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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AFTER STORY

嵯峨雄介

过去对人的头骨异样地执着,经常带着金属棒。

开朗多话,言行诡异,爱闹,却很有常识。

茧墨日斗。

墨阿座化同父异母的哥。

由于具有「实现他人愿望」的超能力,喜欢言行之中试探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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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讲讲某人的事。

那是个我认识的人。

那个人在一家枫树旁的小店里,每日悠闲地工作着。据说店里没什么客人,收入也非常少。即便如此,他对这样的日子还是感到由衷的开心。

他说,以前工作的地方是地狱,但是以前在工作结识了很多人。他的笑容告诉我,他肯定并不讨厌以前那个工作。聚集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大家都很喜欢他,那个店让人很舒服。

每当我抱着买来的书从亮丽的红叶之下回去时,总会感到一阵寂寞。再过不久,这条路将完全化作冬日的景色,那夕阳般的美丽红叶将要消失,而我应该也将渐渐改变。

不论何时,事物的结束总是让人感到落寞。

季节也是,植物的颜色也是,人与人的关系也是,故事也是。

蓦然回首,我身边的一切都在渐渐发生变化。岁月匆匆不等人,本来还在身边的人也已不在了。地球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让人心生不安,生怕自己会碌碌无为地终其一生。

然而,他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就像在表达,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不安,自己总是非常幸福一样。而且,他也在寻找着关于「某件事」的故事。

他将来还会一直去寻找吧。

在变迁的岁月里,唯独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我要跟他讲述那个故事。

我气喘吁吁地来到那家红叶下的小店。

讲述一个有些不可思议,或许并不真实的轶事。

* * *

那天,我逃走了。漆黑的夜路上没有人影,脚步声从背后逼近。

我每在柏油路面上踏上一步,就会确确实实地离家更远。然而,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改变方向。汗水顺着下巴滴下来。我大口喘着粗气,喉咙发出笛子一样的声音。我驱策着因疲劳而痉挛的脚,一路狂奔,泪水夺眶而出。然而,我不能停下脚步。

我不停地跑,头也不回,拼了命地跑。要不然,就会被那东西追上。

————————————————————————————啊

回过神来,路面直扑我的眼前。我立即把手伸了出去,只感觉手掌一阵剧痛。我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表皮和肉被磨掉一层,空气中散发出血腥味。但是,好像也没有骨折,还能跑。然而,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那东西比我预想中还要近得多。在宁静的夜色之中,那张被寒冷的灯光微微照亮的脸,正盯着我。我喉咙发紧,身上冒起鸡皮疙瘩。我的心脏快要冻住,心快要垮掉了。

有谁会来救我?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心里明明清楚,却还是放声大叫。

「谁来……谁来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呀——————————————————————!」

一个非常轻松的声音回答了我。下一刻,眼前的那东西离我远去。突然出现的金发青年抓住了拿东西的后领,拖向后面。那东西开始抵抗,转向身后,但手腕被抓住,被一记过肩摔扔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路面上。在夜色中,救我的人那头金发摇摆起来。他的手法相当漂亮,我同时感到一阵诧异。

他抓住那东西了。真恶心。

金发的人向我转过身来,许多虫子嗡嗡嗡地在他脸庞飞来飞去。他站在那里,全身上下聚满了虫子。在肮脏的黑点之中,短暂地露出出奇标致的容貌。他长得很帅,但他的脸被丑陋的昆虫完全爬满。那虫子很像苍蝇,但颚很大很锋利,会咬人。

从他现在仍抓在手里的那东西里面,虫子不停飞出来。那东西西服上面的头部完全变成了一团虫子。金发的人摇了摇那东西,虫子喷发似的飞了起来,而金发的人更剧烈地把虫子摇出来。长着细毛的足,不停地拍打他的脸,发出奇怪的声音。虫群就像蚂蚁,坚韧的双颚一开一合。这样的情景特别恶心。

如果不赶快逃走,难保这个不会也变成那东西。我准备站起来,但身体使不上力气。这时,金发的人注视着我的脸,开口说道

「那边的,你没事吧?奇怪,不吱声啊。哎呀,我这大半夜的跑出来到处乱晃确实有点吓人呢。不过啊,我只是一个在秋天的长夜里突然想吃前幼女上次炫耀过的哈根达斯新品的,人畜无害的男孩子哦。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啦。至于下意识扔出去的这个人嘛,总之我相当手下留情了,应该没问题的吧。所以,现在现在最不像没事的就是你了……哇,擦伤了……嗯?」

喋喋不休的他,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我的脸,纳闷地歪起脑袋。虫子齐刷刷地飞了起来,又立刻回到了他的脸上。他动起沾满虫子的嘴,大惑不解地说道

「我说,你在看什么?」

「…………………咦?」

这一刻,虫子从他脸上消失了。他正直勾勾地,非常严肃地看着我。那双感觉很受女生欢迎的大眼睛里,映出了我的样子。他的脸上已经没有虫子了。他咻地蹲了下去,就像在询问我似的微微歪起脑袋。我茫然地望着他的脸。他刚才,说什么了?

我之前所看到的东西,根本没人认得出来。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下一刻,他飞快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虫子又立刻聚集在他的脸上。然而在此之前,他呢喃了一声,伤脑筋似的说道

「你,看到了什么?另外,这是什么?」

他这么说着,明示我手腕上无数的咬痕,问道。我的两只手臂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三角形的小小齿痕。

「啊————…………这不是我负责的案件啊」

他讷讷地说了一声,立刻站了起来。下一刻,他目光转向脚边发出呻吟的那东西。他跟那东西叽里咕噜地交谈了一阵子,然后向我看过来,然后又十分苦恼地仰望天空。

「唔,前些时老是带人过去呢。不过,放着不管的话会被他说教,那样也很烦啊。话说,这就是冰激凌和前幼女之间的诅咒之一啊」

他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自顾自地想通了,又在我面前蹲了下去。我吓得身体一弹,他好像很理解一样,对我点点头。他为什么能够露出那样的表情?我感到很不可思议。应该没人能够理解我才对。然而,这位素不相识的金发男孩,却用非常认真地口吻对我说

「这么问的可能很突然。如果你遇到莫名其妙而自己却没办法解决的怪异,被那种东西烦恼着,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你会怎么办?」

「…………………………………………………………………………想,办法?」

「哎呀,有些时候放着不管会恶化来着。嗯,这要看本人的意思跟状况的严重性呢。真的已经来不及的家伙,我也不会管的啦。尽管还是会想出分力就是了」

他简简单单地提出了问题和风险。听到他问我想不想解决,我微微一笑。

这种事,哪里能解决得了?外人根本不可能忙得上忙。这痛苦,这痛楚,怎么可能解决得了。然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点了好几下头。

泪水自动地哗哗流出。我想要帮助,想要拯救,想要解决这个苦恼,想要有人帮帮我。

「请、请帮帮我。虫子,虫子,只有我能看到的虫子要把我……!」

「收到,虫子啊。嗯,从视线的移动感觉到了一些呢。其实我不是很清楚啦,而且明天还有讲座要听呢。算了,前半部分就翘掉吧」

他喃喃自语,抬头望天,然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再次向我说道

「————没办法了,那就」

—————跟我来吧。

我也没问要上哪儿。

他也没说要去哪儿。

* * *

那天,我跟他分别之后回了趟家。然后我在床上,做了个一直以来困扰着我的,漫无止境的噩梦。在黑暗中,我的皮肤被一点一点地割掉,手上腿上传来熟悉的痛楚。当我浑身盗汗醒来时,感觉一切是那么的荒唐。

没错,真荒唐。去找那个人就能有所好转么。

而且我是个高中生,今天还要上课。我好像听到他说他有讲座,这方面我也一样。而且高中的课程哪怕放下片刻,想要补上都非常吃力。我不想找他,找他也无济于事。我一边咒骂,一边换好衣服,摇摇晃晃地迈出脚步。爸爸去工作了,妈妈应该在睡回笼觉吧。我直接离开了家门。

我到达碰头的地方时,比约好的提前了十五分钟。

「咦?这么早?有好好吃早饭么?」

他一边这样问我,一边把似乎是在车站附近的店铺买来的汉堡包三口吃光。他一口气把西米露喝光,然后把袋子朝我递过来。我从他手中把看上去已经空了的袋子接了过去。

我以为他在跟我找茬,结果里面还留着一包薯条,袋子还是温热的。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吃。一大早就吃油腻的东西,胃里的东西会反流的。

