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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和暴风雨一起降临的插班生

第三卷

第一章 和暴风雨一起降临的插班生

……我的脑海里存在着白色的记忆。

那个白,白到仿佛会让视网膜灼伤似的——当时的事情,我至今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生活在极北地区的冰湖里的鱼,慢慢被埋葬在冰棺里一样。

那天的那个时候——我的心和身体都渐渐地死去。

「呼——呼——呼……」

还记得那里是某地的林子,稀稀疏疏地长了几株针叶树。

我可以回想起那时的寒冷。温度之低,连呼出来的气都会为之冻结的寒气。冰得好像会刺人一样,让人从骨子里发冷的极寒冻气。扼杀了所有生命的冰点下的世界。

我最印象深刻的东西就是白色。那是种洁癖的纯白。无论是树梢、根部的草丛、还是地面,全都铺上了一层令人头晕目眩的白色积雪,形成冷酷又美丽的银白世界。

像在跳舞一样片片纷飞的雪花,在我的视野淡淡地布下了斑斑点点的白色杂讯,将我的世界染成了又白又冷的颜色。

「……呼……呼——」

我踩过厚达膝盖的柔软积雪,像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标地走。

一步……接着一步。以缓缓的速度……慢慢地前进。

我拖着像铅块一样笨重的身体,连拍掉堆在头上和肩膀上的白雪的力气也没有。我一边走,一边用红色污染干净无瑕的雪原。

鲜血从我的身体源源不绝地流出。

随着鲜艳的红色将白色世界点缀得绚丽夺目,我的生命就像沙漏一样渐渐流逝。「咳咳……呼——呼—啊……啊啊……」

四周寂静到仿佛会刺耳。耳边只听得到踩踏积雪的声音和火焰般炽热的喘息回响,可是那也一下子就和大雪的静谧融为一体,失去热度烟消云散。

四肢早已失去了知觉,甚至感受不到这副身体被深深划开的痛楚。

我可以明确地感觉得出来,我的生命即将燃烧殆尽。

——追根究底。

为什么我还要像这样垂死挣扎下去呢?

为什么我明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还要继续踩着雪往前走呢?

「咳咳……明明……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没错,我一无所有——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没有活下去的目的,也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我是某个魔术组织的『清扫人员』……讲白了就是杀手。组织把我的哥哥抓去当人质,为了保障哥哥的人身安全,我听从组织的命令,做为『清扫人员』杀死了许多与组织为敌的人。对于孤苦无依的我来说,温柔的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的一切。

只要是为了哥哥——哪怕这双手沾染再多的鲜血,我也——

…………

……然而,我视为一切的哥哥却死了。被□□□给杀害了。

哥哥已经不在世上。

既然如此,为了哥哥夺走许多人命的我是不是也应该消失?

为了哥哥不惜让鲜血弄脏一双手的我——是否没有再活下去的资格了?

可是我没办法停下步伐。虽然明知前方只有死路一条,明知这么做只是在白费力气,我还是怀着某种期待,不断移动双脚往前走。

啊啊,这根本是在自欺欺人,多么伪善。

口头上说是为了哥哥……到头来我爱的只有自己而已。一直以来我只是拿哥哥当挡箭牌,为罪孽深重的自己脱罪罢了。

神怎么可能会让奇迹降临在这样的伪善者身上——

「呜……!?……啊。」

等我察觉时,我已经倒在冷冰冰的雪上头。身体再也使不上力。

就算我试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也只是在雪上面滑动,我的身体全然不听使唤。

……已经到极限了。

一开始□□□对我造成了致命伤,后来在逃亡到这里来的路途上,我又跟组织派来的追兵交手了好几次,他们在我的身体留下敷也数不完的伤口。我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反而算是奇迹了。

而倒在冰冷的雪上后,我的身体开始戏剧性地往结局迈进。

体温——不断从身体流失。

生命力以惊人的速度从体内凋零,在雪原上绽放的血色红花愈来愈盛大。

「啊……啊……我……我……」

好不容易翻身仰躺的我伸长了左手。

就像要抓住天空一样——无意识地,漫无意义地。

颤抖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手环。那是以前哥哥在某个地方送给我的,他自己也有一个同样的东西。

『唉,□□□。总有一天我们一起逃离这个组织……两个人找个地方过平静的生活吧。』

我的脑子忽然想起令人怀念的哥哥曾说过的话。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就像既遥远又不切实际的幻想。

「……救救……我……哥……哥……」

正当我的视野因泪水而变得一片模糊时——

「是谁在那里!?」

「……咦?」

忽然,有个踩着雪地快跑的声音渐渐逼近。

不一会儿,一名男子从林子后面现身。

「……!你是……!」

那名一发现我便露出惊愕表情的男子,长得高高瘦瘦的,拥有一头黑发和一双黑眼珠,身披黑色的大衣。年纪大概比我还要大个几岁。他的右手拿着一把雷管式点火的左轮手枪,瞄准着我。

不过比起他手上的枪,他的身影更吸引我的目光。

他的长相……他的身形……感觉好像某个人。

「……哥……哥哥……?」

不对。虽然很像,可是他不是哥哥。况且哥哥早就死了。

「……抱歉。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长得和哥哥很像的男子认清我的长相后放下手枪,开口向我道歉。

「如果我可以早一点赶到的话……就好了。」

短暂的沉默后,那名男子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

□□□□□□□□□□□□□□□□□□□□□□□□□□□□□□□□□□□□□□□□□□□□□□□□□□□□□□□□□□□□□□□□□□□□

□□□□□□□□□□□□□□□□□□□□□□□□□□□□□□□□□□□□□□□□你捡了个烫手的山芋回来哪,葛伦。那个女的是天之智慧研究会用『□•□□□』使其□□的那个□□□吧?……真的是在自找麻烦。」

意识突然清醒。

「我、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也是受那个人之托……」

「你没有道理要答应那个人的请求吧?」

「话虽如此……可是……那家伙……!」

「哼。你又犯起老毛病,开始扮起『正义魔法使』了吗?你这人还是一样无可救药哪。」

我睁开了眼睛。雪景已不复存在。也不再感到寒冷。非常温暖。

这里似乎是某处的房间。感觉干净整洁的白色房间。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我躺在白色的床上,我还活着。

