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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魔界列岛

欧亚大陆东方有座日本列岛,岛上曾有过名为「日本」的国家,如今这国家已不复存在。

距今五年前的五月,东京车站上空忽然出现黑色球体,非人的怪物——魔族从中降临,占领了日本列岛,人类将此异变称为「大魔灾」。

综观日本历史,日本从未屈服于外敌侵略,始终坚守自己的国土。然而,大魔灾却是史无前例,引起世界关注的重大灾害,不论经济力、军事力还是爱国心全无用武之地。日本人只得抛弃故乡,逃到建在太平洋海上的避难所。

日本列岛已俨然成了魑魅魍魉横行的魔界,不再是适合人类居住的土地。

因此,留在日本列岛的人类在社会上不受到承认。不仅如此,沦为魔界的日本列岛更被当成不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化外之地。

既然不存在,自然也不允许进入,但是三世寺夏彦无论如何就是想回到日本列岛。

他并不是不满意在海上新天地的生活。

五年前全新落成的这块人造大地因为海外资金进驻,发展迅速,甚至建起了让人想起过去新宿的摩天大楼,另外还有电影院、游乐园,就连KTV和汉堡连锁店、便利商店、快餐店也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海上新天地如今成了资本主义的新乐园,随着经济蓬勃发展,这地方也许是全世界最繁华的地方吧。

即使如此,三世寺夏彦依然一心想回日本列岛,因为蓬田织姬不在这个新天地。

青梅竹马的织姬。黑发的织姬。明明长相可爱,个性却十分好强的织姬。

他们过去每天见面见到都腻了,五年前却像遭人恶作剧似地被迫分离,自此相隔两地不曾再会,看不见对方的脸,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也不知道彼此是生是死。

大魔灾发生的那一天,约有一成住在日本列岛上的居民因为魔力觉醒,变成魔术士,织姬也是其中一人。而魔术士不被当成人类看待,禁止离开日本列岛。

夏彦和他们不同,他没有变成魔术士。

夏彦和织姬在同一天出生,上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地方玩耍,却在五年前被迫分离。

——没有人能拆散我们,织姬要由我来守护。

直到五年前,夏彦没得到当事人的同意,便自许为守护织姬的骑士,保护她不受欺负。

也许因为她是神社家的女儿,有她在的照片特别容易变成灵异照片,身边也常出现灵异现象。在小学时期的校外教学,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学生每一个都会被鬼压床。

因为这样织姬常受到欺负,不过她从未向夏彦求助,一直以来都是孤身对抗那些欺负自己的小孩。一个小女孩怎么敌得过那么一大群人,但即使如此,她总是勇敢地挺身应战。

因为这样夏彦便擅自前来助阵,就算织姬怒吼着「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他还是每次都上前帮忙解危。

「不管你要打要骂,我都会来救你,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这句话每每都惹得织姬面红耳赤,大发脾气,但这却是夏彦的真心话,一点也没有捉弄她的意思。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守护织姬,遗憾的是这样的想法在五年前被迫放弃。

如今,日本成了魔族的土地,人类社会与魔族签订国与国间的互不干涉条约,并且把拥有魔力的人类视为魔族,关在日本列岛。

夏彦与织姬因此再也无法相会。

夏彦其实想留在日本,就算没有魔力,他也不想逃,就算身处在周围都是怪物的环境——不,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要留在织姬身旁,随时守护着她。

然而,因为敌不过父母的臂力,他被强行拉上船,抛下独自哭泣的织姬,来到了海上新天地。

回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织姬的眼泪。

——所以,即使不择手段,他也一定要回到日本。

「与我对战三年,这样勉强算是合格吧。」站在夏彦面前的妙龄女子开心地说。

她的名字是瑟朵莱慕。

乍看之下,她就像位美丽的人类女子,但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她的双耳尖得不像人类,散发出的气氛也明显和人类迥异。

没错,瑟朵莱慕并非人类。

她是魔族——而且还是属于最强的种族「珑玲之焰」。

原本依规定,魔族禁止离开日本,然而这规定不适用在瑟朵莱慕身上。她瞒过设在世界各地的魔力感应器,无视互不干涉条约,大摇大摆地行走于世界各地。在魔族当中,能做到这种事的恐怕也只有瑟朵莱慕。

此时在瑟朵莱慕的脸颊上,有一小道伤痕划过,渗出些微鲜血。

那是夏彦刚划上的伤口。

和瑟朵莱慕相比,夏彦全身伤痕累累,就连站着也很勉强。不过要是坐下,他又觉得过于失礼,认为不能以那副模样随便道别。

跟随这位女性修行的日子即将在今天晚上结束。

「三年啦……多谢您的教导,师傅。」

平常他总是对她恶言相向,但到了最后,他还是不免感到寂寞,态度不自觉变得恭敬。

「用不着谢我,你有你的想法,我会锻炼你也有我自己的考量,再说这段时间也挺快乐的。先不说这些了,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隐匿你魔力的封印已经解除,接下来只要这个魔造空间一消失,感应器马上会感应到你的存在,把你强制遣返回日本,说不定你再也回不到这个地方哦?」

「当然确定,否则我怎么可能撑得住这三年来生不如死的修行,甚至有好几次都差点没命。」

夏彦耸了耸肩,不明白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确认的必要。

五年前他早已下定决心,为了能重回日本,他愿意不择手段。自从三年前瑟朵莱慕出现在夏彦面前后,为了实现自己的决心,他拼了死命努力总算等到这一天。

此时,他们周围的高楼大厦玻璃破碎,墙上出现裂痕,柏油路面翻了起来,行道树起火燃烧。这些全是夏彦与瑟朵莱慕进行「修行」造成的破坏。

「说的也是,那么你到了之后千万记得我的告诫,别让那家伙复活。一旦那个男人再度现身在这世上,到时候就连我也应付不了。」

「我知道,你是指『破戒王的残铁』对吧?」

「没错,这就是我锻炼你的目的。我会用我的方法妨碍他们,不过在台面上活跃就是你的工作了。还有,把这交给伊德亚尔的社长,这是推荐信。」

「……织姬也在这个叫做伊德亚尔的组织对吧?那里危不危险啊?」

夏彦从瑟朵莱慕手中接过信,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你这家伙只要一提到织姬就放不下心。听好了,织姬在五年前就成了魔术士,拥有只要一击就能打倒一般魔族的实力。何况要是觉得危险,你回去保护她不就得了,这不正是你回去的目的吗?」瑟朵莱慕挖苦说。

她老早就看穿夏彦对织姬抱持的爱意,而且夏彦也大方承认,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他抱持着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想法,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羞于承认。

「你要拿这捉弄我也没用,但换做是织姬可能早就脸红了。」

「真是无趣的家伙。不过这话说的倒是没错,还是织姬好玩多了。」

记忆中的织姬在夏彦的脑海里浮现。

好强又怕羞,柔弱却总是横冲直撞,是个绝不轻易屈服的女孩子。

——可是,织姬那时候哭了。

所以他得尽早赶回去才行。

「哎呀,一不小心聊太久了。那么再见啦,夏彦。日本的改变也许会让你大吃一惊,你就好好地在那和织姬相处吧。」

「是,再见了,师傅。」

道别后,瑟朵莱慕翻动长裙,一转身,身子便如幻影瞬间消失。

接着,周围遭到破坏的建筑物如海市蜃楼般恢复原状,可以听见远方的汽车引擎声,大楼里灯火通明,人类的气息充满整个空间。

夏彦从瑟朵莱慕打造的魔造空间回到了现实生活中的海上新天地。此时,海上新天地的感应器应该已经察觉他身上散发的魔力。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警察前来逮捕夏彦,随后立即把他遣返回日本吧。

因为依规定,魔术士和魔族一样必须被关在日本列岛内。



被夕暮染红的渚市喧嚣嘈杂,住宅屋顶上的人影全盯着同一个方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不停警告有危险逼近,呼吁下方群众尽快前往避难。即使如此,现场没有一个人逃走。他们就像在一旁等着看热闹的群众,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反而个个都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他们缺乏只要是人类就会拥有的对安全感的渴望,由外表就可看出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落差。

因为他们不是人类。

拿头部来说,他们有些额头上长角,有些长出了如同狐狸或是小狗的耳朵。

若说有些只有一只眼睛,当然也有些眼睛多达三个,甚至是拥有昆虫般的复眼。

有些下半身是蛇,有些背上长出翅膀,或是全身肌肤覆满鳞片。

也有些模样与人类完全迥异,但说起人话却十分流利。

他们正是五年前突然出现在日本,破坏人类秩序,重建起妖魔秩序的魔族。

「欸,声音愈来愈接近了!」

魔族中有一人兴奋叫道,其他人也跟着鼓噪。

在魔族们的视线前方,确实有巨大声响与震动逐渐接近,那声响听来像极了巨大重型机械粉碎建筑物时的破坏声。

「来了来了。」

「好几个星期没看到激烈的捉对厮杀了,这次哪能错过。」

一对看似夫妻的魔族相互依偎着泥状的肌肤,感情融洽地从屋顶望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

在他们眼前的民宅被轰飞了出去,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已经全毁,即使炸弹从建筑物内部引爆也不至于如此。

木材、玻璃、屋顶和家具全被轰上半空中,破坏的景象更提高魔族们的兴致,掀起一阵鼓掌欢呼。

一位少女穿过建筑物,从另一头被轰飞了过来。

她年约十来岁,身穿水手服,手里握着断裂的日本刀。乌黑长发翻飞,她一路在柏油路上翻滚,直到背撞上砖墙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少女的额头上没有长角,背上既没有长出翅膀,下半身也只有两条腿。除了让人不禁屏息的美丽容貌外,她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奇怪的特征。