「……………………没关系,我不需要。早上吃这个太油腻了」

「咦?是么?我觉得那总强过什么都不吃,搞得面无血色哦?」

「……………………我觉得,只有男生一大早才会吃这种东西」

「咦、不会吧。前幼女跟小不点学妹吃得都很从容啊,而且我还认识一个只吃巧克力的人呢,以人类的规格来说实在太可怕了,她平时究竟吃东西么?搞不懂啊」

金发的人歪起脑袋。我觉得好无奈。我觉得他不像个坏人,可我不擅长跟难说话的人打交道。正当我觉得不该来的时候,响起了刺耳的振翅声。黑色的虫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朝我飞来,我感觉我会被它们给吃的一干二净。

「那么,我们出发吧」

「………上哪儿去?」

「咦?我没说过么?」

「……………你没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振翅声很吵,感觉脑袋要坏掉了。虫群飞快地朝我聚集。

这样下去,这个人也会被虫子给爬满,然后变成那东西吧。我害怕得不得了,可他完全不明白我的感受,接着说道

「灵~能~侦~探」

「……灵能侦探?」

「……说起来有点那个就是了。嗯,就是去找那种人」

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振翅声越来越强,好想逃走,好想回去。还是赶快跑起来吧。可正当我想着这种事的后,一只大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头上。

「没问题的啦,人啊」

有的时候无缘无故就被莫名其妙地给救了

「就像打破眼前的玻璃一样。我希望你也能那样哦」

振翅声涣然消弭。周围静得不可思议。我默默地点点头,他也开心地对我点点头,同时把西米露的杯子扔进了垃圾桶里。他高喊了一声「好嘞」,情绪高涨地摆了个胜利手势,可不知为什么扭了扭脖子,又打了个哈欠。

他迈出脚步,我紧随其后。我们就这样去了地铁站,票是他买的,我连要下车的站都没问。可能是因为早高峰过去了,地铁里空空荡荡。在半路上,他拿出了文库本,摆出非常别扭的表情读了起来,可不一会儿似乎就厌倦了,然后就睡了。他虽然随身带着文库本,但好像并不喜欢看书。

我的视线转向漆黑的窗外,然后又转了回来。

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在他腿上摇摇晃晃。

真正的幸福是什么呢?在很久以前读过时,那印象深刻的一幕浮现在我脑海中。但是,即便和某人一起踏上旅途,也并不会找到那样的东西。我摇摇头,向四周望了望。

被磨破的座位上没有人。电车一点轻微地晃动,一边驶向前方。除了他脱线的喊声之外,再无任何奇怪的声音。连虫子振翅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也缓缓地闭上眼睛。

平时那个噩梦,没来打搅我。

* * *

「哎呀,两个人竟然都睡过头了。真令人惊讶啊」

「………………………我连在哪儿下车都不知道」

「说的也没错啦。哈哈哈,浪费了一些不必要的时间呢。下午的讲座赶不赶得上呢,迟到太久会被骂的啊,怎么办啊」

我们两个一起登上一段坡道。可能附近有所大学,经常会有学生模样的人与我们擦身而过。

那些手里拿着包,穿着便装的人,一个个表情都很灿烂。沿途有大量面向学生的店面。在路的那头,两侧建着面向年轻人的购物中心。在那里,平价餐厅、咖啡厅一应俱全。街道左侧和右侧的意趣不同,感觉我们这一侧的风景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在即将登完坡道的时候,金发的人停了下来。

「嗯,哎,果然在外面啊」

坡道上面,立着一颗枫树。

准确的说,是向内走的一块院地里,立着一刻雄伟的枫树。红叶缓缓飘落,一片艳红的叶子拂过黯淡的绿色波浪形屋顶。红叶之下,有一座特别老旧的小房子仿佛,仿佛隐藏在沿路建造的那排建筑物中。在一扇布满刮痕的玻璃门前,摆着两个木制手推车。车推车里面装着大量标价百元的旧书。店内出乎意料的深,大半的空间被书架所占据。屋顶上挂着一块满是雨渍的招牌,漫漶的文字难以辨认。但是,从店面的格局就能轻轻松松地看出,这里是家古书店。

站在店门口的人抬起脸,停下了正在扫除红叶的动作,开口说道

「我说了,雄介。你迟到是没关系,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然后他向我看来。

他是个特别稳重的人。看上去比路上的学生差不多,比这个金发的人感觉要年轻几岁。然而,他的双眸中却焕发着老者特有的,经历过岁月洗礼的那种安详。他将扫帚靠在墙边,深蓝色的单色围裙随之摇摆,然后再次面对着我。

「原来如此……雄介,这位就是你昨天提到的客人么?」

「你好。我有带人来了。没问题么?」

「啊,这倒没什么,不过说真的,我不是很推荐把人带到我这里来。不过,确实也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了……所以,呃」

他歪着脑袋,看了看我,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正在发愁。在他开口之前,金发的人向我转了过来,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我问道

「啊,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雄介,我说你啊……我早不就说过了么?面对女性,至少先要把名字好好问清楚。连名字都不知道就到处乱带,很没礼貌啊」

「小田桐先生,我以前也说过了。你这种思维方式,稍微走错一步,搞不好就会被当成性骚扰哦,知道么?」

「瞎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性骚扰啊。因为,我可是……」

「啊,好好好,这个话题打住打住。我不想问,也不想听你讲」

金发的人用力摇了摇头,打断这个话题。估计这个人叫雄介。我想着我的开口说些什么,但第一句话却是个不得了的提问。

这个疑问虽然存在于我的脑内,但我或许真的是非常好奇。如果我要一个人生活的话,如果我不用过群体生活的话,我也会轻松一些吧。

「那个,您看上去比雄介……先生要年轻,已经参加工作了么?」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雄介和小田桐先生被我问得当场倒地。小田桐先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捂住脸。雄介先生开始感叹

「哎,真不习惯!小田桐先生比我年轻,这种事真是完全习惯不了,完全不想承认。为什么一消失就是五年啊,真是的!」

「我又不是想消失才消失的,我也没办法啊。有什么不好啊,能这样平安无事地回来不就够了,比你年纪小又不是什么问题」

「会削减的啊,我的精神值!小田桐先生像个大叔一样,感觉非常成熟,可现在却比我小,这算怎么回事啊。感觉好没意思」

「喂,这话很伤我啊」

小田桐先生仍旧摆着伤脑筋的表情,向我转过来。然后,他慢慢开口

「那个,不好意思,我们一直在吵。容我重新问一次,你的名字叫……」

「我叫远藤光。那个……听说您是灵能侦探」

「灵能……不不不,那不是我,是另一个人。你都说了什么啊,雄介。我怎么可能跟那个人一样。站着说话不太好,总之先里面请吧」

那个人这么说着,打开了玻璃门。

* * *

系在门框旁的铃铛轻轻地响起来。屋内充满着墨水和老旧纸张的味道。书架之间没有客人的身影。小田桐先生四下张望了一番,朝着书架深处大声叫喊

「莉那小姐,有客人来了,我要暂时休息一下,麻烦你代我收银」

「噢?来客人了却要休息,这实在是……啊,原来如此,是那种事啊,我知道了。我这边邮购的业务忙完了,应该没关系」

在店里头设置着被炉的房间里,以为穿着棉袍的女性回应道。看来这里是店铺居家一体的店。之前在里头工作的女性关上了笔记本电脑,转了转肩膀。我们跟走向店面的女性交换,走进房间里。房间里有灰尘的味道,还很温暖。雄介先生驾轻就熟地拿起一个印花的开水壶,往茶壶里倒了开水。

