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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五 姊川之战及岐阜之战

十二月二十三日,凌晨。

相良良晴不眠不休从岐阜道三身边飞马赶到位于近江·姊川南岸的信奈本营,这时太阳还没升起。

只是实际骑马的不是良晴,而是来到岐阜,说出「希望能和弗洛伊斯大人会合」的奥尔冈蒂诺。

奥尔冈蒂诺原本就是义大利名门贵族的子嗣,是骑马高手。

良晴虽然也逐渐学会骑马,但是这次时间紧迫。

姊川是位于北近江的中规模河川,渡过这条河向北前进就能抵达浅井长政的本城·小谷城。

可是浅井的军队中,还加上了越前朝仓义景几乎全军的加持。

不要说进攻小谷城了,面临东方有武田信玄上洛军逼近的信奈,想要死守姊川这条防卫线就费了大半功夫。

良晴抵达时,信奈已经全身穿上南蛮铠甲坐在本阵当中。

从她充满血丝的眼睛看来,信奈恐怕已经好几天——仔细来说,应该是从把良晴送到伊势之后,就完全没有闭眼休息过。

浅井长政的背叛。

弟弟·信澄伤心欲绝回归。

据说「讨厌战争」的朝仓义景军也意外发挥全力、士气旺盛地举兵攻来。

松平元康在三方原被战国最强的武田信玄军完全粉碎。

还有即将以岐阜城少数的兵力,迎战信玄军的斋藤道三——

如果是一般常人早已无法承受这股巨大的压力,信奈却用她纤细的臂膀继续扛下去。

而且这段时间,相良良晴还不在她身边。

「看来你费了不少时间,猴子!看你一副恬不知耻地回到我身边的样子,也就是说你让左近出动了对吧?」

信奈还是一样,一开口就酸味十足。

信奈身旁只有戴着虎头帽的犬千代一人服侍在旁。

武田信玄在三方原击破元康,正在进攻岐阜城,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天亮之后,浅井朝仓军将会渡过河川攻过来也是必定会到来的局势。

丹羽长秀、松永久秀、柴田胜家等人也已经在自己的阵仗中巩固防守。

「呃……信奈?在这种关键时刻问这个好像不太应该,十兵卫呢?」

「啊……在把你流放出去之后,就已经发现那件事只是十兵卫会错意了,没想到你也是受害者。」

「叽!这种事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知道了不是吗?」

我想你已经收到情报了,还是跟你报告一下——良晴说。

「一益底下的海盗们,正在阻止武田水军往西前进,一益自己则是率领陆军在帮忙岐阜的道三。」

「哼,你居然能让那个棘手的孩子工作到这种程度,反正你一定又是用了什么甜言蜜语说服左近吧?居然对比犬千代还小的孩子做出这种事……你真的完全没得到教训。」

「为什么你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一益还没到那个年龄,再说居然命令那么天真无邪的幼女平定伊势,你才过分吧?」

「左近的确还小,但她一点都不天真无邪吧?就连我都对她没辙。」

「说到这里,一益她……长得跟那个高贵的人很像……」

「对了,猴子,你身边怎么有只河童?是你在哪里捕捉到的吗?我从刚刚就一直很在意。」

「听人说话啊!」

信奈充满好奇地想要拿起在良晴身边低头的奥尔冈蒂诺戴的传教士帽子。

「OH?信信信信奈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这个盘子怎么拿不下来啊?黏在头上了吗?」

「等一下!信奈!这家伙不是河童啦!他是传教士奥尔冈蒂诺!算是弗洛伊斯的后辈,特地前来帮忙的!而且还让他快马送我到这里来。」

「啊,传教士?你从哪里带来的啊?在这么忙的时候?」

被良晴阻止的信奈咋舌之后坐回矮凳上说:「哼,我本来想试试看头上的盘子拿起来后会不会缺水干涸,如果真的乾掉了,就想说把他煮来吃。」

「……真是吓死我了—艮、良晴先生,果然如同传言,信奈大人是个可怕的人!居居居居然说要把我煮来吃。」

「不要在意,奥尔冈蒂诺,信奈只是个性别扭一点而已,她没有恶意,你不需要这么害怕她啦!」

「女女女女孩子一接近,我就会像这样充满罪恶感,觉得心中好痛苦啊!呼、呼、呼!啊啊啊,得赶快进教堂里去忏悔才行啊!」

「罪恶感……?不是信奈在欺负你吗?为什么你要有罪恶感啊?」

「呜呜呜……有很多原因啊!说来话长……」

对了,奥尔冈蒂诺之前说过他有烦恼想找我商量——良晴突然想起来。

(看来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孩子相处。)

「弗洛伊斯在京都。猴子,现在我先跟你解说目前的战况。」

犬千代点点头,接着迅速将姊川的地图摊开在桌上。

「姊川北岸充满敌军,浅井长政的一万五千大军在东边,朝仓义景的两万大军在西边,我军两万名则在姊川南岸,我打算排出十三段纵阵突击浅井长政——」

「——十三段?以纵队阵形来迎战的话,朝仓义景的军力太庞大了,应该这么说,我们的兵间——良晴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可是看到信奈用焦急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他安静下来。

「对了,猴子,现在岐阜的战况怎么样?蝮蛇有托你带什么口信来吗?」

「嗯……有,他有托我带口信来。」

我已经做好分配援军去岐阜的准备了,只要你的军团也投入岐阜战线的话,情况应该会好很多,半兵卫也在,这样只要大家团结一致,一定会有办法的……正当信奈目光炯炯说话的时候——

良晴忍痛叫她「等一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

他将道三的「遗言」告诉信奈。

第一点。

千万不要派援军前来岐阜,一定要在姊川讨伐浅川朝仓。

第二点。

如果她再像长良川的时候一样,感情用事派出援军,天下就会从掌心中溜走。

第三点。

她派出援军的话,道三就会毫不留情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你说什么?」

还有一句话良晴无论如何都无法告诉生气鼓起脸颊的信奈。

(斋藤道三已经活不久了,他生了重病,随时都有可能会病逝。)

天一亮,织田军和反织田势力将要展开一场大决战。

在这种时候,良晴怎么都无法说出这句会粉碎信奈的内心和斗志的一句话。

(对了,只要我现在先不说,信奈就不会知道这件事。再说,相良军团里头有半兵卫和在金崎成功完成后备军任务的人们,现在派这群人离开姊川战线,前去岐阜的话,那简直跟自杀没有两样!原本的兵力就已经不够了,再分散兵力的话,信奈自己本身也会毁灭!她会选择野战,也是因为一心一意想要去支援蝮蛇的关系吧?信奈太担心蝮蛇,太过焦急,无法集中在眼前的战争,她明明就可以选择待在城里,直到越前的朝仓义景之后担心雪,而不得不撤退的时候,但如果是野战的话,只要半天就可以解决一切——可是她忘记浅井朝仓联军是多么强劲的对手,所以现在我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之后信奈想恨我就让她恨吧。)

