸一口寒气。我妻却露出无邪的笑容转头看我。

「——————你看,是不是很壮观?」

他没说错,这场景的确壮观。

浴缸底部躺著好多手掌。

略微厚实的手掌像肥美的鱼般躺在浴缸底部,摆在浴缸边缘的手掌姿势怪异地露出指甲,涂著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发出黯淡光泽。

光看手掌,会以为有个女人正在泡澡。问题是手腕前方却没有身体。

浴室里的手掌看起来姿态诱人,有种很奇妙的性感。

找妻朝我挥挥手,他没有针对这奇特的光景和我多说什么,径自迈开步伐。

「我去做饭啰,稍等我一下。我做的鲑鱼义大利面很好吃喔。」

他要做的料理跟刚才说的不一样。一派悠闲的语气与眼前的光景完全搭不上。

强烈的怪异感觉让我陷入混乱。当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被留下来的我无奈地巡视整间浴室,看了一会儿,大脑总算开始适应这异常的景象。

人体某部分聚集在一块的光景与其说是凄惨,不如以滑稽来形容更恰当。

血腥味比刚才更加浓郁。可是我没看见腐烂中的手掌,或是流血的手掌。浴室这一幕看似有机,其实不然。

继续呆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离开浴室来到走廊。我没办法在臭得令人作呕的环境下用餐,决定跟我妻知会一声后打道回府。繁殖中的灵异现象让人无法正常地生活在这里,必须赶快通知茧墨才行。

如果她不愿意解决这问题,我就得找其他超能力者帮忙。问白雪的话,不知道她是否有口袋名单可以推荐给我。我一边思索,正要往前走时听到一个声音。

我循著声音往厨房走去,狭长的走廊与客厅一样摆放著鱼缸。四方形的鱼缸散落在架子上。昏暗中隐约可见沉在底部的手掌漂浮起来。我一边看著这些看似一样、实则不同的手掌一路往前走。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因为其中一个鱼缸发生明显的变化。

「…………………………咦?」

走廊上的最后一个鱼缸放在通往厨房的门前。

里面的手掌已经开始腐烂。

厨房的门没有关,眩目的光线照在走廊。远远地看见我妻,他站在冰箱前面,没有注意到我。我再次看著最后一个鱼缸。

这个鱼缸里的水很混浊,手掌已经腐烂,肉块溶解掉落,宛如蚯蚓的血管漂浮在水里。指尖的指甲与肉也几乎掉落,橘色的指甲发出黯淡的光。

我皱著眉头寻思,为什么只有这只手已经腐烂?我回想茧墨转动纸伞的模样,幻影之手在纸伞转动之后迅速腐烂。她还说那只手只不过是个预告。难道其他手拳也跟这只手掌一样,之后会开始腐烂?

在我思考时,那种很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看著前方那个鱼缸,来回看著苍白的手掌与这只腐烂的手掌,浓烈的腐臭冲进喉咙。

我无法顺畅地呼吸,犹如在鱼缸溺水的人。我缓缓伸出手。

像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住一般,我的手慢慢接近水面。指尖碰到温温的水面。

手掌侵入光滑的水面,融化了血肉的水沾湿西装袖口,奇妙的温度让人起了鸡皮疙瘩。我张开伸进水中的手掌,用力握紧之后激出些许泡沫。

就这样抓著那只手掌拉出鱼缸。

水滴自手掌滴落,溅在水面。隔著皮手套,我确实地抓到坚硬的骨头。

我看著眼前的景象,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或讶异。

我的手正抓著那只腐烂中的手

「…………………………啊、原因就在这里。」

这只手是现实世界里的东西,屋内浓烈的腐臭来自腐烂的手掌。

我隐约猜到这个事实。只是迟迟不愿面对。

我好像能够接受。同时打从心底厌恶只能够接受此一事实的自己。我不觉得反感,也不觉得害怕。大脑已然麻痹。重新检视这只手掌的同时,我产生一个疑问。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手。

手指甲涂著桥色指甲油,水从因腐烂而呈中空状态的手滴下来。肿胀的肉块如烂泥般掉落。我茫然地想起一件事。

幻影之手仍未消失,然而那位强势的委托人却销声匿迹。

我回想起她端起杯子啜饮红茶的姿态,她的指甲也涂著鲜艳的橘色指彩。

——————这到底是谁的手掌?

