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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稍微一点点的热情

第一卷

第三章 稍微一点点的热情

翌日,上课的预备钟响起前。

相对于认真预习功课的鲁米亚,西丝蒂娜用手拄着脸颊,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浮在菲杰德天上的『墨尔卡斯天空城』。

为什么会位在那个地方?什么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的?象征菲杰德的天空城,是一座充满了费解的谜团与不可思议的迷幻之城。上课前抽空远眺那座城堡,让自己驰骋在那个神秘之中,是西丝蒂娜的秘密例行公事。

……

…………

『我可爱的西丝蒂娜,快看。那就是「墨尔卡斯天空城」。』

或许是伟大的爷爷昨天遭无脑的讲师间接侮辱的关系吧。

西丝蒂娜忽然想起怀念的爷爷所说过的话。

『怎么样?很漂亮吧?那座城堡从非常遥远以前,就像那样浮在菲杰德的天空中了。直到经过好几百年……好几千年……很久很久以来始终都在那里……』

还记得每次爷爷谈起天空城的时候,眼睛总是闪闪发光。

『哈哈哈,虽然每个人都夸大其辞地说我是留下了丰功伟业的魔术师……其实我根本没那么伟大。我穷究一生钻研魔术的理由……说穿了只是想亲身踏入那座城堡里面,想近距离观赏那庄严的全貌,哪怕只有一步也好、一眼也好。我想解开数千年来没有人能破解的天空城之谜。就是这么简单。』

即便爷爷的脸爬满了岁月的痕迹,充满威严,但看起来还是像怀抱着梦想的少年一样——

『毕竟,有人说那座城堡是在遥远太古毁灭的超魔法文明所留下的遗迹,或是母之神所创造的神之宝座。根据传说,这个世界的所有智慧就长眠在城堡里面。如果传闻是真的,城堡会是谁创造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存在于那个地方……这个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谜团随时都在我的头顶上。光是想像就能让人雀跃不已的此等浪漫……身为魔术师,怎么可能会不想挑战这个谜团呢。』

西丝蒂娜最喜欢听爷爷谈论,有关天空城的考察和假设以及研究成果。

可是……迈入晚年后下盘无力,身体健康大不如前的爷爷在谈起天空城时,看起来显得有些落寞。

以前很想进去一探究竟、以前很想亲眼一睹丰采——他谈到梦想时全都改成过去式。

没有实体。只能看到幻影浮在那里的虚假城堡。

纵使利用魔术飞过去一探究竟,城堡也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不见。

正因为它看起来不是那么遥不可及,所以那个梦想更显残酷。

爷爷晩年的时候恐怕也认清事实了吧——他知道这辈子自己不可能解开那座城堡的谜了。

——爷爷,你放弃梦想了吗?

有一次西丝蒂娜禁不住好奇,向爷爷问了这样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那对爷爷而言是一个很残酷的问题。

『……我也很遗憾,可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尽人意的……无论是我的父亲、爷爷、曾祖父,每个人都一样……甚至没有人能找到破解那座城堡的线索……』

不过,爷爷只是很温柔地摸摸西丝蒂娜的头。

『真的……很遗憾……』

爷爷如此说道。

然后,他彷佛在看什么令人缅怀又耀眼夺目的东西般,重新抬头望向天空城。

这天的天气很晴朗,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半透明的城堡看起来分外美丽。就在那个时候,灿烂的城堡以及爷爷远眺天空的身影,掳获了西丝蒂娜的灵魂。因为爷爷那时的背影和眼神,是那么地惆怅——因为那座浮在天空的幻影之城,模样是那么绚丽迷人——所以从那一天的那个时候开始,爷爷的梦想变成了西丝蒂娜的梦想。

——既然如此,梦想由我来实现——

——我要成为比爷爷更优秀的魔术师——

——等着瞧,我一定会代替爷爷解开『墨尔卡斯天空城』的谜团——

…………

……

「喂,白猫。」

忽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头上飘下。

西丝蒂娜的背部打了个寒颤,意识从过去回到现实。不必转头看她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不觉间出现在自己身旁的,正是那个可恨的约聘讲师。

「喂,有听到我说话吗,白猫?回答我啊。」

「白、白猫?白猫是在叫我吗……?那、那是什么意思啊!」

西丝蒂娜「匡啷」一声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愤愤地瞪着葛伦。

「请不要把人当动物乱叫!我的名字叫西丝蒂娜——」

「吵死了,听我把话说完。昨天的事,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干、干嘛!?你还想继续吵吗!?」

西丝蒂娜摆出紧张的模样,向葛伦投以充满敌意的视线。

「你就那么想把我辩到说不出话来吗!你就那么想把魔术眨得一文不值吗!既然如此,我就——」

葛伦有三寸不烂之舌,跟他打舌战的话恐怕难有胜算。即便如此,也不能逃避面对,因为自己继承了爷爷的梦想。所以西丝蒂娜下定决心要抗战到底,哪怕丑态百出也在所不惜——

「……昨天是我错了。」

「咦?」

西丝蒂娜整个人僵住了,因为这是最出乎她意料的一句话。

「那个,该怎么说……每个人重视的东西各不相同……是吧?虽然我非常痛恨魔术……可是我没有立场对你说三道四,讲那些话真的有点太过火了,不够成熟。总之……呃,反正,怎么说呢,就是那个啦……对不起。」

葛伦板着一张看似尴尬的苦瓜脸,眼睛不敢正视西丝蒂娜,吞吞吐吐地嘟囔着听起来好像是在道歉的话语,虽然有低头,可是角度非常不明显。

难不成他这是在谢罪的意思?