这个时候,那个叫做莉那的女性回来了,朝着旧碗柜指了指。

「雄介君,里头有砂糖煎饼,想吃可以吃哦」

「真的么,太好了!谢谢,那我就吃了」

「莉那小姐,你什么时候买的?希望你先跟我知会一声」

「我才不要。要是跟小甜筒说了的话,小甜筒肯定要说我吃太多,给我没收的。在把属于我的吃光之前,我会死守我的点心。不过,遇到饿了的孩子,我会分出来的」

说到这里,女性向我看过来,「哎呀哎呀」地念着,像只大方的猫一样,嘴巴弯了起来

「原来如此,这是被附身的面相。小甜筒,这可不得了啊。要是能解决就好了呢,小丫头」

「你这个不仅没有灵感应力,而且还有负面效应的人在说什么鬼话。要么去工作,要么就适当给你妹妹发个邮件。另外,不准叫我小甜筒」

「我~不~要~。我才不管小蓝啊。那个家里蹲要是想见我,自己来八轩坂古书店就行了。没关系,姐姐很寂寞的」

女性鼓着脸回店面去了。雄介先生把一只有缺口的茶杯和砂糖煎饼向我递过来。我咬了口涂满砂糖的煎饼,甜味在空空荡荡的胃里弥漫开来。

「莉那小姐还在看不到却大摆乌龙么?」

「是啊,前阵子她说做了笔大买卖,收购了旧屋里一整仓库的书。里面确实都是稀罕的书,但有三成报废了。而且有些书随便卖的话,搞不好会让死者出来」

「哎哎哎,真亏她能撞上呢。这种事貌似挺稀罕的吧」

「真是的。每次分类遭殃的都是我,真希望她能学乖一点」

小田桐先生喝了口绿茶。他斜起画着白狗的马克杯,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他喝茶的样子韵味十足,说通俗一点,就像个老爷子一样。然后,他看了看我,点点头。

「不好意思,没一开始就说明。我叫小田桐勤,我以前……嗯,稍微去了趟类似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之间夹缝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呆的时间太长了,身体上沾染了很多东西,也缺失了很多东西。所以回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我似乎能多多少少比常人多看到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了」

不过,还是比不上真正能够看到的人,真的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

小田桐先生喝了口绿茶,再次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但是,他咬了口砂糖煎饼之后,皱紧了眉头。他说不定讨厌吃甜的东西。比起这些,感觉他刚才一派轻松地说出了非常奇怪的一番话。我只觉得不知所措,雄介先生也叹了口气。

「我说啊……每次听到小田桐先生这句话我都很有意见啊!你所谓的普通范围也太大了吧。另外,你的事迹太波澜壮阔了,就连知道内情的我都觉得匪夷所思啊」

「是么,人类就是这样的东西吧?呃,对了,莉那小姐……也就是这里的店长,运气实在太糟糕了,总是引进怪书。我运用这个本领阻止了她的厄运,平安得到就业机会,于是在这里做着店员……另外……」

他放下杯子,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我。他说的听得我一头雾水。

这个地方也好,这样状况也好,都超出了我的理解。现在的情况明明让我感到不安都不足为奇,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虫子在天上飞。说不定是他太过悠闲的缘故。

然后,他将存在着某种偏差,定义十分模糊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也在做类似烦恼咨询的事」

* * *

「…………咦,这才是正确答案么?」

「没什么正不正确,我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吧。所谓的灵能侦探,是挂起招牌,能够将一切怪异连根铲除的人。我顶多只能听一听对方的烦恼,拜托水无濑或唐缲帮忙,介绍能够应对的人而已」

「但是,烦恼咨询还不是怪羊头卖狗肉啊」

「到头来还是把我说的跟小茧一样」

「那个…………………………我!」

感觉放着不管的话,这两个人会一直说下去。我连忙开口,两人齐刷刷地朝我看过来。然后,他们同时咬了口砂糖煎饼。为什么要吃东西,这情景应该让人很烦躁才对,可我却觉得清清爽爽,真是不可思议。我端正姿势,再次转向小田桐先生。

「我,会怎么样呢?」

「……你的烦恼是虫子么?」

「……啊,是,没错!」

「是怎样的虫子,能够稍微画一画么?请你详细地说明一下」

小田桐先生把纸向我递了过来。我怀着困惑,拿笔画了起来。那虫子跟苍蝇很像,但颚像蚂蚁一样巨大而锋利,能咬人。

纸面上出现了一只凶恶扭曲的生物。我将纸交给小田桐先生,然后回答

「虫子一到晚上就会咬我。另外……我只要跟其他人说话或者发生牵连,虫子就会聚集在对方身上,覆盖对方的头。然后,那个人就听不懂我说的话了,而且对方说的我也一样听不见了。我将变成那种状态的,称为那东西」

「我最开始发现的时候,一个大叔就像流氓一样追着小光哦,于是我一把抓住那个大叔扔了出去。看来小光眼里的大叔,似乎是被虫子爬满的状态呢。大叔并不是原因所在。然后我就被扭到局子去了,后来找学妹把我带出来了」

「……你让熟人看到你那个样子没问题么?」

「……说起来,她奶奶这方面的权利很大哦,她爸爸喝醉酒的时候说过来着……据说他爸爸就是不喜欢这种事,才不回本家的」

小田桐先生点点头,默默地抬起我的手。她看到我手腕上的伤痕,眯起眼睛。他的眼神认真得吓人,看来他相信我说的话了。然而,我又不知为何开始感到不安。同时,一个小小的影子飞了过来。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令人讨厌的黑点在他周围废屋。一只虫子戒备着停在了他的头发上,巨大的颚相互咬合,后腿相互摩擦。那对反射着哑光的复眼正监视着我。

————————啪!

下一刻,小田桐先生准确地朝那只虫子拍了下去。但是,那只虫子没有死也没有扁。他的手掌上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是,小田桐先生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歪起脑袋。

「难道说,难道说是那个?就在这里么?」

「不,我只是总觉得有点痒……嗯,我觉得虫子确实存在,只不过……」

他直直地盯着我,露出沉思的表情。经过了一段沉默,他缓缓起身。可能是没有得出结论,说了些类似铺垫的话。

「首先试试抓到它吧。我家正好有不错的东西,不……过……」

此时,小田桐先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向平拉门那边的店面看过去。说起来,古书店还在营业。随后,莉那小姐也把脸露了出来。

「小甜筒,想去就去吧。今天我放你假」

「不,这可不行吧。要是有收购的委托上门,你一个人应付岂不是很危险么?」

「没事啦没事啦,谁会这种时候来啊,顶多就是学生了。这个小家伙很困扰是吧?你就去吧,其余的交给我就对了,八轩坂家是很重情义的呢」

莉那小姐灿烂一笑。小田桐先生烦恼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把围裙脱下来放在桌上叠好,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这份恩情来日再报」

「太好了,山中堂的大福一组!」

「还真是一点不犹豫,一点不客气啊!」

「不愿意的话不勉强,这是莉那小姐的作风哦,年轻人」

「不,并不是不愿意。那就破例弄一份莓大福吧」

「太好了,小甜筒真男人。我爱你哦~,莉那林要加油工作了!啊,对了,我也爱雄介小弟弟哦~」

「坠入爱河耶耶耶~」

「哇,你这小骗子,花心大萝卜」

莉那小姐吵吵闹闹地回了收银台。她头上的短马尾辫摇摇晃晃。最后,她朝我挥了挥手,向我打气。雄介先生和小田桐先生语重心长地呢喃起来

「……………………………果真挺像的呢」

「……是啊,这开朗的样子,是有些像啊」

「还会不会寂寞了呢?」

「还是经常会啊。特别是偶尔跟七海一起吃饭的时候,感觉特别的……」

小田桐先生紧紧地抓住左手,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然是他摇了摇头,立刻换回了平时那张安详的表情,朝我看过来。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我带你去我住的公寓。

他说着,笔直地朝我伸出手。

于是,我握住了这只自然而然朝我伸出的手。

* * *

小田桐先生在前面带路,登上了老旧公寓的楼梯。他每踩下去一步,锈迹斑斑的台阶就会令人不安地咯吱作响。我和雄介先生跟在后面。在秋高气爽的蓝天下,凉爽的风吹拂我的脸。听不到虫子的振翅声。对我来说,这是极少见的状况。

从刚才开始,全是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然后不知为何,心里却觉得特别踏实。小田桐先生打开房间的门,雄介先生抢先扑了进去,欢呼雀跃。

「我回来了,小田桐先生的房间~」

「雄介,有句话我先说清楚。那句话完全轮不到你说哦」

「什么嘛,你觉得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是谁在给你打扫房间?」

「七海和白雪小姐……然后还有你吧。不过你只是乱丢零食包装袋,增加垃圾罢了」

「对吧?所以我也想来上一句『我回来了』呢!」

雄介先生兴高采烈地转着圈。小田桐先生没有理他,在壁橱里摸索起来。他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装着灭火器的纸箱,然后从箱子里面拿出了什么。

「当当当~当,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了!」

雄介先生唱出某国民级动画的旋律,这样说道。小田桐先生拿在手中的,是一个卷轴。卷轴用红色的绳子紧紧地捆着。他抚摸干燥的表面,轻声说道

「这是某人为我准备的。里面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只要打开卷轴,里面的东西就会成真,具备各种各样的效果。这是那个人和我试验的成果」

我听不懂他这番话的意思。打开之后就会成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画会从卷轴里跑出来不成?然后,还有另一件事令我在意。

他所说的某个人,究竟是谁呢?