我抬起头,不禁松开手。腐烂的手掌再次掉进鱼缸,沉入水底。我妻背对著我静止不动。他不断甩头,像是感到极度困惑。

冰箱门大大敞开著,透出不太一样的冷冽光芒。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大型的冰箱微微震动,发出类似苍蝇飞舞的声音。

我越过我妻的肩膀看著冰箱里面,尽管受到一点冲击,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那也是我预料中的光景,并不特别觉得厌恶。我只是静静地看著那不祥而醒目的色彩。

冰箱里摆放著数个被鲜血染红的塑胶袋,用保鲜膜裹住的肉块正发出湿润光泽。从缝隙中渗出的液体从冰箱的隔层流出。露出的头发黏在冰箱门上。我妻看著这些尸块颤抖著。

「啊、原来如此。」

他恍惚地呢喃。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他语气平淡地自言自语,确认眼前发生的事态。

「因为冰箱放了这个东西,所以我才没有吃饭。」

没错,冰箱塞了一个人在里头,没办法拿其他食物出来吃。

——————碰!

他突然关上冰箱并转身,一脸震惊。我们默默地对望著,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感到很困惑,没多久他很快的说。

「——————重点在于它与切花之间所存在的差异。」

我妻又说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他所说的话都像是在替自己找藉口。我站在他面前听他说。他一边想著该怎么说,一边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你知道吗?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我认为把花剪下来当装饰是最正确的选择。我从以前就有这个习惯,喜欢把花剪下来,让花漂浮在鱼缸或浴缸里欣赏。可是,几乎所有的花对我而言都可说是毫无意义,很难觉得花就是花。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把人的手掌……」

——————当成花。

我妻指著自己的手掌,似乎渐渐恢复平静。

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沉著,脸上挂著微笑。

「我无意识地度过每一天。我所做的行为大多是在无意识的状况下完成。为了让不自然回到自然而行动,结果就是我经常看到尸体躺在面前。可是,往往一回过神来尸体就消失了。我真的很擅长失去意识吶。对了,你……」

他倏地收起笑容,但是眼神并未出现杀意。

他只是大口地深呼吸,戒慎恐惧地问我。

「觉不觉得这样的我很不正常?」

「嗯,毫无疑问,你很不正常。」

「…………谢谢。你是第一个能这么直截了当回答我的人。」

不知为何,听见我的回答,他反而松了一口气。接著又满脸困惑地看著我。

看来他想说的都已经说完,我回想他之前说过的话。

『不自然的事情不太好。至少我这么认为。』

『毕竟现在手掌没有连在人体上啊。那么我们就不用追究这只手掌是否曾连在人体上。也可能一开始就没有连在人体上。这只是小事。比方说你会一直思考被切下来的花朵的根部或枝叶在哪里吗?』

『必需品就放在必需品该放的地方,常常一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做应该做的事…………嗯…………嗯,没问题啊。应该吧?』

『假设某天早上醒来,发现枕边有一只人的手掌,就一直钻牛角尖想著手掌根部原来究竟是什么,那也太奇怪了。』

『以前常有人说我这个人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都很迟钝…………所以,他们觉得我对看得见的东西比较执著些。』

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彷佛出现新的意义。同时也明白为什么茧墨会说这次的委托是『很少见的案例』。过去茧墨的委托人都不是被害人。但是这次的委托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是委托。将这灵异现象告知我们的女性被杀死了。

我妻对我们有所隐瞒,或许茧墨接下这委托时就已经预测到这个事实。但是为什么茧墨还没见到我妻就预知了这件事?