「…………什么?」

西丝蒂娜一脸纳闷,搞不清楚他想做什么。葛伦像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一般掉头转身,往讲台的方向走去。

话说回来,葛伦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现在还不到上课时间。他竟然没有迟到就出现在教室……事有蹊跷。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啊……?」

「呐,凯?那个人今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啊?」

「我、我哪知道……」

班上其他同学的反应也跟西丝蒂娜一样,都很疑惑葛伦怎么会还不到上课时间就出现在教室里。

西丝蒂娜像在说「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似地,露骨地向葛伦投以充满了敌意的视线。但葛伦只是将手环抱胸前,背靠墙壁紧闭双眼,铁了心要无视全班同学的狐疑视线。

不久,预备铃声响起。跌破多数人以为「葛伦只是提早来教室站着睡觉」的眼镜,葛伦睁开双眼,站到了讲台前面。

并且,说出令人不敢置信的话。

「那么,开始上课。」

骚动的漩涡席卷了整间教室。大家面面相觑。

「我看看……这个是咒文学的教科书……来着?」

葛伦打开教科书快速翻页。愈是往下翻,他的脸色愈是难看。半晌,葛伦发出沉重的叹息,阖上了教科书。

葛伦在全班好奇目光的注视之下,大摇大摆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去!」

然后把教科书丢到了窗外。

啊啊,果然是以前那个葛伦。瞧葛伦做出已让人见怪不怪的举动,学生们失望地叹了口气,并且各自打开有兴趣的教科书。今天又是自习的一天了。

然而……

「在开始上课之前,有件事我必须明白告诉你们。」

重新站回讲台的葛伦顿了半晌后——

「你们真的是群蠢到无药可医的家伙。」

竟口不择言地开口骂人。

「到昨天为止总共十一天,我光看你们的上课态度就知道了。你们对魔术根本一~无所知哪。如果你们了解魔术的本质,根本不会提出要我用共通语翻译咒文的蠢问题,也不会自称是在学习魔术,结果却做出照抄魔术式这种蠢蛋才会做的事情来。」

现在手拿羽毛笔翻开教科书,正准备开始抄写魔术式的学生们闻言全都僵硬不动。

「连【休克电流】这么简单的魔术都不会一节咏唱的三流魔术师,凭什么跟我们说教。」

忽然有人开口反呛,教室瞬间噤如寒蝉。

不久,带有轻蔑意味的低笑声,此起彼落地从教室各角落传出。

「老实说,听人这么讲感觉还挺刺耳的。」

葛伦一脸不爽地撇过头,伸出小指掏耳朵。

「很可惜,虽然我是男的,不过无论是魔力操作的感觉,还是简略咒语的天分,我都贫弱到了一个令人想哭的地步。学生时代我还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呢。只不过……我是不知道刚才呛声说【休克电流】很简单的是哪位仁兄啦。很遗憾你真的是呆子。哈哈,你刚刚自己亲口证明了。」

一股火药味瞬间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算了。干脆今天就来谈谈那个【休克电流】的咒语吧。刚好很适合你们的程度。」

面对极大的侮辱,全班不禁情绪沸腾。

「有没有搞错,现在才要跟我们说明【休克电流】这种初阶咒语……」

「拜托,【休克电流】我们早就很熟了好不好?」

「好了好了,这就是黑魔【休克电流】的咒语书。各位请看,上面的文章看起来就像思春期的小鬼在写的那种羞羞脸诗句,还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卢恩文字的术式和几何学图形呢,这就叫魔术式。」

葛伦对学生的不平之鸣完全充耳不闻,高举课本开始说明。

「既然你们会这个咒语的一节咏唱,我就当你们也都习得了基础魔力操作和发声术、呼吸法、玛那•生体节奏调节和精神控制、记忆术等魔术的基本技能吧。也假设你们的魔力容量和意识容量都有一般魔术师的水准。那么,把这套术式完整背下来,然后照设定好的咒语咏唱的话,哇好不可思议,魔术发动了耶。这就是那个,俗称的『习得咒语』。」

然后葛伦朝着墙壁伸出左手手指唱咒。

「《雷精啊•以紫电的冲击•击倒敌人》。」

葛伦的手指头爆出紫电,打在墙上。

虽然三节式咏唱引来了轻蔑的视线,不过葛伦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他把刚才咏唱的咒文用卢恩文字写在黑板上。

「这就是【休克电流】的基本咏唱咒语。有操作魔力天分的人,可以用《雷精的紫电》一节就唱完……这个你们应该都很清楚了。那么问题来了。」

葛伦用粉笔替黑板上的咒文断句。

《雷精啊•以紫电•的冲击•击倒敌人》

原本三节的咒文变成了四节。

「如果改成这样唱的话会发生什么事?你们猜猜看。」

全班陷入沉默。

那样的沉默与其说是猜不透会发生什么事,比较像搞不懂为何葛伦要问这种问题。

「咏唱条件的话……好吧,我也不刁难你们,就设定在速度二十四,音程三阶半,张力五十,初期玛那•生体节奏维持在中立状态这种最基本的咏唱条件吧。有谁知道答案的吗?」

沉默依旧支配着教室。没有人能回答葛伦的问题。

就连有名的资优生西丝蒂娜也不例外,她流了满头大汗,貌似心有不甘地说不出话来。

「太惨啦。该不会全军覆没吧?」

「就算你把我们考倒了,可是哪有咒语会在那种地方断句的!」

其中一名留着双马尾的女学生——温蒂忍不住拍桌起身,大声驳斥。

「呀——哈哈哈哈哈哈!不会吧,你是认真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得到的反应却是低俗无比的嘲笑声。

「那样的咒文不可能正常发动。一定会以某种形式失败。」

在班上成绩仅次于西丝蒂娜的男学生——基伯尔也起立,一边调整眼镜位置一边声援温蒂。

「啥?一定会以某种形式失败?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

「我的天,故意把完成的咒语弄成错的,会失败那不是废话吗?我是在问你们,那个失败会透过什么样的形式呈现好吗?」

基伯尔脸上无光似地低头不语。

「谁知道结果会发生什么事啊!结果是随机的啊!」

温蒂也不服输地继续大声辩驳。

「随•机•的?你、你也行行好,面对这个简单得要死的术式,连条件都帮你们设定得这么详细了,你还觉得结果是随机?你们不是都把这个魔术研究到烂了吗?是不是想笑破我肚皮啊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再说了我笑得好痛苦救救我啊妈咪!」

然而,葛伦像瞧不起人似地不断捧腹大笑。

班上的不满情绪在此刻完全沸腾。

「懒得再问下去了,答案是会往右弯。」

笑到只差没在地上打滚的葛伦唱了断成四节的咒语。一如葛伦的宣言,原本应该往瞄准的地方直线前进的力线拐了个大弯,右转命中墙壁。

「如果继续断句下去的话……」

《雷•精啊•以紫电•的冲击•击倒敌人》

「射程应该会缩短为原先的三分之一吧。」

这次的预测也没有失准。

「然后,如果改成这样的话……」

《雷精啊•以紫电•击倒敌人》

咒语改回原先的三节,不过移除了一部分内容。

「威力会大幅下降。」

葛伦忽然瞄准某位学生施放咒文。

但被击中的学生彷佛不痛不痒,只是两眼发直。

「既然号称摸得很熟,这点程度的东西你们应该都会吧?」

葛伦用手指转动粉笔把玩,一脸超级洋洋得意的样子。

虽然每个人都满肚子火,可是没人有办法回嘴。因为在术式和咒语这方面,葛伦这个三流魔术师确实比他们了解得多。

「追根究底,为什么把这种意义不明的课本背起来,然后念念奇怪的咒语就能引发不可思议的现象?你们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就常识思考不是很奇怪吗?」