良晴做好了觉悟。

就算之后信奈会恨自己恨到死。

现在绝对不能让信奈自己去找死。

更不能让信奈那个想将信奈带回一乘谷,当成自己的人偶娃娃对待的朝仓义景夺走信奈。

(啧,一想到义景那家伙的嘴脸,我就莫名火大,好想大叫谁会让你把信奈当成玩贝看待。可、可是……我才不是对这个既任性,又小气,还不肯照约定给奖赏,害我承受不白之冤的女人有什么意思喔……只是有一些原因的!可恶!啊~~对了!我、我对信奈……)

「……良晴,你的脸好红,没事吧?」

犬千代担心看着流了满头冷汗的良晴。

「嗯、嗯!我从伊势不眠不休地赶了回来,只是有点累了而已,犬千代。」

你的态度真是奇怪……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信奈用怀疑的眼神瞪着良晴,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响起了震撼天地的战斗声。

有个背后中箭的监视兵奔进本阵。

「太阳开始升起了!看见阳光的浅井朝仓联军一起渡过姊川,要攻过来了!」

监视兵上气不接下气报告。

「这样啊,现在不是在姊川拖延时间的时候了。要赶快结束这场战争才行!立刻将敌军引进十三段的阵内。」

「……良晴,快点到你自己的阵内去,大家都在等你。」

「我知道了,犬千代。奥尔冈蒂诺,把你卷入战争不好意思,可以立刻驱马带我过去吗?」

「好的,主啊,请让这场战争能够赶快结束。」

——流传于世的「姊川之战」就此开战。

「这里是唯一的获胜机会!不要想着可以活着从姊川对面回来!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只有织田军本阵!」

站在浅井军前头喊到声嘶力竭的是浅井长改。

父亲·久政再度让给她家督之位,现在她以北近江浅井家首领的身分率领全军。

她就像个「从天而降的美女」,威风凛凛的姿态任谁看了都会出神,同时又是个英勇的年轻武将。

她现在已经舍弃和织田信奈一起夺取天下的梦想了。

她果敢刚毅的军扇上没有半点迷惘。

浅井军和第一次看到浅井长政亮眼武将姿态的朝仓军都认为「如果是这个大将,就能夺得天下」,士气冲破天际。

「长政,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这么横冲直撞的武将,要是你被打倒了,之后就麻烦了,凡事请谨慎而行。」

朝仓义景骑着马,风流倜傥地保持贵族的姿态,来到长政旁边并排而行,虽然在义景头上箭矢交错,但是这个男人的个性就是完全不在意现世中发生了什么事。

「义景大人,你说之后就麻烦了是什么意思?」

「再过不久,武田信玄就会将斋藤道三埋葬在岐阜,如果你被打倒了,那么就变成我得跟信玄争天下,我才不想做这么麻烦的工作。」

「天下和武田信玄跟我都没关系,只是如果不在这里打倒织田信奈的话,浅井家的命运就会断绝于此,仅此而已。」

「那就伤脑筋了,首先,如果织田信奈被打倒的话,我的生存乐趣就没了。再来,我一点都不想和天下这么麻烦的东西扯上关系,我只是想把奇迹般诞生在这个世上的艺术品——织田信奈弄到手而已。」

「哼,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的风流人——既然这样,就跟我过来!朝仓义景!让我来告诉你,在这个世上,如果不自己流血,就无法实现自己的野心-~~」

「哎呀哎呀,长政,你的表情变得像修罗一样,对热爱平安时代的我而言,在这个丑陋现世争取天下的你真的疯狂了。」

「你要是这么想要织田信奈的话,那就随便你,但是不准吓到临阵脱逃啊!义景!」

「当然,织田信奈这项艺术品有赌上性命的价值,这是连现今世人津津乐道的茶器都无可比拟的。」

长政无视处于箭矢交错的战场中,仍然冷静安逸的义景,她继续快马加鞭前进。

彷佛为了甩开自己的迷惘。

(那家伙统治的越前一乘谷兴隆繁盛,被称为「小京都」,可见他有身为战国大名的才能,只是个性令人发寒,与其把义姊大人交给他,被他玩弄于手掌间,我宁愿亲手讨伐她——织田信奈。)

长政像是在激励自己般在心中主张新的理论。

「织田军摆出长条形阵仗,纵十三段的阵形,企图把我们引到里面,但有个致命伤,那就是敌人兵数不足。狼狈不堪的织田信奈,接下来就由我猿夜叉丸突破你的十三段阵形,在你身上盖上烙印!」

长政仅靠一人一马,便杀开了一条血路。

她高举长枪,杀出一片血海。

梦想已经结束了。

和信奈一起得到天下的梦。

和信澄一起享受过、昙花一现的夫妻之梦。

会变成这样不是任何人的责任。

不是父亲·久政的责任,也不是家臣团的责任。

是我自己放弃了梦想。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是我输给了心中的某样东西。

长政就像是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心撕肺裂的悲伤寄宿在长枪里头一样。

没有人能够阻止明明还活着,却化身为死兵的浅井长政。

在背后一同突进的同盟朝仓军首领——朝仓义景眼里则放不进其他人,他是个无法和现世的任何人拥有共同梦想的男人,只是为了追求描绘在自己脑海里的织田信奈幻影,才会举兵前进。

正在上洛途中的武田信玄大概也不会相信曾经一度背叛织田家的浅井家吧?

这是……

这场战争……

是场多么孤独的战役啊……长政心想。

在陷入混乱的战场正中央。

「大将终于回来了~~!」

「等你好久了!小子!」

顾着防守的相良军团团员们个个高声欢呼。

「各位!半兵卫!五右卫门!抱歉,我终于回来了!」

「良晴先生,十三段阵形的第一、第二段已经被攻破了!浅井朝仓军势如破竹朝这里逼近!」

「浅井军的士气异常高涨。现在局面相当不妙,相良咻,现在不素带河童来战场上的时候啊!」

「我我我我我才不是河童,是个传教士。」

「奥尔冈蒂诺,不好意思,请你躲在土里面!五右卫门,挖个洞,把奥尔冈蒂诺藏在里面!」

「我知道了,只要把这只河童粉身碎骨,再埋进土里面就行了吧?在下马项动手——」

「哇啊啊啊啊!?良良良良晴先生!?忍忍忍忍者都是这么残暴的女孩子吗?」

「五右卫门!不是啦!他不是河童,他是传教士!我是说不要让他卷入战争死掉啦!」

「原来如此,了解了。」

现在已经不是「阵形」了。

在姊川的大地上,敌军混入的大混战不断扩张。

信奈摆出纵向十三段的作战,完全造成了反效果。

果然元康无法派援军过来,以及朝仓义景亲自率领全军从越前突击过来,都是相当大的误判。

受到东边浅井军、西边朝仓军的夹击,将少数兵力纵向伸长的长条形阵形一口气崩毁了。

「大将!这场战役不妙啊!」

「织田家的公主这次下了一步烂棋。」

「公主大人坚持要『诱出敌军,赶快决胜负』,完全不听半兵卫大人他们的反对。」

「我们川并众会舍命战斗,可是如果首领滑嫩的肌肤受了什么伤,相良良晴!我们会诅咒你诅咒到死!」

「你听到了吗?小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不要同时一起说话!我又不是圣德太子!你们同时开口,我根本听不进去!」