我突然想起在我还没离开事务所时,有个摺叠起来的东西扔在我脸上。

可是茧墨家向来不会放报纸。

我从包包拿出那团报纸。我妻看见我的动作却毫无反应。我确认报纸的日期,是我住院期间的日期。翻开之后,发现上面有篇报导。

有关分尸案的辍导。

被砍断的头颅装在塑胶袋后扔进大海,因漂浮在海面而被人发现。

经过调查,警方找回了被害人的身体、双脚与肩膀,还没找齐全身的部位。

鉴识的结果,发现这些尸块来自超过两具以上的尸体。而被害人的手至今仍未找到。

报纸的某一面印著医院的名字。我猜想茧墨被白雪拉到医院探望我时无意间注意到这则报导。在我们去过我妻家之后,茧墨特地去医院一趟拿出这份报纸。

我吞下内心发出的叹息,把报纸朝向我妻。

「这些尸块是你丢的吧?」

「应、该、吧…………不好意思,连我自己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我妻深感疑惑地回答,显示出由衷感到抱歉的样子。

我渐渐明白为什么当茧墨转动纸伞,幻影之手会迅速腐烂。

那并不是幻影之手腐烂的过程,茧墨只是重现了幻影出现之前放在鱼缸里的真手掌。

我想起委托人说过的话。

她说曾经在我妻家看过鱼缸里的手掌。

那个时候她非常害怕,偷偷地逃出我妻家。但是稍后她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再次造访我妻家,发现鱼缸里果然空无一物。同时也看不出我妻有任何可疑举动。

——————我鼓起勇气问他手掌的事,他说鱼缸本来就没有东西。

「……………………桥田麻子问你的时候,你回答她说『鱼缸本来就没有东西』,对吗?」

「没错。我的确那样说了。因为那个时候鱼缸里真的没有东西啊。」

我妻并没有说谎。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说谎。

我妻淡然地回答。委托人回家之前再次确认了鱼缸。

她说那时她看见鱼缸里又出现手掌。她震惊地询问我妻,我妻也深感惊讶,两人试图拿出那只手掌,却发现没有办法碰到鱼缸里的物体。

他们尝试了几次,每次手指都穿过了苍白的手掌。

「换句话说,在幻影出现之前,鱼缸里的确有只真的手掌。就是委托人第一次看见的那只,对吗?这个家里出现的幻影之手全都来自真实的物体。」

「你说的没错。对我而言,没有腐烂的手掌就像是人造花。我不也对你们说过吗?想聊聊『切花或者是室内摆饰』?」

『还是聊室内摆饰比较好…………不、还是聊切花吧。嗯…………还是先聊聊幻影之手好了。很遗憾,这是我唯一能想到你们可能会有兴趣的话题:

『我决定要让你们看了。所以,你们能来我家一趟吗?我只是礼貌性间一下,如果你们不来就太不自然了,我也会很伤脑筋。』

『你在替我担心吗?真是个好人。嗯、但是你人这么好也很不自然。所以——』

——————我等你们来。

我想著不久前和我妻之间的对话,同时背上冒出冷汗。

我现在才发觉这恐怖的事实。他找茧墨来是因为对她的手掌有兴趣。茧墨没有来这里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妻先生,难道你……打算杀掉我们所长?」

「…………我并不打算杀死她啊。只不过我非常介意她的手掌没有泡在鱼缸里这件事。我一直想著这件事,忍不住打电话邀她来家里,就只是这样……她要是来了,那我只要继续恍神,到时候一切就水到渠成了不是吗?」

他的说法让我不禁咬紧下唇,看样子他默许自己无意识间做出的行为。

实在太恶劣了。我狠狠地瞪著我妻,他很困扰似的低垂著头。

很想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我用力咬著下唇。

现在骂他又有什么用?就算批评他杀人很残忍,他也不会反驳。

不论我怎么骂他,他都会跟我道歉,一直说对不起。但是,顶多就是这样。

骂他不会有任何帮助,只能让我发泄怒气罢了。

我妻站在冰箱的尸体前方。

他是杀人凶手。我竟和一个杀人魔对峙著,实在是很诡异的状况。

我们都不知所措。

「我该怎么办呢?都已经被你发现了。」

他歪著头转头面对冰箱,他将冰箱门稍微打开一条缝,用食指压了压塑胶袋里的物体。袋子柔软地晃动,他仍是一脸疑惑地说。

「为什么我会杀死麻子?我并不觉得她的手好看到足以当成摆饰啊……是指甲油的问题吗?还是因为她宣布减肥成功的问题?无论如何…………我对自己感到失望。」

他放开手,发出一声叹息。看样子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看著他的同时,我察觉到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仔细想想,一走进这间房子,有太多地方都让我产生不对劲的感觉。