「那、那是因为术式干涉世界的法则——」

葛伦马上顺着基伯尔不假思索的发言说下去。

「一般都会这么说吧?我知道。那魔术式是什么?所谓的式,是不出人类理解范围,由人类创造出来的文字、算式和符号罗列而成的。就算真的是魔术式干涉了世界的法则,那为什么凭那种东西就可以干涉世界的法则呢?而且又为什么必须把它背起来才行呢?此外,为什么只要咏唱乍看之下和魔术式毫无关联的咒语,魔术就会发动呢?难道你们都没有好奇过这个问题吗?我想是没有啦。因为这个世界把它当作天经地义嘛。」

葛伦说得没错,在场的学生——包括西丝蒂娜在内,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深入思考过。因为不需要去思考那种问题,只要拼命背好术式和咒文,就能使用愈来愈多的魔术。就算学习魔术时碰上疑问,那也都是关于习得和实践法的层面,基础理论从来不是学生关心的重点。

而且习得魔术不但有趣又有面子,所以每个人都在比赛谁记得的魔术比较多。记得愈多魔术代表愈优秀,学生根本没空去深入探讨这种根本问题。

「如此这般,今天我要以【休克电流】的咒语为教材,教你们术式构造和咒文的超基础知识。没兴趣听的家伙就去睡大头觉吧。」

话虽这么说,现在这间教室里的每个学生都精神抖擞,没有人想唾。

葛伦首先从魔术二大法则之一的『等价对应法则』开始复习。

等价对应法则是一套古典魔术理论,指称大宇宙(世界)和小宇宙(人类)是等价对应的。意思是世界的变化会为人类造成影响,而人类的变化也会为世界造成影响。

「占星术完全就是等价对应的产物。观察星星的运行判断人的命运。换言之,占星术是一门计算世界的改变会对人带来多少影响的学问。魔术则恰恰相反。」那么,魔术式又是什么?

它影响的对象不是世界,而是人类。促使人类的深层意识产生变化,然后介入相对应的世界法则,这就是魔术式的真相。

「说穿了,魔术式其实就是一种超高度的自我暗示。所以,虽然你们老把『魔术就是在追求世界的真理~』这种听起来很了不起的话挂在嘴边,可是你们都错了。魔术深入的是人心。」

换句话说,卢恩语是人类在漫长历史中所设计出来的暗示专用语言,在透过自我暗示促使深层意识变革的方面上,它是最具效果且广为魔术师所使用的。

「啥?你们不相信言语有改变人类深层意识的力量?真是够了,话说你们本来就是这种死脑筋的家伙嘛……喂,那边的白猫。」

「我说过了我不是猫!我的名字叫西丝蒂娜——」

「……我爱你。其实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什么什什、什什什什什、你在胡说什——!?」

(插图)

「好,大家来看,白猫脸红了对吧?言语确实对意识造成了某种影响对吧?就连比较容易受理性控制的表层意识都这么简单就被攻破了,何况是不受理性控制的深层意识——呜哇!笨、笨蛋!别乱砸教科书啊!」

「你才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一阵骚动后,脸颊红肿的葛伦开始说明术式和咒语的关系。

「直接说重点,这当中确实有类似文法和公式的东西存在。它可以帮助深层意识往自己希望的方式改变。」

根据葛伦的说明,所谓的咒文,就是让记在深层意识的术式发挥作用的关键字。只要唱出关键字,术式就会使深层意识发生变化。

「简单地说就是一种联想游戏。举例而言,咒语和术式的关系就好比提到那个白猫,大家都会联想到白发一样。借由卢恩语概括咒语来相互——好痛!拜托你,不要拿教科书砸人啦呜啊!」

葛伦的脸颊上又多了一个被书砸中的痕迹。

「总之,关于咒语跟术式的魔术法则……文法的理解和公式的算出方法对魔术师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你们这群不成材的家伙却毫不在乎地跳过这部分,只管抄啊翻译啊之类的。就连教科书也是走『别管那些小地方了,只管拼命死记吧』的论调。」

台下的学生连一声也不敢吭。

「重点就是,把咒语和术式翻译成你们比较容易看懂的内容帮助记忆,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接受的『浅显易懂的教育』。拼了命地狂抄默背,就是你们认知中的『用功学习』是吧?根本蠢死了。」

葛伦耸耸肩膀,不以为然地发出闷哼。

「说到那个关键的魔术文法和魔术公式……如果想要全部搞懂的话,就算你们拿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够用……不,先别生气。我这是说真的。没有骗人。」

前面不断强调重要性,最后才说那是穷尽一生也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所有人都给了葛伦白眼。

