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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II

猫就这样逃出笼子。

猫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自由。

猫是从小便被豢养在笼子里的孩子。

猫是个被细心照顾长大的孩子

猫是个没有被人虐待过的孩子。

猫是个以会令人窒息的爱养育长久的孩子。

猫对此十分不满、也十分不安。

猫知道被虐待与被否定的感觉。

猫现在已从任何人或任何事中解放,获得自由了。

它捧着沉甸甸的肚子笑了。

好了,徒现在起要准备玩游戏罗!

时间所剩无几!

然而,从未玩过游戏的猫依旧迫不及待!

*  *  *

听说丽泉女子学园暂时封锁起来了。

学生都被送往位于其他县市的姊妹校就读,戴着面具的悠里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红色的花海整个烧光,那次事件的所有痕迹已不复存在。

茧墨坐在皮沙发上看着手边的资料,资料上记载着『神宫悠里』在那间女校留下的所有资讯。她是丽泉的正式学生,但在红花事件发生前几天,她就得到特殊许可回家去了。

然而那段期间,我们却在校内见到悠里。

茧墨抓起巧克力咬了一口,接着以无聊的口吻说道:

「令人吃惊的是,听到悠里失踪的消息之后,她的家人——尤其是祖母几乎急得要疯掉了。换句话说,神宫悠里并不是被家里遗弃在学校的孩子。」

——————喀哩。

茧墨又吃了一口巧克力,她单手撑着下巴,继续说下去:

「学校会发给她返家许可,据说也是她家里的安排。但她离开学校之后并没有回家……她宣称很想回家,其实只是想得到片刻的自由。拿到许可之后,她似乎又跟家里说想留在宿舍的样子。」

我想起悠里的模样,她戴着猫咪面具,掀起斗篷。

站在森林前方弯腰行礼的样子实在很诡异。

「还有一个坏消息。她很可能也是超能力者。那所学校原本就收留了不少异能家族的女孩子,神宫家似乎是执着于超能力、利用后代想尽办法得到异能血统的次等家族。这种情形还满常见的,大概也是有钱人的娱乐之一吧。」

茧墨的话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她慵懒地低垂着眼帘。

穿着黑色短外套搭配蛋糕裙的她,像人偶一样精致美丽。

耳朵上戴着由小朵玫瑰组合而成的耳饰。

「多数人都憧憬能力超过寻常人类这件事。然而,我还是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想尽办法要让家族拥有异能血统。神宫家被其他族人疏远,而他们也不告诉任何人经由后天培养得到的力量是什么,所以没有人知道详细情形。」

茧墨叹了口气,收起手中资料,我则反覆思考着刚才接收到的讯息。同时,也重新把之前的事件回想了一遍。

少女们的悲剧,最后出现的狐狸之名,还有消失在火焰中的神宫悠里。

——————狐狸与猫。目前还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她有没有可能拥有和狐狸一样的能力?」

之前的事件难道是她一人所为?

茧墨听了之后摇摇头,再度以无聊的语气说下去:

「谁知道呢——但是,狐狸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母亲和亲生哥哥乱伦的结果便是生下狐狸。即使是茧墨家的人,若没有犯下那样的禁忌,也生不出具有那种能力的孩子。很难想像会有类似的情形发生在神宫家,一直生活在那所学校的少女应该不可能认识生前的狐狸。」

然而,随着猫的现身,狐狸的影子又再度浮现。

茧墨低头沉思,眼中充满烦躁。她虽不喜欢无聊,却很讨厌狐狸出来搅局。我也忍着头痛按压蠢动的肚腹。

狐狸再度现身——我该如何看待这个事实才好?

我应该已经将他遗留在异界了啊,等于是我亲手杀死了他。

结果却又出现了因狐狸的名字而牺牲的少女们。

我该怎么解读这个事实,又该如何应对?

「——————…………猫啊……」

戴着猫咪面具的少女究竟是什么人物?

脑海中浮现她站在火焰前挑衅似地看着我们的眼神。

她现在人在何处?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她的存在很丑恶,只不过……」

「很难不和她扯上关系,对吧?」

——————先这样罗,后会有期。

脑中闪过她那戏剧化的台词,自顾自地宣告完下次的再会后便消失了。

让人根本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用力握拳,左手的伤口因此疼痛,老早便决定不再想起那个人的我,为何要如此烦恼呢?我不是决定忘记一切了吗?那又是为什么,每当回想起那个人伫立在异界的身影就如此难受?我无法顺利地清除掉有关他的那些回忆。

就在脑袋混乱到达最高点时——

手机铃声响了。

我张大眼睛看着茧墨。但是她一动也不动,躺在沙发上的她又打开一盒新的巧克力,抓起装在里头的小狗形状巧克力放进嘴里。

——————喀哩。

悠闲地咬碎、吞下之后,她喃喃地说:

「……你的手机响了。」

「啊。」

「就算很少人来电找你也不该忘了自己的手机铃声吧?你果然是没有朋友的人呢,真可怜。」

茧墨刻意装出啜泣的样子,我不理会她的讽刺,从包包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后贴在耳朵上。

「喂…………我是小田桐。」

『啊!小田桐先生?你现在方便讲话吗?是我,七海!』

出乎意外的开朗声音自话筒另一头传来,我安心地松了口气。但她很少打电话来,所以又有些不安,不晓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七海,怎么突然打电话找我?」

『我想说等你回家之后再约也行,不过呢,要是你有空的话可以现在来我家一趟吗?是这样的啦……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有「东西」要给你看吗?今天「那个东西」终于完全复活了喔!所以打电话告诉你。』

『七海,请问一下,这个我可以收了吗?』

某个声音打断了七海的话,高亢的声音飘进耳朵,我听过那个声音。但是为什么她会在七海家?而且七海说的话也让我有点难以消化。

——————完全复活?

『抱歉,等我一下喔……可以收了。那个放那里,请先帮我泡在热水里喔!』

『知道了。呃……这边的要先洗……』

哐当——————————!

似乎不小心弄掉了盘子,听到很大的破碎声,七海慌张地大喊:

『啊!不可以这样啦!要小心一点啊!小田桐先生,就先这样罗,我等你来!』

「等等!七海,为什么——」

——————嘟……嘟……嘟嘟……

还来不及回覆电话就被挂断了,我茫然放下手机望向茧墨,茧墨也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她大概也隐约听见了七海以外的那个人的声音,于是她点了点头。

「你去看看吧。话说回来,我们好像彻底忘了她的存在。」

我静静地点头。

虽然有些太迟了,但最好还是确认一下她现在的状况比较保险。

现在才赫然发现,狐狸的事件结束后,我们一直都没有去查探她的行踪。

电话里传来的那个声音属于白木绫。

*  *  *

叮咚。

从事务所回到住处之后,我走向房东家门口按电铃。

电铃慵懒地响起,对讲机却没传来回应。我双手在胸前交叉等着七海。有必要了解一下状况,但是该怎么问才好呢?

我想问为什么白木绫会在七海家帮忙洗碗?她这段日子都在做些什么?

奇妙的紧张感包围着我,这时门打开了。

「欢迎光临!主人!」

穿着围裙的女孩笑容满面地迎接我。

我默默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顺手点燃一根抽了起来。

周了几十秒,我才勉强开口:

「…………所以呢?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咳,搞什么啊,怎么一点都不高兴?这个闷骚色鬼竟然对我的胸部不感兴趣!」

绫刻意挺了挺胸,硬穿上去的小尺寸围裙紧得像是要裂开似的,上头的猫头图案夸张地歪斜着。头发用黄色发带绑成马尾,看样子围裙和发带都是向七海借来的东西。不知怎么回事,两人似乎变得很要好。

「怎么,毫无反应?吆,刚才应该说『欢迎回家,老爷』才对……还有什么说法呢?唔嗯——之前可以想出很多的啊,怎么现在想不到了呢……看来问题出在台词的变化太少……太老梗了些……」

绫不停碎碎念,开始陷入自己的烦恼,我则按熄了忍不住点起来抽的香烟。看来她的碎碎念还剩下很多,真伤脑筋。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绫像是想通了一般重新向我搭话。

「唉,算了。好久不见,小田桐。你还是没变,老是一副快死掉却又装出很有精神的模样呢。如你所见,我总算完全复活了喔。临时叫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好了,快进来吧。」

绫挥了挥手,接着走进屋内。我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回想了一下之前的狐狸事件,鲜血流进喉咙的吞咽感和她当时脸上妖艳的笑容再度浮现,接着又切换至她满脸是泪、因彩的死亡而伤心不甘的模样。

——————怎么想都觉得眼前的情形很诡异。

「怎么了小田桐?客气什么,快进来啊。」

绫去而复返,疑惑地歪着头看我,七海从她背后露出脸来。

「啊,小田桐先生来啦?谢谢你抽空过来。小绫,太好了!」

「都是七海的功劳,我才该说谢谢呢!这样好了,我来准备些茶点,小田桐先坐在那边等吧。七海,我也能吃的点心放在哪个柜子呢?」

「吃掉的点心要记下来喔,我再从你帮忙的薪水里扣掉。」

七海笑容满面地目送去准备点心的绫离开,我不禁皱起眉头。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我朝七海招了招手,她疑惑地歪着头走到玄关这里。我抓着她的手走到外头。