「那个……您说的那个人是谁?」

当我问出这句话的瞬间,雄介先生露出了非常不开心的表情,相反,小田桐先生会心一笑。他以优雅的姿势按住额头,嘴唇玩得更深,对着绝妙的角度细声说道

「—————————————我老婆」

「本、本世纪最臭屁的表情,真有你的」

雄介先生阴沉沉地酸了一句,而小田桐先生毫不在意。他挂着光芒万丈的表情,从怀中取出一支智能手机。他摆着之前从未有过的表情,飞快地摆弄画面。我不禁会退一步,而他的表情就是如此灿烂。

「要看么?照片我有很多哦。我老婆真是太可爱了呢」

「哎,这时候最好还是别搭理他。他手机内存里基本上都被老婆的照片占满了,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开那个头,因为搞不好会没完没了的,哎……」

雄介先生挠了挠头,我点点头。然后,他向小田桐先生问

「可是,你们还没有正式结婚吧?水无濑家提出条件要比试,结果怎么样了?」

「……………………………………………………不管多少次,还是赢不了幸仁」

小田桐先生忽然露出了非常严肃的表情。雄介先生叹了口气,在狭窄的房间里张望了一番,将放在角落的一把塑料伞拿了起来。不知怎么搞的,伞被凝结的墨汁固定住了。

「神威终焉攻击很强呢,那简直就是浊流,根本无法抵御」

「没想到……………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成为了最后的难关」

「哎呀,真是出乎意料啊……咦?最后的难关也就是说……难道赢了么?赢了那个雅!赢了那个负责照顾族长的人!真的么!」

雄介先生惊讶地张大了双眼。小田桐先生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视线游移。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望着窗外的秋日天空,然后有些疲惫地笑了起来。

「在对阵途中,我大喊一声『啊,那是什么!』结果出乎意料地有机可乘了」

「……………………………………………小田桐先生啊,你真够下三滥的啊」

「我以为不会有用,不想效果出奇」

小田桐先生嘟哝着,准备打开卷轴,却又停了下来。他抓着卷轴的一端,露出苦恼的表情,然后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对付虫子会出来什么。总之……在屋里打开可能会把屋子弄脏,我们到外面打开吧?」

我们走向玄关,雄介先生半路上从冰箱里拿了一些橘子出来。小田桐先生虽然揍了他的脑袋,但并没有发火。我们一边莫名其妙地吃着橘子,一边下楼。

我一边吃着甜甜的果粒,一边慢慢下楼。就在这个时候。

「——————————————————————啊」

在楼梯上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大概上高中,那长长的双马尾令人眼前一亮,很有特点。她将晒成小麦色的柔美小手举到那双玲珑大眼上面。

「小田桐先生就算了,为什么海蟑螂会在这里?」

「慨、幼女不是前幼女了,竟然变成不良少女了,我好担心日本的未来啊」

「你很吵啊,海蟑螂。七海也知道正统之美是白皙。只是奶奶喊七海过去,所以急急忙忙地去了趟夏威夷,所以弄成这样罢了。给,小田桐先生,这是土产」

「啊,非常感谢。奶奶……哎,没想到她不在公寓里,其实是在全世界飞来飞去啊,她还好么?」

「还是老样子。七海也不喜欢束缚别人,随她高兴反而更轻松」

那个叫七海的少女呼出一口气,将肩上的长发撩向身后。她虽然没有化妆,但标致的脸庞非常漂亮。她将来一定会出落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大,饿哦热门。

「……………于是,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只是稍微接受了一个咨询」

「又来么?能不能别做那么麻烦的事情?」

「素未谋面的奶奶还活着,哇,文化冲击」

他们三个人热火超前的聊着。此时,小田桐先生向我转过头来。他可能是注意到了我在困惑,就像对待小狗一样把手放在我的头上,然后露出安详的微笑

「不好意思,还是早点把事情办完比较好吧……走吧?」

「小田桐先生,你这举动,感觉一步走错就会变成性骚扰来的」

「我已经有白雪小姐了,绝对不会搞什么性骚扰!」

小田桐先生目眦尽裂,坚定地反驳了雄介先生。七海小姐啧了下舌。就这样,我准准备下楼,可七海小姐慌慌张张地朝我们喊了过来

「啊,小田桐先生,请等一下。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东西送到?」

「这么一说,确实有一个纸箱……………不好意思,你们俩个先下去吧」

小田桐先生带着七海上了楼,他们应该是回房间。开怀的声音渐渐远去。雄介先生转了一圈,重新对着我,然后一只手举起橘子,笑着说

「那我们先走吧………啊」

他的脚突然一下弯了下去。

这个变化,就像脚突然被截断了一样。雄介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又立刻露出了平静的表情。同时,他的额头上冒出油汗。他咬紧牙关,手抓住扶手,力气大到骨骼都分明地显现出来。我倒吸一口凉气。这突然是怎么了?

「那个,雄介先生,你,没事吧?」

「………………唔、啊啊…………」

一看就明白,这肯定不会没事。雄介先生的脸因疼痛而涨红,然后又失去血色。为什么面对这非常情况,我只能说出那种完全没用话。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感到天旋地转,虫子开始在四周飞舞,刺耳的振翅声充斥我的耳朵。

周围腾起黑暗,就如同真真正正的灾难。

到了晚上,它们就会狠狠咬我的皮肤吧。

「疼死了……没关系,只是疼而已,用不着摆出这样的表情啦……这是我以前做傻事害的,没办法的。那真的是很傻很傻的事,你完全可以笑的」

「那种事,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的出来。对了,我去叫小田桐先生」

「不要……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烂好人啊。这么做,只会让他露出悲伤地表情」

雄介先生制止了我。但是,他的疼痛完全没有平复。这种情况,肯定不能放着不管。虫子继续增加,渐渐形成黑色的漩涡。长着毛的足触碰到我。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无数双复眼正盯着我。雄介先生痛苦不已地对我说

「………你先………下去………好么?」

「…………………啊、好。就这么办吧」

于是,我总觉得变成了累赘。

无法解决的事情就是无法结局。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所以,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也不需要担心。我立刻转向身后,开始下楼。一步、一步,我每前进一步,虫子都会变多。在漆黑的视野中,我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我避免在楼梯上踩空,小心谨慎地向前走。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虫群就像聚集在腐肉苍蝇,越聚越多。而这样的描述,没准非常贴切。我那无情的脑子肯定已经烂透了。我的内脏肯定也变成了发黑的粘液。如果我每走一步,我体内无可救药的东西就会漏出来的话,那该有多好。

这样一来,肯定就不会有任何人对我抱有期待了,也绝对不会找我搭腔了。

这样一来,我……

哐,砰

当我下到地面的同时,特别巨大的一只虫子发出声音,飞了起来。它从我身上飞离,不知朝哪儿去了。这一刻,虫群同时地蠕动了起来。它们以有意识的动作从我身上飞离,就像浪涛被撕破一般,就像乌云放晴了一般,黑色群体之上出现一道裂缝。

然后,在那边。

——有只狐狸。

* * *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狐狸。靠在楼梯支柱上的青年,是一个普通人类。

他既没有戴狐狸面具,身影也并不会让人联想到狐狸。然而,我确确实实地误以为他是『狐狸』,明确将它认作是野兽。

他扬起白色的手指,刚才的虫子停在了他的指甲上。

「————原来如此,这是单纯却又麻烦的『东西』」

他非常断定地呢喃,然歪着脑袋,注视着我。扎成一束的长长白发,扫过他的脖子,就像狐狸微白一样摇摇晃晃。我向后退了一步。

「光看颚就能判断这虫子是肉食性的。应该就像军队蚁一样,会聚集成群袭击猎物,然后什么也不会剩下。那是可怕的生物哦,可是这些虫子只有你能看到,只有你能解除,然而————你本该是唯一猎物,却没有被吃掉,好好地活着」

你既不是骨头,也不是吃剩下的腐肉。其中含义,你究竟能够明白么?