「所~以~说,我说要教你们超基础的部分了啊?不先建立基础知识就不可能理解更高深的文法公式,这才是学习的要旨啊。前提是,如果你们能听懂我接下来的说明的话……呃。」

葛伦戳戳自己的太阳穴思考了一会儿后——

「《噢•总而言之•麻痹吧》。」

缓缓地用三段卢恩语唱出了奇怪的咒文。

令人惊讶的是,【休克电流】的魔术居然发动了。台下学生无不瞠目结舌。

「奇怪?威力比想像中还弱哪……不管了,像这种程度的咒语,你们可以像我这样做即兴改变吗?虽然不是很推荐你们学啦,因为精密度会大幅滑落。」

进行到这一步,学生总算对葛伦刮目相看。

「好,接下来我要正式解说基础文法和公式喽?没兴趣听的家伙就睡你们的吧。因为这真的无聊得要死。」

不过,现在这间教室里的学生每个人都依旧精神抖擞,没有人想唾。

————

——同一时刻,菲杰德的某地。

『计画顺利吗?』

「是的,进行得相当顺利。」

在完全无光的黑暗之中,男子面露温和的笑容,回答从贴在耳边、对半切开的宝石传来的声音。

『然后呢?那个讲师……修伊•路依森现在人在哪儿?』

「哈哈,『他』吗?当然是『消失』了。」

『呼、哈哈哈,是吗「消失」了吗。』

「……是的。不过问题在于接任『他』位子的那个人。」

『葛伦•雷达斯吗。虽然我们已预期到他们会找其他讲师替补,不过没想到动作竟然会这么快。看来背后有那个魔女在搞鬼。』

「哈哈,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的。」

男子耸耸肩,打趣似地说道。

「话说回来,那个阿尔佛聂亚教授亲自引荐的魔术师……会不会很难缠呢?」

『就我的判断,是不需要担心葛伦会对我们的计画造成阻碍。』

「是这样子吗?」

『没错。因为葛伦这名男子是那个魔女引荐的,所以我不敢掉以轻心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他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卡在第三阶级升不上去的三流魔术师。绝非我等敌手。』

「这么一来,果然……」

『啊啊,计画实行预定日还是设定在魔术学会举办日没变。当天,学院的主要教授和拥有讲师资格的魔术师们全都会离开魔术学院。而旦那一天只有「那个」班级的学生会来上学。说是天赐良机也不为过。』

「要是目标因为某些原因而没来上课那该怎么办?」

『那就放弃计画也不会怎么样。反正对那个组织而言,无论是这回的作战或是我们的价值,都是一文不值的。』

「哈哈,看来我们效忠了一个难搞的组织呢。」

『无所谓。反正那个组织也给了我一切。』

「各取所需的意思吗?」

『是啊。』

「呼呼,那么就一起祈祷计画可以成功吧。愿智慧荣光永在——」

————

——时间转眼即逝。葛伦的教学方式,跟一般打着名师的招牌,用新奇搞怪的个性和舌粲莲花的话术吸引学生的方式不一样,也不是那种迎合学生喜好的媚俗课程。他的教学都是货真价实的内容,如果没有真正完整消化要教授给学生的知识,并且具备将其有条有理地解说出来的表达能力的话,是无法提供这样的教学品质的。

「……【休克电流】的术式和咒语就上到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葛伦用粉笔戳了一下被工整的文字、记号以及图形塞得密密麻麻的黑板。

没有人发问。被葛伦的存在感震慑只占了一小部分因素,没有提出问题的余地才是真正的原因。

「如果你们有稍稍了解我今天所讲解的东西,那多多少少应该可以知道,把三节省略成一节的咒语随时有可能擦枪走火,是非常危险的。魔力操作天分高一点的人,实践起来确实不困难。可是你们必须要有一旦咏唱出差错,可能就会造成爆炸的风险认知。别随随便便就把『简单』两字挂在嘴边。掉以轻心的话,总有一天会发生意外死掉的。」

然后,葛伦用和过去判若两人的严肃表情面对学生。

「最后有件最要紧的事……如之前的说明,论魔力的消费率,一节咏唱绝对比不过三节咏唱。所以在行使魔术时避免无谓浪费的观点上,三节才是最佳的选择。所以我强力推荐你们使用三节咏唱。不是因为我办不到一节咏唱,心有不甘才这么说。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

(看来他是真的很不甘心……)

全班学生的想法在那瞬间达成了共识。

「总而言之,你们现在不过只是擅长使用魔术的『魔术使用者』。如果将来想成为『魔术师』的话,就好好思考自己缺乏了什么这个问题吧。我个人是不建议啦。人生多得是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何苦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兴趣上呢……接下来——」

葛伦从怀里掏出怀表查看指针。

「咕啊,早就下课了……哎呀呀,不知道超时工作的加班费是不是去申请就能拿到?算了。今天就上到这里。拜啦。」

葛伦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发牢骚,一边离开教室。

学生像陷入放空状态一样目送葛伦。当教室的门应声关上的瞬间,所有学生彷佛接受到什么讯号一般,不约而同地开始把黑板的内容抄进笔记。大家的那副模样,就好似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败给他了。」

西丝蒂娜用手遮住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有实力上这样的课程……」

「就是说啊……连我也吓了一跳。」

坐在旁边的鲁米亚也目瞪口呆。

「我很不甘心……也真的不想承认……虽然那家伙是糟糕透顶的人,但真的是一个实力非常强的魔术讲师……不过我还是得说他是糟糕透顶的人。」

「啊、啊哈哈,也不必强调两次啦……」

「不过,那家伙为什么会突然想认真上课呢?明明昨天还讲了那么恶毒的话……咦?」

西丝蒂娜无意间把视线投向鲁米亚,忽然发现……

「鲁米亚……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开心?脸上都藏不住笑意了。」

「嘻嘻,有吗?」

「有啊。以前从来没看你这么开心过呢。发生了什么好事?」

「嘿嘿,没有啊?」

「不要骗人了,看你的脸就知道一定有过什么。」

「嘿嘿嘿……」

不管怎么追问,鲁米亚始终避重就轻地闪避问题,并且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西丝蒂娜只能一脸纳闷。

垃圾讲师葛伦•觉醒。

这件事情为学院投下了震撼弹。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其他班级的学生也趁着课堂的空档溜进来上葛伦的课,然后都为他高水准的上课内容感到惊叹。

对以往注册在学院的讲师们来说,魔术师的阶级代表讲师的地位,也代表权威,是争取学生支持的大旗。然而,蔓延校内的权威主义和僵化的风气,却在一夜之间被破坏殆尽。这样的日子形同恶梦降临。

「瑟莉卡引荐来的那个讲师,还挺有一套的不是吗!」

里克学院长龙心大悦,语带兴奋的声音响彻了学院长室。

「最初十一天的风评非常糟糕,本来我还很担心,幸好结果证实是我杞人忧天。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呜。」