媲美热带地区般的刺眼灯光与室内的低温。生意盎然的光景与人造植物,还有空的鱼缸。

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是那样不协调,而所有不协调的中心——

有一个如孩子般困惑的杀人魔站在那里。

我探索著心中的想法。恐惧与愤怒的深处果然有著某种安心感。

我妻总是率直地说出真心话。如孩子般老实,想到什么说什么。对没有兴趣的事物绝对没有异常的执著。

由此可以判断,对他而言,让他不感兴趣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请你去自首————我妻先生。」

我开口说道。但是他没有回答。他只是平静地看著我,既不抵抗,也没有拒绝。他正安静地思考著我说的话。我继续对他说。

「你自己不也说过,让人感到害怕是不好的事。」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应该更早之前就去自首。我自己也知道。不管怎样,造成别人的麻烦太任性。」

我妻深深叹息。果然还能跟他讲道理,他也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我妻转头看著冰箱,甩甩头之后关上冰箱。

「麻子虽然很唠叨,没事又常常跑来我家,但其实我不讨厌她。」

他喃喃地说著,如独白般的语气。

像是配合著冰箱发出的噪音,平静地迤说著。

「大家都很讨厌我。爸妈跟学校的老师也讨厌我。麻子却一直说我长得很帅,她很喜欢我,所以我并不讨厌她。」

咖啡色头发自冰箱门缝露出。

他抚摸著黏著血迹的发丝,声音嘶哑地说。

「我究竟做了什么?她……一定很害怕吧……唉、我……」

我妻歪著头,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摇摇头。

他笑著说。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杀死麻子的事实。」

我妻转头面对我,整个人突然变得很开朗,他的手绕过来。

他伸手咚地一声搭在我肩上并望著我,然后朝我轻松地伸出右手。

「我要去自首。警察只要到我家,我就能立刻向警方证明我做了什么。」

我点点头。跟著伸出手握住他伸出的右手。

我想起刚才手骨的触感。活人的手果然很柔软。即使隔著皮手套也能感受到那份柔软。这个房子里有无数只幻影之手,表示他已犯下不计其数的罪行。

但是他决定要偿还自己的罪孽,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安心。我用力地点头。

同时有个女人在我耳边低声呢喃。

那个声音让我觉得厌恶,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空气轻柔震动,甜美的声音舔舐著耳朵。

白皙的手环绕著我,像是要抱住我。她将下巴靠在我肩上,发出笑声。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次的进展竟难得地顺利。

她那无邪的声音称赞著我,接著又不高兴地说著。

她开始鼓掌,像闹脾气的孩子般胡乱拍著手。

接著用非常无聊的语气低声说道。

——————我来改变一下吧。大团圆可不是我乐见的结局。

——————没错,没有人希望会是那么美好的结局。

————————啪叽。

下一秒,我的视线切换。我站在厨房,眼前是一个露出染血发丝的冰箱。我妻和我在浓烈腐臭味中面对面站著,握著彼此的手。

我眨了眨眼睛,怎么搞的?好像哪里不太对?

我妻的左手正抓著我的左手。

活人的手是那样的柔软而温暖。

我的左手直接与我妻的手交握著。右手依然戴著皮手套,但左手却没有。我不记得我忘了戴左手的手套,可是我还来不及烦恼左手的手套为何消失,我妻开始低语。

「…………哇、你、那是……」

他盯著我的左手瞧,左手无名指到拇指根部的肌肤颜色宛如标本般褪去色彩。除了小指似外的手指都纤细一如女人的手。奇怪的手掌有著奇异的美丽。

这感觉真奇妙,明明是自己的手掌,我却好像有种看著别人的手的错觉。

就好像陌生人的肉片被移植到我手上一样。

我妻专注地凝视我的左手,接著开口说道。

「————多么美丽的手啊。」

我背上寒毛直竖,全身不停冒汗。

我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听到他那低沉的声音,我立刻往后退一步。但我妻不肯放手,我用力甩开他的左手。他那对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牢我。