加上。

「浅井长政亲自拿起长枪化为鬼神,企图突破中央。没有人敢碰他,碰到瞬间,首级就会飞走啊!呜~~!」

这种状况就连我的军事学也无可奈何……手持军扇的半兵卫哭哭啼啼诉说。

可恶的长政,他到底在做什么啊!?——良晴很想大声怒吼。

「对了,半兵卫,前鬼呢!?想要防守有如下雨般射来的枪炮和弓箭,正需要式神的力量啊。」

「呃……我和前鬼的力量都在睿山消耗殆尽……前鬼现在需要暂时休息。啜泣、啜泣……」

「你、你说什么~~!?那前鬼以外的式神呢?应该也有后鬼吧?」

「大家今天都休息。」

「什么啊!」

相良军团的「阵形」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只能胡乱和逐次攻过来的敌兵应战了。

良晴手持不拿手的长枪,「哎呀~~」胡乱奔跑在姊川的原野上。

虽然他好几次差点被砍杀,都每次都有站在身后的五右卫门守护他。

「相良氏,你还是一样不擅长使用长枪。」

「抱歉,五右卫门!再这样下去每个阵形都会被一一击破的!胜家和长秀呢?十兵卫呢!?松永弹正呢?大家不团结在一起,守住信奈本阵的话,真的会输掉!」

「呜呜呜呜……这么多名武将的名字,一口气说完的话,在下会漆螺丝漆个不停的!」

「在这场混战中,无法和他们取得联络,现在已经被突破到第七段阵形了。呜~~!」

原本在良晴身边骑着像驴子的小马、英勇挥舞军扇的半兵卫又开始啜泣了。

「咦~~?敌军已经到这么里面吗?我还没看到浅井长政的身影啊!?」

「这个……刚才良晴先生被石头绊倒、趴在地上的时候,长政大人就骑着马,迅速从你旁边经过了。要是被发现的话,说不定会脑袋搬家!啜泣啜泣。」

「简直就跟真正的恶鬼一样!像那种人连忍者也无法打倒。」

「岂有此理!我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不对,我的运气应该是很好。

现在不这么想的话,他待不下去!

「朝仓军的势力也很不得了,现在终于被攻破到第九段了,呜……」

「现在立刻集合所有人到信奈身边!虽然不晓得这样能不能赢,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要怎么集合所有人呢?」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一一联络了。只能相信织田家臣团引以为傲的『默契』,给他们好好瞧一瞧!」

「原来如此,那就点狼烟吧?」

「我们事先又没决定点狼烟就代表『到信奈本阵集合』的暗号……」

「对不起,良晴先生,这部分应该是身为军师的我该做的事。呜~~」

「不不不,半兵卫,不是你的错。是信奈的错,她把我流放到伊势,让相良军团群龙无首。」

「请问~~我听说日本的忍者会飞在天空的法术。」

被埋在地中,只有头露出地面的奥尔冈蒂诺战战兢兢地向良晴们喊话。

「哇!为什么只有头露出来啊?吓我一跳!?」

「我也不知道啊……这个……我自己没有办法出来……」

「南蛮人都误会忍者了。我们不会像鸟一样可以在天上飞的法术,可素……」

「可素……什么?不要每三十个字就停下来一遍,一口气说完啊!五右卫门。」

「唔喵~~!我们会放风筝到空中。只要在风筝上写字,前军的武浆就会看得到,这一招说不定广用。」

川并众将良晴等人重重包围,拼命防守当中。

五右卫门从地下挖出忍者用的风筝。

「哇!风筝出现了。这简直就像是四次元的百宝袋。」

「我事先将各种忍具埋进土里了。」

「嗯,胜家的笨蛋说她不会看汉字……至少『信奈』她应该看得懂吧?」

「风筝的话就连敌军也会看到的,必须写一些像暗号般的字,但是字数太多的话,又很难阅读,要写只有我方才看得懂得简短文字……呜~~」

半兵卫建议。

也就是说得想出一个即时性的暗号——五右卫门在旁附和。

已经完全变成人类盆栽的奥尔冈蒂诺提案:

「那个~~『相良良晴从伊势复活回来了』怎么样?」

「河童,报告这种小事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不、不行吗?对不起。」

「良晴先生从伊势回来……良晴先生被流放到伊势的原因……啊!我想到了!」

良晴彷佛可以看到半兵卫的额头「咻逼」般发出了谜样的光芒。

「所有人都知道良晴先生激怒信奈殿下被左迁到伊势的理由,之前在金崎说要给的奖赏,信奈大人最后反悔不给的理由,在织田家臣团中也是众所皆知!这一连串的骚动基本上都是相当无意义的事,所以浅井朝仓军应该不会知道这些事。」

对了!不愧是当今孔明!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写什么,但是快点写吧!半兵卫!——良晴拍拍半兵卫的肩膀。

「可是……原本就恶名昭彰的良晴先生的评价恐怕会更加一落千丈喔……应该会跌到地底的深渊,柴田大人他们说不定也会忘记这里是战场,跑来杀良晴先生……我不敢做这种事。啜泣啜泣……」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吧!我自己写!五右卫门,笔借我!」



同一天,同一个时刻。

美浓国岐阜城山麓底下广阔的浓尾平原。

鞭声肃肃夜过河。

武田信玄让全军出发,在浓雾之中渡过木曾川往岐阜城前进。

先前在信浓和上杉谦信进行的「川中岛之战」中,武田信玄军待在海津城,上杉谦信军待在妻女山,双方呈现胶着状态。

为了将躲在妻女山的谦信军引诱出来进行野战,军师,山本勘助使用了名留后世的「啄木鸟战法」。

在浓雾之夜,武田军静静从海津城出发,渡过河川,在妻女山面前宽广的八幡原偷偷布阵等待。

同时还让从骑兵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特遣部队绕到妻女山后方进行奇袭。

由于特遣部队的攻击,上杉谦信军不得不下妻女山,这时遇到在雾中的八幡原中严阵以待的信玄本队,遭到夹击——

这简直是只有军鬼·山本勘助才想得到的必杀奇策。

但是越后的上杉谦信是军神,他在战争方面是个卓越的天才,家臣们都深信他是「毗沙门天转世」。

谦信天才的地方不是在于智慧策略,也不是武功战略,更不是军事学。

而是一种如有神助般的天分。

勘助精心计划的奇策,想到破头的大战略,上杉谦信都只靠「直觉」就事先发现。

可是,谦信没有从妻女山撤退回越后。

既然武田信玄想要决战的话,我就如你所愿——她在一瞬间下了这个判断。

于是她放弃妻女山,领着全军下山,来到烟雾迷蒙的八幡原,向信玄本队突进。

这时大吃一惊的反而是武田信玄本队。

原本是打算埋伏在八幡原等待敌军出现的,没想到反而是己方变成被奇袭的立场。

如同文字所述,一场足以扭转乾坤的决战开打了。

结果——

武田上杉两只军队在浓雾散开后,在八幡原赌上彼此的一切正面交锋。

「川中岛之战」的前半场,是由识破「啄木鸟战法」向武田本队进行突袭的上杉军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将秘藏的骑兵队当成特遣部队分派出去的武田军,面临知名武将纷纷被讨伐的局面,一度被逼到快要崩毁的地步。