——————啪当。

我小心地关上门,然后看着七海: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七海困惑地歪着小小的头颅,我忍着头痛的不适继续发问。

「我的确是请你替我看管被抓到的绫,但那之后我向你问起关于绫的事,你也没多说什么……虽然之后就对这件事不理不睬的我也有错,不过为什么她会住在你家啊?」

而且还一副很要好的样子。

七海不高兴地嘟着嘴,双手叉腰并回答:

「那也是逼不得已呀,之前她那个状态根本没办法叫小田桐先生看嘛,况且她本人也坚持不想见你,不论我怎么劝都没用。」

「也就是说,她从那时开始就一直住在你家?」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一问完,七海双手交叉在胸前,歪着头说:

「嗯、嗯——也不能说是『一直』都在我家,因为啊……小田桐先生,你把她放在我家的第二天开始,她就融化了喔。」

「……………………啥?」

绫融化了?

因为有点难理解,我忍不住给了一个很蠢的回应。随后七海便一脸神秘地点点头:

「真的……她融化成一团白白烂烂的东西喔。我于是把那团东西塞进专门装厨余的塑胶袋,本来想直接拿去扔掉,但就在把整团东西都装进袋子之后,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要。好可怕,好可怕啊。我怎么了?我……好可怕。

我不想死,好可怕,好可怕……

没错。融化的绫开始说话了,埋藏在肉块里的眼睛流出泪水,绫不断哭喊着。

「我很同情她,所以没把她丢掉……就这样收留了她,让她住在衣柜里。我们聊了很多喔,最近她终于能够吃饭,差不多是筷子可以夹起来的量。然后,很意外的是,前天她突然恢复成原来的身体了。」

看来绫身体的异变并没有吓到七海,她说到这甚至因绫的复元而满意地点头。一片混乱之中,我试图整理一下刚才听到的内容。

首先,绫不知为何失去了人形,变回肉块。然后七海收留了呈现肉块状态的绫,前天绫终于顺利恢复成人形,所以七海才让我和绫见面……只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透。

「为什么绫要见我?」

见了我之后,她想谈什么呢?

七海轻轻耸肩,突然大大地叹了口气。她倏地抬起头:

「我也不知道,但绫有话想跟你说。而且,小田桐先生,七海觉得——你的态度好差喔!」

七海伸出手指戳我的额头,接着还转来转去,指甲狠狠刺进眉心。

「好痛!等、七海,很痛啊!」

「她也很辛苦,你知道吗?见了她就不能表现得开心一点吗?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好,你好歹是个大人了吧。」

她的指甲用力戳着我,心狠手辣的攻击让我有种等下就会流血的预感。

即使如此,她的要求还是很难照办。毕竟我和绫之前有过一些恩怨,她把刀交给小彩,强迫我喝下狐狸的血,还替狐狸做事。我仍记得她那参杂了绝望的质问,我们之间绝对不是那种可以坐下来喝茶聊天的交情。

七海的指甲攻势告一段落,双手再次叉腰,她瞪了我一眼之后走回家里,马尾轻飘飘地摆荡着,接着用力抓起门把。

「算了,没关系。就算小田桐先生和绫处不好,七海也完——全不会感到伤脑筋。就算那样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啪当。

当她转动门把拉开之后,便听见小声的惊呼。

「哇!哎呀!啊!」

紧靠在门上的绫跌了出来。她跌在七海身旁,一边揉着腰,一边抬起头。

「好痛喔……干么突然把门打开……啊……」

发现我在看她之后,她迢速地站了起来,一脸尴尬地搔着脸颊。

「呃……是这样的,发现有人在讲我的事情,很难不凑过来听一下嘛……对吧?」

绫的反应很奇怪。

我无言地看着她,结果绫像是很困扰似地目光开始飘匆,接着向七海投以求救的眼神。七海再次双手抱胸,恶狠狠地瞪着我。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她头上的两根马尾好像随着怒气飘起来了。

「我明白了……七海有个好提议。」

而我则有一个很不妙的预感。

我与绫四目交接,接着很有默契地一同望向七海。

「请问……你的提议……」

「是什么?」

连问的问题也一模一样。七海听了挺起胸口,大声宣布:

「为了让你们和好,首先要让你们一起工作!」

*  *  *

「总而言之,就是这个!」

——————啪!