「呃…………我妻先生?你不是要自首吗?我妻先生!」

他并不回应我的问题。他只是静静伸出手,从厨房柜台上的盆栽后方抽出一把大菜刀。

灿烂的眼睛望著我,彷佛野兽的眼神。

方才感受到的安心早已烟消云散,我赶紧转身,拔腿就跑。

跑到走廊时,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才刚跑了几步就被他抓住后方衣领。我下意识地低头,菜刀随即划过头上。我用力撞向右边的门。

挣脱我妻的手之后,跌进客噫。

一拾起头,忍不住大吃一惊。客厅依旧绿意盎然,鱼缸整齐地排列著。

空虚的光景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前方出现刺眼的鲜艳色彩。

一把红色纸伞盛开在我眼前。

鲜艳的红色让我联想到有毒的花朵。所有声音忽然像是被一层水隔绝般遥远。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以理解。

比起被我妻追杀,茧墨的出现让我更没有现实感。

茧墨慢慢地偏著头,居高临下地看著我,脸上挂著讨人厌的笑容。

见了她的表情,我终于明白,眼前的茧墨并非幻觉。

茧墨阿座化确实伫立在杀人魔的客厅。

「…………小茧,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出门了啊,小田桐君。我不是跟你说过,那只幻影之手只是预告?我不知道你到这里能不能收拾残局,或者让情况更加恶化。我当然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较大,所以才来这里………………看样子,事情的发展一如我所预期。」

她转动著纸伞,面前放著一个鱼缸,里头有只苍白的手掌低调地躺在底部。红色的伞影倒映在水面上,茧墨看著皱著眉头的我喃喃地说。

「对了,小田桐君,你躺在这边发傻不要紧吗?」

要不要转头看看后面?

下一秒,我妻又抓住我的衣领,惊人的力道让领子被扯到头上。

脖子被勒住害我不小心咬到舌头,一转头看见闪闪发光的刀刃。我妻面无表情地高举菜刀,他用力握著刀柄,手指的骨头清晰可见。

「——————我妻先!」

我大叫,但是我还没喊完先生二字,菜刀就朝我挥下来。

就在菜刀即将砍上我的脸的那一剎那。

——————晔啦。

我听见清脆的水声。我妻立刻停止动作,刀刃静止在我的鼻子前面。

环顾四周,不知为什么背上寒毛直竖,几秒后我就发现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因为根本不可能出现水声。这里只有我、我妻和茧墨三人。

我们三个没有人伸手碰那些鱼缸。

自然不可能发出水声。

——————哗啦。

但是,声音继续出现。我不由自主地看著鱼缸。

鱼缸里有手掌,苍白的手掌仍然在鱼缸底部。

那只手掌紧贴在鱼缸的玻璃上。

柔软的指腹凹陷,那只手紧贴著鱼缸侧面的玻璃,像要窥视外头的状况。我妻见了这异常的情景歪著头。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正常,如孩子般喃喃自语。

「………………这是怎么回事?」

手掌像是要回答他的疑问般开始移动,手指如毛虫的脚快速蠢动。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里卡哩咔哩咔哩!

尖锐的指甲抓著玻璃,手掌好像一只被关起来的螃蟹般企图爬到外面。手掌奋力挣扎,发出许多声音。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手掌不断发出听久了会让人发狂的噪音,我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客厅产生了毛骨悚然的光景,鱼缸里的所有手掌都开始动了起来。

——————啪!