哈雷心有不甘地暗叫了一声。自从葛伦开始认真上课之后,他课堂的出席率就降低了。这表示,有些学生不惜跷掉哈雷的课堂也要去听葛伦的讲课。

「呼呼呼……不瞒你说,葛伦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得意弟子哪。」

瑟莉卡像总算抓到了机会一样,抬头挺胸宣言道。

「什么!瑟莉卡,你、你收了弟子吗?你本来不是坚持不肯收弟子?」

「他是唯一的例外。虽然是个不成材的朽木啦。」

「哦,有这回事?可是为什么你要隐瞒到现在才说呢?」

「嗯?那还用说吗?如果葛伦当讲师的表现不及格,身为他师傅的我也会觉得很没面子吧?所以我才没讲。」

「我看你们师徒俩根本是一丘之貉!」

哈雷的吐槽在学院长室里空虚地响起。

「别说了,哈雷。你夸奖我也得不到好处的。」

「啰嗦!谁在夸奖你了!笨蛋师傅!」

「葛伦他啊虽然没什么魔术的才能,不过他真的很努力。还记得在他小时候,我以魔术不适合他为由,劝他放弃劝了好几次,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听劝,执意想成为跟我一样强大的魔术师呢。虽然只能算三流而已,可是他今天能成为一介平凡魔术师,也是多亏当年的坚持吧?所以我很清楚他是只要拿出干劲,就没有事情能难得倒他的那种孩子。啊,对了对了,这么说来,我刚开始教他魔术的时候,曾发生过这种事呢——」

洋洋得意。

平时不苟言笑的瑟莉卡露出难以想像的满面春风的表情,开始拿自己的徒弟说嘴。

被迫听完全没有兴趣知道的机密情报大解析,哈雷的肩膀抖个不停,太阳穴也爆出了青筋。

(可恶……该死的葛伦•雷达斯……!)

哈雷不耐烦地打着哆嗦,想起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

「喂,葛伦•雷达斯!喂,有听见我在叫你吗?葛伦•雷达斯!回答我!」

那一天,哈雷用威吓的语气从后面叫住了慢条斯理地走在学院走廊上的葛伦,打算以前辈讲师的身分教训教训因素行不良而恶名昭彰的他。

闻声,葛伦忽然停下来东张西望,他瞥了哈雷一眼后,一脸不可思议似地侧起脑袋,然后视若无暗地兀自往前走。

「喂!那个『那家伙到底是在叫谁啊?』的态度是怎样!葛伦•雷达斯就是你吧!不是你的话不然会是谁啊!」

哈雷绕到葛伦前面挡住他的去路,面露可怕的表情瞪人。

「不是。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认错!看这张愣头愣脑的脸就知道你是葛伦•雷达斯!而且,之前跟你面试的人就是我啊!」

「啊,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前辈哈雷姆老师啊。你好~!」

「我叫哈雷!哈雷!你这是在耍我吗?」

「哪有,我怎么敢呢。呃,哈……什么来着的前辈。」

「记住我的名字有让你那么不甘愿吗……?」

哈雷虽然又气又觉得受到屈辱,不过还是切入了正题。

「葛伦•雷达斯,我都听说了。你身为讲师,态度好像有些不知分寸嘛?」

「…………」

「你最好不要得意忘形了。你能享受现在的特殊待遇,不是因为你有那个器量或实力!纯粹是因为那个魔女……瑟莉卡•阿尔佛聂亚自以为能一手遮天,所以你也跟着受其庇荫而已!就算瑟莉卡•阿尔佛聂亚——」

「你开口闭口都喊全名,不累吗?」

「别吵!不要打断我说话!就算瑟莉卡•阿尔佛聂亚是抵达了神域的第七阶级魔术师,也别以为她能永远呼风唤雨下去!」

「就是说啊。不觉得瑟莉卡最近有点太得意忘形了吗?她总有一天会遭受天谴的啦~」

「你为什么说得好像完全事不关己一样?总之契约虽然是打一个月,可是你别以为这一个月学校都没有人动得了你!我会不择手段立刻把你轰出这所学校,给我做好觉悟……嗯?」

哈雷回过神,发现葛伦竟然在自己的面前深深一鞠躬。

「谢谢!有劳你多多帮忙了!加油,我超期待的!呃,哈……?啊,是幽雷前辈!」

「你、你、你、你这混帐帐帐帐帐帐帐帐——!」

……

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人像葛伦这样瞧不起自己的。

(像他那种货色,竟然会是比我还要优秀的讲师?我不承认!我绝不承认!)

「然后啊,那家伙拼了命努力,好不容易终于成功发动了那个魔术,还哭着跟我说『谢谢你瑟莉卡』。唉~那时候的他还真是可爱呢。总之,这件事后来让我从此对他这个人改观了。你也这么觉得吧?嗯?」

瑟莉卡不知道哈雷早已气得火冒三丈,继续畅谈那毫无益处的弟子回忆录。

真的是一对让人火大的师徒。

(呜奴奴……可恶,该死的葛伦•雷达斯!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轰出这所学校……!走着瞧吧……!)

哈雷满脸通红,在心中默默发誓,日后一定要打倒葛伦。

西丝蒂娜就读的人二年二班因为专属教师是葛伦,所以成了其他学生的羡慕对象。教室的空座位随着日子的过去,慢慢被其他班级半途加入的学生填满,十天后,甚至出现站着旁听的学生。

由于葛伦开始受到学生的刮目相看,有些学院的讲师也渐渐对『为了提升阶级,把重点放在増加脑子里的咒语数量』的传统授课模式产生疑问。有些年轻热心的讲师还参加葛伦的授课,想要学习葛伦的教学方式和魔术理论。

不过,葛伦完全不晓得自己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还是跟以前一样秉持着懒懒散散的态度,今天也没什么耐性地讲解课程。

「……魔术分为『泛用魔术』和『固有魔术』两种。今天,我试着分析了就因为每个人都会使用,所以你们很容易会不当一回事看的泛用魔术的术式。现在你们应该都可以了解,泛用魔术跟固有魔术相比,其实就是一种非常精密而且完成度又高的魔术了。」

葛伦一边用粉笔戳着写在黑板上的一节魔术式,一边说道。

「泛用魔术会如此博大精深也是很正常的。就拿【休克电流】这种初级的泛用魔术来说,也是好几百个比你们优秀好几百倍的魔术师,花了好几百年一点一滴慢慢改良、琢磨出来的东西。面对这么伟大的术式,你们还有脸说什么缺乏独创性啦、老套啦之类的……啊~我实在替你们感到丢睑。」

一开始上课时,主张固有魔术才是最棒的学生都抬不起头来了。

「虽然你们都把每个魔术师专属的固有魔术想得很神,其实创作固有魔术一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连三流魔术师的我也能轻轻松松创造出来。固有魔术辛苦的地方只有一点,相对于比你们优秀好几百倍的好几百个魔术师,花了好几百年才完成的泛用魔术,固有魔术得独自一人建构术式,且某种形式上必须超越一般泛用魔术的完成度,否则就失去使用固有魔术的意义了。」