七海的小手拍打着小茶几的桌面,茶壶与点心同时弹跳一下,绫也跳了起来,反应有些夸张。我半眯起眼看着七海手上的纸张。

「………………啊?」

「我说小田桐先生,你有看清楚吗?」

——————啪喳。

七海很不满意我的反应,于是她把手中的纸贴在我脸上,完全堵住我的呼吸。我拿下那张纸,重新审视内容。

最近发生多起宠物失踪案件。

「最近发生多起宠物失踪案件,请不要让您饲养的猫咪或狗狗擅自外出。如果有任何关于可疑人士的情报,请联络各地相关单位……这是什么东西?」

「没错,最近这附近的宠物经常失踪,关于失踪原因,有可疑人士与集团犯罪两种说法,甚至有人说是谜样的怪物造成,大家都很紧张。当然,七海并不关心宠物失踪的案子,人怎么可能对原本就没兴趣的东西突然产生兴趣呢?但如果能找到相关情报,那些主人会支付一笔奖金喔,所以你们两人就乖乖合作,解决这次的事件吧!」

七海会替你们做一顿热腾腾的饭等你们回来,今天吃味噌火锅喔!

发表完强而有力的宣言后,七海把我和绫赶出她家,我们就这样一路被她从走廊推到大门外,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把我们撵出来之后,七海朝气十足地大喊:

「妤了,先这样。两位再见!」

——————嗙!

房门用力地关上了,屋外只剩下我和绫。

我们再次看了看对方。

「呃……七海煮的味噌火锅很好吃喔,里头的肉丸鲜嫩多汁,带有微微的辛辣味。还放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吃起来QQ的东西。」

「冬粉?」

「啊啊!应该是吧。不过,好像又不叫那个名字……」

绫疑惑地点点头后,不发一语。

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接着轻轻摇了摇头并迈步向前走。

「嗯,这样好了,我们就先出发吧。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晚了就来不及回来吃火锅罗……而且我刚好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我对她倒是无话可说。

不过,既然她有话要说,那我就听听看吧。绫一脸认真地走着,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开口:

「我……从那之后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我们走在公寓前的斜坡上,她似乎想到了谈话的好地点。我们一起往西沿着堤防前进,河川在秋日照射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绫快步走着,一边娓娓道来:

「为什么会那样到现在还是一个谜。也许是因为我的自我产生了动摇,又或者……我是听七海说的,她说你将狐狸流放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也可能是那个原因吧。总之,搞不清楚是什么理由,虽然身体是自己的也搞不清楚。怎么想都想不透。」

狐狸的事件结束后,我曾简单向七海说明了整件事的经过。尽管被卷入很麻烦的事件,但是最凶恶的人已经远离。就只是这么简单的说明,绫便猜测到狐狸的下场。

绫头上的两根马尾左右晃动着,她仰望天空,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般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很害怕。很怕自己的身体融化成奇怪的肉块,变成一团融化的起司后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状态。嗯……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世界一夕之间崩坏一样悲惨……讨厌,好逊的说法喔!刚才的不算。」

绫用力甩头,然后摊开手掌,像是要确认自己的身体那样抚摸着掌心。

匆然间,她将手指折弯,第二个关节之前的指头变回白色肉块,如黏土般蠕动。肉化为百合花的形状,互相重叠并摇晃着,这样的变化应该是绫刻意做出来的效果,所以不一会儿又恢复成手的形状。

「身体变回肉块之后,我的精神也随之崩坏。原本精神状态就有些不稳,此时更加恶化了。于是,身体因此继续融解、再融解……恶性循环。然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不想死得这么恐怖。很怪吧?即使活着这件事让我感到无趣,一旦面临头脑整个融化的状况却又不想就此死去。真是……好可笑。」

自嘲般说完后,绫再度仰望天空。我们继续在堤防边走着,出了十字路口后穿过斑马线,来到横跨河川的桥上,两人并肩走在桥梁侧边的人行道。

「你的反应很正常。任何人面对自己的死都会感到恐惧。」

「真的吗?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所以很惊讶。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复杂。」

不过,我应该算是妖怪吧?

绫笑着说,她的声音好像有一瞬间混入了其他声音。

——————因为我是妖怪。

为什么她要自称是妖怪?

「喂,小田桐……干么摆出那么可怕的脸?很吓人耶。」

绫皱眉盯着我,她站在近处抬头看我。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因为她的五官还残留着彩的影子。即使表情很不一样,外观也已大相迳庭,仍留有本质上的雷同。我想起过去曾经听过的话。

绫的外观是彩所憧憬的模样具体化后的成果,对彩来说,绫就是她理想中的样子。

是我杀了彩,然而凶器却是——

「——————是我。」

绫不经意地呢喃。我张大了双眼看着她。

绫有些困扰地耸了耸肩。

「何必这么惊讶?你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谁看了都能猜出你想说什么。你这家伙还真单纯。关于这件事,我也还想多聊聊呢。」

过了桥之后出现一道楼梯,绫迅速地冲向楼梯并攀住扶手,踩着水泥阶梯一路向下跑,没多久就抵达最后一阶。

河滩上杂草丛生,趁着前阵子的盛夏窜出的杂草依然鲜绿,让四周飘散着一股浓浓青草味。绫直直冲进那片翠绿的海洋中奔跑,一口气游过草原后停在河川旁。她走在坚硬的沙地上,回头看我。