床边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和我在雪的世界相遇的人。另一个我则没有看过。

「噢,睡美人终于醒了。喂,阿尔贝特。拜托你晚一点再说教吧。」

「呿……随你的便。这次我真的对你感到心灰意冷了。」

「哈哈,类似的话你跟我说过好几十次了,阿尔弟弟你这个小傲娇……对不起,拜托你把瞄准我眉心的手指放下来,不要用那种像是在看垃圾的眼神瞪我,真的很可怕。」

「……哼。」

陌生的那名男子不开心地闷哼一声后,离开了房间。

于是,另一名和我在雪地碰到的男子立刻收敛起先前嘻皮笑脸的态度。

「……可恶。」

取而代之他发出了沉重的叹息,脸也貌似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不分敌我一视同仁地拯救所有人命……绘本故事里的『正义魔法使』那种东西都是骗人的……我也知道……那种东西都是骗人的……可是我……」

「……………………」

半晌。大概是总算发现到我在盯着他看了吧,那个人尴尬地叹了口气之后,垂眼注视着我。

「唷,我们又见面了。不……这种时候应该说初次见面才对吗?」

「你是……在那个雪地……救了我一命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瞬间那个人露出了一脸愁容。那副仿佛怀有歉疚似的表情……果然有几分像哥哥的感觉。

「啊……」

我忽然发现。左手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我从毛毯里面伸出左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腕。

「怎么了吗?」

「不见了……我的……手环……」

「对不起。你的手环……已经……」

男子说话突然吞吞吐吐了起来。

「……嗯,被没收了。后来决定由我们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管理。」

「……不能……还给我吗?」

「没办法。也不能跟你说明原由……请你死了一条心吧,不好意思。」

闻言,一股仿佛失去了一部分身体的失落感油然而生。那只手环是哥哥送我的礼物。无论是在煎熬的时候还是痛苦的时候,都能让我觉得好像有哥哥陪在身旁一样……它的意义对我来说就是如此不凡。

「……抱歉。」

那个人再一次向我赔罪。

不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有现在也是。

为什么这个感觉跟哥哥有些神似的人动不动就要跟我道歉呢。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

「我叫做葛伦。」

那个人突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当然,他的名字跟哥哥不一样。

「你呢?可以再跟我说一次吗?」

名字。我的名字。

可是不知何故。我有种……必须再跟他说一次自己叫什么名字的感觉。

「梨洁儿……我的名字叫梨洁儿。」

「是……吗?梨洁儿、啊。」

咚。

那个人——葛伦把手放在我的头上,面露惆怅的笑容说道:

「……请多指教啰。梨洁儿。」

这就是——我和感觉跟哥哥非常神似的人……葛伦相遇的经过——

…………

……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一阵摇动。

「小姐……喂,小姐,抵达目的地了。」

好像有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呼唤我。

「…………嗯。」

彷徨在过往昔日的昏沉意识缓缓地回到了现在。

「我知道你很疲倦,可是能麻烦你醒一醒吗?小姐。」

我慢慢睁开眼睛。

这里是我搭乘的驿站马车——小型四轮马车的车厢内。

我身上裹着毛毯,缩着身体躺在车厢内相对的两张皮椅的其中一张上面,看来我刚才是睡着了。

「……?」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子。虽然身体有些疲惫,可是还不至于觉得不舒服。

「你终于起来了。早安啊,小姐。」

只见驾驶这辆马车的马夫出现在敞开的车门另一头。

「辛苦你迢迢千里远从帝都奥兰多来到这座学院都市菲杰德了,小姐。」

马夫在这趟旅途中也扮演了旅伴的角色,他笑着向我伸出了手。

我默默牵起他的手,在亲切的马夫搀扶下离开了马车。

外头弥漫着薄薄一层朝雾。

四周的天色依旧昏暗。

不只这座位在市区外的马车驿站,就连从远方便可看见一栋栋有着锐角屋顶房子的菲杰德市区也不例外,人们都还在睡梦中尚未醒来。

「小姐,你那身制服……是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的制服对吧?原来如此,小姐你以后要去那所学校读书了是吗?」

马夫一边亲切地跟我攀谈,一边帮我把堆放在车内的行李搬出来递交给我。

我点了一下头。

然后接下了那个行李。

「啊哈哈,要用功读书喔。小姐。」

马夫向我打气后,爬上了马车的驾骏台。

「那么,今日非常感谢顾客利用本公司的驿站马车。希望日后还有机会能再为您服务……对了,三餐要记得吃喔?……再会啦。」

马夫用手拉了拉帽子,开玩笑似地用制式的业务对答向我告别后,驾着马车往位在驿站附近的马车小屋移动。

我愣愣地目送马车离开,一会儿后才转头把视线投向了菲杰德的市区。

不久前我才来过这座城市,可是却有一种睽违许久才又回来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有葛伦在这里的关系。

「…………」

我闭上眼睛。

在脑中回想先前在魔术竞技祭时遇到阔别一年的葛伦的样子。

这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慢慢开始稍微兴奋了起来。

这次的任务……虽然我也不太清楚内容是什么,总之可以跟葛伦近距离相处。

这对我来说是大好消息。

一年前葛伦无预警地从我身旁消失之后,我的心情一直处于不安的状态。内心里随时都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快感。

不过上次偶然跟葛伦重逢,我发现一直盘踞在我心中的不安与不快一口气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又能跟葛伦在一起一段时间了……)

光是这样想,就能让浮躁的心情安定下来。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总之我感受得到内心渐渐充满舒服愉快的感觉。

「……嗯。」

好想早点见到他。

我睁开眼睛,往菲杰德的市区迈步出发。

不过我忘记携带菲杰德市区的地图了,先前造访时临时背起来的城郭构造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算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凭直觉吧。