葛伦看着明显心灰意冷的学生们,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是不是开始头痛了?如今天所见,你们过去一直瞧不起的泛用魔术都是找不到改良余地的完成形。大多数的情况,固有魔术都是泛用魔术的劣化复制品罢了。以前我也尝试设计过,可是搞不出半点名堂来,愈想愈觉得没有意义就放弃了。哈哈哈,真的是浪费了很多时间。」

有一半的学生被葛伦这套说法逗笑,有一半则是皱起了眉头。不少人虽然承认葛伦的能力,可是依然对他那不尊重魔术的态度十分反感。

「在这个领域,天分和才能真的很重要。即便如此,我觉得下苦心努力追赶前人完成的泛用魔术的术式还是有意义的。无论是在提升自己的术式建构能力的层面上,还是避免灵感跟人重复的层面上。如果你们打算以后要创造专属自己的固有魔术的话,更需要投资这些苦心了。不过与其把时间花在这种一点屁用也没,只能自我满足的事情上,我觉得人生应该浪费在其他更美好的事物上就是了……那么——」

葛伦看了看从怀里掏出的怀表。

「……时间到了。那今天就上到这里吧。啊,累死我了……」

宣布下课后,放松的气氛开始在教室里扩散。

葛伦抓起板擦,慢吞吞地擦掉写在黑板上的术式和解说。

「啊,老师等一下!请不要急着擦掉。我还没抄完呢!」

西丝蒂娜举手说道。

闻言,葛伦露骨地露出贼笑,用手臂彷佛出现残影的速度擦黑板。教室瞬间惨叫声四起。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已经被我擦光一半啦!活该!」

「你是小孩子吗!幼稚!」

西丝蒂娜不敢置信地趴在桌上。

「啊哈哈,黑板的内容我已经抄完了,等一下再借你看吧?西丝蒂。」

「多谢了……是说,他肯认真上课是很好,可是他就不能改改那个扭曲的个性吗?」

发现西丝蒂娜的眼神飘来,黑板擦到一半的葛伦似乎耍了用指甲刮黑板的花招的样子。只见他捂着耳朵一副很痛苦的模样。那个蠢样教人看了真替他感到可怜。

「是吗?我觉得老师那样子很不错耶。」

「鲁米亚……你是说真的吗?」

「嗯,我觉得他有点孩子气很可爱啊。」

「我没办法理解你的感性……」

「……啊,老师!」

这时,鲁米亚忽然起身离席,像小狗一样朝葛伦跑去。

「让我帮你搬东西好吗?」

葛伦捧着约十本看似非常厚重的书籍,正准备离开教室。

「嗯?鲁米亚啊。你肯帮忙我当然是很高兴……不过很重喔?你搬得动吗?」

「嗯,我可以的。」

「是吗……那麻烦你帮忙搬一些好了。谢啦。」

葛伦抓了两本书给鲁米亚,并且向她投以平时绝不会轻易露出的温和笑容。鲁米亚也笑得十分开怀。两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对感情非常好的兄妹一样。旁观者的西丝蒂娜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

「先、先别急着走!」

西丝蒂娜板着一张臭脸走向葛伦。

「嗯?你是……呃,西丝……特莉娜?是吗?」

「是西丝蒂娜!西丝蒂娜!你是故意叫错的吧!」

「好啦好啦。所以西丝什么的同学找我有何贵干吗?」

「我、我也要帮忙啦……总不能只让鲁米亚一个人帮你搬东西吧……」

「……哦?那这个给你拿。」

葛伦不怀好意地露出贼笑,一口气把剩余的书通通都塞给了西丝蒂娜。

「呀啊!好、好重!」

西丝蒂娜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

「啊哈哈,两手空空真轻松!」

葛伦没理会西丝蒂娜,豪气万千地迈步向前行。

「这、这是怎样啊!为什么你对我跟鲁米亚的差别待遇这么明显!」

「鲁米亚很可爱。你很嚣张。就这样。」

「你这个笨蛋讲师……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虽然有人在后面破口大骂,不过葛伦的嘴角还是漾着一抹笑意。

放学后,学生差不多都离校返家了。

独自一人来到学院屋顶的葛伦,靠着栏杆远眺冷冷清清的风景。笼罩在夕阳晚霞下的菲杰德市区,和被染成红通通一片的幻影之城果然还是跟那个时候一样,没什么改变。只有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葛伦回忆自己来这所学校担任约聘讲师的这段日子。最教他印象深刻的,正是那两个常常来跟他打交道的少女。

不知为何喜欢在自己身边打转,像只可爱小狗的少女,鲁米亚。

不知为何老爱来找碴,像只目中无人的小猫的少女,西丝蒂娜。

葛伦不知道她们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积极地跟他这种人接触的。不过平心而论,和她们交流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觉得很愉快呢?

而且自己也很想看看日后她们会如何成长,又会踏上什么样的道路。

说不定能为魔术这种不值一晒的东西,开辟出新可能性的鲁米亚。

心怀葛伦所失去的对魔术的热情,没有任何迷惘朝目标迈进的西丝蒂娜。

现在还很年轻稚嫩的她们会拿出什么样的表现,又会如何成长呢?说不想帮忙拉拔她们一把……那是骗人的。

「该怎么说呢……」

葛伦依然很排斥魔术。想到就快吐。这种东西应该尽早从世上消失才对。这个念头今后也会持续盘踞在自己的脑海里吧。不过,像这种平凡稳定的日子……

「感觉也不错……吗。」

葛伦在无意间笑了出来。

「哇~哇~看着夕阳思考人生耶,好青春喔。」

背后忽然响起让人听了觉得扫兴的声音,葛伦回头一瞧。

「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啊?瑟莉卡。」

只见一脸装模作样又装淑女的瑟莉卡静静地伫立在后方。染成一身火红的美女。那一头漂亮的头发让人联想到夕阳余晖下的麦田,在徐风的吹拂下轻轻飘摇摆动。

(插图)

「我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呢?这是老师出给不成材~的学生的考题。猜猜看吧。」

「别蠢了。没有魔力的波动,自然也不会有世界法则的变动。这表示你是刚刚才偷偷摸摸走过来的。」

「喔喔,正确答案。啊哈哈,这么简单的答案反而很多人想不到呢。尤其是深信所有世间的神秘都可以透过魔术说明的偏执狂。」

见葛伦不假思索立刻回答,瑟莉卡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来干嘛?不是在忙着准备明天的学会吗?」