悠闲的声音不经意地响起,茧墨无视我的慌乱,径自吃起巧克力。

她咬碎了手掌造型的巧克力后,露出优雅的微笑。

「鱼缸里出现幻影之手,代表著这个地方的怨念已经超越临界值。被切断的手掌因为一个契机而陆续来到现实。你最近是不是又增加了新的手掌?甚至拿著菜刀站在那里,想做什么呢?」

茧墨说完伸出手指,涂著黑色指彩的手指著我妻手上的菜刀。

我妻看著自己手上的刀,疑惑地歪著头,茧墨看著一脸不解的我妻笑说。

「你知道若伸手去推一个即将满出来的玻璃鱼缸会发生什么事吗?」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手掌越来越用力,不停后退又前进,冲撞著玻璃。鱼缸因此剧烈摇晃并倾斜,客厅里的所有鱼缸同时飘浮在半空中。

哐啷————————啷!

鱼缸摔得四分五裂,变成无数碎片散落脚边,手掌从鱼缸中爬出来。玻璃碎片划破手掌的皮肤,但手掌依然匍匐前进。手掌的伤口让地面延伸出一道道血迹,染红了地板。

「啊…………啊…………」

我愣愣地看著那堆爬行的手掌。自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手掌看起来好像其他生物。

手掌把手指当双脚使用,一路爬行过来。茧墨偏过纸伞,继续说道。

「我只不过故意刺激了心怀怨念的女孩们,不难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怀怨念且拥有肉身的人通常只想做一件事。」

茧墨面带微笑地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红色嘴唇柔软地扭曲。

她放开手指再度开口,如说悄悄话般低声呢喃。

「想让杀死自己的凶手遭遇同样的下场。」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手掌们倏地加快速度,手指站立在地面,以惊人速度爬行。我也回过砷来,赶紧抓著我妻的手往前跑。我踩到其中一只湿淋淋的手掌,脚底传来动物被踩烂的恶心触感。手掌在后头追赶著我们。

我很明白,绝对不能被它们抓到。

要是被抓到,等著我们的只有非常凄惨的下场。

我妻跌跌撞撞地跑著,他非常惊讶地问我。

「为什么,你也跟著跑?我觉得,它们要追的人应该只有我。」

「只有你一个人绝对逃不掉啊!」

我用力吼叫,接著踢飞前面的手掌。手掌撞上墙壁,留下鲜红的手印。走廊也有好几只手在地上爬著,我们穿过这些手掌继续跑著。

「你说过你要自首!所以你不能被这些怨念抓住。」

手掌们依然紧追不舍。我能理解它们的心情,因为怨念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消除的东西。

但是我不能认同她们的杀意。我妻必须亲身面对自己犯下的罪孽。

「你应该要认知到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然后接受人的制裁。」

我躲开企图抓住我的脚的手掌,大门就在不远处。昏暗的走廊前方是一扇略微明亮的毛玻璃门,过了走廊就再也没有鱼缸。

我的右手用力拉著我妻的手,打算直接冲到门外。

但是下一秒,我们的手分开了。

我妻突然甩开我的手。

我差点往前扑倒,几乎撞到大门。我转头一看。

我妻站在那里,茫然地看著背后的走廊。

他的脚边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我看见橘色的指甲油发出黯淡光泽。

那只腐烂的手掌拚命抓著他的裤脚。

彷佛想求他留下。

也像是在大吼著别丢下我。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一定要带你走才行。

我妻喃喃地说完便伸出手,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拉到身边。

但是我慢了一步。腐烂的手像是被他的手吸引般交握在一起。

他的手牵著那只腐烂的手。

——————滋滋。

牵手的同时发出恶心的声音,停了一拍的时间后,红色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骨头若隐若现的手掌毫不犹豫地握紧我妻的手。

他的手掌就这样在半空中被活生生扯断。

手腕的动脉发出啵啵啵的声音后断裂,他的手掌掉在地上时仍紧紧握著腐烂的手掌。大量鲜血洒在走廊,我妻却对自己断掌一事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看见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掌才低声说道。

「…………那只手掌也必须放进鱼缸里。」

他身体往前倾,倒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手掌们则往他身上聚集过来。锐利的指甲爬满全身,纤细的手指陷入肉里。

我妻脸颊的肉被手挖下,手指贯穿眼球后从眼窝拉出,视神经拉出许多红线。看著眼前这场疯狂骚动,我握紧空下来的手之后再度打开。接著缓缓抬起头。

——————喀!