…………

……

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的学生,西丝蒂娜•席贝尔最近怀有一个小小的秘密。

对西丝蒂娜来说,那是个不可告人——不,应该说那是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

今天,那个秘密的时刻也即将到来。

「……唔……嗯。」

在幽暗的夜幕完全撤下的黎明前。

躺在卧房床上的西丝蒂娜倏地睁开了眼睛。

西丝蒂娜起床从来不会拖泥带水。她是那种只要在就寝前再三提醒自己明天必须早起,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就会醒来的类型。在西丝蒂娜现在必须保护秘密的状况下,这个体质也发挥了作用。

刚醒来的西丝蒂娜顶着一头有些杂乱的头发,缓缓环视房间。虽然这个房间本身打造得十分高雅,可是里面的家倶乏善可陈。当中最抢眼的就属塞满了魔术与考古学相关书籍的大型书柜,其他只剩椅子、书桌、暖炉等,尽是一些实用性为主的家倶,以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房间来说有些煞风景。和中间隔着走廊位在对面,内部陈设有着浓浓少女气息的鲁米亚的房间相比,简直是天壌之别。父母在魔导省担任高级官僚的西丝蒂娜所居住的这幢席贝尔家的宅邸,屋龄长达五十年,乃是品味与威严兼备,无比气派的贵族豪宅。

附带一提,西丝蒂娜的父母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常常去帝都出差不在家。所以席贝尔家的屋子基本上只有西丝蒂娜和鲁米亚两个人在生活,这幢大屋子的管理与维护,还有警备和家事之类的工作,都是由被召唤到这幢屋子住下来的小帮手妖精们负责处理。

「……好。」

西丝蒂娜一声不响地溜下床,走到衣柜前立刻开始更衣。她让薄绢连身睡衣沿着肌肤滑脱落下,动作迅速地穿好衣服披上外套,左手戴着平日爱用的手套。

完成准备的西丝蒂娜打开门走出卧房。

中间隔着走廊,位在对侧的房间就是鲁米亚的卧室。鲁米亚应该还在睡梦中,浑然不觉吧。除非有什么要紧的情况,否则早上赖床成性的她很难被吵醒。

「……对不起。」

西丝蒂娜一如既往在房门外小声道歉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屋子。

这个时间天色仍有些昏暗,悄悄离开了席贝尔家宅邸的西丝蒂娜照例快步前往约定的地点。

她前往的地点是一座在菲杰德随处可见的自然公园。这座位在北区学生街的自然公园,是北区居民平日用来享受森林浴和悠闲散步的休憩场所。

不过现在才一大清早,公园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十分冷清。一如要打破这个寂静般,西丝蒂娜一边沙沙作响地踩着满是落叶的地面,一边在零零落落的树木之间穿梭,抵达了那个地方。

秘密的约定地点,是一栋巨大山毛榉的树下。

与她约定见面的人早已先行一步在树下等着。

「……你今天有点晚耶。真不像你的作风。」

约定见面的对象——葛伦一脸不太愉快地向西丝蒂娜开口说道。

「呜……那个,对不起……昨晩要睡觉的时候……想到今天要跟老师见面……我就莫名紧张了起来,所以整晚没睡好……」

西丝蒂娜隐隐红着脸颊,貌似羞怯地别开了视线。

「……哈哈,意思是你有所期待吗?看来你有很严重的被虐狂倾向哪。」

「笨、笨蛋!才、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插圖)

葛伦笑得十分邪恶,虽然西丝蒂娜连忙否定,可是她的语调听起来有气而无力。「是说,你也不是什么好家伙哪,白猫。还没出嫁的你竟然背着父母每天跟我做这种事情……要是你父母知道的话肯定会哭死的喔?」

「那、那种事情……也是无可奈何的啊……我……那个……」

「算了。幸好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可以不用顾虑其他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进行。快点开始吧。」

葛伦一如等得不耐烦似地向西丝蒂娜逼近。

「……等、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西丝蒂娜仿佛要逃离葛伦般往后倒退。

不过她的动作非常缓慢而且忸怩,或许并没有真的想逃的意思吧。

「抱歉。我这个人就是急性子。」

葛伦愈靠愈近。

……愈靠愈近。

「啊……啊呜……」

西丝蒂娜像放弃挣扎似地停下了脚步。

她搂着颤抖的肩膀,微微垂低着头,低声嘟囔。

「那个……请你不要弄痛我……尽量温柔一点……」

「这我很难给你保证。」

葛伦露出带着一丝残虐气息的笑容。

「因为折磨你很有快感嘛。」

「呜呜……你是魔鬼……」

然后——

在不受任何人打扰,只有两人的世界。

两人今天同样也开始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动。

…………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

当天空渐渐呈现出鱼肚白的颜色时。

西丝蒂娜精疲力尽、懒洋洋地躺卧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

她衣衫不整,两边的脸颊红通通一片,全身冒出一颗颗的汗珠。或许是双眼失焦的关系眼神显得有些迷蒙,细长的脖子不断呼出温热而急促的吐息。

「对不起……放过我吧,老师……我、我的腰……已经不行了……」

葛伦一边重新系好松掉的领带,一边无奈地俯视着梦呓似地苦苦求饶的西丝蒂娜。

「瞧你这狼狈不堪的样子……算了,你这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大小姐以前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做这种事吧。在还没习惯之前大概就是这样子了。」

「……习、习惯……这种事情能习惯吗……?」

努力坐直身体的西丝蒂娜用温热湿润的眼眸仰望着葛伦。

大脑就像麻痹一样恍恍惚惚,而且视野仿佛被一层雾给覆盖住,没办法正常思考。身体里面又热又痛,一直承受着负担的腰部已经挺不起来了,剧烈运动后疲惫不堪的四肢感觉就像飘浮在虚空一样,轻飘飘软绵绵的。