「喂喂喂,做母亲的来看看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不对?」

「谁跟你是母子了。我和你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吧。」

「可是我从你还这么小的时候就含辛茹苦地在照顾你了。我有充足的权利可以自诩是你的母亲吧?」

「你也想想我们年纪差了多少,臭魔女。与其说是母子,我们还比较像祖孙吧。」

瑟莉卡的外表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岁前后的妙龄女子。

不过,葛伦知道瑟莉卡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年轻的事情。虽然葛伦和瑟莉卡的关系从葛伦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建立了,可是瑟莉卡的外表从认识以来完全没有变化。

瑟莉卡为什么都不会老?她的实际年龄到底是几岁?虽然瑟莉卡一直避谈有关自己的事情……可是根据某个史实,可以肯定她不只一百岁了。

「啊~啊,明明小时候你是那么率直又可爱的男孩子,现在却变成个性这么别扭的人……岁月真是残酷哪。」

「……不用你多管闲事。」

葛伦像是在闹别扭似地把视线撇开。

「看你好像有精神多了……那就好。」

「啥?」

瑟莉卡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葛伦不禁惊讶出声。

「你自己没有发现吗?最近的你看起来充满活力喔?眼神就像才刚死掉一天的死鱼一样。」

「……喂。」

「以前你的眼睛就像死掉一个月的死鱼。」

闻言,葛伦叹了口气搔搔头。

「……让你费心了,真不好意思。」

「不,你不用道歉。因为责任在我身上。」

瑟莉卡垂低眼颜,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和平时自信满满的声音判若两人。

「以前我就是那种糊涂父母吧。因为那时有你让我觉得很骄傲,所以——」

「够了。我说过很多次,跟你没有关系。只能怪太过得意忘形而没有注意到现实的我太蠢了。」

「可是你现在还是很排斥魔术。」

听到这句话,葛伦终于搞懂瑟莉卡的意图。

「……原来如此。你希望我多少能找回对魔术的喜悦,所以才找我来当魔术讲师吗?」

葛伦想起来了。这么说来,小时候的快乐时光,几乎都发生在和瑟莉卡一起学习魔术和做实验的时候。

「真是的,你都一把年纪了,没想到想法还挺幼稚的哪。我和你的羁绊不是只有魔术而已吧。我现在确实是很讨厌魔术没错,可是怎么可能会连你也一起讨厌。」

「是吗。嗯,说得也是……那就好。」

听了葛伦的说法,瑟莉卡露出放心的笑容。那是感到豁然开朗的笑靥。

「啊,可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所以如果我一开始就跟你这么说,你就不会安排我来当什么约聘魔术讲师了是吗?」

「笨蛋,这和那是两回事。长这么大自己的伙食费也该自己赚了。」

「啊~啊~我没听见~」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男人……」

瑟莉卡无可奈何似地耸起肩膀,继续说道。

「算了。无论如何,你能顺利重返社会生活那就好。保持这个状况,把病也给治好吧?」

「病?你在说什么啊?我很健康——」

「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跟人牵扯太深,希望他人别跟自己走得太近——所以故意摆出会惹人不爽的态度,冷冷地对待主动跟自己示好的人——我说的是这种心理层面上的病。」

「………呜。」

瑟莉卡一针见血的说词让葛伦流了满头大汗,脸部肌肉紧绷。

然后,瑟莉卡面露看似坏心眼的笑容,向葛伦耸肩。

「呐,葛伦。你虽然是受到过去的影响,不过那一般都是小孩子才会得的病耶?年纪都老大不小了还把自己搞得这么别扭,不如趁重返社会这个机会顺便——」「少、少啰嗦!不要管我!」

因为觉得丢脸而面红耳赤的葛伦大声嚷嚷。

「严格说来,我没理那些主动对我示好的人也不是我的错啊!还不都是因为我从小就看惯你这种身材出众的女人,现在我怎么可能还看得上一般的女生?」

「哎呀?照你这么说,你是对母亲有那个意思喽?超级大变态。」

瑟莉卡面露看似嗜虐又艳丽的笑容从背后靠近葛伦,并且依着他的身体双手环颈。

「那怎么可能!还有,你不要老是以我妈自居!够了,别靠过来!不要把胸部贴在我身上!不要对着我耳朵吹气!感觉有够不舒服的!」

「呵呵,好无情的男人喔。害羞什么,这不过只是母子之间的肌肤之亲而己。」瑟莉卡一如从葛伦的反应得到满足般,扬起嘴角放开了葛伦,然后转头背过身子。

「我还得忙着去准备明天的魔术学会,先走一步了喔?」

「……啊啊。你要去位在帝国北部的帝都奥兰多是吧?」

葛伦态度冷漠地回应。瑟莉卡喜欢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也不是头一遭了,所以当作没这回事发生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没错。包括我在内,学院的学会出席人员今晚都会利用学院的传送法阵传送到帝都。」

「就算骑快马也要花上三、四天的路程一瞬间就能完成移动……哎呀呀,魔术真是伟大啊。」

「明天的课你也一样好好加油吧。」

「……啥?学校从明天起不是连放五天假吗?」

没听说明天还要上课,葛伦心急了。

「除了我这个约聘的不用参加之外,你们教授和讲师明天全都得去参加那个魔术学会不是吗?所以学院配合你们的行程临时放假不是吗?」

「是没错,不过只有你的班级例外。怎么?你没听说吗?」

「有这种事!?」

「你们班上一任的讲师修伊,有一天毫无预警地闹失踪,因此只有你们班的进度特别落后。所以,也只有你们班必须在放假期间补课赶进度。」

「啥……我根本没听说啊!」

「明天起学院几乎都没人了,守卫也只剩在大门站岗的。你可别在学院做出奇怪的恶作剧来喔?」

「谁那么无聊啊……等一下。」

葛伦从瑟莉卡的话里听出了不寻常之处。

「前任的讲师……失踪?慢着。那是什么意思?」

「哪有那么复杂……就字面上的意思啊。上一任讲师修伊•路依森某天突然失踪了。现在还找不到他的下落。行踪不明。」

「喂,怎么跟之前听说的不一样。修伊那家伙不是因为个人因素才辞职的吗……」

「那是告知一般学生的说法。基本上,如果是办理正式手续辞职,才不会搞出拖了一个月还找不到讲师接任的事情来。」

葛伦板着一张难以言喻的臭脸搔头。

「感觉情况似乎很复杂哪……」

「最近这一带好像骚乱频传,虽然你应该不需要担心,不过我不在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吧」