「————————不,问题在于你想不想去理解。真是愚蠢透顶呢」

他这么说着,耸耸肩,我感到一阵茫然,生理性的厌恶和源自本能的恐惧涌了上来。这个人在说什么?虫子向他脸上聚集,但周围如同有道透明的墙,将虫子挡在了外面,彻底驱散。只有一只虫子得到他的容许,停在他的指头上。我咽了口唾液。眼前这个人让我无端地感到恐惧。如果他继续在说什么,我肯定会大叫起来吧。他张开嘴,我吸了口气。

—————喵

这时,猫叫了。

只见他的脚下有一只黑发正在鸣叫,用身体蹭他。

他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还是把黑猫抱了起来。他就像把我忘掉了一半,开始抚摸黑猫柔软的后背。猫那双金色的眼睛绽放光芒,鼻子哼了哼。我感觉,它在向我道谢。此时,上方响起了脚步声,我连忙转向身后。

被虫子侵蚀的视野中,站着三个人。抱着包袱的七海小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吃着橘子的雄介先生,然后最后一个人举起了一只手。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我转向身后,可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狐狸和猫都没有留下,虫子也跟着一起消失了。我思考他刚才的那番话。虫子是肉食性的。就像军队蚁一样,会聚集成群袭击猎物。但是,我本该是唯一的猎物,却没有被吃掉,好好地活着。我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么?我想去理解么?我的脑子感到闷痛,摇了摇头,然后重新转向了小田桐先生。

「————不,并没有等多久,我没事」

虫子被他带走了。应该是,被他带走了。

所以,我,应该,已经,不需要,为任何事情烦恼了。

什么也不用,什么也不用,什么也不用,什么也不用。

* * *

我和小田桐先生还有雄介先生来到了公寓旁的一小片空地上。

感觉这里原来好像是停车场,狭小而平坦的土地上什么建筑也没有,然而却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露天放置着。其中有一个门口被木板和钉子封得严严实实狗屋,很是显眼。我不自觉地朝着板子之间的缝隙中窥视,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

「啊,里面什么都没有哦。已经完全祓除掉了」

「……………………呃,祓除之前有东西么?」

「是啊,那是个接的小家伙啊……饥饿是很可怕的。因为建立在饥饿之上的欲求单纯而强大,而且能够让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增强」

我再次向狗屋里窥视。干燥的地面上,滚落着小动物的骨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抬起脸准备继续问,可他已经开始打开卷轴。

随着一阵沙沙声,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小田桐先生望着那卷美得不可思议的纸,细声说道

「这是对付『虫害』的卷轴。当被虫子相关的怪异缠上时……特别是被『书』中大量的虫子波及的时候,就要毫不犹豫的打开……这是老婆跟我讲的」

卷轴渐渐打开,就像一只白蛇在地面上盘卷。那个白色,远远凌驾于普通纸张。她站在美丽河流的中心,认真地轻声细语

「有个地方,我不论如何也想去。记载先关方法的书很多都非常古老……所以,如果遇到不好的虫子在里面栖息,只要把这个打开,里面的东西就会吃掉虫子」

然后,卷轴中重重封锁的内容,露了出来。

———————蛙

「………………咦?」

小田桐先生感到纳闷。同时,白纸上唯一的文字动了起来。

『蛙』迅速溶解,化作一团漆黑的漩涡。漩涡不停旋转,密度增加,压缩至极限。然后,那团黑东西在纸张上就像一个空洞一样,变成了一个黑点。下一刻,它忽然跳向外面。黑点变成回旋的球体,猛烈地撞向地面。本以为它会像皮球一样弹起来,然而却完全压瘪。崩溃的球体迟钝地抬起脸。

—————————呱

巨大的癞蛤蟆叫了一声。

那只怕是用两只手才能捧起来,大得离奇的青蛙,悠然地四下环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文字变成青蛙,然后跳到外面来,这简直跟漫画里一样荒唐。

感觉很滑稽,没有任何可怕之处,看着他有种非常奇妙的感受。小田桐先生和雄介先生面面相觑。特别是小田桐先生非常纳闷的样子。

「呐,小田桐先生………………这家伙,会不会太逊了?」

「嗯,一点没错。完全出乎意料……我还肯定以为是鸟呢」

——————————呱

青蛙交了一声,跳了起来。

它表现出超越一般青蛙的跳跃力,飞跃的距离超过了自身长度的好几倍,一下子跳到了雄介先生的肩膀上,不知为什么一边保持着平衡,一边舔起雄介先生的脸。

—————————呱噜噜、呱噜噜、呱噜噜、呱噜噜噜噜、呱!

「小田桐先生,这不是族长做的,是幸仁做的啊。超爱舔我脸啊」

「说起来,他好像是说过要帮我制作……『有哥在,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这话是这个意思么。幸仁的超能力是不是朝着奇怪的方向进化,一发不可收拾了?那家伙进行的什么修行啊」

小田桐先生呢喃起来。同时,青蛙的喉咙鼓了起来。

———————————————————呱噜噜!

长长的舌头伸向半空,吃掉了飘在半空的一只虫。那虫似乎是我对青蛙感到动摇的时候产生了。而那虫子,轻易地消失在了青蛙嘴里。

——————呱噜噜

「———————啊」

被青蛙的舌头舔过之后,虫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这一幕,我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虫纷纷涌现,青蛙湿润的舌头像鞭子一样挥了出去,虫子纷纷消失。我茫然地望着虫子被吃掉的样子,感到一阵仿佛被雷打到一般的冲击。

啊,能行。真的有办法解决。

———————————咦?

「哦,感觉青蛙吃得超带劲呢」

「是啊……虽然看不见,不过感觉很能干呢」

虫子就像对抗青蛙一般,不停地涌现出来,化作无数的肮脏黑点,将空中掩埋。它们同时扑向青蛙,但却就连停在在那湿润的皮肤上都办不到。

青蛙威风凛凛地不断捕食。虫子是肉食性的,但不是什么都能吃。我感到血气有些丧失。虫子无法战胜青蛙。我的腹腔底部开始发冷,丧失力量。

青蛙不断的捕食。看到它一脸得意的表情,我感觉就像自己正在被捕食一般。

「————不出所料啊」

————————呱噜

看到面色铁青的我,小田桐先生突然把青蛙举了起来。青蛙四肢乱摆进行抗议。虫子改变目标,齐刷刷地聚集过去。小田桐先生应该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那些虫子,却一动不动。青蛙仍在抗议,要吃虫子,小田桐先生轻轻地抚摸它的背,小声说道

「————这虫子是无害的」

而且,不能让它被随便吃掉。

怎么有这种蠢事。他刚才都说了什么?我如此心想,张开嘴。

—————————————————————————喵

但是,在我开口之前,猫叫了。小田桐先生停下了抚摸青蛙的手,好像思考着什么,轻轻地闭上眼睛。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几个月不见了?」

「谁知道呢,我可没有专程去数天数」

「你旅行回来总是那么突然啊,好歹过来之前打声招呼啊。我的钥匙可是交给你了,饭还要提前多做,真是麻烦得要死」

小田桐先生抱着青蛙,转过身去。然后,他的嘴角露出轻松的笑容。小田桐先生点点头,就像跟朋友打招呼一样,朝着那个声音冰冷的人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啊,日斗」

「我可不觉得有多久」

令人联想到狐狸的那个人,淡然地回答了他。听到他拥有人的名字,我感到十分震惊。小田桐抱着一直在抵抗的青蛙,蹲了下去,用一只手抚摸黑猫的脑袋。

「悠里也好久不见啊……哎呀,日斗竟然给你买丝带了啊,真是太好了呢」

「她在店门口叫个不停,我没办法呢。我本来不喜欢给动物套上项圈的哦」

黑猫脖子上的红丝带摇摇摆摆,喵喵地叫。小田桐先生挠了挠它的耳朵后面,抬起脸。他站起来之后,将青蛙抱在胸前,向叫做日斗的人问道

「于是,你这次回来究竟有什么事?」

————————————呱噜噜噜

「………你能不能先把那青蛙放下?」

日斗先生稍稍把脸背过去说道。小田桐先生在青蛙与日斗先生之间来回看了看。

「怎么,你还害怕这东西?」

「不,谈不上害怕。可怎么说呢,区区青蛙却一副桀骜不驯的态度,总觉得很不舒服」

————————————呱噜噜噜

日斗先生退了一步。小田桐先生摇了摇头,将青蛙交给雄介先生。雄介先生战战兢兢地把青蛙接过去,青蛙用舌头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可不会因为你是青蛙就收下留情啊,你这可恶的两栖类!」

——————————————————————呱噜噜噜!