不管今后重覆多少次,西丝蒂娜也不觉得自己能习惯这种事情。

「啊啊,当然会习惯了。你现在跟一开始的时候相比,情况已经改善很多了。」「改善很多,这怎么可能……明明我一直被老师摆布戏弄……」

「笨蛋。就凭你现在这样也想吃定我,还早了一百年吧。」

「……老师经验还真丰富呢。」

西丝蒂娜露出看似有些不开心、不满的表情瞪视葛伦。

「衣服穿好,身体会着凉的。小心一点。好歹你也是女孩子。」

「……啊。」

葛伦把自己的长袍披在西丝蒂娜的肩膀上。

西丝蒂娜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非常没辙。那会使她强烈觉得主导权落入了对方的掌控之中。

(……唔……有老师的味道……)

披着长袍的西丝蒂娜怀着莫名羞赧的心情等自己的呼吸恢复正常。

运动后的疲劳让人身心舒畅。清晨的冰冷空气是无比的新鲜。

真希望能一直沉浸在这样的余韵之中。

——不过……

「老师……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西丝蒂娜从地上站起来,开口询问了一个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的问题。

「我明明是拜托你教我怎么打魔术战……为什么最后会变成拳击的训练?」

「我就知道你差不多要问这个问题了。」

魔术战的清晨特别训练。

这就是这阵子两人之间的秘密。

西丝蒂娜是知道鲁米亚的秘密的少数人之一。可是现在的西丝蒂娜缺乏像葛伦一样能保护鲁米亚的力量。尽管她在魔术方面天资聪颖,可是在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战的领域,西丝蒂娜于各种层面都还算不上成熟。

正因如此,为了让自己在关键时刻也能挺身而战保护鲁米亚,她拜托葛伦指导魔术战的诀窍。

原本不管西丝蒂娜千拜托万拜托,葛伦就是不肯点头答应为她指点迷律。

可是最后葛伦依然不敌西丝蒂娜的热情,开始在一大早为她做一对一的指导。

只是……从展开训练的第一天起,每天早上训练的内容都是拳击的对战练习。

在简单地确认过拳击的招式与架式之后,两人为避免对方受伤,双手皆戴上拳击用的皮制手套,然后依循「葛伦对西丝蒂娜出手时点到为止即可,西丝蒂娜对葛伦出手时则以命中为目标全力以赴」的规则,每天不断进行拳击的对战训练。

然后,西丝蒂娜的拳头从没伤到葛伦的任何一根寒毛,葛伦的拳头则像蜻蜓点水一样不断落在西丝蒂娜的身上。

平时葛伦露出愣头愣脑的样子时,明明西丝蒂娜不管怎么拳打脚踢都能打得他哇哇叫,可是一旦葛伦『认真』摆出拳击的架式,西丝蒂娜就很神奇地再也摸不到他。面对葛伦那轻快俐落的步法,她只能不断挥拳打空气。

每天的结局都是西丝蒂娜自己耗光体力,最后倒地不起。或许是不习惯拳击动作的关系,最近西丝蒂娜的肩膀和腰部都有了严重的肌肉酸痛毛病。

当然,西丝蒂娜自己也有从基础训练开始做起的心理准备。不过她一直以为应该是做学习新咒文或练习缩短咒文等诸如此类的训练。

可是实际展开训练后,却偏偏是在运动身体。她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是拳击还是魔术战,基本的道理都是如出一辙的。」

葛伦一如抢在西丝蒂娜发泄不满前说道。

「你知道要让拳头打中对手可以透过几种模式吗?把速度提升得比对手更快、抓住对手的破绽、用假动作混淆对手制造机会、锁定对手行动的开头或结束、在对手攻击时施展反击等等。看,这不是跟魔术战一模一样吗?」

「要这么说……或许也是没错。」

「魔术战可说是更为困难复杂的拳击。无论如何,透过拳击的练习,可以学到魔术战的基础,将攻守的直觉磨练得更敏锐。」

真的有葛伦口中的效果吗?西丝蒂娜没听说过有人会把拳击加入魔术的训练。

「只要是和人对战的武术都可以,改练剑术之类的也不是不行……不过拳击是我比较擅长的项目。」

「唔……我总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觉得你只是趁这机会发泄平时你被我说教所累积的心头之恨而已……」

「那当然也有。」

「有吗!?」

西丝蒂娜像要威吓敌人的猫一样气势汹汹地逼问葛伦。

「别那么生气啦。拳击有助于魔术战攻守时机的判断能力是真的。这可是瑟莉卡亲自传授的修练法。我小时候也常被她逼着做这种训练。」

葛伦抬头仰望天空,像在缅怀昔日往事般说道。

那张温和的侧脸和平常的他判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呣……」

虽然西丝蒂娜没办法完全认同他的说明,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这场训练要遵照葛伦的指导。所以她也只能默默接受葛伦的修练法。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你一个大家闺秀做这么野蛮的事情。虽说拳击现在基本上跟剑术一样,都成了贵族与绅士的休闲运动就是了。」

「这问题我回答好几次了。无所谓就是无所谓。我不想再像上次一样……碰上危急的时刻时,却拿不出任何力量帮助鲁米亚了……」

「啊啊,说得也是。不过,为什么要找我训练?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你人脉那么广,不管是学院内还是学院外,要找比我优秀的师父应该不难吧?」

「那……那是因为……那个……」

西丝蒂娜不禁支吾其词。她确实是想保护鲁米亚。希望自己能为鲁米亚变强。她的脑袋存在有这样的念头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是这样的念头促使她向葛伦低头拜托同样也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可是挑选葛伦当师父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葛伦以魔术师来说只能算是三流没错……可是却是一流的魔导士。做为请教战斗方式的对象,实力无可挑剔。可是原因真的只有这样吗?