少女是人类。

五年前的五月,日本人舍弃、逃离故乡时,她是其中一位被抛在这个地方的悲惨魔术士。

少女带着几乎粉碎砖墙的力道撞上墙壁,但她马上起身,盯着自己飞来的方向。

屋宅被破坏得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毁坏那些房子的罪魁祸首就在她眼前。

「真受不了……乖乖束手就擒还可以饶你不死,竟还敢做这些无谓的抵抗,惹我生气,实在是好大的胆子,简直罪该万死,没有需要留情的余地。你就一边哭着向我求饶,然后一边死去吧。」

少女浑身破烂不堪却毫不胆怯,一番话说得平静,仿佛自己占有上风。

少女手中只有一把断掉的刀,而对手则是身长超过三公尺高的巨人,但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对方是何方神圣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的分别,从小到大,她面对的敌人总是比自己高大,累积的经验早已多不胜数。

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有对手从欺负自己的小孩子换成了魔族。

蓬田织姬——这就是她的名字。

织姬把嘴里的血吐了出来,用手擦了擦嘴角,目不转睛地瞪视眼前的敌人。

对手的体型大上她一倍,双方力量的差距一目了然。

一路破坏建筑物,从港口一鼓作气地笔直攻向这地方,可见敌人并非普通魔族。制造的冲击力道也非同小可,不只大卡车,恐怕就连战车也难以企及。

她很清楚对手的真实身分,那是魔界政府通缉中的A级魔族罪犯达维赛鲁,罪名为违禁药物的使用与违法贩售,毁损器物、伤害以及逃亡海外未遂。此外他也疑似持有列为最优先回收物品——「破戒王的残铁」。

两个小时前,达维赛鲁经由渚市港口潜入货船,打算偷渡出海,不料东窗事发。魔界警察一接获通报,立刻率领三百名骸骨兵队包围港口,结果其半数遭到击退,包围网也随之瓦解。

伊德亚尔受到请托,马上赶来这地方,最后除了织姬,其他成员都已因为负伤而脱离战线。之后,织姬独自一人孤军奋战,一步步退到了住宅区正中央。

——这一带是夏彦以前住的地方。

她不经意地想起五年前被迫拆散的青梅竹马。

他住过的房子现在成了魔族住家,织姬偶尔经过,却再也没看见从玄关探出头来的怀念脸庞。

——他过得还好吗?

达维赛鲁挥起手中的剑,摆出攻击架势,不让她有时间沉溺在思念之中。

那是把歪斜的剑。给人一种原本是把美轮美奂的剑,却因曾遭受破坏,没有完全修复,导致现在这副模样的印象。与半裸着上身,肌肉结实,虎背熊腰的达维赛鲁非常相称。

不过,这把剑的威力远比外观还要勇猛。一路击垮这么多栋建筑物,刀刃却不见丝毫损伤。更重要的是,他在挥出斩击时,甚至卷起了不能单纯以风压解释的冲击波。

「吼吼吼吼吼吼!」

达维赛鲁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声,朝着织姬挥下手中的剑。

要是被这剑击中,身体恐怕会被从中劈成两半,但即使勉强躲过这一击,也闪不过那奇怪的冲击波。

织姬停止供给魔力给「断刀」,让刀子变回「断裂的发夹」。她头上还留有两根发夹,不过即使把发夹变成刀子应战,结果依然不乐观,不可能敌过达维赛鲁手中那把剑。

可是,织姬没有逃走的意思,逃走不符合她的原则。

她从没有逃过,今后也不会窜逃,坚持正面迎战敌人。

——虽然魔力消耗会有点吃紧就是了。

既然手中的刀不足以制敌,那只要再召唤出更强大的刀应战就可以了。

「斑鸠流分派人用傀儡斗法,剑之型——黑姬抚子。」

随着啪的一声清脆的响音响起,织姬面前出现一道人影。

人影的身材与织姬相仿,身穿黑衣及红色和服宽裤,让人直想称呼她为黑巫女。但因她脸上戴着仿佛以白瓷制成的面具,看起来实在不像活生生的人,尤其她没有双脚,更像极了幽灵。

不过也难怪会给人这样的印象,她其实是个人偶。她并非从别处赶来这地方,而是织姬当场以魔力制成的无意志的傀儡。即使遭受攻击,粉身碎骨,只要织姬持续提供魔力就不可能消失的可爱人偶。

过去曾由担任织姬师傅的女性将其取名为「黑姬抚子」的傀儡,现在正右手举起大刀,正面挡下达维赛鲁的攻击。

和发夹变成的刀子不同,那把大刀没有折断。

铁与铁碰撞,迸出火花。

因为攻击受阻,达维赛鲁手中的剑没有砍到织姬,也没有击中黑姬抚子,只是冲击波依然往四周扩散。

周围柏油路面龟裂,电线杆摇晃,玻璃窗破裂,在屋顶上观战的魔族们耐不住冲击,有好几个翻滚着摔下了屋顶。

但其中以最近距离承受冲击波的是织姬与达维赛鲁。

织姬以黑姬抚子为盾,好不容易才没摔倒,而达维赛鲁则是由于身型魁梧,整个人不动如山。从这情形看来,刚才那一击不过是这场对战的序幕。他又紧接着挥出第二、第三击,现场早已血沫横飞。

飞溅在地上的全是织姬的血。

达维赛鲁的剑挥出斩击,劈下的却是面状而不是线状的攻击。即使没有直接承受攻击,织姬的身体依然一点一点地间接受到伤害。

但她仍坚持不退缩——只是不管她的意志如何坚定,事实上黑姬抚子一直处于劣势。

为了提供傀儡魔力,织姬与傀儡之间必须保持十公尺以内的距离,因此只得在近距离内持续承受冲击波带来的影响。

「欸,那个女孩子快被杀了。」

「我赌了十万圆,拜托快逆转啊!」

观战的魔族在一旁七嘴八舌吵个不停。

用不着他们多嘴,织姬也没有要在这里送命的意思。

她会停在这地方单方面承受攻击,不是因为她已经无计可施,而是她正伺机准备展开反击。

刹那间,黑姬抚子手中的大刀挥开达维赛鲁的剑,冲击波也因此改变方向,粉碎远处民宅。

「噢!」

惨叫与欢呼声交杂,同时从屋顶上传了过来。

在屋顶上观战的魔族们明知有丧命的危险,却一点也没有避难的意思,不愧是好斗、好赌,又爱凑热闹的魔族,就算为了这种事情赔上性命也没关系。

因此织姬没有救他们的意思,反正他们要是不想丧命,自然会逃。

「吼吼吼吼吼吼——」

达维赛鲁似乎不满剑被挥开,发出了低哑的吼叫声,低头瞪向织姬。

「说穿了还不就是个肌肉发达的三流货色,你不懂我做了什么吗?」

织姬狂妄笑着,命令黑姬抚子重新握紧大刀。

实际上,织姬并非突然变强,力量和速度也没有改变,甚至还因为疲劳逐渐衰弱。她能击飞这一击,全是因为她看出了对方攻击的轨道。

在先前的对战中,她看似一味防御,其实几乎不曾眨眼,就算鲜血喷溅入眼中也不以为意,只是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达维赛鲁的动作。

她看得一清二楚,没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从他的呼吸、肌肉动作到接下来会如何出击,她已了若指掌。

「你的剑已经对付不了我。威力再强大,只要抓准时机让攻击挥空,结果就是这个样子。别太小看我蓬田织姬的实力了。」

然而,达维赛鲁没有放弃攻击。他双手紧握住剑,用力往下挥,分不清是死不认输,还是服用过多违法药物,丧失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黑姬抚子!」

织姬一喊,大刀立刻闪出银光,瞄准的不是敌人手中的剑,而是他的手腕。

闪光连肉带骨斩裂达维赛鲁的手腕,砍得他的手臂瘫软低垂,仅靠着一层皮肤勉强连接手掌与手臂,看起来实在不可能再挥剑攻击。

——胜负已分。

织姬正这么想的时候,仿佛有人开了她一个恶劣的玩笑一般,达维赛鲁居然「再生」了。

「……什么!」

她反射性地往后跳开,转瞬间,剑劈过她原本所在的位置,翻起柏油路面。

由于遭受冲击波波及,织姬整个人飞了出去。她在空中翻滚半圈,调整姿势,接着拔下头发上的发夹,让发夹变成一把刀,插进民宅二楼墙面后着地。

这一击没有让织姬受到多大伤害,但这攻势的确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料到再生速度如此快速,搞不懂究竟是种族、魔术、药物作祟的因素,还是他真的拥有「破戒王的残铁」,又或者是这些全部加起来的效果。

总而言之,只有给予致命的一击才有可能打倒达维赛鲁,而且这一击必须直接攻击他的头部才行。

在冷静分析的同时,织姬的脑子里出现另一个念头。

——逃避。

因为过度恐惧,她的脑中瞬间闪过五年前与她分开的那个男孩子。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依赖他,不能容许自己居然暗自期待他的帮助。

她气得把怒火一股脑儿发泄在敌人身上,就在她决定要发动攻势时——

达维赛鲁瞪视的视线从织姬身上移开了。

「?」

织姬觉得奇怪,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身上长着像是小狗的耳朵和尾巴,是个异形的魔族小孩。但不管是不是魔族,那毕竟是个小孩子。

小孩哭喊着「妈妈」,看来是与家人失散了。

织姬咬紧了唇。

——直升机不是一直发出警告,要大家避难了吗!小孩子应该也明白警告的意思。明明知道在这种破坏狂面前会发生什么事,这根本是自作自受……!