一人与一只的战斗打响了。小田桐先生用手帕擦了擦被墨弄脏的手,再次转向日斗先生,对着保持着退开一步的距离的日斗先生问道

「你过来什么事?嗯,你过来找我却只让我一个人说话,真够麻烦啊」

小田桐先生一边抱怨,一边走近日斗先生。我一边注意着不被发现,一边跟在后头。日斗先生看了我一眼,却耸了耸肩,开始说道

「听好了,小田桐勤。你无法明确地看到那虫子,那虫子其实拥有着强韧的颚,是吃肉的。可是,除了这位少女之外,没人能够看到那虫子。其中的意义,你明白么」

「没什么……………………………………………我明白,而且结论也得出来了」

听到小田桐先生的回答,日斗先生沉默了。那只黑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日斗先生的脚下摆着尾巴。日斗先生仍旧一语不发,小田桐先生吃惊似的开口说道

「咦?莫非就为这事?」

「……不不不,并不是这样吧。这样啊,既然那么明白,事情就好说了。这件事既单纯又复杂,那虫子不是吃掉就能解决的。因为,那是一种扭曲的逃避方法。好了,你是打算将它堵住么?」

小田桐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来,直直地看着日斗先生说

「我就说了。一直逃下去……是无法得到好答案的」

「原来如此。你要坚持你的主张啊,不允许冠冕堂皇地掩饰,不允许在泥沼般的安宁中停滞……你真是一点没变啊,完完全全一点都没变啊,小田桐勤」

从黄泉国回来的都没有改变,看来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你改变了。

日斗先生眯起眼睛,露出非常冰冷,酷似愤怒的表情。然而,他的眼神又像是看着十分怀念的东西一般。回过神来,雄介先生已经坐在了两人脚下。青蛙坐在他头上,而他正用一只手摆弄着手机。

「唔,感觉气氛很糟糕,我稍微叫点人来」

「不……舞姬小姐之后我来打招呼……喂,等一下!不是那个!」

「咦?怎么了?说到怪异,当然要找这个人了吧?」

「你叫了也不会来的吧……话说那个人究竟上不上网啊」

「啊,变成已读了」

「真的么?好可怕」

雄介先生和小田桐先生正在交谈。我茫然地站在他们中间。

日斗先生歪着脖子,看着我。狐狸的脸,笑了。我感到背脊一阵恶寒。总感觉,待会儿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强烈的预感向我袭来,虫子再次大量地涌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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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想要吃虫子,跳了起来,却被雄介先生给逮到。我向后退了一步,感到头晕目眩。必须尽快逃离这里。可是逃了之后,还是要逃。我逃到最后究竟会怎么样?答案显而易见。这么做只会让我的人生像一块吸引虫子的腐肉,一直都毫无价值。

我攥紧拳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天上已经飘满了厚重的云层。饱含水分的灰色云层,正以可怕的速度移动。大风吹拂,不稳定的云快速地流动,然后聚集。这应该只是天气的变化而已,然而我不知怎的,却强烈地感觉到……

黑色的风暴要来了。

暴风雨要来了。

* * *

灰色的天空之下,黑色的虫子在飞舞。它们在空中悬停,就像夜色一样。青蛙那双湿润的眼睛盯着那些虫子,墨构成的薄膜摇摇摆摆。青蛙就像害怕下雨一样,就像呼喊虫子一样,叫着。

———————呱

「——————光」

小田桐先生向我转过身来。他直直地注视着我,气势逼人。周围涌出了无数的虫子。我的视线循着那些黑点,动摇起来。在我摇摆不定的视野中,只看到小田桐先生眼睛时时刻刻都注视着我。他的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请听我说。这些虫子并不是依附在你身上的,它们也不会伤人」

小田桐先生摆着澄澈的目光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他在说什么?既然如此,那个在说什么?在我眼前的人,很多都被虫子爬满了。跟化作虫人的那东西没办法语言交流。于是我将受害。可是,小田桐先生平静地继续说道

「虫子会感受到你的不安,你觉得不开心的情况将会成为诱因,令其产生。然后,虫子会爬满对方的头部。但是,虫子只有你能看到,没有攻击力,所以不会对对方造成损害。其实虫子并不是要恶心你,而是想要攻击可能会伤害你的东西。然而,虫子本身很弱小,除你之外的人无法接触,所以从结果上来说,因为虫子的振翅声会令你听不到被虫子爬满的人所说的话,而对方越激动,对你造成的危害就会越大」

虫子增加,并同时向小田桐先生聚集。黑点将他的身体完全覆盖,尖锐的足尖敲打他的眼球表面。他应该是能够隐隐约约看到这个情景的,即便面对像针一样的异物在扎眼球的幻觉,他还是一动不动。他就像在表达这种事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一样,凝视着我。他的眼珠毫不动摇。我心里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被虫完全爬满,他也不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呢?

「虫子是肉食性的。从其攻击性、外表以及总数推断,一旦它们发挥出原本的威力,被袭击的对象将尸骨无存。但是,你应该被虫子咬过,却仍然活着。那些虫子其实根本没有吃过你…………事情就是这样。你手臂上的伤痕……」

他伸出手,走上前来。我护着我的手,向后退。没错,其实我知道的。那个咬痕成呈漂亮的三角形,与虫颚的形状相差甚远。

「其实并不是虫子造成的。虫子并不想将身为唯一猎物的你吃掉。没错,那些虫子……」

眩晕愈演愈烈,虫子越冒越多,感觉就像生命力从全身上下被榨光了一样。我想大叫……别说了,不要再往下说了,不能再说了。但是,我同时也想要催他接着往下说。所有东西都摆上台面吧,抖出来,让大家都看到,这样我的无法逃走了。

这样一来,我的地狱就总算到头来。于是,他用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朝我拍了过来。

「那些虫子,是你创造出来的」

然后,从我的内面,发生了爆炸一般的暴风。

* * *

从小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触别人。

我不想思考,好麻烦,反正我理解不了的。每当我这么想,就会不知从哪儿飞来虫子。然后,那些虫子会爬满人的脸,然后跟那个人就什么话也说不通了。跟变成那东西之后的人,根本无法交流。我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进去,所以没有办法。即便那些虫子只有我自己能够看到,即便振翅声只有我自己能够听到,即便我知道变成那东西的人是对我怀有恶意的普通人,我还是无可奈何。因为,我是个没用的人。

不管是接人待物还是其他我任何做不好的事情,虫子都会给我搅得一团糟。

于是,所以,没用的我……

一直都与虫子相依为命。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好像冰箱启动的低沉声音把我唤醒。周围充满了一定的震动。我忽然察觉到,虫子的振翅声变得相当沉重。我正坐在蠢蠢欲动的漆黑之中。虫子将我完全覆盖,藏了起来。但是,它们不会啃咬我的皮肤。虫子麇集而至,相互挤压,形成了一面墙壁。它们就像守护女王蜂的士兵一般,想要牢牢地守护我。最后,我被关了起来。这滑稽的状况,让我想要放声大笑。但是,这个地方确实非常安静。我看了看我受伤的手臂。

我的手每天晚上都会被割伤的手臂。自从第一次从我身上冒出虫子的那天开始,变成那东西的同学就会用雕刻刀割我的手。因为班上的大伙都跟那个人是一伙的,恐怕完全没把我当回事吧。我现在还记忆犹新。从虫子密集的球体中,少女的身体冒了出来,紧紧握住的雕刻刀,刀尖在手臂上染成红色。我将手上流出的血擦掉。

粘稠的血下面,传来灼烧一般的痛楚,扭曲的伤口就像虫子咬过的痕迹。

伤口留下浅浅的伤痕后痊愈了。然而,虫子每次出现,雕刻刀就会割我的皮肤,一直都没停过。那虫子会咬人……那虫子是有害的……我想要这么去笃定。

是它让我如此痛苦,是它让我承受这一切,所以我不可能想要那种东西。我根本不想去思考,那些虫子是从我的心愿中产生的。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只有虫子的振翅声永不停息地充满我的耳朵。全黑的情景之中,就连时间都无法确定。虫子相互涂满粘液,不停地制造墙壁。墙壁越来越厚,越来越坚固。然而,我眩晕的感觉加重。我每次使用虫子就会感到疲劳。此后,我究竟会怎么样呢?我会不会从一个好像浑身聚满虫子的腐肉一样的女人,变得像壳中的胎儿一样,成为某种动不了的东西呢?不久,虫群为了保护我,一层叠过一层,这样下去,说不定我自己都会窒息而死。感觉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就算虫子没有了,我的人生也不会改变。就算虫子没有了,阻挡在我前面的厚实墙壁也不会消失。大家都在交谈,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彼此联系,唯独我不在其中。而我就将一切归咎于虫子,坚决地无视无可救药的自己。