「算了。连对我这么讨厌的人你都愿意低头了。表示鲁米亚在你的心目中真的非常重要吧。而且,我们都是知道鲁米亚的秘密的人,也省得废话一堆。」

「没、没错!就是这样!找其他人当师父的话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西丝蒂娜口头上如此说道,心中却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追根究底,毎次听葛伦提到自己被她讨厌的事情时,不知怎么地内心都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而且,明明自己是为了保护鲁米亚而在进行训练,为什么一想到鲁米亚就会有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呢。明明自己又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正当西丝蒂娜心不在焉地独自思考着这个不协调感和痛楚的真相时——

「哎,总之现阶段以拳击的训练为主,朝加强体力和战斗直觉的方向迈进。等到你学好一定程度之后,我会再找时间教你军用魔术和使用途径的。」

「军、军用……魔术。」

葛伦的发言让西丝蒂娜的背部打了个寒颤,并且倒抽一口气。

军用魔术一如字面所示,是威力强大的战争用咒文——纯粹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魔术。和在学院学习的泛用魔术相比,威力有着云泥之差。西丝蒂娜以前也曾亲眼见识过军用魔术……现在光是想起那个凶恶的程度,就会让她浑身颤抖。「觉得很可怕吗?可是如果你真的想在『危急时刻』保护鲁米亚的话……你就不能没有『力量』。这是毫无讨价还价余地的残酷事实。你来求我传授你战斗方式的那一天,我认为你是真心想保护鲁米亚,所以才决定要回应你的心情。你在听到军用魔术后知道心生恐惧……我相信这样的你不会被魔术的黑暗面控制,一定可以把『力量』使用在正途上。」

「老、老师……」

「是说,你被迫必须使用那个『力量』的『危急时刻』……那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当然是最好的啦。」

西丝蒂娜不知道现在背过身子的葛伦脸上是什么表情。

但她知道,自己对那个背影所怀抱的心情——是不折不扣的敬意。

「今后……麻烦你继续鞭笞、指导我了。老师。」

深深一鞠躬——西丝蒂娜抬头挺胸后,自然而然地朝那个背影弯腰敬礼。

清晨的训练结束后,西丝蒂娜蹑手蹑脚地返回席贝尔家的宅邸。她在盥洗室脱掉汗湿的衣服后,在和盥洗室相连的浴室简单冲了个澡。透过水管从储水槽引来的水经石炭燃料加热到恰到好处的温度,把疲劳连同汗水一起冲刷干净。

洗完澡清爽过后,西丝蒂娜立刻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学院制服,直接前往厨房。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因为鲁米亚喜欢赖床,所以准备早餐的工作便落在西丝蒂娜头上;相反的,晚上的时候西丝蒂娜常常忙着学习魔术,晩餐的问题自然就换鲁米亚负责。遵照这样的分工制度,西丝蒂娜和小帮手妖精动作迅速地做好了早餐。

早餐准备完毕之后,西丝蒂娜回到卧房,跑去叫醒鲁米亚。

「鲁米亚。已经超过七点了喔?快点起床——」

「……呣、呣喵……?」

和一脸没睡醒的鲁米亚一起吃完早饭后,接着准备上学。

这一天,两人离开家门的时间是在快八点的时候。她们基本上平时都在这个时间出门。

一如既往,两人一边天南地北地闲聊,一边感情融洽地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

如果是以前的话,在上学的这段路西丝蒂娜和鲁米亚一直都是两人独处,但……

「啊,老师!早安!」

「……呣呣。连续没有迟到的纪录今天又刷新了呢。」

有个眼熟的人物站在前方的十字路口等着。

那个人正是葛伦。

「……早安啊,两位。」

两人走上前后,葛伦板着一张「我好想睡觉啊」的苦瓜脸向她们回打招呼。

「啊哈哈,老师也真是的……你可以再晚一点出门没关系,不用挂念我的安全啦。」

「……没有啊。我单纯喜欢一早出来散步而已。只是我的散步路线刚好跟你们上学走的这条路一样,然后又跟你们的上学时间带凑巧重叠在一起罢了。」

葛伦跟在并肩而走的西丝蒂娜和鲁米亚后面,随着她们一起移动。

自从确认『天之智慧研究会』是真的要对鲁米亚不利之后,葛伦就开始尽力充当护卫陪同鲁米亚上下学。

不过葛伦毕竟是老师,鲁米亚是学生。在校内其他不知情的师生眼中看来,葛伦就像在对鲁米亚做过度的干涉一样,于是像跟踪狂啦、对学生起色心的人渣讲师啦等针对葛伦的恶意毁谤在校园内甚嚣尘上。葛伦本来就是那种喜欢他的人会很喜欢,讨厌他的人会很讨厌的极端类型。所以对看不惯葛伦的那些人来说,这是攻击他的大好机会。

另外,鲁米亚是个心胸非常宽大的少女,跟人长得漂亮可是个性难以亲近的西丝蒂娜不一样,她充满了亲和力,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温柔对待。因此鲁米亚在校内非常受男同学的欢迎。这样的鲁米亚对葛伦的过度干涉表现出了不排斥的态度这一点,却也造成火上浇油的效果,导致众人更加敌视葛伦。

至于葛伦带领的二班,由于班上学生受过葛伦的帮助,对葛伦这个人有很深的认识,所以并未产生这种排斥葛伦的现象,不过葛伦还是意外地成为校内多数男学生眼中的公敌。

然而,面对这些毁谤中伤和恶意,葛伦完全不做任何辩解和反驳,只是持之以恒地默默做自认应该做的事情。不只是鲁米亚,连身为第三者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西丝蒂娜,也对葛伦那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态度,以及就某种层面而言,和把人生献给信仰的圣者十分类似的坚定意志由衷感到钦佩。

害葛伦成为众矢之的,鲁米亚自己心里也觉得非常难受,可是她怎么样也说不出「请你停止这种行为」这句话。因为这么做的话等于是在蔑视葛伦的信念。

「那么,今天也麻烦老师了。谢谢老师平日的保护。」

所以鲁米亚就像往常一样,只是明确地表示感激。

「啊哈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葛伦也是一如既往地装傻。

于是,三人如常地往学校迈进—

「啊,对了,老师。今天有插班生要来报到对吧?」

「啊啊,没错。大家要和平相处喔。」

「不过在这种时期会有插班生进来很少见呢……」

一边闲话家常一边上学,这画面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然而——

这一天,这样的画面突然多出了一个异物。

「……咦?」

西丝蒂娜突然发现。

有个身穿学院制服的少女背对着他们,站在通往学院正门的上坡道。该名少女最显眼的特征,就是那一头远远地也能看得很清楚的鲜艳淡蓝色头发。那样的发色在帝国十分罕见,西丝蒂娜不记得学院里有这种发色的学生。

(难道说那个女孩就是插班生……?而且她身上穿着制服……)

正当西丝蒂娜对那名少女做出这样的推测的同时——

淡蓝色头发的少女似乎感觉到三人的气息,转过身子面向他们。

只见少女口中念念有词,把手放在石块地面上,然后往上一拉。

(……咦?)