脸上露出甜腻笑容的茧墨悄然站立在我面前。

她正悠闲地吃著巧克力。

她什么时候从容厅走过来的呢?茧墨欣赏著疯狂的场面。

嘴边漾著讨厌的笑容。她果然津津有味地看著发生在眼前的惨剧。我可以理解。她肯答应接受这委托就是期待能亲眼目睹这一幕。

我看著她的甜美笑容紧握双拳。左手的肉因此柔软地扭曲。

头盖骨像被车辗过一样疼痛,一眯起眼睛,残忍的场面便渐渐模糊。

大脑感觉到强烈的奇怪感觉。哪里不对劲,非常奇怪。我看著这无可挽回的光景,很想大吼。头疼难耐,眼睛渗出泪水,视线模糊。

视线变得混浊,逐渐溶解。蔓延至地上的鲜血侵蚀视网膜。

世界染成一片鲜艳的红,产生眼睛被人打烂的错冕。这景象并不真实,也很像是正凝视著某个红色的空间。我听见有人窃笑著,那人抚摸著我的脸颊。我抗拒著这一切,同时视野出现杂讯,就这么单纯而简单地让我忘光某些事情。

然后——————我张开了眼睛。

「…………………………咦?」

我站在厨房,前面是那个露出染血发丝的冰箱。

我妻和我面对面站在恶心的腐臭味中,手牵著手。

我用力握著他的手。

活人的手非常柔软。隔著皮手套我能感觉到那份柔软。

我的右手握住他的右手。我慌忙看著左手,左手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地上也没有大量的血迹。而且这里也不是玄关。

等一等。为什么我会觉得应该是玄关?一片混乱之中,我放开我妻的手。

我妻深呼吸之后迈开脚步。他拿起装在厨房墙上的电话子机。

「我会在还没看见另一只让我想切下来的手掌之前通知警方…………你最好快回去。如果你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会发生很多麻烦事。」

「不,我…………」

「别担心我。我答应你,一定会报警。请在外面等我。」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沉稳,不像说谎的样子。紧握的左手松开后又握紧,我妻看不见我那戴著皮手套的左手。他正等著我离开。

考虑是否该留下的我仍迈开步伐,这个房子里的确有人不适合与我妻面对面。在那人见到我妻之前得赶快带走她。

她的手可能会引发我妻的疯狂举动。

但是这个她又是谁呢?

脑袋浮现问号的我看著客厅,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茧墨正歪著头看我。她诧异地问道。

「咦…………你怎么一个人,小田桐君?我妻君人呢?」

「他说要向警方自首。走吧,小茧。你再怎么无聊,也不呵以跑来这里观赏你喜爱的邪恶娱乐。我要生气了。」

我平静地说完,抓起她的手硬拖她离开。走廊放著几个鱼缸,我瞥向鱼缸时吓了一跳。

鱼缸里的手掌已经消失,幻影好像知道我妻决定自首,就这么消失了。

但我猜想,那只腐烂的手掌应该还在客厅旁的那个鱼缸里。

我们走过昏暗的走廊后打开大门,外头依然飘著雪。

我吐出白色的雾气,带著茧墨快步走在雪地上。

有辆车停在离我妻家稍远的路旁,茧墨似乎是搭计程车来到这里。

不知道她让计程车司机在哪里等她,但是我不打算询问。我默默地把茧墨推进车子里,一起在车子里等著。茧墨耸了耸肩膀,不甚满意地抱怨。

「小田桐君,我好冷。至少该把暖气打开。」

我不理会茧墨的要求,不打算听从她的指挥。

茧墨静静地拿出一包巧克力,状甚无聊似的开始吃起来。

这时她忽然开口,语气冰冷地询问。

「对了,小田桐君,为什么见到我却完全不感到惊讶?」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究竟为什么?连我自己也想不出原因。

我不发一语地眺望著我妻家的玄关。雪静静地下著,站在外头绝对看不出这房子里藏著尸体,或者哪里诡异。我呼出白色气息。

然后,平静地回答茧墨的疑问。

「——————…………是啊,为什么呢?」

她没有回应我。

不一会儿,远方传来警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