这真是一场被一切阻隔的,无聊透顶的人生。

这样,不过是在真正的墙壁中结束罢了。我低沉地笑起来,然而我的脸被打湿了。某种温热的东西顺着我的下巴滴了下去。我很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可我就是不想去承认。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唔…………………………………………呜………………………………………呜」

这样的人生就如同在厚实的墙壁中形单影只一样,非常难耐,非常悲伤,非常落寞,毫无价值。明明渴望着与别人之间小小的联系,却什么也抓不到,根本就抓不到,而且最关键的是羞耻心一直在作祟,让我害怕,让我无视一切,而这又进一步让我的人生写满了羞耻。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够不去祈祷。至少祈祷是我的自由吧。我仅仅依靠着,相信着我这份潜意识,来到了那家古书店。我明知根本就不可能得到拯救,我还是来到了这里。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我是人渣、废物,是个不能跟人好好地说话,没有生存价值,丢人现眼的垃圾。我是一块聚集虫子的腐肉。即便如此,即便我毫无价值,即便我将一切过错都推给虫子来到这种地方,请还是一定要……一定要……」

————————————救救我。

我只想……只想普普通通的活下去。

「………………………………………………………………………………………谁」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回应我的,只有虫子的振翅声。这是理所当然的。哪有那么好的事。我知道的。我的声音被振翅声给阻断,根本传不到外面……

本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厚实的墙壁微微摇晃了。

起初我觉得是我的错觉,然而灰色的墙壁不断摇晃。就像某人正在从外侧拼命地殴打墙壁一般。虫子仓惶失措地飞走,后又回来,周而复始。虫子准备用同伴的尸骸与粘液守护墙壁,然而坚硬的表面却出现了裂纹。

有人正在外面挣扎。那个人仿佛一道雷鸣,欲将阴云撕碎。我的拳头渗出汗来,开始喘不上气。本应冻结的心动摇了,热泪滑过脸颊纷纷滴落。

怎么可能解决得了。我明明知道,可我还是要祈祷。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如果能够打破这种局面,请一定要救救我。

「谁来……谁来、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大叫起来。虫子就像被我的声音动摇了一样,飞走了。然后,黑色的墙壁终于被冲破了。在飞舞的虫子中,在风暴一般的黑色旋涡中,在碎玻璃一般坚硬的尸骸中,我静静地想起了雄介先生对我说过的话。

人啊,有的时候无缘无故就被莫名其妙地给救了。

就像打破眼前的玻璃一样。我希望你也能那样哦。

然后,小田桐先生就像打破玻璃一样,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将我紧紧抱住。

* * *

「——————没事了」

大量的虫子正在我们周围飞来飞去,然而他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即便被虫子的漩涡所包围,小田桐先生还是没有放开我。他抚摸我的背,想让我冷静下来。

然后,他用温馨而有力的口吻重复着。

「————————你已经没事了哦」

我不知道究竟怎么没事了。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我将一切推给虫子,逃到了这里。想必我今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每当我对某种东西感到不安,虫子就会涌出来。然后我就会不要脸地把一切推给那些虫子。哪里没问题了。

从我变得无可救药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我反正没办法跟人建立关系,没人会关注我,我的声音不会有人听得到,但选择这样的,是我……为什么,哪里没问题了?都不是不问题吧」

别撒谎了,别说漂亮话了——我狠狠地瞪着他,但他对我微笑。小田桐先生毫不动摇,就好像在说,我这种程度的愤怒只会让他觉得可爱一样。

「虫子只有你看得见,只有你碰得到。着多半是因为你拥有使役虫子的超能力,但能力非常弱的缘故。你的超能力,应该是遗传自你的奶奶吧。之所以很弱,也是因为血缘很淡薄的关系吧……不过原因肯定不只是这样」

这些虫子的颚非常残暴,会爬满人的头部展开攻击,但没有吃人。本来,饥饿会让怪异变强,但你的虫子并没有具现化,一直都没有吃到人。这是因为你对你的超能力感到羞耻,根本不愿意把它释放出来的缘故。

「你虽然隐约了解虫子的真面目,却没有让它们吃人」

你害怕别人,以致你逃到了这里,即便如此,你却从没有真心实意地想去杀害谁,诅咒谁去死。所以,虫子至今都一直只在给你一个人添麻烦。

你可以更加轻松的活着。没关系,超能力的控制可以慢慢的学习。

「你根本不需要对自己感到那么羞耻。你可以更加挺起胸膛做人」

小田桐先生轻轻地松开了我的背。他就像激励我一样,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在不断蠢动的黑暗中,我们面对着面。他直直地注视着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比你自己所想的,要善良得多哦」

—————————你已经很努力了。

能够一个人能做到这一步,你真的非常坚强哦。

然后,他笑了,就像真心实意地夸我了不起一样。我总是对自己感到羞耻,即便如此却不曾想去伤害过别人。他说我这样子很了不起。

就像在说,人类只要这样便已足够似的。

啊啊————我够跟大家生活在一起么?

我明白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认同我自己,认同虫子的存在以及释放出它们的自己。霎时间,虫子飞散开来,黑色的漩涡向空中飞舞,墙壁顷刻间分崩离析。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站在秋高气爽的天空之下,手牵着手。然后,他轻声细语

「——欢迎回来,光」

谢谢你听我说那番话。

然后,他平静地,安祥地微笑起来。他的手在打破墙壁时受了伤,沾满了血。

* * *

「哎,回来了呢。太好啦。小光消失了,小田桐先生却在这里对着半空揍起来,然后也消失了。我还以为会怎样呢……」

这是怎么搞的?感觉我突然能够看到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雄介朝天上一指,黑压压的大群虫子正在到处乱飞。看来我承认了之后,虫子反而具现化了。可能是由于产生的太多,消失得很不彻底。我和小田桐先生相互看了看,然后小田桐先生向青蛙看去。青蛙在雄介先生头上伸出舌头,雄介先生立刻去啦,但速度完全跟不上。

「怎、怎么办?知不知道收起来的方法?」

「不好意思……………………我完全没谱」

「小田桐,事先声明。跟红衣女的乱系断绝之后,我就什么也做不到了哦」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拜托你,你就放心吧,日斗」

「喵嗷嗷」

「抱歉,完全听不懂你说什么,悠里」

「我要继续把脑袋借给青蛙么?」

「你这么做究竟有意义么,雄介」

在彼此交谈的这段时间里,虫子还在不停地胡闹。我明白了,它们现在很混乱。随着我心境变化而产生的具现化,让虫子陷入了恐慌。但是,我什么也做不到,没办法控制它们。究竟怎样才能让它们消失呢。

下一刻,虫群犹如狂涛一般高高盘卷,朝地面蜂拥而至。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的虫群如暴雨般倾注而下。小田桐先生紧紧地抱住我,日斗先生耸耸肩,猫叫了起来,雄介先生立刻用青蛙护住自己,露出严肃的表情。但是,虫群避开了我,落向了空气的入口附近。我从小田桐先生怀中抬起脸

在那里,绽放着一片尤为鲜艳的红色。

「——————————————咦?」

小田桐先生发出沙哑的声音。同时,虫子落了下去,像黑色的雨一样将地面完全淹没,然后就忽然消失了。虫子刚一接触到那鲜艳的红色,便一只不剩地像雾一样消融在空气中。

就仿佛,站在下面存在连触碰都不被允许一般。

随后,只留下一片清澈的夜空。红色的纸伞,在秋日的皓月之下转了起来。

————————————咕噜咕噜

伞下站着一位身着黑色哥特萝莉装的人。她那张美得超脱凡尘的脸转了过来,看着我们。下一刻,她兴致索然一般眼睛眯了起来。小田桐先生抱着我,倒吸一口凉气。少女那双如宝石般的瞳眸中,缓缓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然后,她微微一笑,轻声细语