绫看似刻意胡闹,脸上却是严肃而悲痛的表情。

「快来啊,小田桐。男人不该让女人等待喔。」

「好,等我一下。」

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跟着跳进草原里,朝她所在之处冲了过去,双手一边拨开碍事的坚硬杂草一边前进。鞋底沾上湿润的泥土,每走一步便间到青草的味道。

走出那片草原后,我看着绫。

「呵呵。」

不知为何绫轻轻地笑了,接着突然拉起袖子露出手臂。白皙的手臂整个暴露在外,手肘附近长出小小的凹洞,凹洞向两旁延展,越来越深;肉块持续塌陷,形成一道深深的伤口。

手从伤口处横向裂开,但却没有流血。从裂缝中可以看见带有均匀脂肪的红肉,下半段随着地心引力而垂下。

——————劈哩。

两只手臂从中裂成两半,变成四只。

同时从肉与骨头中间不停掉下某种东西。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好几把刀掉在沙地与石头上。

有匕首、剪刀、菜刀等。众多凶器从她手臂里陆续掉出。

地上的刀具全都沾着些许血迹、黏液与脂肪。

垂着四只手臂的绫笑了,我缓缓后退一步。

「如何?很厉害吧?我的手可以一次收藏这么多刀子喔。」

「你想做什么?」

带这么多刀在身上,究竟想做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然而绫却困惑地歪着头,手开始愈合成原来的模样。她眨了眨眼,接着慌张地摇头。

「咦?不是那样。真的不是啦,这些不是要给我用的…………」

喀啦喀啦、铿啷铿啷。

绫在刀具堆里翻找着,慌忙拿起其中一把。匕首细细的刀刃划过她的指尖,白色的肉中流出红色鲜血。血液沿着刀刃滑至刀柄,绫朝着我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

「——————这些,是要给你用的。」

「——————啥?」

——————滴答、滴答、滴答。

数滴血在眼前滴落,刀刃几乎将她的手指切去一半。绫眯起眼睛,手指也轻轻颤抖,我茫然看着眼前的光景。

手臂裂成两半还笑嘻嘻的绫,此时却紧咬着唇。

「你……难道说……开始有痛觉了?」

「没错。你猜对了!我最近才发现的,虽然我可以自由移动自己的肉,但是如果想切开依自身意志而固定住形状的肉就会觉得痛。真的很痛喔!啊——啊……不过,即使受伤也不必担心会留下疤痕,因为伤口之后就会消失。」

——————滴答、滴答、滴答。

血越流越多,我赶紧抓住她的手,脑袋一片空白。

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

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

「笨蛋!你在干么?快点放开刀子啊!」

「你才是笨蛋啦!还不快点拿去!」

我伸手抓住刀柄后,绫将手往旁边一抽,血于是猛地喷了出来。掌心传来刀刃滑过肉的恶心感触,绫抓住鲜血直冒的手惨叫一声。

她的手指被切了一半有余,正摇晃不已。

「——————呜…………哈…………」

「快住手!笨蛋!你在干么啦,手指都伤成那样了!」

「可是、可是、可是……我也没办法啊!我——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嘛!」

绫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要从我身边逃开似的,她如赖皮的小孩般猛摇头。

猫咪图样的围裙染上红色,她挥舞着染血的手并宣告着:

「呐,小田桐,你就拿起这边所有的刀——剪刀、菜刀,呃,还有一个叫什么我忘了。抱歉,小田桐,可能是身体崩解过一次的关系,我的记忆总是断在很奇怪的地方。我想说的就是那个啊,我拿给那孩子的那个东西,叫什么呢……呃……」

「——————匕首吗……」

我一问,绫便张开染血的双臂点点头,挺起胸。

「没错,就是那个。随你高兴要拿我的身体怎样都行,喜欢切哪里就切,喜欢刺哪里就刺吧!反正我不会死……只要你能一吐怨气就好了。」

「——————啊?」

她说的话是如此诡异,在完全无法理解的状况下,反而使我冷静下来。

为什么绫要我拿刀子砍她?非砍不可吗?