西丝蒂娜愣住了。

少女的手往上拉的同时,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把十字架状的大剑。

少女手握大剑,她的视线毫无疑问是锁定在三人身上。

下个瞬间,少女高举大剑,拔腿冲刺。

只见她以穿越空间般的惊人速度朝着三人直奔而来——

由于事出突然,西丝蒂娜的脑袋一片空白。

(难、难道说她是——)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发动攻击的人,西丝蒂娜只想得到一个。

谜之魔术组织——天之智慧研究会。

那个少女是天之智慧研究会派来的刺客吗——?

(不可以……鲁米亚……我得保护鲁米亚才行——)

西丝蒂娜做好了觉悟。她就是为了这一刻,才会拜托葛伦指导她作战方式的。

(我要……保护鲁米亚……!)

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仿佛时间停止流动了一样,身体无法动弹。

面对突然现身的敌人,面对那个少女手中的大剑所散发出的凶恶光辉——

西丝蒂娜只是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西丝蒂!」

鲁米亚一如要保护动弹不得的西丝蒂娜般向前挺身而出——在这同时……

迎面而来的蓝发少女「咚」的一声高高地蹬地跃起。

「……咦!?」

少女直接跨过鲁米亚和西丝蒂娜的头顶飞向后方。

然后……

「喔哇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

听到奇怪的哀号声响起之后,西丝蒂娜终于回过神,转头一瞧。

映入她眼底的,是少女毫不犹豫地挥下的大剑,以及有惊无险地使出了空手夺白刃绝技的葛伦。

「你、你、你这是在搞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想杀了我吗!?」

只见葛伦面无血色,眼眶含着泪水全身不停发抖,扯开嗓门向挥剑砍杀他的少女怒吼。

以一个行凶的刺客来说,状况似乎有些奇怪。

「……我好想你。葛伦。」

喃喃地。

挥剑砍人的少女露出一双看似睡眠不足的眯眯眼,面无表情地如此说道。

「烦死了!回答我的问题,梨洁儿!你到底是想怎样!?」

葛伦一边怒吼一边放开大剑,立刻逃出攻击范围。

「打招呼。」

「这也叫打招呼!?你给我去翻一百万次字典查查『打招呼』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闻言,少女仿佛觉得错愕似地,表情隐约出现了变化。

「……难道不对吗?」

「当然不对!」

「可是这是阿尔贝特告诉我的。他说和久违的战友见面就是要这样打招呼。」

「那怎么可能!?说到底,原来是那家伙搞的鬼!?该死的阿尔贝特,有讨厌我到这种地步吗!?给我记住!混帐东西!」

「……好痛。住手。」

葛伦一边大吼大叫,一边用拳头扣住少女两边的太阳穴转来转去。

那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跟刺客打斗。

「那个……老师?那个女孩子是……?」

鲁米亚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询问葛伦。

「咦?等一下,这女孩是之前魔术竞技祭的时候……」

鲁米亚这才发现被葛伦逮住的少女有几分眼熟。

「啊啊,没错,你还有印象吗?对了,我以前曾加入帝国宫廷魔导士团一段时间的这件事,我有告诉过你们吗?」

「没有,不过……我隐隐约约……有想到这个可能就是了……」

西丝蒂娜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唯唯诺诺地回答道。

「是吗?没关系。总之,梨洁儿……这家伙是我魔导士时代的同抱。鲁米亚之前有跟她打过照面了,白猫你应该也对她的长相有印象吧?虽说你看到的那次是鲁米亚变身的。」

西丝蒂娜冷静地仔细打量蓝发的少女……梨洁儿。

经葛伦这么一说,确实勾起了她的记忆。

「搞……搞什么……原来不是刺客啊……太、太好了……」

大概是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的关系,西丝蒂娜当场瘫坐下来,松了一口气。

「再来……我想你们应该也多少察觉到了,这家伙就是传闻中的插班生。表面上的状况是这样。」

「……表面上吗?」

鲁米亚纳闷似地侧起脑袋。

「没错。听说帝国政府决定正式将鲁米亚纳入保护伞下了。然后,衔命被派遣过来的帝国宫廷魔导士似乎就是这家伙。」

「是、是这样子啊……话说回来,原来她也是魔导士……真了不起……」

西丝蒂娜睁大眼睛注视着梨洁儿。帝国宫廷魔导士团,是由帝国实力最顶尖的魔导士们所组成的精锐集团。梨洁儿的外表看起来跟西丝蒂娜她们年纪差不多大,却已经是该集团的成员了。

这么一想,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娇小少女顿时让人感觉非常可靠。

「梨洁儿……你是叫这名字对吧?该算好久不见……了吗?」

鲁米亚立刻面向梨洁儿想和她正式打个招呼。

「嗯。」

「在此向你重新自我介绍啰?我叫鲁米亚,鲁米亚•汀谢尔。她是我的好朋友西丝蒂……西丝蒂娜。帝国宫廷魔导士团愿意派人来担任护卫,让人觉得好像吃了颗定心丸呢。今后麻烦你多多关照了。」

「……嗯。包在我身上。」

梨洁儿稍稍挺起胸膛,面无表情地开口如此说道:

「放心。葛伦由我来保护。」

「咦?」

「……什么?」

梨洁儿一副理所当然似地做出莫名其妙的发言,鲁米亚和西丝蒂娜不禁两眼发直,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你要保护的不是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保护我干什么啊,智障!」