她在内心痛骂。

事情不出织姬所料,达维赛鲁无视织姬,把目标转向小孩。

他嘴里发出低吟,庞大的身躯晃动着地面奔跑,为了把弱小的目标切成肉片举起了剑。

达维赛鲁的背后瞬间破绽百出,像在邀人前来砍杀自己。这对织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现在的话就可以放手一搏,用不着担心遭到反击。

——不过,这一击打得倒他吗?

即使无法一击毙命,织姬仍占有优势,只是那小孩也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织姬踹了下脚下的墙壁,直线冲了出去。

她跑过达维赛鲁,停在小孩面前,接着抱起小孩蹲了下来。听见从背后逼近的达维赛鲁的声音。

多么愚蠢的选择啊,她忍不住后悔,然而为时已晚。事到如今,必须想个办法让自己和小孩都能获救。

如果以黑姬抚子挡下这一击,自己还不要紧,只是小孩恐怕会因为冲击波丧命。既然如此,只能使出别的办法了。

「斑鸠流分派人用傀儡斗法,盾之型——日伞案山子。」

黑姬抚子消失,紧接着出现只有骨架的纤细傀儡,看上去就像个稻草人,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但是她手上的伞可以反弹各种性质的攻击,不论是斩击、炮弹还是爆风。

然而,即使可以应付各种「性质」的攻击,一旦遇上压倒性的「力量」也无用武之地。

「吼吼吼吼吼!」

果不其然,达维赛鲁的剑粉碎了日伞案山子。

「——唔!」

如今没有足够时间重新唤出傀儡,也没有机会逃跑,眼前只剩死路一条。织姬用力抱紧小孩,背对着剑闭上了眼。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陷入这种命在旦夕的危机,至少在大魔灾降临后的这五年来,她从不曾被逼到这种地步。

而在大魔灾来临之前——那时总会有人对她伸出援手。

那是个不请自来,主动帮助织姬,带她到安全场所的男孩子。

——不行,他不在这里。我已经强得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可是……可是,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求援……这五年来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吗!

毫无意义的内心挣扎。不管求不求援,不在这里的人不可能会出现。明知如此,织姬还是不自觉地喃喃叫出那个名字——

「夏彦……!」

刹那间,金属声响起。尖锐的声音让耳朵发疼,表现出达维赛鲁这一击的威力。

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

应该没人会出面保护自己才对,那为什么会有金属声响起呢?

——自己和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织姬战战兢兢地睁开眼,转过头。

然后,眼前出现难以置信的景象。

一名少年背对西沉的落日,俯视着她。

他右手握着以魔力形成的黑剑,从背后挡住达维赛鲁劈来的剑。

这个景象在双重意义下都是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首先,他不可能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挡住达维赛鲁沉重的一击。

再者,少年不可能出现在这地方,他人应该在海上新天地才对。

「嗨,织姬,好久不见啦。一段时间不见,你变漂亮了呢。」

「他」笑着说,仿佛认为这些年下来自己也变得帅气不少。

不可能认错,这五年来他就算长高了,却还是原本那副模样。

「夏……彦……?」

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发什么呆啊,难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讲吗?像是『谢谢你来救我』还是『很高兴能看到你』这类的。」

骗人,这不可能——织姬心里这么想,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是她五年来朝思暮想,甚至连作梦也会梦见的人。然而一旦出现在眼前,她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的脑子跟不上眼前变化。

「哼,你这大笨蛋!我又没拜托你来救我!」所以她只能吐出恶言。

这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本应该说些什么,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何况敌人可不会留时间让他们慢慢叙旧。

「——夏彦,小心后面!」

达维赛鲁可不管他们这是什么相隔五年的再度相会,既然敌人忙着聊天,趁虚而入也是理所当然。

横向劈来的斩击逼近夏彦。

夏彦背对达维赛鲁,却轻松接住了这一击,实力明显更胜对方一筹。

「欸,混账魔族,我好不容易和青梅竹马重逢……别来搅局。」

光是挡住攻击就已经够让人吃惊了,夏彦又顺势把剑推了回去,往达维赛鲁的腹部用力踢了一脚。

「呃啊啊啊!」

骨头喀嚓喀嚓碎裂的声音响起,达维赛鲁一头撞上墙壁,扬起一阵烟尘后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肚子还真硬。」

夏彦望向达维赛鲁倒下的地方喃喃说着,像是觉得很有意思。

织姬惊魂未定,但还是凝视自己抱在怀中的魔族小孩,指示他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趁现在快逃,你一个人做得到吗?」

小孩点了下头。

「很好,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织姬微微一笑,轻轻拍了下他的背。小孩被她这么一拍,一溜烟冲了出去,这下应该不用再担心他会被卷进来了。

小孩跑走后,织姬总算松了口气,起身站到夏彦身旁。

「夏彦,达维赛鲁……那个魔族还活着,一般的攻击应该杀不死他。」

「这我知道,我一直在旁边看着,看见你一斩断他的手,他马上就再生了,不过只要揍他一顿,应该能揍得他昏迷不醒吧?」夏彦理所当然似地做出回应。

「昏迷?那样倒不如砍下他的头更实在……话说回来,一直在旁边看着是怎么回事?夏彦,难不成你把我的危机拿来看热闹取乐了吗?」

「哪有什么乐不乐的,我只是在等待最帅气的登场时机……」

「那还不是一样!何况你来得也太迟了吧!」

「反正最后还是赶上啦,奇怪,你不是才刚说不需要我的帮忙吗?」

夏彦不明白她的心情,一脸讶异地搔着头。

织姬确实没有要求夏彦帮忙,不过这和那是两码子事。

五年前,夏彦答应过一定会回来。织姬从不期待他可以「帮助」或是「保护」自己,只希望他能待在自己身边。

——既然人都回到日本了,还管什么时机,赶快过来陪我就是啦,笨蛋。

「……我可是等了你足足五年哦!」

她不自觉拉高嗓音,一听她这么说,夏彦终于露出愧疚的表情。

「是啊……呃,对不起……因为久别重逢,我只是想来个戏剧性的大团圆。我这么做确实太狡猾了,因为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你,你却不知道我人就在这里。」

「没错,你这个大木头,居然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五年,你的脑子肯定有问题。」

「我都说对不起了嘛。不过没想到你这么想见我,实在太让人高兴了,让我抱一下吧。」

「唔……因为是那样子分离的,一般都会期待可以再见到面的吧……」

织姬满脸红通通的,没有否认夏彦的话。毕竟她是真心想再见到夏彦,要不是顾虑周围的目光,她恨不得主动飞扑上去抱住夏彦。

——咦?周围的目光……?

织姬「啊!」地叫了一声,望向四周在屋顶观战的魔族们。他们正用温暖的眼神守望着织姬与夏彦,不知何处甚至传出了口哨声。

「呀啊啊!」

织姬连忙推开夏彦。

「怎么啦……让我抱一下嘛。我都等了五年啰!不要,我忍不住啦,谁叫你变得这么可爱!」

「别、别胡闹了!我一点也不想你,相比之下我还比较在意蚂蚁的触觉!乱抱什么嘛,你这自恋的家伙,快滚到那边去!」

「欸,别害羞嘛,你还是老样子呢,不过这也是你可爱的地方——」

这个时候,像是要盖过夏彦的话一般,一阵天摇地动的声音响起。

织姬和夏彦重新把注意力转向达维赛鲁。他果然还活着,毫发无伤地从瓦砾堆里站了起来。

「呃……」

为了叫出黑姬抚子,织姬赶紧提升魔力。然而,夏彦早她一步发动术式。

「斑鸠流本家魂燃式魔斗术,型之贰——舞羽时雨。」

黑色线条出现在半空中,夏彦的右手挥出了一条鞭子。

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向达维赛鲁,毫不费力地贯穿他的肌肤。接着,夏彦转动手腕,让鞭子蛇行,从体内刺穿出体外,再刺进体内,一再重复相同的动作。

由内外交互进攻,可谓残酷至极的攻击手法。承受这样的攻击,势必会痛得完全无法反击。不过,达维赛鲁没有停下动作,依然笔直朝他们走来。

「型之贰·追——针鼠。」

这一次,夏彦挥出的鞭子化成无数根尖针,从达维赛鲁体内刺了出来。达维赛鲁再如何耐打,也禁不住地惨叫倒地。但是他始终没有停止动作,尽管每次一动就有针撕裂肌肤,他依然趴在地上缓慢向前爬行,试图接近他们。

「型之贰·灭——炎狱。」

夏彦弹了个响指,尖针同时应声起火燃烧。

火柱升上天际,焦肉味弥漫,刺耳的惨叫声响遍四周。比落日还要火红的火焰四散着热气,连站在远处的织姬也能感觉到灼热。火焰消失后,烧成了炭的达维赛鲁横倒在地上,初夏的空气在热气中出现了海市蜃楼的景象。

在夏彦火烧达维赛鲁时,织姬只能愣愣地站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

不只拥有惊人的魔力,招式的使用也非常快速而且准确。

织姬的魔力在魔术士当中属于最高等级,达维赛鲁又是被指定为A级魔族罪犯的危险份子,然而夏彦的战斗力却与他们有如天壤之别。

「……你明明只说要揍昏他,但下手还真不留情,夏彦。」

织姬硬逼自己吞下多不可数的疑问,望向五年不见的青梅竹马。夏彦听她这么说,也转过头凝视着她,咧嘴笑了开来。五年来他成熟不少,不过这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是一场梦吗?