我没有一定要拿刀砍她的理由啊。

绫是那么认真地在等着我出手,她紧咬下唇,静待即将来临的剧痛。

风吹拂而过,草原柔软地流动着,我茫然看向手上的刀。银色刀刃沾着鲜血与油脂,彷佛在哪曾见过一样的场景。

透过肚子里的孩子所吃下的记忆,我以前也曾看过绫手上握着匕首。

『你会救我吧?』

阴森的嗓音敲击着耳膜,那人将手上的刀递了过来,催促少女快点收下。

『你已经答应那个人了,不是吗?』

阴森的嗓音又说了一句话,她诱惑般挥舞着手。

然后,少女她——收下了那把刀。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

——————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

——————喀嚓——————嘶——————

我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打火机与香烟点燃。手里握着刀,一边闻着铁锈味并深深吸了一口,绫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我吐出一口烟雾后对她说道:

「你啊…………别逼人做这么讨厌的工作好吗?」

「讨厌的工作?」

她反问。我再次深吸一口烟,叹息。

「我,并不想制裁任何人的罪。」

「…………」

她只是希望有人来惩罚自己,就是这么回事。

绫讶异地屏息,眼神带有明显的动摇,她发狂似地猛摇头。

嘴角虽挂着奇异的笑,但她的声音却与笑容相反,正微微颤抖着。

「不、不是那样的……小田桐,你不是很恨我吗?是我杀了小彩,可是,没有人能因此而制裁我。即使如此……」

绫缓缓张开双手,几乎被切断的手指头吊在前方摇晃。

她十分认真地望着我:

「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活下去。所以,如果你继续恨我,我会觉得很困扰、活得很辛苦。所以,我想出了这样的方式来做个了断。」

难怪她准备了这么多刀,她希望我尽情地砍杀她,然后原谅她。

我最初的感想就是这主意实在很低级。我再次叹息,吸着渐渐变短的烟,一边凝视染血的刀子。

「不对。不是这样吧?不应该只是这样。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想砍你或刺杀你,当然也不想被你杀死。还有……」

我弹掉手上的烟,接着踩熄掉在地上的烟蒂,确认烟完全熄灭后将之拾起,将余温尚存的烟蒂收进胸前口袋。

深呼吸之后,我再度开口:

「放开小彩手的人是我,是我杀死她的。既然如此,我——————又该如何赎罪才好?」

没错。就因为我与绫同罪,所以我才那么无法原谅她。

我持刀走近绫,用力抓住她的肩头。

「——————嗯……」

绫闭上眼睛,做好心理准备。但我并没有刺杀她,我将刀抵向她的鼻尖,上头的血滴在她脸上,滑了下去,

「张开眼睛看清楚,是我们一起让小彩拿起刀子的。」

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无力挽回,就算懊悔嗟叹也已经太迟。

一切都太迟了啊。

「——————」

绫皱着脸,她逃避似地后退一步,但我就是不肯放手。懊悔嗟叹都已太迟,没有人会原谅我们,就算原谅也已经没有意义。

我的心情——————就和绫现在的心情一样。

「你还记得吗?小彩也有过同样的心情。」

——————我是杀人犯。我杀了很重要的人。我杀了我的朋友。没有人会责备我。也没有人会将这件事归咎到我身上。

——————没有人会怪我,也没有人会叫我杀人犯。

「现在的你,是否能了解小彩的心情了?」

「啊…………啊…………」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那有多辛苦或多沉重。

「就算我说原谅你……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绫傻傻地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被切开的手指犹自淌血。我放下刀,握住她的手,手掌触碰到绫的鲜血,这时一个类似尖叫的声音传进耳里。

——————啊哈!

孩子一边笑着,一边吸收了绫的情绪。她的惊叫声回荡在我心里。

绫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

啊啊,不管我逃到哪里都无法挣脱也不会被原谅不管到哪里都一样寂寞难过痛苦——————但我还是不想死。

啊啊,若我真是那女孩的憧憬、是那女孩的理想的话,那么她的想法也一定和我一样。一定是的,我应该要知道的啊。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应该明白的啊!

「她也一定、很想继续活下去。」

绫的脸上全是泪痕,她一边哭泣,一边槌打着我的胸膛。

受伤的手指摇晃不已,尽管疼痛仍未停手。她泣诉着:

「为什么?为什么……至少你……至少你也该骂骂我啊……」

我默默拉下领带,替她包扎伤口。虽然这种大小的伤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复原,明知如此,我还是用力地包好,希望能替她止血。我想办法包扎好之后开口:

「我不会对你怎样,放心吧,我很生气。小彩的事情我不会原谅你,如同不会原谅我自己一样,绝对不会。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原谅你。所以,从今以后你可以照你希望的方式活下去。我不会对此有任何意见,好好活着,至于该怎么补偿,得由你自己决定。」

没错。我跟她之间无所谓原不原谅,也不是要不要责备的问题。

我想对她说的只有一件事。

「——————请不要依赖我。」

绫当场颓倒在地,她不停哭着,忘了要压住手上的伤口,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脚边的刀子上。我俯视着扔在地上的那些凶器。

其中几把与她曾经递给彩的匕首相似。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赎罪才好。」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哈哈……哈哈哈……」