葛伦用拳头扣住梨洁儿的太阳穴不停狂转。

(插圖)

「好痛。住手。」

「拜托——!梨洁儿你有搞清楚自己的任务吗!?你要保护的人是她、是她!是这个留着金发的可爱少女鲁米亚妹妹!OK!?」

「……?为什么?」

「还问我为什么!?你没有听取作战说明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比起鲁米亚,我更想保护葛伦。」

「闭嘴,吵死了!那种莫名奇妙的希望怎么可能获准,白痴!」

葛伦一边抓头一边唉声叹气地抱怨。

「搞什么嘛,为什么偏偏要派梨洁儿啊!?好啦好啦,不管怎么看,这都是选人失误!真的是太感谢了!特务分室的人脑袋不知道都装了什么,是疯了不成吗!?」

葛伦当着一脸茫然的鲁米亚和西丝蒂娜面前,一股劲儿地向看似昏昏欲睡、面无表情的梨洁儿暴跳如雷地发飙。

(……应该不会有事……吧……?)

看到这样的画面,即便是鲁米亚也不禁感到一丝不安。

「如此这般……」

镜头切换到另一个地点。

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二年级二班的教室。

「她是今天加入的新同学梨洁儿•雷佛德。哎,大家跟她好好相处吧。」

葛伦带着梨洁儿现身在教室后,台下纷纷发出惊呼。班上的学生——尤其是男生——在见到站在讲台旁的新同学的长相之后,开始骚动了起来。

「喔喔……」

「……好、好清纯。」

「呜哇,好漂亮的头发……」

「这女生长得好像洋娃娃喔……」

洋娃娃。用这个字眼来形容梨洁儿的容貌或许十分贴切没错。

论肉体年龄,梨洁儿跟这个班级的学生几乎没什么差别,可是她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再加上个头娇小,导致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幼。她那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总是很想睡觉似地眯得细细的,从中无法窥出任何感情。不过她的五官长得非常端正,而且也不会随便乱动身体。她那宛如雕像般稳重而文静的姿态,用洋娃娃来形容确实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梨洁儿本人对自己出众的外表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长得又杂又乱的头发连用梳子梳到一半都会卡住,只是随便拿个发圈在靠近后颈的位置绑起来垂放在背上。明明拥有一头任谁看了都会钦羡不已的美丽蓝色头发,她却没有善加照顾,将之视若敝屣。

不过,撇除这个缺陷不提——

「梨、梨洁儿长得超级可爱的哪……」

「是说,这个班上的女生整体而言水准也太高了吧……」

「我决定了。本来是不属于任何一派的我从今起就是梨洁儿派的了……凯,你要不要也加入?」

「啊啊,罗德你说得对……我也要加入梨洁儿派了……」

「哼……除了温蒂大人以外其他我都不屑一顾!依然死心塌地!」

「男生吵死了!」

完全不出所料,看到新来的插班生——而且是个容貌出众姿色过人的少女——整个教室以男生为中心变得闹哄哄的,还有愈来愈吵的趋势。

(真是。继续这样闹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的……)

葛伦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在起哄的家伙的心情。毕竟梨洁儿只要闭上嘴默默站着,就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少女……前提是都不要开口默默站着的话。血气方刚的少年看到这样的她肯定是会躁动的。

「啊~总而言之。」

葛伦硬是插话吸引台下吵吵闹闹的学生的注意力。

「你们应该都对新来的同学充满好奇吧,这里先请梨洁儿做个自我介绍好了。那么,时间交给你了,梨洁儿。」

于是整个班级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焦点都集中在梨洁儿的身上。

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想听梨洁儿做自我介绍。

……然而……

「…………………………………………………………………………………」

……………沉默。

即使成了全班同学瞩目的焦点,梨洁儿却还是昏昏欲睡似地板着没有表情的面孔,一直缄默不语。

尴尬的沉默逐渐笼罩整个班级。

「……喂。」

再也无法忍受那个尴尬气氛的葛伦,从旁边戳了一下梨洁儿的脑袋。

「你是没听到我教你自我介绍吗?还是故意装傻?」

「……?」

梨洁儿纳闷似地稍微瞥了葛伦一眼。

「那个……可以麻烦你做一下自我介绍吗?不然剩下的时间很尴尬耶?」

「……为什么?介绍我自己的事情做什么?」

「照我的话做就对了!算我求你!要说规定也行、惯例也可以,反正这种时候都是要这么做的!」

「……是吗?我知道了。」

梨洁儿轻轻点头答应,往前跨出一步。

然后……

「……我是梨洁儿•雷佛德。」

她喃喃地念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轻轻点了个头。

「…………………………………………………………………………………」

……………沉默。

「……喂,接下来呢?」

「……已经结束了。」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

然后——

「你只有介绍自己的名字不是吗!?是说你的名字我一开始就帮忙介绍过了吧!?你是来乱的吗!?就连正值青春期巅峰,自以为『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叛逆,感觉酷酷的我实在帅毙了』的屁孩,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也比你像样多了——!」

葛伦双手抓着梨洁儿的头前后用力猛摇。

见两人自顾自地唱起意味不明的双簧,班上的学生全都看傻了眼。

「可是,葛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兴趣也好专长也好,要说什么都可以啊!能说多少算多少,你就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让大家可以认识你这个人就好了!」

「……是吗?我知道了。」

梨洁儿轻轻点头,重新向前迈出一步。

「……我是梨洁儿•雷佛德。隶属帝国军一翼的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的特务分室。军阶是下骑士长。代号『战车』,这次的任务是…………」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伦突然发出了奇怪的鬼叫声,用侧抱的方式将梨洁儿一把抱走,健步如飞地冲出了教室。