自己的奇策被谦信难以置信的天才识破后,山本勘助这时为了保护信玄,亲自来到最前线进行特攻,最后战死沙场——世间是如此流传。

可是在后半场,从落空的妻女山上,以飞快的速度折返回来的武田特遣部队,从背后袭击上杉军,使得形势大为逆转。

就在还差一步就能击溃武田信玄本阵的时候,上杉谦信不得不下达全军撤退的命令。

就在这个时候——

骑着白马的军神·谦信单枪匹马闯进武田信玄的本阵当中。

「流星光底逸长蛇。」

他嘴吟唱这句诗词,总大将亲自杀入敌军本阵。

信玄本阵里头,包括信玄身边的侍童、亲卫队,还有勘助都出阵了。

信玄和宿命中的强敌正面对决就在这一刻。

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在川中岛的一对一对决,实际上真的发生了。

只是没有分出胜负——

她们的武力、技术、勇气、意志力都几乎不分上下。

信玄和谦信最后都错失了大好机会。

日落之后,八幡原上只剩下武田上杉两队士兵和马匹死伤累累、遍布满地的模样——

「勘助,这次不要派特遣部队去金华山的岐阜城,而是全军混在浓雾当中,直接前往平原。这个策略看似普通,其实——」

「是的,只是斋藤道三是个全身充满智慧的老人,『川中岛之战』的来龙去脉都已经尽收他脑里了。」

「普通人一定会想说,这个武田信玄不是个蠢武将,曾经一度被破解的策略,绝对不会意气用事再度使用第二次。」

「是!正常有智慧的人,一定都不会想再用一次『啄木鸟战法』,可是斋藤道三是个比任何人都老谋深算的人——」

「——我会反其道而行,预知下一步再下一步的情况,亲自进入这场雾中——」

「是!于是就会从岐阜城下来。」

「可是道三一定会预知到更之后的状况,所以说不定还是不会行动,双方的兵力相差太过悬殊,据说过去他在迎战织田信奈的父亲,使用奇袭让织田军崩坏的『加纳口之战』中,道三一直关在城里让敌军疏忽大意。」

「馆主大人,这场战争是智慧与智慧的胜负,想太多的人就会输,而这次想太多的人正是美浓的蝮蛇。」

因为道三有需要急着决战的理由——勘助静静策马前进。

「这场雾将会成为诱饵,现在织田和浅井朝仓的决战差不多要在近江姊川开战了。父亲担心女儿的安危,女儿也在担心父亲的安危,他们双方都很焦急。」

「织田信奈结束姊川之战后,会立刻返回岐阜吗?」

「是的,斋藤道三必须在那之前击退我军,如果今天织田信奈无法成功讨伐眼前的浅井朝仓,那么天下八成就会落入馆主大人手里,道三因为已经预测到这一点,所以无法进行笼城战。」

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利用父女之间的感情进行策略,你果然是战鬼啊——马上的信玄睥睨遥远的西方细声说道。

「濑田就在眼前,敝人在观测天文时,发现织田信奈和斋藤道三的星宿都已经不再闪耀,如果双方都想要继续走下去,那他们彼此就会背负起破军之星,陷入毁灭,这就是所谓的天命。」

「天命吗?如果我们武田家也有所谓天命的话——不对,勘助在川中岛奇迹似地存活下来,这就代表你的天命延长了吧?」

「很遗憾,敝人无法知道自己和己方人的天命,由于夹带私情,这会让心眼模糊。」

「——嘘!」

信玄眯细双眼。

在雾的另一边。

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你有感觉到吗?勘助?

岐阜的军队下山了。

斋藤道三选择了野战。

但是这次和川中岛的时候不一样。

我们没有派出特遣部队。

最强的精英武田骑兵队,现在就在我手边。

「斋藤道三出来了,他果然忍耐不住了。」

「勘助,攻守要逆转了,我们要取得优势,现在是武田进攻的时刻。」

「请务必小心,馆主大人,在这场浓雾的对面,敝人感觉得到不祥的妖气。」

浓雾对面有股和我们完全不同性质的「气」之漩涡——

「哼,是妖魔鬼怪吗?对拥有真田忍者群的武田来说,这是不管用的。」

「不,不是的。这个……既不是武士,也不是忍者,更不是阴阳师……而是惊人的『气』。这到底是……」

勘助的单眼布满血丝,从他手指的方向——

从那浓雾当中。

冒出一匹巨大黑马撼动大地突进。

还有覆盖头和颜面的黄金头盔。

闪亮耀眼的金色铠甲。

胸前还刻着十字架。

黄金制的盾上也有十字架。

单手拿着和日本长枪完全不同的长大型铁制南蛮枪。

白雾当中,有个奇模怪样的怪物人马一体冲了过来。

伊达政宗在现场的话,一定会鼓掌叫好说「喔,这不是出现在『启示录』中的『黑马骑士』吗?呵呵呵。」不过这里是岐阜。

「那是什么?」

「怪怪怪怪物出现了!?」

「噫!跟他对到眼的话,灵魂会被抽走……」

武田军的步兵们都落荒而逃。

甲斐兵虽然个个精壮强悍,据说一个人可以抵三个尾张兵的工作量,但他们几乎没有看过南蛮人。

全身包覆黄金铠甲的南蛮骑士突然从白雾中突袭过来,那奇幻又不祥的光景,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像是这个世上的东西。

以「不动如山」闻名的武田步兵就这样瞬间崩毁了。

「圣约翰骑士乔凡那·罗尔提斯在此!日本的武士们,如果有勇气就跟我一决胜负!」

约翰!启示录的作者名字也是约翰!启示录骑士团出现了!

伊达政宗也在武田阵营的话,大概会舔着舌头说「呵呵呵,让你尝尝我邪气眼的威力」这种话,然后爽快答应这场对决。

但是对不懂南蛮文明的人而言,想要单枪匹马挑战这个黄金骑士,是个过于怪奇、不吉利,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敌人。

轰!武田军当中有人吓到按下种子岛火枪。

铿!!!!

黄金骑士用长枪柄将子弹弹开。

接着武田为数不多的铁炮队开始连续射击。

乔凡那一面弹开那些子弹,一面笔直朝武田信玄身边突进。

这时有一发子弹——

铿!