她忍不住这么想。

「要是我手下留情,反倒被他趁机撂倒,那不就成了笑话吗?再说连你也打不过他,我更是没理由手软,更何况这家伙还活着哦。」

「什么?」

织姬心头一惊,把视线转回达维赛鲁身上。

达维赛鲁没有动静,不过确实如夏彦所说的还有生命迹象。烧成炭的肉块剥落,下头又再生出新的组织。

「不会吧,这家伙的再生力未免太强了。」

「该不会是蜥蜴的亲戚吧,对了……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吗?」

夏彦盯着达维赛鲁,低吟着走了过去。

「夏、夏彦!别随便靠近,你不是说他还活着吗!」

「不要紧啦,他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再生才有办法行动,更何况我的实力强多了,你也亲眼目睹过我的英姿了吧。」

「这、这……这么说是没错啦……」

实际上,他帅气得让人深深着迷——想到这里,织姬赶紧摇了摇头,压抑自己的情感。达维赛鲁是自己的对手,夏彦突然闯入等于是跑来捣乱,她生气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高兴。

「听好了,夏彦,你这次回来……我多少是有那么一点开心,可是请你别来妨碍我,我一个人也能战斗!」

她确实高兴能够重逢,但是对战遭人闯入这点让她心生不满,因此她说这番话并非是为了掩饰难为情,而是道出自己最真实的心声。

不过,夏彦没把织姬的话听进耳里。他蹲了下去,从达维赛鲁体内取出一片小金属片。

「啊,慢着,夏彦!」见到金属片,织姬连忙出声喝止。

金属片在橘红落日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她在资料上看过那东西。

那是残铁——由魔族当中最强的种族「珑玲之焰」所产生出的灵魂结晶。

珑玲之焰,也可单称为焰,这个种族由于灵魂强度很高,死后便会遗留下残铁。

达维赛鲁不是焰却拥有残铁,事情果然如同先前获得的通报所说,那很有可能是「破戒王的残铁」。

「快放开那个东西!」织姬大叫,可惜慢了一步。

下个瞬间,残铁迸出眩目光芒——从夏彦手中消失无踪。

「夏、夏彦你这个大笨蛋!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事发突然,织姬不由自主扯开了嗓门大喊。

「知道啊,那不是残铁吗?」

「唔……」

夏彦异常冷静的言行举止让织姬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那如果是一般的残铁,她也不会如此惊慌。

「听清楚了,夏彦,你刚吸收入体内的是破戒……」话说到一半,织姬急忙闭上嘴。

四周还有许多观战的魔族留在屋顶上,在这里讨论「破戒王的残铁」实非上策。何况夏彦吸收的残铁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属于破戒王,因为臆测让毫无根据的传言传开,只是徒增麻烦而已。

「夏彦,跟我来!」

织姬握住他的手,把他强行拉走。

「咦,可是这家伙怎么办?」夏彦指着身上还在冒烟的达维赛鲁。

「用不着管他。只要让他没有力气继续抵抗,伊德亚尔的任务就算结束了,之后魔界警察会来善后。先不管这个了,我有话要跟你说,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嗯,说的也是,我也想和你聊一聊。」

因为夏彦的语气严肃,让织姬听得脸红心跳。

「织姬,你在傻笑什么?」

「我没有傻笑!傻笑的人是你吧!」

织姬大呼小叫地试图敷衍过去,跨开大步走在夏彦前方。

「等一下嘛,织姬,别生气了,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啊。」

「谁管你啊!别说了,乖乖闭嘴跟我走,大木头!」

织姬气得头顶冒烟,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半路上,他们与快步赶来的魔界警察骸骨兵队擦身而过。这些警察应该是前去处置达维赛鲁,不晓得会当场杀了他还是逮捕之后带走。反正织姬的任务已经完成,眼前最重要的是弥补与久别重逢的夏彦这五年来欠缺的浓情蜜意——

「才不是这样呢!」

「织姬,突然叫得这么大声是怎么了?」



达维赛鲁遭骸骨兵队以逮捕用的棺材封印,在与现场距离五百公尺远处的电线杆上,站着一位银发少女。

少女容貌端正,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半眯的眼神却流露出愠怒。她没有愤怒得浑身发抖,只是平静地瞪向远方。

其实,她总是这副表情。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满,而是自然而然地就摆出这种脸色。

然而,冷漠的形象丝毫无损她的美丽。

初夏时分,她身穿层层交叠的复杂衣裳,却连一滴汗也没有流下。浅绿色的瞳孔与点缀银发的百合发饰,无不使她全身散发出梦幻得宛如妖精的气息。

她的目光投向打倒达维赛鲁后离去的少年。

「区区一介人类……」

少女咒骂,神情没有改变,但这次真的包含着怒气。



夏彦走在怀念的故乡,渚市。

这五年来,有些地方一成不变,也有地方盖起了不曾见过的新大楼,不过总括来说不如夏彦原先预料,这地方并没什么多大变化。

只有住在这里的居民全变了个样。

这一路遇上的几乎都是魔族,人类大概只占有十分之一的比例,但似乎也没有遭受欺凌,都是堂堂正正地走在路上。

走在夏彦前方的织姬也是一样。

夏彦出神地望着五年不见的青梅竹马背影。

蓬田织姬。

白皙肌肤与乌黑秀发,凛然的面容经过这五年更是显得美丽动人。身高大约在一百五十五公分,比夏彦矮二十公分左右,身材纤细,水手服穿在她身上非常合适。

也许是因为刚和魔族经历过一场混战,她汗流浃背,头发和衣服全贴在肌肤上。

不过,多么美丽的秀发啊,及腰的长发平直柔顺,摸起来的触感大概就像抚摸着丝绢吧。

——好想摸看看。

就在夏彦这么想的时候,手已经在无意识中伸了出去,触摸织姬的发丝。

「呀……夏彦!别突然乱摸我头发啦,吓死人了!」

织姬吓得肩膀一颤,按住后脑勺转过了头。

「啊,抱歉。因为实在太美了,忍不住就摸了起来。」夏彦毫无歉意地向她道歉。

「唔……要是你那么想摸也没关系……可是这不是应该在外头做的事吧,何况现在不是评论我的头发的时候!」

她甩过头,又走了起来。只是这次她不再自顾自地走在前方,而是来到夏彦身旁,这转变让夏彦心花怒放。

「夏彦,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对,应该说你是怎么回来的?」

夏彦还兀自沉浸在喜悦时,尖锐的嗓音抛出问题,狠狠地泼他一桶冷水。仔细一瞧,织姬的神情严肃,露出与魔族交手时相同的表情。

「你怀疑我是偷渡回来的吗?」

「呃,不是那样的……在这种时局,要进出日本简直比登天还难……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回来吧?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回来的?」

「当然是对你的爱啊。」

「认真回答我的问题,笨蛋!」

织姬气得破口大骂,抬起眼瞪着夏彦。

「别那么生气嘛,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开几个玩笑也无伤大雅啰。嗯……我能回来这里是因为强制遣返,我在那里成了魔术士,就被强制送回这里来啰。」

「啊,这样啊……说的也是……」织姬垂下眼,一脸愧疚。「待在日本都忘了,外面的世界直到现在都还认定魔术士是异端。强制遣返啊……你被迫和家人分开了呢……」

「不是这样,我是自愿的。」

「——自愿?」

夏彦说得坚决,打断织姬自顾自的同情话语。

「我是自愿成为魔术士,自愿被捕,自愿遭到遣返的。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一定会回来。」

他凝视着织姬的目光真挚又诚恳,话里没有半点虚假。

「唔……」

织姬惊讶地睁大眼,满脸通红,双唇又张又阖地说不出话,接着转过身子背对夏彦。

「你、你当然要回来!你答应过我了……我就认同你的努力吧,只不过你未免拖太久了吧!」

「噢,你也想早点见到我啊,这话听了真让人开心。」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哼!对啦,我就是想见你,你有什么意见吗,大木头!」

青梅竹马的少女高声叫喊,背影微微轻颤。见到织姬这样的反应,夏彦兴奋得快要喘不过气。

回来这一趟果然值得。跟随瑟朵莱慕的修行生活虽然辛苦,但一切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而且这回报远远超乎预期。

这五年来,织姬一直在等待,从未忘记夏彦,光是知道这一点就让夏彦感到无比幸福。

「我怎么可能有意见。」

「……没意见就算了……不过我想见你顶多只是『想跟好久不见的朋友见个面』的程度而已,没有什么每天都在想你这回事哦!」

织姬转过头,又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这样的她也让夏彦觉得非常怀念。

他盘起胳膊,频频点头。

「……对了,夏彦,你为什么会魔术呢?你刚才提到斑鸠流……该不会是瑟朵莱慕教你的吧……?」

织姬的语气听来有些害怕。

「师傅也知道你的事情,和你说的瑟朵莱慕应该是同一个人没错。」

听他这么一答,织姬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她在……海上新天地吗?」

「对啊,我住在海上新天地,瑟朵莱慕师傅人当然也在那里。」

「呃……那个人失踪后果然跑到海外去了……这下惨了,要是让魔界政府知道这件事情,伊德亚尔的存亡……啊啊~~」

织姬抱头苦恼,脸色铁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魔族及魔术士不得离开日本列岛,这是人类与魔界之间立下的协定。基于互不干涉条约,人类把日本列岛交给魔族,魔族则保证不会对世界上其他地方出手。正因为有这项条约,魔族与人类才得以共存在同一个地球上,瑟朵莱慕的行为明显违反了条约规定。