绫轻轻地笑了,她槌打了几次地面,鲜血染红了土壤。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坐在她身边仰望天空,然后再点了一根烟。

「哈哈……呵呵……啊…………」

我用力吸了一口,绫的笑脸上落下两行泪水。

理解了死亡的概念与可怕之处时,就会重新看待其他人的死亡。

只有在了解死亡多可怕的时候,才更感觉到后悔。

发现自己所代表的『理想』的意义之后才更能明白。

杀死朋友,只有自己存活下来这种事——究竟有多沉重。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孩童般的哭声响彻云霄,我还是继续坐在她身旁。

凉爽的微风轻抚脸颊,天空渐渐渲染上黄昏的色彩。

我决定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停止哭泣。

那是我唯一能够替她做的事,

*  *  *

最后一根烟也化为灰烬。

太阳西沉,我抬头仰望淡蓝色的天空,一直暴露在风中的身体感到寒冷,腰部因久坐在石头上酸痛不已。绫成大字型躺在我身边,看菩天空。

她已经停止哭泣,伴随着风吹动的声音,轻声细语地开口:

「…………天已经完全黑了。」

「嗯,是啊。不晓得七海是不是还在等我们?」

我也小声地回答。绫突然坐起来,像是刚睡完午觉的人那样伸了伸懒腰。她手上的伤已经修补完成,跟全新的一样,地上有条沾了血的领带。

「七海这孩子有时候还满可怕的,不过是个好孩子。她一直对我说一些大道理,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

「大道理?七海吗?」

很难想像七海究竟对绫说了些什么,我忍不住反问。

于是,绫歪着头想了想,含糊其词地回答:

「嗯……这个嘛……不重要啦。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先这样。」

轻轻地说完,她起身拍去围裙上的沙子,捡起地上的刀具,将那些凶器重新收回手臂里。刀具们无声无息地没入手臂上的凹洞。

最后,她捡起那条沾了血的领带,单手拿着摇来晃去,一脸困扰。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领带。我买条新的赔你吧?七海有给我帮忙打扫的钱,不过可能要等一阵子喔,因为我不知道我的钱什么时候才能买一条领带。」

「不要介意,不用赔给我了。比较伤脑筋的是围裙吧?上头也沾到血了。」

「这个吗?没关系,我就是怕弄脏衣服才穿围裙的啊。」

绫脱下尺寸略小的围裙,包裹在上衣之后的胸部微微起伏,绫大大呼出一口气。她叠好围裙夹在腋下,抬头看着我。

「你这人…………真的很残忍耶。」

「…………是啊。」

我们对看一眼,一起点头。绫静静地摇头后迈步向前,她再次横跨草原,走上通往堤防的阶梯。

「好了,我们也混了很长一段时间,开始找失踪宠物吧。」

「等等……现在开始?」

「当然啊。小田桐,先跟你说,七海其实是很可怕的人喔。要是没完成她指派的任务事情就大条了,请你好好记住这点!」

缓的模样就像是因害怕而竖起全身毛发的猫咪。七海有时很严格,但基本上是个温柔的孩子啊,绫不也觉得她很好?为何现在会是这种反应?

绫登上堤防,沿着来时路前进,我赶紧跟在她后头,

「绫,等等我!你说要去找那些失踪的宠物,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线索了?」

「啊——嗯嗯有啊。我要跟你道歉,其实特地找你到河滩只是因为这样就算我流血也不会被人看见,毕竟很少人会去那里。」

绫张开双手不停走着。温度降低不少的晚风吹着身体,我抓着失去领带的衬衫快步前进,不久便回到公寓前。

绫继续前进,走到公寓旁的小空地。

——————有种非常讨厌的预感。

这块小空地小到连停一台车都有困难,空地上杂草丛生,这里似乎被用来当成仓库,堆积着许多杂物,丢在这里风吹日晒。

真是令人怀念的地方啊。我和茧墨及雄介应七海的请求而一起来到这空地是五月的事情。

「是这样的,前阵子一到晚上,就会有很多猫咪来这里聚会喔。可是最近却一只也没有,时间点差不多就是开始传出宠物失踪事件的时候。所以根据我的推理,宠物的失踪和这空地一定有某种关联。」

如何?小田桐,你觉得呢?