命中乔凡那的头部。

「很好!击中头部了!」

「毕竟只是个人类~~!」

……

乔凡那虽然有一瞬间停止动作,但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她又若无其事继续前进。

彷佛毫发无伤。

「你们将才刚进口进来的火绳枪在自己的国内大量生产,我对你们的技术能力十分佩服,只是——若不再近一点射击的话,那子弹是无法贯穿我的头盔。」

哇~~!

向来以铁的纪律夸耀的武田军,单单因为敌军一个骑士便开始瓦解了。

现在正是——实践「不动如山」这个孙子的教导之时。

信玄下马的同时发号施令「以这里为本阵,对斋藤道三进行总攻击。」后,在侍童准备的矮凳上坐了下来。

「勘助,那个人的战斗力无法预测,告诉四天王,不要答应和对方对决。」

「是!」

「雾马上就要散开了,让骑兵队向前突进。」

「遵命!」

那个怪异的铁武士彷佛从地狱来的使者,被敌人先取得「优势」了。

但是,战争是不会如你所愿的。

这点惊吓和之前在川中岛的八幡原遇到上杉谦信军时的绝望感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武田军撑过了那场战役。

如今,信玄站在战场上:心中有股比恐惧还要强烈的感情正在涌出。

不是勇气。

也不是蛮勇。

或许只有集中在眼前战争的这一瞬间,才能真实感受到信玄是真正活在世上。

勘助的策略没有被破解。

反而是从要冲岐阜城下来的斋藤道三中了勘助的计,并且被逼入绝境。

「馆主大人,无敌的武田骑兵队要突击了。」

「嗯!」

勘助确信会获得胜利。

信玄对勘助的信任也毫无动摇。

可是……

加注在斋藤道三上的战力,不是只有那个铁骑士。

铿!

轰——————!

「……嗯!?这个巨大声响是……!?」

「啧,种子岛火枪吗?数量很多,不下五十、一百把,看来织田信奈收集到了这么多把。」

「馆主大人,就连听惯了种子岛炮声的马匹都吓到了。」

「哼,不愧是压制住堺町的织田军,看来不是靠骑兵队的力量瞬间就能解决的对手——摆出鱼鳞阵形。」

「是!」

「镇压住畿内之后,我也得多多收集铁炮,虽然很难和骑兵队并用,但是马匹吓成这样,根本没办法战斗。」

「我方有三万,敌方仅仅数千,兵力上我方具有压倒性的胜利,只要牺牲大约三成的骑兵队,就能强行击溃铁炮队。可是……」

「我想要获得全面性和压倒性的完全胜利,勘助,现在全天下都在注目这场战争的走向,能够在今天这场战役获胜的人,才是真正的天下霸主,我希望尽量不要让我军流太多血。」

「遵命,敝人就是为此准备『啄木鸟战法·改』。」

「川中岛的污名要在这边洗清了,勘助。」

泷川一益率领的甲贺铁炮队和道三直属的铁炮队集结在一个地方,打算一起射击让马受到惊吓。

信奈在黄金都市·堺町从今井宗久手上收集、储藏在岐阜城的枪炮,加上一益手上的枪炮,合计总共有数百把。

那是甲斐军队从来没见过的数量。

因此就连信玄和勘助都无法让马习惯这么剧烈的炮轰声。

可是信玄和勘助虽然被连续两次意外的攻击阻止前进的脚步,现在总算冷静了。

在剧烈炮轰声响中,侍童们默默在本阵周围驻扎阵幕,并且高举「风林火山」的军旗。

接下来一步都不能退让——信玄无声地表示。

随侍在信玄身旁的山本勘助扭曲满是伤痕的脸,无所畏惧地窃笑。

「馆主大人,『啄木鸟战法·改』就要开始了。」

「嗯。」

「你不需要自己出来啊,小蝮!」

「小蝮?」

「就是在说老爷爷你啊,嘻嘻。」

面对构筑成巨大的「鱼鳞阵形」前进的武田军,下了岐阜城的斋藤道三军势明显不足。

简直就像是沉溺于广大海洋中的一个小点。

「武田信玄一定会趁着浓雾渡过木曾川,朝岐阜城下进攻。虽然所有人都认为信玄不会再犯和川中岛一样的失败,但是像信玄这种人一定会超乎他人想像,老夫绝对不能让他们烧毁信奈大人交付给我的岐阜城下町。」

良晴前往近江后,道三便立刻起身命令全军下山。

现在道三和一益集结了可以说是岐阜城最后希望的数百把铁炮,用震撼天地的剧烈声响阻止骑兵队的进击。

先是怪异的骑士乔凡那出现让武田的步兵们胆怯,接着再用铁炮的轰声让武田自傲的马匹陷入恐慌。

「让城放空好吗?」

「信玄绝对不会再犯川中岛『啄木鸟』中那愚蠢的错误,就算势单力薄,她也绝对不会小看老夫这条蝮蛇道三,而将士兵兵分两路。」

实际上,就眼前的状况来看,信玄率领的大批士兵就有三万名。

她投入了上洛军所有的兵力。

一益虽然提议使用铁炮进行笼城战,但是道三并不答应。

如果留在城里的话,岐阜町有可能会被烧毁。

这座城市是道三亲手培育,并且由继承道三志向的信奈邀请堺町部分群众到东海地方进行南蛮交易的一大据点,今后还想让他继续发展的重要城市。

并且预定建盖信奈心仪的南蛮寺建筑。

道三不想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市被烧成灰烬。

而且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就是……

「现在,信奈殿下正在苦战当中,在这分立天下的重要时刻,如果她派出援军前来岐阜,将会成为她的致命伤,老夫的存在会扯信奈殿下的后腿,因此要赶快将武田信玄赶回甲斐信浓。」

这个想法让道三决定要进行这有勇无谋的决战。

当然道三还没老到毫无对策,抱着全军覆没的觉悟进行决战。

让铁骑士乔凡那从浓雾中出现、让铁炮队的剧烈轰声阻止骑兵队前进,到目前为止都还照着道三的计策进行。

道三自己也发射种子岛火枪,眯细眼说:

「你看,信玄似乎在本阵中坐了下来,看来她本来以为可以瞬间击溃老夫,没想到却被抢得先机,落后一步……咳咳、咳咳。」

「喂,小蝮,你没事吧?你的痰里都是血!」

「我想起来了,『加纳口之战』,好久好久以前,老夫和信奈殿下的父亲,织田信秀公也曾经像这样在岐阜城下进行决战,那个时候这个城市还叫『井之口』,这座城还叫『稻叶山城』。我当时故意一直输,假装躲在城里打算逃避织田军,等到信秀公疏忽大意的夜晚,便用奇袭让织田军全军覆灭。」