「有什么关系嘛,如果师傅没有到海上新天地来,我也就无法回到日本来了。」

「说、说的也是……如果不这么积极思考,根本无法忍受瑟朵莱慕的行动……」织姬重重地叹了口气,颓丧地垂下肩膀。

因为和瑟朵莱慕共同度过三年的时间,夏彦很能体会织姬的心情。那个疯狂的魔族老是做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不过,平时老爱逞强的织姬居然会如此消沉,比起同情,夏彦更觉得有趣,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

「对了,伊德亚尔是什么?师傅要我回日本后加入伊德亚尔,你也是那里的一员吧?」

「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伊德亚尔总部,既然瑟朵莱慕要你过去,这下事情简单多了。你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嗯?师傅说那里跟同好会差不多。」

「有说跟没说一样……算了,细节等到了之后再解释吧。」

在前往伊德亚尔的路上,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像是最近吃了什么,外头的漫画和电玩也有走私到日本,在三丁目开拉面店的老头到海上新天地后也一样开了拉面店,那间店面现在是由儿子继承之类的话。

他们把麻烦事暂且抛到脑后,聊着轻松愉快的话题。聊着聊着,织姬在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地绽放笑容。

和以前一模一样。

起先她的反应总是「我和夏彦没什么好聊的!」,一旦聊开,她的神情也自然许多。过去他最爱拿这点来捉弄她,今天他则是还想再多看一会儿织姬的笑容。

「——夏彦,我们到啰。」

在无人的冷清巷弄里,织姬忽然停下脚步。

「这里……?」

眼前是一条仅能勉强容两人并肩通行的狭窄巷弄。渚市内居然有这么偏僻的地方,夏彦忍不住诧异,心想搞不好这是大魔灾后才建造的。无论如何,这里看起来实在不像组织总部的所在地,倒更像是野猫的地盘,就算有流鼻水的小孩子到处乱跑也不足为奇,四周弥漫着一股昭和年代的怀旧气氛。

「怎么啦,你的脸色很奇怪呢?」

「呃,因为这……」

织姬站在四层楼高的综合大楼门口等着夏彦,一楼是间招牌上写着「铃喵」的咖啡厅,门口挂出了公休的牌子。

「这里乍看之下是间咖啡厅,不过这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别管那么多了,快进来吧,外头的常识根本不能拿来套用在魔界。」

织姬抛下犹豫不决的夏彦,兀自走进咖啡厅。夏彦无可奈何,只好追了上去。

咖啡厅里的装潢时髦,整体呈现巧克力色调,只是店里没有店员也没有顾客,甚至根本没有人出入的气息。

「夏彦,在这里。」织姬在电梯里等着他。

这么破旧的大楼不像是有地下室,伊德亚尔总部如果在这栋大楼里,应该会在楼上。话说回来,这栋大楼好像不太对劲,电梯里没有窗户也给人压迫感,让人有种在背地里做坏事的感觉。

「在这里应该不会被强迫推销什么古壶之类的东西吧?」

「别胡说八道了。」织姬不耐烦地说,迅速操纵起电梯按键,动作俐落地按下好几个按钮,像在输入银行账户密码一般。

接着,电梯动了。

不是往上也不是往下。

——而是往前。

太扯了吧,夏彦一时惊慌。电梯前方摆着木制桌椅,何况电梯构造理应不可能往前移动,可是身体惯性明确表示自己确实在前进。

「织姬,这是怎么一回事?」

「呵呵,我不是说过了吗,常识不适用在这地方。管他是牛顿力学、相对论还是量子力学,魔族和魔术士都可以随心所欲扭曲。欢迎来到魔界,夏彦。」

电梯停下,门一开,便有大海的味道扑鼻,海浪声传进耳中。

夏彦神色讶异,看得织姬乐不可支,始终笑脸盈盈。

不敢相信眼前光景的夏彦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感觉到一阵疼痛,可见这的确是现实。但是他依然难以置信,于是又捏了下织姬的脸颊。

「好、好痛!这是在做什么,夏彦!」织姬泪眼婆娑地挥开夏彦的手。

「啊,对不起,这果然不是在作梦啊。」

「废话……你在捏自己脸颊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不是梦啦!」

「唔,其实我只是想欺负你一下。」

「哼……你这家伙还是那么讨人厌!」织姬气呼呼地揉着自己被人捏疼的脸颊。

虽然事实就摆在眼前,夏彦还是难以接受。

电梯一打开,外头是西式建筑的玄关大厅,有两层楼高,从天花板挂下吊灯,地板上铺有似乎颇为昂贵的红色地毯,眩目的阳光从宽敞的窗户射了进来。

没错,阳光非常刺眼。在搭电梯前,时间明明已是傍晚,此时屋里却明亮得像是中午时刻。

再往外一瞧,外头是草原与大海。

青翠茂密的草原另一头可以看见椰子树,白色沙滩与透明的碧蓝海洋一望无际,天空仿佛是用蓝色彩笔绘出的靛青色彩。

这栋西式建筑似乎盖在矮丘上,周围美景一览无遗。这一望他才惊觉,这里似乎是座「小岛」。

「……日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啦,一个小时就能绕完一圈了吧。」

「这里是瑟朵莱慕打造的魔造空间,和刚才的电梯以术式连结,经过特定的操纵方式就能抵达这里。因为技巧过于高深,我也无法理解,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还是接受这个事实吧。」

「原来是师傅搞的鬼啊……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瑟朵莱慕的名字从织姬的口中冒出,夏彦心里涌起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既然是师傅打造的空间,那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夏彦受过的训练已经让他学会在思考时摆脱理性的束缚。

「……夏彦,你好像也因为那个人吃了很多苦头呢。」

「是啊,不过她不是人类就是了。」

夏彦与织姬相互凝视,同时「唉……」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们重新振作起精神,一起爬上楼梯。

上二楼后,织姬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握住门把。

「这里是社长办公室,伊德亚尔的社长就在里面,千万别失了礼数。」

「知道了。」

虽然搞不懂伊德亚尔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但是只要和瑟朵莱慕扯上关系,肯定不会是一般组织,因此门后的人想必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

门把转动,门慢慢开启。

门后面——

「啊,小姬,你回来啦喵,辛苦你啦喵。」

出现了一个戴着项圈,头上冒出一对猫耳朵的小女孩。

「……」

夏彦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次。

眼前果然是个戴着项圈,头上冒出一对猫耳朵的小女孩。

室内摆着符合社长办公室派头的豪华桌椅,墙边书架上排列艰深晦涩的书籍。从窗户可以望见大海,白色窗帘随风摇曳,各种奢华的装饰品衬托出社长的身分地位。

既然如此,坐在椅子上的猫耳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我回来了,社长。」织姬熟稔地打了招呼。

「什么?社长?社长在那里?那家伙就是社长吗?」夏彦因为太过于惊慌失措,指着猫耳小女孩,把她说成了那家伙。

「喵喵!小姬,这个失礼的家伙是谁喵?」

被称为社长的猫耳小女孩吊起眉梢,露出责备的目光望向夏彦,接着把视线转向织姬,要求解释。

不晓得是哪一点逗乐了织姬,只见她一直强忍着笑意。

「夏彦,怎么能对社长表现出那种态度呢,太没礼貌了,规矩一点,噗……呵呵呵。」

「你自己还不是在笑!」

眼见织姬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夏彦重新打量起社长。

粉红发色,两束头发高高扎起,绑成了双马尾的发型。外表看起来年约十岁,也许更年轻,看起来理应是背着小学生的书包的她,却穿着正式地坐在椅子上,活像扮家家酒。

头上冒出的一对黑色猫耳一抖一抖地颤动着,可见不是饰品,是真的耳朵,也就是说她是魔族,不是人类,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是社长,顶多是个负责营养午餐的服务股长吧。她脖子上那个坚固的项圈散发出危险气息,看来就像个遭变态监禁的可怜女孩。不对,会系上项圈单纯只是因为她是猫吧。

「社长,对不起,我代替这个笨蛋向您道歉。他的名字是三世寺夏彦,老实说刚才——」织姬大概解释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

夏彦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两人在五年前因为大魔灾分隔两地。他后来成为魔术士,在今天回到日本,一回来就打倒达维赛鲁,吸收达维赛鲁持有的残铁。在海上新天地时,他曾经跟随瑟朵莱慕修行——

「喵!他吸收了『破戒王的残铁』吗喵!而且你说的瑟朵莱慕是那位瑟朵莱慕大人吗喵!」

「是,似乎就是同一位瑟朵莱慕……」

「为什么她要离开日本,为小姬的青梅竹马进行魔术训练喵?三年不见人影……那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喵!」

社长把身子往前倾,一个人大吵大闹地喵喵大叫。

喵喵叫了一会儿后,社长疑似恢复冷静,急忙在椅子上端正坐姿。

「总、总之用不着慌张喵,瑟朵莱慕大人的事情只要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喵,当务之急是先处理三世寺的事情喵。」

「关于这件事,老实说,我也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织姬表示同意社长的意见,接着从墙角拉来两张椅子。

「先坐吧,夏彦,这件事可能会讨论很久。」

「好,我知道了……不过在那之前,师傅有一封信要我转交,读了说不定可以解答社长的疑惑,只是我还没看过内容,也没办法保证。」

夏彦取出从瑟朵莱慕那里拿到的信。

「……皱巴巴的喵。」

「夏彦,这种东西怎么可以随便塞在口袋,应该放在包包里妥善保管才对啊。」

「这也不能怪我啊,我连准备行李的时间都没有。」

事实上,他也没能和双亲告别,如果说他在海上新天地有什么遗憾,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喵?这是瑟朵莱慕大人的笔迹……是三世寺的推荐信喵。」

社长用她那小小的手打开信,一本正经地读了起来。社长一安静下来,社长室里和乐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瑟朵莱慕在信里写了什么,夏彦也有些好奇。