绫指着我,希望得到我的称赞。但我没有回答她,我不发五阳地望着眼前的那个东西。

杂物堆之间放着一样奇异的物品。那是一个有着暗红色屋顶的老旧狗屋,狗屋入口与侧面被人随便而执拗地钉上许多木板,上头贴着一张在风吹雨淋后几乎无法看清字迹的纸张,凄惨地飘荡着。

「而且,感觉起来这个东西最可疑。上头写了什么呢……小田桐,你看得懂吗?」

「应该是『危险,请勿靠近』吧?」

我别过了头回答,绫惊讶地眨着眼睛歪着头。

「喔?为什么要那样写?是说你居然看的出来,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不,我不是用看的……说来话长……」

那张纸是雄介把狗屋封住之后,在我面前写好贴上去的。

我去贴罗!雄介说完便冲出我家,似乎没有替纸张做好防水措施,脑中浮现当时雄介脸上轻松的笑脸。

绫盯着狗屋瞧,接着蹲下来窥探着里头。

狗屋——————有根钉子松脱,形成一道缝隙。

不愧是粗心的雄介,根本没有好好钉牢嘛。有钉好的木板跟没钉好的木板状况未免差太多了。

脑海中的雄介竖起犬拇指,满脸笑容。

「咦……那个……这个缝隙好像沾了很多毛,那些宠物们该不会就在狗屋里头吧?」

不傀是本大爷钉出来的木板,对吧?

雄介你这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偷偷在心里与想像中的雄介进行了愚蠢的对话后,拉住绫的肩膀阻止她将手伸进那道缝隙。绫讶异地转头看着我:

「嗯?小田桐,你怎么了?我不怕被它们抓到手喔?完全没关系喔?」

「不……不只会被抓,可能还会被吃掉呢。」

整只手都会被一口吞下。

我迅速摇头,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狗屋。狗屋里传出叽哩咕噜的低语,绫看了我几秒之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东西让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明白就好。」

宠物们失踪的原因终于水落石出。因为被我们封闭在狗屋里的『生物』还很饥饿,它发出了咕噜噜的可怕低语,听着里头充满怨气的声音,我别开了视线。

「我也曾经问七海,宠物失踪的原因是不是这块空地,但是她没有回答我。她没反对我来这里看看,只说要不要改天再来。今天正好和你一起来,真是太幸运了……嗯?」

绫再度看了狗屋一眼,她歪着头弯起嘴角。

「啊…………不愧是七海啊。」

怎么回事?绫看着困惑的我问道。

「小田桐,你要怎么处理呢?我猜七海八成希望你能够解决这个事情喔。」

「总之,我先回去找小茧,问她这种状况要怎么处理比较好,味噌火锅就留到下次再吃吧。」

我忍不住叹息。没记错的话,那次处理完狗屋之后,小茧曾说过要找她认识的专门处理这类问题的人士帮忙搞定,看来她根本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

趁还没出现更多受害者之前赶快和她商量一下比较好。

「咦?这样啊……那就辛苦你跑一趟罗,一路顺风。那个火锅,要不要我用保鲜盒装一些放在你家?你回家之后还要弄晚餐也有点麻烦吧。」

「如果能回去吃就再好不过了…………没想到你还满居家的嘛。」

我说完绫便开心地挺起胸膛,她挥挥手目送我离开。我就这样一个人在逐渐昏暗的天空下,前往公车站牌。

*  *  *

走过公园.来到公车站牌下。我边等公车边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幸好再十分钟车就来了。我摩擦着冰冷的双手,拿出面纸擦去手上的血迹。

就在我双手交抱等着公车时,一阵电子音响起,我赶紧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组陌生的号码,按下通话键后,话筒传来高亢的声音:

『喂喂,是小田桐吗?不好意思。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绫?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七海告诉我的。不要生气,我不会常常打啦。』

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光是茧墨,连七海也随便把我的电话告诉别人,这令我感到有些意外。但我不会因此怪罪七海,就算绫知道了我的号码,应该也不会拿来做什么坏事吧。

「我没生气。对了,你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我刚才忘了告诉你。』

我话都还没说完绫便接着讲下去。两人的说话声音重叠,听起来有点像狗屋传出来的噪音。

绫似乎颇犹豫地深呼吸,轻声续道:

『关于我复活的理由……我以为只是因为自我意识已经恢复的缘故。然而,也可能不光只是那样而已,就连我的身体当初崩解的理由可能也是同一个喔……』

绫再度停顿,她又一次深呼吸之后才继续说:

『——————狐狸是不是又回到这个世界了?』

瞬间,世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回过神来,我已经挂了电话。

绫所说的话在耳边回荡,我再次想起那片红色海洋,但想像中的异界已没有那道白色身影。

难以形容的恐惧麻痹我的身体,一阵晕眩袭来,让我动也不能动。

不知为何,胸口不再疼痛难过。

之前想起狐狸时的那种痛楚已经消失。

手机还贴在耳边,听到嘟嘟的机械音,脑筋混乱的我站在原地。

等待的公车到站,车门开启。

过了一会儿,车门关上。

而我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公车渐渐驶远。

肚子里的孩子果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