「……我知道。」

失踪这两个字给人一种事情不单纯的感觉。不过,若说那会不会给葛伦带来什么影响,答案绝对是否定的。可是不知何故,葛伦有种心里卡了一根刺、无法释怀的异样感。

就在这时——

「啊,我就知道在这里!老师!」

屋顶出入口的门忽然被打开,那再熟悉不过,总是形影不离的二人组冒了出来。一边是笑脸,一边则是扑克脸。

「咦?阿尔佛聂亚教授。我们该不会打扰到你们对话了吧?」

「不。我刚好准备要离开了。怎么?找葛伦有事吗?」

「嗯。」

鲁米亚露出如花似玉般的笑容走向葛伦。

一脸不开心的西丝蒂娜则不甘不愿地跟在后头。

「你们不是回家了吗?」

「啊。我们留下来在学院图书馆互抄笔记,还有复习今天的上课内容,后来碰到必须请教老师的问题……所以西丝蒂她——」

「等、等一下!不是说好要保密的吗!?你这个叛徒!」

西丝蒂娜面红耳赤地向鲁米亚怒吼,只可惜为时已晚。

「哦?换句话说,西丝蒂洁同学,你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想请教旷世名讲师葛伦•雷达斯大师吧?嗯~?」

葛伦立刻得意忘形了起来,脸皮可以厚成这样反而教人感到佩服了,而且还面露一副高高在上,让人看了就火大,忍不住想一拳往他脸孔中央挥去的笑容。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问你啦!还有我的名字叫西丝蒂娜!可以请你记好吗!」

「总觉得你的名字好饶舌喔。还是叫白猫好了。」

「人家受够了——!」

西丝蒂娜终于被气到飙涙。

「老师,方便占用你一点时间吗?那个部分我后来自己试着思考了一下,但还是很不懂……」

「当然了。不好意思啊,鲁米亚,我自己也觉得今天在课堂上的说明不够清楚。你说的应该是那个部分吧?拿出来我瞧瞧。」

「所、所以说,对我和鲁米亚的差别待遇到底是怎样……!」

「鲁米亚很可爱。你很嚣张。就这样。」

「气、气死我了了了了了了——!」

瑟莉卡笑呵呵地看着三人吵吵闹闹地互动的模样,一会儿后她像是放心了一样,悄悄地离开屋顶。

西丝蒂娜硬着头皮熬过了向葛伦低头请教的屈辱时刻后,带着满脸的烦躁与不悦,和鲁米亚结伴踏上了归途。

「……真搞不懂,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和西丝蒂娜的心境相反,菲杰德的街上一如既往地气氛非常祥和。西丝蒂娜那充满火气的声音,在日落后显得冷清的街上回荡,然后慢慢消失。晚霞的红色色泽十分柔和,市区蒙上了一层稳重的色彩。只有自己一个人气呼呼的,感觉就像笨蛋一样。

「我也搞不懂鲁米亚,那家伙到底哪里好了?看你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

「咦?因为老师很温柔啊。」

「是啊,没错!只有对你特别温柔!只•有•对•你!」

西丝蒂娜气到不能自己,连握紧的拳头都在发抖。

「一般人会偏心到那么明显的程度吗?再怎么差别待遇,好歹也要注意一下旁人的眼光或者面子吧?可是那家伙却……!」

鲁米亚不禁苦笑着缓颊。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对鲁米亚的温柔会错意,对你起了邪念!对,不会有错!一定是这样!鲁米亚,有他在的时候绝对不可以离开我。知道了吗?那个臭男人……要是敢对鲁米亚毛手毛脚,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时侯——

「嘻嘻。」

鲁米亚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

「……怎么了吗?鲁米亚。」

「嗯,看西丝蒂这么担心我,就觉得很好笑。」

「当然会担心你啊,我们是一家人耶!」

面向表现出生气模样的西丝蒂娜,鲁米亚喃喃地说道。

「三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三年前……是你刚到我家来的时候吧?那时怎么了吗?」

西丝蒂娜不懂为什么鲁米亚会突然提起三年前的旧事。

不过鲁米亚脸上始终挂着念旧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三年前的我们动不动就在吵架。」

「那、那是因为……那时候的鲁米亚很自卑又很任性,还是一个爱哭鬼……虽说那时候的我也一样很不懂事啦,不能体谅你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心情……」

西丝蒂娜尴尬似地搔搔脸颊。

「有一天,我被坏人误当成西丝蒂娜绑走了。」

「……以前确实有发生过这件事呢。」

「我平安无事脱险返家后,西丝蒂突然扑过来抱住我。」

「……呜。」

「那天我们一起抱头痛哭了一整晚呢。而且你一直跟我道歉,还说庆幸我能平安归来。」

「…………呜,那、那个……呃……」

难为情的西丝蒂娜,整张脸涨得简直跟夕阳一样红。

「后来想一想,我和西丝蒂娜的感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变好的。」

鲁米亚向害羞的西丝蒂娜投以温暖的微笑。

不过听到这里,西丝蒂娜还是猜不出为什么鲁米亚要在这时翻出这件陈年旧事。「……为什么突然讲这个?」

「因为,最近我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

然后,鲁米亚向西丝蒂娜露出看似有些惆怅的笑容。

「……这是为什么呢?」

就算被问,西丝蒂娜也不可能知道原因。是什么样的契机导致鲁米亚思念起三年前的事情?鲁米亚的真意又是什么?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三年前的事情对鲁米亚来说,应该是一连串的不幸所连结而成的痛苦回忆。

所以——

「我们是一家人。」

西丝蒂娜喃喃说出了心中最真诚的想法。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突然开始挂念起三年前的事情,可是我随时都在你的身边。所以,那个……」

西丝蒂娜面露羞色,吞吞吐吐地说着。

「……谢谢你,西丝蒂。」

鲁米亚向她露出了春风般的和蔼微笑。

菲杰德的街景,在黄昏夕阳的照耀下一片火红。

两名少女的影子依偎在一起,延伸得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