当时真的没想到,那个和我是不共戴天之仇敌的信秀公,他的女儿竟然会继承老夫的遗志。

「就算赌上老夫的性命,也绝对不会让岐阜町和岐阜城被烧掉,就算对手是武田信玄和山本勘助。」

道三望着空中不停眨眼。

老爷爷的眼睛好像模糊看不见东西了……一益用没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喃。

「接下来要怎么样做呢?就算想要派出特遣部队,阻断信玄的退路,也已经完全没有兵力了,铁炮队不适合进攻。」

「喔,不要紧的,一益大人,老夫不会让你白白送死,信玄现在坐在本阵,是时候进行老夫下个计策了,接下来该由老夫培育的旗本兵出动,各位,知道了吗?」

遵命!——道三秘藏的骑兵队开始在雾中前进。

每个人都有相当的年纪了。

道三本来是在京都卖油,后来不断以下犯上,最后终于成为美浓一国国主,这些人是长年辛辛苦苦跟在道三身边的勇者们。

道三在长良川和儿子·义龙对战时,他们加入处于压倒性劣势的道三行列,对道三尽忠职守,是他的心腹良臣。

「你们接下来单枪匹马向四方分散,像苍蝇一样乱窜,分散武田骑兵队的势力,这样守护武田本阵的兵力就会变得薄弱,再由那个南蛮骑士逼近本阵,这就是关键胜机,我们要间不容发密集前进,就像是一条侵袭本阵的长蛇,只要有一个人被打倒,下一个人就要立刻突进,直到最后一兵一卒都不要停下来。这么一来,一定可以拿下信玄的首级。不过千万要小心影武者,就算讨伐了信玄也不能大意,说不定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信玄,这是个无法活着回来的任务,老夫也会立刻跟随你们而去。」

「我们会追随您到地狱的,道三殿下。」

「您让我们一起作了一场美梦。」

「当年唯一的优点是外表帅气逼人的卖油商人,现在居然成为天下霸主的父亲,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吹嘘的事了。」

「哈哈……当年的美男子现在也变成这副悲惨的模样了。」

「因为道三殿下做太多坏事了。」

「现在完全看不到年轻时的风貌了。」

「这是天谴啊!」

年老的旗本军们开朗大笑,一个接着一个出阵迎击去了。

「咱们唯一的遗憾,就是想看看义龙大人和殿下和解的场面啊。」

也有人留下来这一句话。

义龙身上流的血液,是被我赶出去的主公·土岐家的血,和解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啊——道三寂寞一笑。

「——再来我只要在这个本阵拿自己来当成武田军的诱饵,撑到最后就行了。一益大人,如果有什么万一,你就退回岐阜城去。让可爱的公主就这样死去,会惹怒喜爱全天下女人的良晴大人,咳咳、咳咳。」

「老爷爷,你的脸色太差了,还是交给本公主,你去休息吧。」

「哈哈,老夫不出面的话,是无法拉住武田军的。」

道三现在已经没有可以射击种子岛火枪的体力。

他体内的生命之火正在逐渐消失中。

(还没,老夫还不能死,在击退武田军之前,老夫绝不能死。在看到一眼信奈殿下夺得天下的样子之前……)

道三拼命挤出一个笑容,想让一益看看自己从容的样子。

但是。

道三半模糊的双眼突然恢复视线。

不是因为生命之火复苏了。

而是过度的冲击和绝望让道三忘记正在迈向死亡。

他看到耸立于背后的岐阜城山顶。

「土岐家」的旗印正在随风飘逸。

这一瞬间,道三立刻知道自己输给山本勘助的计策了。

怎么会……

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再度使出在川中岛陷入苦战的主因「啄木鸟战法」。

只是现在占领岐阜城的敌人,不是武田的特遣部队。

如果道三没有衰老的话,也不会这么大意,让那个东西这么轻易逼近。

骤然出现的敌人真实身分是……

过去被道三赶出美浓的名门·土岐家的残党。

他们的首领也就是……

「……义龙……!」

对信奈投降,被赶出岐阜城后,不知道潜伏在何处的道三之子·义龙的军队现在正在信奈和道三的梦想之城——岐阜城上立下无数只旗,并且发出开战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没想到那个六尺五寸的人现在居然会在这里和信玄相呼应。唔……老夫到底还是太天真了!」

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会尝到「因果报应」的道理。

(虽然相良良晴大人曾经一度救过老夫的命,如今老夫又要在这块土地上,被自己的儿子·义龙讨伐,看来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天命啊。)

光是将美梦寄托给信奈殿下,还是无法赦免自己的因果罪孽吗——

道三突然觉得肺的内部有某样东西破裂的讨厌触感。

他缩起身子开始咳血。

「老爷爷!?」

「……太遗憾了,一益大人,没想到我军会被武田军和义龙军双面夹击,是老夫输给用这种形式再度使出『啄木鸟战法』的山本勘助执着——老夫还是无法成为恶鬼。」

一益似乎想不出该对道三说些什么。

虽然亲子之间骨肉相残在这个战国时代是习以为常的事,但还是太残忍了——

「这个阵已经撑不住了,快逃,现在立刻逃走。」

道三似乎可以听到山本勘助的嘲笑声。

姊川的激战还在持续中。

第三段,相良良晴的阵形崩溃!

第四段,柴田胜家的阵形瓦解!

丹羽长秀的阵形崩毁!

松永久秀的阵形溃堤!

在本阵和犬千代一起观望战局的信奈,一次又一次收到绝望的消息,但是现在正在战乱当中,情报过于错综复杂,无法得知哪个报告才是正确的。

只是信奈自己亲眼看到的战场状况,只能用一句话来表示,那就是「织田军完全崩溃」。

再这样下去,不要说给蝮蛇派出援军了——

织田家会在这里灭亡。

浅井家曾经一度背叛织田家,就算信奈为了保住家臣团的性命,在这里表示投降,也不太可能活得下去。

不,我怎么能在这里向本来要一起夺取天下的浅井长政投降——!

「浅井长政自己站在前头,朝本阵一直线地杀进来了,现在已经突破到第十一段,目前只剩下第十二段和本阵而已。」

「这样啊。」

报告完长政接近中的消息后,监视兵就这样倒下不动。

他背后被射中无数箭矢。

「……现在只能重新排阵形了,公主大人,将散布在各处的各将部队集合在本阵周围,排成坚固的防守方圆阵形。」

一直默默服侍在信奈身旁的前田犬千代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

「我知道,可是没有方法!现在根本不知道谁在哪里战斗,这样无法派兵去传令……就算传出去了,敌军这么多,他们也抵达不了这里。」

这时信奈和犬千代同时间抬头仰望天空——望着这冬天的晴空。

她们不是在向神佛祈祷。

可是——人在被逼到穷途末路时,或许都会自然仰望天际,向某样东西祈祷。

蔚蓝的天空无边无际,像是和这场血染姊川的总决战无关一样。

「……公主大人,你看那边!」

「那是——猴子的字!」

那是很丑的文字。

但是在蓝天底下和浅井朝仓持续进行赌命战的织田军士兵,谁都能看懂那写在风筝上的短文。

晴空万里、一片乌云都没有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风筝上的文字全部都是平假名,内容如下。

『我观在  要去  揉信奈的

胸部  哇哈哈  ~~猴子』

最先注意到这个风筝的,是看了风筝上的文字后彻底被激怒的柴田胜家。

毫不犹豫就单枪匹马冲进敌人当中,被数百名浅井军包围,孤立无援陷入绝境的胜家看到良晴不忠不义、白目、趁乱作恶、火灾盗贼、前所未闻的背叛,加上其他所有谩骂狂言都不足以泄愤的犯罪预告,宛如熊熊烈火般被激怒了。

而且还是在胜家被浅井军的长枪重重包围下,还能让他们倒退三百步的愤怒。

「猴猴猴猴瘊子~~!看来他被流放到伊势,还是完全没学到教训,在这么重要的战争中,他终于露出变态揉胸怪猴的真面目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敌人是相良良睛!我要保护公主大人的贞操啊~~!」

胜家的气势让严密的包围出现破绽。

胜家的侍童率先扛起一个大瓶子,投向胜家。

「柴田大人,就是现在!」

「好!秘太刀·碎瓶大斩击!喝啊啊啊啊啊!」

啪!