社长神情严肃地读完信后,把视线转向夏彦,眯细了眼,压低嗓音问:「……三世寺,关于『破戒王的残铁』,你知道多少喵?」

破戒王,以及残铁。

这两个词汇正是瑟朵莱慕收夏彦为弟子的理由,也是造成魔族与人类双方陷入危机的关键因素。

夏彦回想起师傅说过的话,向社长娓娓道来。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的春天。

一个假日午后,瑟朵莱慕把夏彦叫到海上新天地的绿荫区,莫名其妙地赏起了花。瑟朵莱慕甚至亲自准备便当,游玩的兴致非常高昂。

「……真是的,好不容易等到假日可以放个假,为什么我还要来陪师傅吃便当?」

「夏彦,别动不动就抱怨,专心听我说话。还有,你对我做的便当有意见吗?」

「我对便当没意见,我不满的是被找出来这件事。平常白天上课,放学后还要被你用修行的名义虐待,要是连假日也被剥夺,我到底还有什么时间可以休息?不过如果是修行我还会心怀感激……居然跑来赏花,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哼,既然对便当没意见就吃吧,你总不想回到日本后,个头比织姬矮上一截吧。」

「唔……」

「很好,你就边吃边听我说吧。」

「我在听啦,你要说的是慈悲帝前任那位叫做破戒王的魔王的事吧。」

慈悲帝是现任魔王,亦即魔界的最高权力者,从人类手中夺下日本列岛的罪魁祸首。

夏彦第一次听到破戒王这个名字,不过话说回来,魔族的名字他也只知道慈悲帝和瑟朵莱慕而已。

「没错。这里的人不太清楚实际情形,其实大魔灾会发生,追根究柢都是因为慈悲帝与破戒王之间爆发冲突。由于最后致胜的那一击威力过于强大,导致次元开了一个大洞,魔界因此冲向日本,魔族也被扔到了这个世界。你们人类也许觉得惊讶,但这对魔族来说也是个意外,现在更是想回也回不去。」

「所以你们把人类赶出日本,建立起魔族统治的国家,并且和人类签订互不干涉条约,承诺魔族不会离开日本,要求人类也不许插手干涉,就这么一直到了今天。」

夏彦咬着炸虾,说出综合亲身体验与从电视新闻上得到的知识。

「就是这样。说到慈悲帝打倒前一任的破戒王,夺取政权的理由——简单来说就是因为破戒王是个暴君。就算在血气方刚的魔族眼里,破戒王的所作所为也实在太过火。他不只挑战神,赢了之后还打算趁胜攻入人界,那股气势连魔族也吃不消。『不,请等等啊,破戒王大人!我们还是暂时休兵吧。』曾有人如此劝他。但是破戒王不听规劝,因此慈悲帝擅自称王,发动政变,最后虽然成功推翻政权……」

「结果还是来到人界,根本是白忙一场嘛。」

「嗯,不过慈悲帝对待人类的态度还算和善吧?如果他有那个意思,大可歼灭日本列岛上的居民,可是他特地打造海上新天地,还给你们一段时间迁移。如果是破戒王,早就和人类全面开战,并且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一般魔族百姓的死伤他根本不屑一顾。」

瑟朵莱慕平心静气地说,语气中听不出对自己种族的骄傲。

「话说回来,夏彦,我和破戒王以及慈悲帝都是属于魔族当中最强的种族『珑玲之焰』,焰这一族如果死了你认为会怎么样?」

「……死了就完了吧?」

夏彦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性。

「错了,人类和普通的魔族确实是这样没错,只有『珑玲之焰』例外。由于具有强大无比的力量,焰死后不会马上消失在这世上,他的灵魂将变成结晶,留下称作残铁的金属片。如果没人捡到残铁,过没几天就会自行雾散,任凭焰再厉害也无力回天,连一点痕迹也不留。」

「……最后还是会消失嘛,那么捡到残铁又会如何呢?」

「问得好,捡到残铁可就厉害了,可以使用那位焰生前拥有的部分魔力。换句话说,如果你杀了我,抢走我的残铁,就能得到我的部分魔力。」

「真的吗,太厉害了,你怎么还不快死一死啊。」

「你还是靠自己努力杀了我吧,夏彦。」

「什么嘛,这种时候应该要说:『我的弟子啊,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然后自行了断啊,还真不识相啊你。」

「哈哈,你这小子!」

「好痛!别乱打人啦,不过开个小玩笑而已嘛!」夏彦泫然欲泣地揉着挨了一拳的头顶。

「啊啊,好可怜哦,让我来抱抱你,帮你揉一揉吧。」

「吵死人了!快讲下去啦!」

「你也会害羞呢,夏彦。回归正题,破戒王也是焰,死后当然会留下残铁。你认为那些残铁怎么了?」

「怎么了……你刚刚不是才说过没几天就会消失了吧。」

「错。」瑟朵莱慕不知为何喜孜孜地这么说。

「所以是被人捡走啰……?」

这么一来可就糟了。虽然不清楚破戒王的实力,既然曾经是魔界首领,实力应该比瑟朵莱慕还要强。瑟朵莱慕已经强得不像话,夏彦不难想像要是比她更强大的魔力被人捡走,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如果织姬遇到危险——想到这里,他认为现在实在不是悠哉吃便当的时候。

「这答案只对了一半。由于最后一击的威力太过强大,『破戒王的残铁』也裂成了碎片。即使破戒王的属下到处收集碎片,不过因为残铁实在太过细碎,只有一、两片碎片也使不上什么力量。」

「……那就是没有危险啰?」夏彦松了口气。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毕竟一般的焰也就算了,那可是『破戒王的残铁』。虽然粉碎成碎片,却完全没有消失的迹象,直到现在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些收集碎片的家伙更打算完整收集全部碎片,让破戒王复活。真受不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不过老巴着死掉的家伙又有什么用。」

「你还在这里感慨什么,快回去阻止他们啊!破戒王一旦复活,织姬就危险啦!」

「别着急,用不着担心。『破戒王的残铁』散落在日本各地,没那么容易找到,何况究竟碎成了多少片我也不清楚,要想收集完全少说也要花个好几年吧。」

「可是……」

「况且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我连他们的根据地在哪里都不晓得。所以呢,夏彦,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锻炼你的原因。他们目前没有在台面上活动过,所以无法追踪他们的足迹。依我的预测,再过两年,那些家伙的忍耐会到达极限,到时候就由你打头阵,迎战莉莉安·荷丽贝尔率领的破戒王残党『雷姆南兹』——」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夏彦大致复述了一遍从瑟朵莱慕那里听来的解释。

社长若有所思似地点了下头,织姬则惊讶地盯着夏彦。

「不愧是瑟朵莱慕大人,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喵。居然早就掌握雷姆南兹的动向,连他们开始活动的时期也预测到了喵。」

「果然社长也知道雷姆南兹吗?我只听说他们是『破戒王直属的部下』残党。」

「我的了解也差不多喵,只是魔界政府最近开始发出了雷姆南兹的通缉令喵。我们伊德亚尔原本也不知道雷姆南兹的存在,不过魔界政府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在注意他们的动向了喵。」

说着,社长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

纸上印有一张少女的照片,那是个银发的美少女,却被通缉,并悬赏五亿圆的巨额赏金。

少女的名字是莉莉安·荷丽贝尔。

罪名为非法持有危险物品「破戒王的残铁」、违反大规模破坏禁止法以及叛国罪等等。

通缉令上明记她是雷姆南兹的领导者。

「我们伊德亚尔这也是第一次接触和雷姆南兹有关的案子喵。虽然听说过他们为了让破戒王复活而收集残铁,还有不知道为什么会把收集到的残铁分发出去,实际情形如何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喵。不过,瑟朵莱慕大人在信里清楚提到雷姆南兹企图让破戒王复活喵,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可信度非常高喵。」

「可是,社长。」织姬开口插话:「收集破碎的残铁可以让死者复活吗?这种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夏彦也有同感。魔界再怎么颠覆常识,他也不认为死者能够复活。

「我也很怀疑喵。不过既然魔界政府确实在追缉雷姆南兹,而达维赛鲁身上也发现了残铁喵,我们伊德亚尔不能袖手旁观喵。」

「说的也是……」

织姬口头上同意这样的说法,却没停止向夏彦投去不满的眼神。

她在不满什么呢?