「咦,刚才梨洁儿说了什么……?」

「我也不是听得很清楚……好像什么帝国军之类的……?」

受到葛伦的鬼叫声干扰,台下的学生们似乎都没能听清楚讲话轻声细语的梨洁儿说了什么。

学生感到一头雾水的同时,教室外传来了什么「你这笨蛋!」、「你脑袋有什么毛病啊!?」等之类的葛伦破口大骂的声音。

过了整整几分钟之后——

在外面不知道讨论了什么事情的两人终于回到教室。

「……我将来的目标是加入帝国军,进入这所学校是为了学习魔术,目前的结论是这样。我来自……呃,是伊多里亚地方来着……?年龄大概是十五岁。兴趣……记得是……读书吧。我的专长……呃,该说什么才好?葛伦。」

「不要问我。」

太阳穴爆出青筋频频抽搐的葛伦低声说道。

梨洁儿的说词充满了一股强烈的不自然粉饰味,学生听了全都哑口无言。

葛伦对笼罩整个班级的狐疑气氛视若无暗,不由分说地打算为这番自我介绍画下句点。

「以上就是梨洁儿•雷佛德同学的自我介绍!啊哈哈,哎呀,感觉真的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学生哪!今后你们要跟这个平凡至极又普通到极点,甚至可以说普通到让人觉得乏味的梨洁儿好好相处喔?好,快点开始来上课……」

「可以请问一个问题吗?」

此时,忽然有名学生举手发问。原来是绑了双马尾的大小姐温蒂。

「我对梨洁儿同学抱有一个疑问。方便请教吗?」

「啊~梨洁儿经过长途旅行才抵达这里应该已经很累了。你累了对吧?你肯定很累了吧。嗯。所以有问题下次再……」

葛伦露骨地露出排斥的表情,试图转移话题,但……

「……嗯。随便你问。」

「我说你啊!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白目!?还是怎样!?你跟我有仇是不是!?」见梨洁儿二话不说答应回答问题,葛伦把头发抓成鸟窝仰天长啸。

「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刚才你说你来自伊多里亚地方,那你的家人现在呢?」

「!」

「……家人?」

听到温蒂提出的问题,葛伦微微睁大眼睛,梨洁儿也稍稍抽搐了一下眉头。

「……以前……有个……哥哥。」

「是吗,你有一个哥哥啊。呵呵,你哥是怎样的人呢?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又从事什么工作呢?」

温蒂的问题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

自我介绍时,家庭是最常被人提出的问题之一,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梨洁儿听到这问题后不知怎么地浑身僵硬,仿佛挨了一记闷棍一样。

只见她张动隐隐发抖的嘴唇,困惑而不知所措似地努力想挤出声音。

「他的名字…………名字…………名、字…………」

但梨洁儿不知何故,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那个名字。

梨洁儿那皱眉低头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有些痛苦……

「抱歉。请不要问她有关家庭的问题。」

难得一脸凝重表情的葛伦从旁打岔。

「其实这家伙现在孑然一身……所以请大家体谅她的心情。」

「咦!?怎么会……话说回来,她刚才确实是有强调『之前』……对、对不起,梨洁儿同学。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绝对不是故意要刺激你的……」

温蒂立刻畏畏缩缩似地垂低眼帘,向梨洁儿赔罪。

「……没关系。没有问题。」

梨洁儿喃喃自语似地回答道。她那张仿佛能面般的脸孔罕见地依稀流露出看似无法释怀、困惑的表情。

「这、这样的话!」

仿佛试图要驱散班上这股莫名有些僵硬的气氛般,有个勇者举手发问。他是地位形同班上的大哥的卡修。

「梨洁儿同学跟葛伦老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看起来你们好像早就认识了,似乎还满亲密的,拜托老师务必告诉我们!」

卡修提出的问题是全班同学(尤其是男生)的共同疑问。

「啊,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我也很好奇这一点!」

「果然这才是重点。一定得趁这个机会请老师说明清楚才行。」

「从刚才的互动来看,怎么看也不像只是单纯认识……」

卡修另辟话题后其他同学也努力跟着附和。

没多久班上又变得闹哄哄的。

「………我和葛伦的关系?」

「……呜……这、这个问题嘛……」

该怎么解释才好。

没办法,只能用『远房亲戚』这种再老套不过的说词交代了吗?

葛伦瞬间迟疑了一下,说不出个所以然。

「葛伦是我的一切。我已经决定这辈子要为葛伦而活。」

然而他这一瞬间的迟疑造成了严重的致命伤。

「慢着——!?梨洁儿你——」

目瞪口呆的葛伦还来不及否定——

「呀啊啊啊啊啊啊——!好大胆~!好热情喔~!」

「咕哇啊啊啊啊!一见钟情的我马上就失恋了——!?」

女学生的尖叫和男学生的哀号使教室陷入一团大混乱。

「禁忌关系!老师和学生有禁忌关系耶~!呀~!呀~!」

「……老师和学生有一腿,以伦理问题来说不是很妥当吧。」

「哦~老师,你还满有一手的嘛!」

「你、你在说什么呢,卡修同学!?这是一大问题!一大问题呢——!」

「老师你这畜生……虽然你有很多可议之处,可是我一直都很敬重你的……不过这次我真的发飙了……好久没这么火大……有种跟我出来外面啊啊啊啊啊——!?(大哭)」

「晚上走路回家,小心被人从后面暗算喔喔喔喔喔——!?(大哭)」

被禁忌的恋爱冲昏头的女学生。把禁忌的恋爱视为严重问题看待的资优生。多数渴望对梨洁儿一亲芳泽却希望落空的男生所产生的怨念。学生们各自发挥了天马行空的想像力,臆测葛伦和梨洁儿之间有着道德沦丧的关系,而且口无遮拦地大胆炮轰,整个班上吵得不可开交。

后来——

「吵什么吵啊!葛伦•雷达斯!你干嘛放任学生在那边吵闹!?故意不想让我好好上课是吗!?你这可恶的家伙,到底是想妨碍我到什么程度啊啊啊啊啊——!?」

连隔壁一班的责任讲师哈雷也气冲冲地跑来大发雷霆。

眼看情况似乎正式宣告失控。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受够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啊啊啊啊啊——!?」

葛伦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嘶吼响彻了学院。

在那鬼哭神号的地狱景象中——

「……?」

只有梨洁儿一人露出不可思议的样子,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