胜家高举起长枪,将飞舞在蓝天当中的巨大瓶子一击粉碎。

咻!

咻!

咻!

「哇!」

「啊!」

「呀!」

布下包围网的浅井军被四处飞散的瓶子碎片剠中,敌人纷纷倒下。

原本瓦解中的柴田队士兵杀开一条血路,众人陆续集合。

「各位!急忙赶向公主大人的本阵!拿下猴子的首级啊啊啊啊!」

在不断进攻的朝仓军面前,以铁炮队为中心,拼命守护高耸小丘的明智光秀,和说着「比起各个击破,我们得互相巩固彼此的阵形,相互支援」过来会合的丹羽长秀看到蓝天中的这个风筝时,都不禁张大嘴巴。

「那那那那是什么啊!?相相相相良前辈不是我我我我这个十兵卫光秀的夫君吗!?」

「这件事是明智大人会错意了!早就证明了是你搞错了。」

「可、可是,在这种穷途末路的时候,居然说出要揉信奈大人的胸,那只猴子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前辈疯了吗?对了,一定是前辈发现和我这个美丽又有智慧、高贵有气质的十兵卫之间的梦幻婚事是个误会,对自己的前途陷入绝望……看他那张脸,也难怪会这样!」

「是啊,再这样放任相良大人下去,根本无法作战,这是织田军有史以来最混乱的一次,三分。」

「我我我我我要去阻止他。哼!得去保护信奈大人才行!全军前往信奈大人的本阵!我们要阻止和十兵卫的亲事吹了之后,因为太过悲伤,内心都被啃蚀陷入疯狂的前辈啊!」

「明智大人,这是再度将集合全军、重新摆阵的好机会,八十五分。」

虽然一开始建构的阵形被破了,但是光秀率领的铁炮队丝毫不乱。

在这场混战中,仍然保有有条不紊的领导能力。

丹羽长秀的部队也是一样,虽然没有突进能力,但是守备能力却相当坚固。

双方都一边应付逐渐追上来的朝仓军,一边退后前往信奈本阵。

「他还是一样是个有趣的人!」

松永久秀的阵形也被破解,混战当中,她正亲自举起宝藏院流的长枪,让周围陷入一片血海——

「暗杀信玄失败之后,我本来都已经快要放弃了,看来织田家只要有那只猴子在,天命就还未尽。」

她将囤积在马背上的贵重茶器毫不心疼地往左右方丢去。

「呵呵,虽然我还想继续和大家在互相残杀——可是现在似乎得到信奈大人身边去,这些就当成送你们上路的礼物。」

杀红了眼朝自己追来的朝仓军步兵的视线被茶器骗走。

「啊……那是很贵重的物品啊!」

「比起拿长枪,这个更加值钱啊!」

「那个茶器一个就值建盖一国一城!」

「那是我的!那个茶器是我的!」

在久秀策马离开的背后,开始了壮烈的抢夺战。

呵呵,真是贪心的人们,你们都说了是送你们「上路」的礼物了。

在久秀脸上浮现奸诈的笑容后。

背后传来轰隆一声。

聚集在丢出去的茶器前方的朝仓兵们,被炸药炸得粉身碎骨。

在每个茶器当中,都装了满满的炸药——

「虽然这样能增加本阵的守备能力,却无法阻止化为恶鬼罗刹的浅井长政进击。相良良晴先生,在这种困境当中,你的猴子智慧会怎么做呢?」

「半兵卫,怎么样?你看到了吗?织田家的兵将们纷纷聚集到信奈的本阵来了!这下子就能重组阵形了,看来还撑得下去!」

「呜……良晴先生,请小心不要被柴田大人砍头,这么一来,原本就被评为大色狼的良晴先生在织田家的女性当中,人气要完全落地了。」

「别在意,半兵卫!这样我反而能够获得男性方面的人气!」

「就是说啊!大将!」

「干脆真的去揉公主大人的胸算了!」

「光是揉胸还不够!还要接吻!接吻的奖赏就在这次夺下吧!」

「就是说啊!要夺下公主大人的唇,才能抚慰在金崎殒落的同伴们灵魂。」

在金崎一战之后成为家来的勇者们,都对良晴无法获得奖赏,还被流放到伊势去一事相当愤慨,因此现在都相当兴奋大喊:「这次一定要成功!」

「小子,你过于常人的勇气太可怕了!」

「只要不是揉我们首领的胸,要揉谁的都无所谓!」

「真不懂你怎么会对女人的胸部有兴趣,软绵绵又凸起来,摸起来真可怕,难以理解!」

「小子,先跟你说好,你要是敢动首领平坦滑嫩的胸部,小心小命不保!」

五右卫门麾下的前川贼·川并众的人们开始随之起哄。

原本士气不振的其他部队也一起恢复了生气。

原本已经丧失斗志,嘴里喃喃「已经不行了~~三河的人,救命啊~~」的步兵们,一看到风筝也突然变得莫名兴奋,再度燃起斗志。

「相良大将!这次一定可以成功!」

「趁着一片混乱,去把奖赏夺过来!」

「喔!各位!包在我身上!我会好好教教那个小气的信奈,这个世界一定要『奖罚分明』的道理!唔哇哈哈哈!」

咚咚咚咚咚,骑兵队和步兵们都目光炯炯、笔直地冲进本阵。

「哇!又不是祭典!乱七八糟的!」

「良晴先生,你好像有一半认真了!呜~~!」

于是……

目标山丘上的信奈本阵。

原本在各个部队中,四面八方分散作战的织田兵将们,正陆陆续续奔驰过来。

织田家的同伴们靠着「默契」正确读取良晴的讯息,一齐集结到本阵来了!