「三世寺,我就单刀直入拜托你了喵。请你加入伊德亚尔,帮助我们阻止破戒王复活喵。」

社长这话非常有身为组织首领的魄力,语气与猫耳小女孩的第一印象截然不同。

而且夏彦找不到理由拒绝,师傅原本就要他加入伊德亚尔,更何况这里是织姬所属的组织。只是事到如今,夏彦依然不清楚伊德亚尔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请问一下,伊德亚尔到底是什么组织?刚才我看织姬在和邪恶的魔族对战,难不成这里是守护和平的秘密组织吗?」夏彦开玩笑地如此说道。

「你很敏锐呢喵,没错,伊德亚尔就是守护魔界和平的秘密组织喵!」社长兴高采烈地回应,高高挺起了平坦的胸脯。

「……织姬,这是真的吗?」夏彦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望向织姬。

「我要订正一下,伊德亚尔是由慈悲帝出资,瑟朵莱慕创立的战斗事务所,其活动理念是预防日本治安出现致命性的崩坏。第一任社长是瑟朵莱慕,由于她在三年前失踪,现在由这一位玲铃社长担任代表。另外这里不是什么秘密组织。」

「既然总部的地点是秘密就是秘密组织喵,我们要守护和平喵。」粉红发丝摇曳,社长骄傲地点了下头。

「这样啊,原来是守护和平的秘密组织啊……」

「她只是觉得这么说很威风罢了,用不着想得太复杂。」织姬笑着说。

「小姬,没有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吧喵。」

「事实就是事实,社长。」

「呜喵……小姬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呢喵,是因为心爱的三世寺回来了,兴奋到了极点吗喵?」社长不解地歪过头。

一听见这话,织姬马上把椅子往后推开,起身冲到社长办公桌前。

「什、什什什什么!社长,您在胡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因为夏彦回来这种小事兴奋到了极点?绝对不可能,我的心情很平静!什么夏彦嘛,我还比较在意水蚤蛋呢!」

「是这样吗喵?那我还是别让三世寺加入伊德亚尔好了喵!」

社长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和激动的织姬形成强烈对比。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好像很讨厌三世寺喵,和讨厌的人在同一个组织里,会捣乱团队和谐喵。」

「可是,因为讨厌就逃避便不能使人成长,何况伊德亚尔现在人手不足,夏彦打倒达维赛鲁,实力还算过得去,所以,呃……」

「喵喵喵?小姬想和三世寺一起工作吗喵?真拿你没办法喵,我就为了你答应让三世寺进入伊德亚尔吧喵。」

「我说过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织姬脸红得像是随时要喷出火来,看见她这样的反应,夏彦整个人不由得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之中。

「三世寺,你愿意进入伊德亚尔吗喵?」

「当然没问题,况且织姬就在这里,我根本不可能拒绝。」

「喵!这么坦率,和小姬完全不同喵!热情得让人嫉妒喵!」

社长「咻咻」地吹起了口哨。

「唔……都是你胡说八道,害得社长也跟着瞎起哄……」

「嗯?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哦。」

「什……你说这话都不会害臊吗!」

「嗯,完全不会。」

「唔唔唔……」织姬不甘心地咬紧了唇,接着把椅子拉到房间角落,面朝墙壁坐了下来。

「别闹别扭嘛,织姬。」

「我不想和你讲话。」

她的背影散发出冲天怒气,充满整间社长办公室。

夏彦无可奈何,只好暂时不管织姬,重新面向社长。

「我想确定一件事,我捡到的真的是『破戒王的残铁』吗?」

「噢,差点忘了这件事了喵。关于这点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喵。你打倒的魔族达维赛鲁是个罪大恶极的罪犯喵,观察结果显示他持有『破戒王的残铁』喵,至于是真是假,还需要详细调查才知道喵。」

语毕,社长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锯子。

「所以说呢,为了促进魔术的发展,得请你牺牲了喵。」

锯子逐渐往夏彦逼近。

「哇啊,这是要杀了我的意思吗!」

「……开玩笑的喵,让你害怕成这个样子真不好意思喵。」社长笑说,把锯子收了起来。

——不对,从那个眼神看来,她是认真的。要是我没拒绝,她肯定会当场把我大卸八块,调查残铁的真假!一时间我还以为自己成了实验台上的小白老鼠!

夏彦在心里发誓,就算社长的外表再可爱也不能掉以轻心。

「不管是不是属于破戒王,那确实是残铁……没错吧,小姬?」

「……是,夏彦吸收的金属片确实是残铁。」织姬朝墙壁点了点头。

「残铁的事情我们改天再仔细调查喵。啊,到时候不会用锯子把你切成碎片,放心吧喵,用不着把椅子推到那么后面喵。」

「……好吧,我相信你。」夏彦没再继续往后退,此时的心情不只是半信半疑,简直是三信七疑。

「还有其他问题吗喵?」

「有,而且是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问题。」

进入这栋洋馆后,夏彦有件事一直挂在心上。就某种层面来说,这件事比「破戒王的残铁」更加重要。

「——外面的大海可以游泳吗?」

夏彦望向窗户外头的蔚蓝海洋。那片美丽的大海如果单纯只是装饰,夏彦可受不了。每听到海浪拍打的浪花声,他的欲望就更加强烈。

「可以喵。」社长以天使般的嗓音道出天大的好消息。

「太好了!织姬,我们去游泳吧!」

夏彦因为兴奋过度,踹开椅子跳了起来。

「游……泳?现在吗?」

「没错,就是现在。快换上泳衣,解放你的身体!」

经过这五年的时间,织姬的身材发育得如何,他得亲眼仔细确认一番才行。

「等、等一下,这太乱来了,连我都不晓得该从哪里吐槽……最重要的是我没有泳衣,不能下海游泳!」

「那就别换泳衣了!我想看湿透的水手服!我想看湿透的织姬!」

「唔……夏彦,冷静一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虽然听不太懂,不过总觉得很危险,总之你快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我冷静地想尽情观赏你的身体。」

「社长,快阻止夏彦,社长,快一点!」

织姬想逃,只是因为人就在墙边,要退也没有后路,而那张恐惧的脸庞又更刺激夏彦的嗜虐心态,妄想着水手服底下的娇躯,自然而然地兴奋了起来。

——因为我是男孩子嘛,这也怪不得我啊。

他把织姬逼到墙角,抓住她的肩膀。

——干脆在这里剥光她好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呼吸急促,情形非常不妙,但他就是克制不了自己。

「三世寺,觉悟吧喵!」

忽然间,背后传来社长的声音,他的后脑勺顿时感觉到一阵冲击。

碰的一声从未听过的巨大声响在头盖骨里回响,剧烈地晃动着夏彦的大脑。他一时间感到天旋地转,连站也站不好。

就在他跌坐在地上时,看见了手握平底锅的社长。

「果、果然可怕……」

可爱的外表是用来欺敌的假象,她到底是从哪里拿出平底锅的呢?

「可怕的人是你!」

听见织姬的叫喊声后,他也失去了意识。

三世寺夏彦,享年十五。

他回到故乡日本,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哪能这么随随便便死掉!」

一醒来,夏彦马上自言自语地放声宣告,声音回荡在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

「……这里是织姬家吗?」

似曾相识的天花板和墙壁映入眼帘,令他怀念。

不过,他不明白自己刚才明明还待在伊德亚尔总部,怎么一醒过来人就在织姬家里了。

「我记得……我邀织姬到海里游泳,结果被社长突袭……」

没错,他昏了过去,也就是说他是在昏迷时被搬到了这个地方。他想像着自己被织姬扶着在路上移动的模样,忍不住觉得丢脸。

「你醒了吗,夏彦?」

纸门拉开,织姬出现在他面前。一望见织姬,夏彦先前难堪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织姬身穿小短裤加上T恤,一身轻便的打扮,外头再套上围裙。穿着水手服的模样虽说是极品,但家居服则充满生活感,也别有一番魅力。

「咕噜。」

「……你、你在吞什么口水?」

「舔。」

「你在乱舔什么嘴唇啊!算了,既然醒了就快点过来,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咦,你准备的吗?」

「对啊,你有什么……不满吗?」织姬脸色一沉。

「当然没有!」夏彦扯开了嗓子声明。

他从来没有尝过织姬亲手做的料理,这可说是个意外的惊喜。即使味道差强人意,只要是织姬做的就有一吃的价值,如果是特地为夏彦所做,更是非吃不可。

他压抑兴奋的心情,追着织姬冲到走廊上。

这一冲出去,才发现外头已是夜幕低垂。

他不经意地仰望天空,发现空中浮现红色纹路。白天还不显眼,不过那东西无时无刻不浮现在日本上空,形成包围日本国土的防壁。那是个比满月大上十倍的魔法阵,也是神无大结界的支点。从这里只看得见一个,但在其他地方也有相同的魔法阵,笼罩整个日本列岛。

「夏彦,快过来。」

织姬从走廊另一头,出声催促全神贯注地望着神无大结界的夏彦。

「好,我这就过去。」

这间房子位于神社旁,是一栋日式建筑,走廊对外开放,所以可以望见夜空,围绕神社的森林也一览无遗。只是由于夜色昏暗,只有灯光照亮的范围才能隐隐约约望见外头的森林。

五年前,这个家里住着身为神主的织姬父亲、她的母亲以及刚出生的妹妹。大魔灾的发生害得他们家族分崩离析,只有织姬留了下来。

当时,织姬的父母想留在日本,只是碍于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不可能在魔界生存,反而只会拖累织姬。他们一家四口,只有织姬的魔力觉醒。

织姬因此说服内心挣扎的父母说道:「你们还是去海上新天地吧。」

她干脆地向父母告别,并且说:「妹妹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坚毅的语气实在让人无法想像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只有在我面前,她流下了眼泪。

夏彦自认,这是他人生至今最骄傲的一件事。

「欸,织姬。」

夏彦拿出手机,荧幕上显示出一张照片。

那是他在海上新天地时使用的手机,在日本因为没有讯号无法使用,不过为了让织姬看这张照片,他还是带了过来。

「什么——」

织姬转过头来,他把手机荧幕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

她一脸惊讶地接下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上的照片。

「爸爸、妈妈还有……奈绪?」

织姬五年没有见过家人的模样,妹妹奈绪在五年前还只是个小婴儿,现在已经健健康康地长大,在读幼稚园了。

「是啊,伯父伯母知道我是认真想回日本,托我回来后告诉你:『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日本,改天我们一定会回去找你。』」

听夏彦说完,织姬转过身子,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奈绪应该不知道我这个姊姊吧。」她擦了擦眼角。

「她是没直接见过你,不过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像是被五个坏孩子包围也毫不畏怯地揍了上去,还有爬上渚市最高大的树木结果下不来,我本来想去救你,没想到你居然胡说什么:『与其让你来救我,我宁愿自己跳下去!』结果搞到骨折之类的事。」