「—————好久不见啊,小田桐君?」

「不对吧,上次采秋的时候就见过面吧」

你不是厚颜无耻地两手空空过来了么?小田桐先生向少女抱怨,少女听完后耸耸肩,一脸遗憾地缓缓摇头。

「哎呀哎呀,怎么变得这么薄情了?我难得跑到这种地方来,还是随意地迎合一下要更有气氛哦」

「这种气氛变强了也完全没有好处吧。话说……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个问题没那么复杂哦。因为刚才雄介君联系过我呢」

「是的。我联系了茧墨小姐!」

「不,这我知道,可说真的,我完全不相信小茧你会过来」

「你这男人还是那么烦人啊,小田桐君。你们怎么样,确实不关我事。按理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想离开屋子的。只不过……」

—————————————————————————————————啪

被叫做茧墨小姐的少女关上了纸伞,迈出脚步。她用纸伞的尖端指向雄介先生。

「咦?我做了什么么?」

「并不是,是你头上的东西」

雄介先生听茧墨小姐一说,战战兢兢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青蛙正挺着胸,呱呱地叫。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感觉青蛙很得意的样子。茧墨小姐用伞尖指着青蛙,不开心地说道

「这次的委托跟虫有关呢。如果是脆弱、无力、『刚刚产生』的虫子,凭现在的我也能弹开哦。但是,凭与异界断绝联系的我,实在不好对付折磨委托人的虫子。所以,我是来借这个的。不过,没想到竟然是聒噪的青蛙呢」

为什么感觉得意洋洋的?区区青蛙。

茧墨小姐皱紧了眉头。小田桐先生叹了口气,向茧墨小姐问道

「你还在接受委托么?劝你还是差不多停手吧。你肯定又在怀着那种低级的兴趣,寻找凄惨的事件吧」

「要说凄惨的话,那可是相当厉害呢。虽然吃的不多,但这些虫子确实吃了人哦。已经死了几个人了。活着的人会成为目标,情况似乎也相当惨烈」

「…………小茧,你真的一点没变啊」

我果真无法理解你。

小田桐先生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斩钉截铁地说道。对此,茧墨小姐她完全没有不开心,咕噜咕噜地旋转纸伞,笑着作答

「那当然。小田桐勤无法理解茧墨阿座化。茧墨阿座化不会听小田桐勤的意见。我们长期相依相伴,却一直如此。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干嘛」

「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不听劝,不过你说的确实不错」

小田桐先生沉稳地吸了口气,然后用非常非常平静的目光看着茧墨小姐。那个目光,就好像在望着很久以前便已放下,分别的人一样。

「我觉得,离开你真是太好了」

「是么,真是太对了,小田桐君」

然后,他们两个同时失笑,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彼此。

下一刻,茧墨小姐再次将伞尖指向了青蛙。

「不过啊,这东西如果不能邮到事务所里就麻烦了哦?」

「要装进盒子里?不不不不不,那已经不是我的工作了吧」

「说什么呢。如此珍奇的青蛙,只有幸仁君能做出来吧。究其根本,肯定是你老婆——族长出的主意,所以你这个装成人家老公的家伙当然要负起责任……」

「啊,说起来,我想起了一件事」

此时,雄介先生开口说道。刚才交谈的两人不明所以,相互望了望。雄介先生目光转向手中的智能手机,一派轻松地对两人说

「—————————————我联系的,其实不止一个人哦」

喏,就是那边很吵的地方……真是的,为什么七海要做这种事。

与此同时,七海小姐的声音向这边靠近。她带着某人来到了空地,一看到小田桐先生,那两根马尾辫便微微漂浮起来。七海小姐用地动山摇的声音抱怨起来

「小田桐先生~。为什么七海非得帮你老婆带路不可?」

「咦?老婆?哇」

下一刻,一个白衣人从七海小姐身边冲了出来。小田桐先生惊讶地张大双眼,却又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身着白色和服的女性像颗子弹一样扑进他的怀抱。小田桐先生紧紧地抱住她,转着圈,神魂颠倒地轻声细语

「白雪小姐,你来了啊,吓我一跳」

「………………、…………………」

「嗯,我明白的哦。你在担心我吧」

可是,我绝对不会死在你不在的地方哦。

「是真的哦。我不是已经发过誓,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么?」

他含情脉脉地抚摸女性的头发,然后用鼻子轻轻地顶了下她的鼻子。他看到满脸通红的女性,开心地笑了起来。女性也像撒娇一样,将脸向他依偎过去。

两人彼此凝视,相互微笑。七海小姐啧了声舌,日斗先生敛去表情,黑猫被日斗先生抱在怀中,茧墨小姐耸耸肩,雄介先生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喃喃自语

「完全理解幸仁为什么要变成最终BOSS」

两人仍在相互凝视。白衣女子的眼中洋溢着坚定的爱。这个样子,小田桐先生确实不会想对其他女性进行性骚扰吧。我心头微微作痛,但我摇了摇头,驱散这种感情。是他的笑容拯救了我。这边便已足够了。小田桐先生紧紧地抱着白雪小姐的肩膀,抬起脸。

「时候也不早了,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许多个声音回答他「你请客就去」。小田桐先生苦笑着点点头。虫子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周围只有清新的夜空。美丽的月亮在他背后熠熠生辉。

就这样,我无缘无故的,莫名其妙的,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拯救了。

* * *

第二天之后,我通过小田桐先生介绍,拜访了唐缲舞姬小姐的住所。

舞姬小姐似乎认识很多超能力者,知识面也非常广。她爽快地接纳了我,在超能力方面对我进行了说明并给出了建议,还向我介绍了有类似超能力的家族,就像家庭教师一样为我指点迷津。我们在装饰着菱神昭的雕刻的窗户边上,一边喝着久久津先生送来的红茶,一边聊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且,久久津先生总是在舞姬小姐身旁面带微笑。我问他们是不是恋人,舞姬小姐对我摆了个胜利手势,说

「那种人与人,骑士与公主获得幸福的单纯童话,任谁都厌腻得不行,却又非常美妙呢。正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对此深有感触哦」

然后,久久津先生红着脸,只回答了一句「无可奉告」。

我一边学习不让虫子当即对感情做出反应的处置方法,一边去小田桐先生的店。

我只能一点一点慢慢的改变,然而世界一直以可怕的速度变动着。地球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让人心生不安,生怕自己会碌碌无为地终其一生。每当不安向我袭来,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就会让踏实下来。他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好像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人不安似的。而且,他还在寻找着关于「某件事」的故事。他一直都在收集异界传说和前往异界的方法。然后,他还在寻找着与之不同的某个强大的怪异。

怪异的内容,是红衣女子和身着水蓝色连衣裙的少女。

「有时候还真的能找到那么一点点目击情报哦。我有朝一日一定要去见那孩子。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东西都没关系。我就想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那孩子真的,真的是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他按捺着感情讲述这番话是的目光,闪烁着非常寂寞的颜色。

他为寻找凤毛麟角的目击情报,翻开了各种各样的文件,穷尽了一切手段。算上这次,我帮他的只有三回吧。我和经常跟雄介先生一起来书店的立花梓小姐成为了好朋友,我通过她朋友们的帮助,拼命地寻找相关的信息。

然后,我终于在网络之海的一个小小角落,找到了那个故事。

所以,我要跟他讲述那个故事。

我气喘吁吁地来到那家红叶下的小店。

讲述一个有些不可思议,或许并不真实的轶事。

有一群年轻人擅自进入了一个被封闭的神祠。被台风吹垮的那个地方,细细地延伸着一条柔和的红色空间。那群年轻人在里头游荡,忽然一位身着红色和服的女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女子什么都没说,他们却察觉到自己要被女子吃掉,然而这时候,有个人拉了拉女子和服的下摆。据说阻止红衣女子的,是一位穿着水蓝色围裙的少女。女子疼爱地抚摸少女的脑袋,就让那群年轻人离开了。那群年轻人一哄而散,只有一个人转向身后。第二天,那些年轻人再次造访神祠,里头却只有光秃秃的岩石。

据当时回了头的那个人说,那两个人完全不像,却像母女一样。

然后,那个穿着水蓝色连衣裙的少女一边对着他们招手,一边平静地笑着。

这就是在网络之海的小角落里,因为登场人物的服装太过天马行空而惨遭嘲笑的一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听起来不太像鬼故事,更像是童话。小田桐先生听了之后……

「———————雨香」

声音沙哑地呢喃了一声。

于是,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