「笨、笨蛋!你这是在破坏我的形象吧?」

「不过,她很想见你一面哦。」

「唔……这样啊……」

织姬又拭了下眼角,转头把手机还给夏彦。

她的双眼有些泛红,不过夏彦还没有不识相到指出这一点。

「夏彦,待会儿可以给我这张照片吗?」

「好是好,可是这里没有收讯哦?」

「透过电脑就很简单了吧?」

「咦,这里有电脑吗?」

见到夏彦这么惊讶,织姬蹙起了眉头。

「别瞧不起人了,这里有五年前留下的电脑,也有海外生产的电脑走私进口,要连上网路也不成问题呢。虽然神无大结界切断了海底电缆,只能连接国内的伺服器就是了。」

听见这地方有网路,夏彦心头又是一惊。在海上新天地时,他先入为主地认定「日本肯定成了个兵荒马乱的地方」,没想到日本实际上比想像中的还要文明。

「哎呀,我都忘了,吃饭吃饭!我想吃织姬做的料理。」

「……话先说在前头,我没准备什么丰盛的料理,因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没关系啦,只要是你做的料理都好。」

「……是、是吗!」织姬开心地笑了。

不过,她又马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摇了摇头蹙起眉间,像是在无声表明:「我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快步走了起来。

他们一路走到客厅,夏彦坐在餐桌前,望着织姬用瓦斯炉热味噌汤的背影,感觉自己幸福得快要升上天。

织姬的打扮从前面看是围裙,从后面则可以清楚看见穿着小短裤的两条美腿,这就是所谓的双重享受吧。

「欸,织姬,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唔,说的也是……没办法,就让你住下来吧。你以前的家现在成了魔族住的地方……要不是看在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份上,其实我巴不得你赶快离开呢。」

「噢,谢啦。」他随口道了声谢,脑子里早已经疯狂沸腾。

与织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而且实际上是织姬邀他在这里住下。

今后会发生什么事呢?夏彦克制得了自己吗,有克制的必要吗?

只是看见织姬的一双美腿都能让他胡思乱想,要是再看到更诱人的景象——

「我、我……肯定受不了!」

「吵死了,夏彦!你把脸凑到我的脚边做什么?呼吸都喷到我脚上,恶心死了!」

「啊,抱歉,因为你的脚实在太美了。」

不知不觉中,夏彦挪起坐垫一路移动,整张脸几乎贴在织姬的大腿上。下意识的行动实在吓人。

「唔……夏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变态了?不对,你从以前就很变态,只不过现在又更变本加厉了!」

「变态?我哪里变态了!」夏彦没有找借口的意思,而是打从心底反驳。

「哪里变态?呃……你回来后又是头发又是脚……又说想看湿透的水手服,开口闭口都在讲这些事情!根本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变态!」

「什么?这样哪里变态了,我是个男生,你又是个女生,我对你的头发和大腿感到兴奋到底是哪里错了?男生对着男人的大腿喘气的确是变态,对着女人发情则是理所当然,非常正常,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愧疚的地方。再说,居然把我当成变态,你会有这种想法才是变态!」

「什么?呃……奇、奇怪?我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却又反驳不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啰,因为我说的没错嘛。何况不过只是看个脚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以后我们要住在一起,偶尔也会一起洗澡,难道我每次看见你的裸体,你都要骂我变态吗?」

「废话,大笨蛋——!」

织姬的怒吼声贯穿夏彦的耳膜,在屋里引起天摇地动,响彻整座森林。

他的耳朵痛得出现耳鸣。

「……唔,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住在一起,一起洗澡……我们不一起洗澡吗?」

「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会做出那个结论啊?你这个变态!你要是敢再乱说话……夏彦……小心我……揍死你哦……!」

织姬的太阳穴爆出青筋,阵阵痉挛。

——这家伙是认真的。

夏彦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火。「对不起,我会收敛的,请原谅我。」他诚心诚意地低下头,向她鞠躬道歉。

「……知道就好,回去坐好吧,真受不了。」

「好。」

夏彦拉着坐垫,垂头丧气地走回餐桌前。

就在他意志消沉时,织姬把晚餐端上桌了。

热呼呼的白饭、放入草菇和豆腐的味噌汤、烤鱼、马铃薯炖肉和烫菠菜。

「这些料理看起来会这么穷酸,都是因为时间太赶了!要是能有充分的准备时间,我还可以端出更丰盛的料理!」织姬连忙辩解。

不过——

「我觉得这样就很丰盛啦,尤其回日本第一天就能吃到热呼呼的白饭,已经让我很感激了。当初我完全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和你见到面呢。」

「这、这样啊……那就好……」

他这话没有奉承的意思。

昨天晚上,他在海上新天地遭警方逮捕,就这么坐上船被送回日本。

今天一大早,他搭乘的船通过笼罩日本列岛的「神无大结界」唯一的入口,进入他故乡的领海。随后,船没有开到港口,在离岸十公里处放下橡皮艇,抛下夏彦一个人后直接返航。

船开走后,夏彦拼了死命划着橡皮艇,好不容易抵达岸边,眼前所见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光景。

他凭着直觉走向渚市,终于在傍晚抵达。人一到,就听见连续的爆炸声响,他想肯定是出事了,所以走过去一瞧,眼前出现正与魔族对战的织姬——他就这么见到了她。

因此,夏彦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也没有意思挑剔,再说这是织姬亲手做的料理,在他眼中看来比豪华高级套餐还要让人感动。

「噢,满好吃的嘛,我喜欢这味噌汤的味道。」

「真的吗!啊,不过你这么夸奖我,我一点也不高兴就是了……这样啊,你喜欢这味道啊,这比瑟朵莱慕的便当还要好吃吗?」

「当然啰,只要想到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料理,就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幸福了。」

「是吗!你觉得很幸福啊!」

织姬嘴里说不开心,脸上却是笑眯眯的,夏彦见到也扬起了嘴角。两人就这么尽量不让对方发现自己脸上的微笑,享用了一顿奇妙的晚餐。

「对了,织姬,我还想更深入了解伊德亚尔。听说伊德亚尔负责维持日本的治安,具体来说是做什么呢?这里应该也有警察吧。」

「说的也是,我再解释清楚一点吧——」

织姬点头,谈起关于伊德亚尔的事。

「你说的没错,日本这里也有警察。他们听从魔界政府的指挥,负责维持治安。至于那些警员不是魔族也不是人类,他们是以魔术制成的骸骨兵队,数量多工作又卖力……可惜没什么实力,遇上像是达维赛鲁那样实力强大的魔族,根本不是对手。」

「这种时候就轮到伊德亚尔登场了吗?」

「没错。不过伊德亚尔不隶属于魔界政府,是独立的组织,可以依自己的判断行动,也就是以独断认定何谓正义,使用暴力消灭罪恶。」

「欸欸,这种做法未免太危险……不对,是太随便了吧,这样真的好吗?」

「用不着担心,这就是魔界的做法。日本是法治国家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魔界这地方是无法地带,虽然表面上还是有一套法律管制,但是基本上没人遵守,只要不犯下太大的案子,警察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魔族非常讨厌遭到束缚,人类认为受到法律保护就能安心,魔族则是为了自由死不足惜。只要双方达成共识,连杀人也是合法的行为,不时可以看见他们赌上自己的性命进行决斗。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所以要当正义的使者也不会有人反对,反正一切都由自己负责。」

织姬把鱼吃得干干净净,语气平静地娓娓道来。

「所以你们的兴趣是打击坏人吗?」

「兴趣……搞不好真的是这样呢,毕竟创立者是瑟朵莱慕,会变成这么随便的组织也是无可奈何。」

「……我懂了。」

一搬出瑟朵莱慕,不管内容多么荒唐他也只能接受。

夏彦认为瑟朵莱慕是个怪胎,如果那是魔族一般的价值观——难怪这里会成为无法地带。

「……我得先提醒你,我们可不是那种自以为是地铲除罪恶的组织哦。我们的行动大多是受到政府或是警方请求,从中获取报酬,用来作为经营伊德亚尔的资金。何况这里也不是那么危险的地方。魔界政府的首领慈悲帝凯修沛斯,目前对人类采取宽容政策,况且住在日本的人类又全都是魔术士,魔族要欺负人类没那么容易。再说魔族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就魔族的标准来说,这地方看来危险,平常还是很和平的呢。」

「这我隐隐约约也感觉到了。」

举例来说,社长她虽然是魔族,外表看上去一点也不凶残,反而非常可爱。在路上遇见的魔族也是安稳地过着日常生活。

这世上如果只有凶残的魔族,他们应该三不五时都在彼此厮杀,既然事实并非如此,可见他们还是可以沟通。

「只是,不管魔族还是人类,总免不了有些个性比较火暴……为了那些家伙,政府特别把整个九州划为暴力特区,只要被害不扩及九州以外的范围,不论是多么激烈的打斗或是暴力行为,都不会受到管制。」

「果然还是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啊。」

若是有粉碎岩石或是分开大海的能力,自然会想尝试。这可以说是本能,要压抑也有个限度。既然如此,与其想办法压抑,不如把他们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其他地方也能因此保持和平,还算是个不错的方法。

「话说回来……夏彦。」

「嗯?」

「这个,呃……这种事情其实一开始就该说了,只是我错过时机,就这么拖到了晚上……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得说清楚才行,我、我要说啰。」

「说、说吧。」

织姬态度拘谨,坐立不安,夏彦不晓得是什么事情,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她盯着夏彦看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话说出口。

「欢、欢迎回来……!」

夏彦不自觉一愣,张大了嘴。

回到日本后,他的确还没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嗯,我回来了。」

自己真的回来了——他再次感到无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