「找到了,猴子~~!我不会让你夺走公主大人的贞操!去死吧!」

「等一下!等一下!胜家!这是半兵卫想出来的紧急策略……」

「才不会被你欺骗!你你你居然敢揉揉揉公主大人的胸!你你你是嫌我这种像牛一样大的胸部完全无法满足吗?明明就让你尽情摸过了……你、你这只不知感恩的色猴子!」

「真的不是啦!噫噫噫噫!不要挥枪啊!被刺中会死人的!」

「去死吧!去死吧!为了公主大人的贞操!」

……当中也有某些知名武将完全不懂良晴的本意,总之还是率先冲向本阵了。

「相良前辈,我想到你对于无法和我这个十兵卫结为连理一事如此伤心……请快点恢复正常吧!再这样下去前辈就太可怜了。为了救人,十兵卫随时愿意和前辈成亲喔!请你快点恢复为正常人吧!」

「呃……十兵卫,为什么你在战场上还要绑文金高岛田的发型啊?」

「所以我才说愿意牺牲自己拯救前辈!前辈一定是被迫和十兵卫分开,在伊势寂寞难耐,所以才会疯掉吧?真是可怜。」

「才不是!像十兵卫这么有智慧的人,怎么会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我只是想说如果不让全军到本阵前集合,真的会崩坏才会这么做!」

「又来了,相良前辈,你真是个害羞的人-」

「不要抱我!不要抱我啦!男人在战场上会很热血沸腾,要是被可爱的女孩子抱住,那才真的会疯掉!」

「怎么这样!居然说人家很可爱,被说出这种事实,真让人害羞~~」

「所以我说——!」

轰……信奈突然放下种子岛火枪,硬是在光秀和良晴中间制造出一个空间。

「猴子,多亏你的机灵,本军似乎可以避免毁灭了,可是十三段阵形当中,已经被破到了十一段!加上这个本阵,只剩下两段了!」

坐在本阵矮凳上的信奈,在不知不觉问让以犬千代为首的侍童们拔出刀,守在自己周围,看起来不像是在防范浅井朝仓,而是在害怕良晴。

「多亏相良大人,将除了还没被破解的第十二段阵形以外的所有军力集结在此。现在立刻重新编成剩下的兵力,建构『方圆之阵』,这么一来,可以暂时耐得住来自左右两边的压力了——只是这样无法阻止浅井长政前进,看来对方已经做好和公主一决高下的觉悟。扣掉目前战况是三十分,相良大人。」

「长秀,剩下的第十二段是谁率领的啊?」

「这、这个……」

松永久秀在马上抽着长烟管说:

「呵呵,是信奈大人的家人,津田勘十郎信澄大人啊!」

「——什么~~!?怎么偏偏是那家伙啊!?」

可是,就是因为勘十郎在战场上派不上用场,才会放到最后面——信奈像是担心弟弟般嘟起脸颊,半带抱怨说明,但是良晴却是因为其他理由发出悲鸣。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近江,信澄似乎和浅井长政真的成为了夫妻,不知道是信澄那方面的兴趣觉醒了,还是像我那个时代的战国通和爱历史的女生所说的那样,对战国男武将而言,喜好男色是一种乐趣……不管怎么样,都糟糕了啦!」

「什么意思?猴子?」

「他们彼此是由爱转变为恨的关系!信澄现在没有出现本阵,就代表——他打算坚守岗位,视死如归啊!」

怎么会……正当信奈想要出声的时候。

「你不用担心,由我来阻止信澄,不,我会保护他!」

良晴立刻让马回头奔驰出去。

前往最前线,那个浅井长政军率领的突击队和第十二段阵形交错的血烟战场。

「半兵卫,你来指挥我的军团,完成『方圆之阵』!」

「了、了解。」

五右卫门紧紧贴在冲出去的良晴背后。

「我我我我忘记了~~奥奥奥奥尔冈蒂诺还埋在土里~~哇啊啊~~」

后方的半兵卫似乎在喊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因为她的声音太细小,良晴他们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

「看来你已经相当习惯骑马了,相良氏。」

「是吗?嗯……毕竟被操了那么久!」

「津田氏对在下下了噤口令,所以请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浅井长政其实是女孩子。」

「……什……什么!?」

「在和津田氏分手之后,长政就抛弃了女人的身分,遵照她父亲的期望,选择了以战国大名·简井长站的身分活下去的漏。」

这样啊……所以信澄那家伙才会这么沮丧吗?

现在回想起来,半兵卫当时会赞成那两个人的婚姻,对了,也是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看穿长政的真实性刖吗……?

「信澄那家伙……难怪我总觉得虽然他被迫穿女装嫁给男人,但是从他的侧脸和满是哀愁的眼神中感觉起来,比之前更像个男人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在下在竹生岛偶然知道这件事,当时津田咻要在下绝对不可泄漏他妻子的秘密。」

「如果被泄漏出去,深信长政是男人的浅井家家臣团大概会过于吃惊而崩毁!」

「他大概是不想告发这种事,害得自己心爱妻子的人生化为泡影。」

「嗯,我懂他的心情,他不是那种会用这种手段陷害自己心爱女人之人,因为我和信澄都是非常喜欢女生的人!」

这样的话,那信澄就真的是打算赴死啊——良晴确信了这一点。

信澄被夹在敬爱的姊姊和最爱的妻子之间——

他打算将长政的秘密埋藏在心底,用自己的性命阻止妻子的疯狂。

「开什么玩笑!那家伙不适合这么帅气的角色啦!只要还活着,才会有机会再度拾起从手中散落的果实啊!」

只要有那两个人在,织田家和浅井家和解的可能性就会存在,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方死掉的——良晴大喊。

「开始反击了啊!织田信奈!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们还能这么迅速切换成『方圆之阵』。」

上午的战争中,一直是浅井朝仓军单方面的胜利。

浅井军从东边,朝仓军从西边,迅速将纵长延伸的织田阵形击溃,而站在战场最前线的浅井长政突破了信奈准备好的十三段阵形中的十一段。

她现在全身沾满鲜血。

只要再突破一段,就是织田信奈的本阵了。

但是在最后的最后,阻挡长政有如鬼神般进击的要素一一出现。

首先是原本散布在四面八方的织田军,突然被领导起来搬开始包围本阵,排出「方圆之阵」。

使得眼前的第十二段阵形不容易被攻破。

猛将·柴田胜家的阵形对于神速追赶的长政而言,也是计算之外。

第十二段的总兵力约有八百名。

乍看之下是相当平庸的阵形

既没有奇门遁甲的陷阱,也没有大量的铁炮队等候。

同时没有英勇无双的武将率兵镇守。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二度遭到反击。

从小山丘上眺望敌阵的长政咬牙「为什么他们要顽强抵抗到这种地步?」说了这种话,接着再度对骑兵队发号施令,重组突击阵形。

「不赶快穿过这个阵形的话,『方圆之阵』就要完成了。到时候想要获得织田信奈的首级就会越来越困难了。」

「浅井长政,没有想到你能做到这种地步,确实是个可怕的猛将,没有跟你为敌算是我的好运。」

只剩下最后一段,需要花点时间拿下,就在这个时候,朝仓义景和他的随从们悠悠哉哉骑马接近。

「现在我们是不是该绕路,在他们组成『方圆之阵』之前,先砍进本阵?从旗印看来,柴田胜家在东北,丹羽长秀在西北已经建构出新的据点了,等到他们彻底巩固起防守,就无法杀入本阵了。」

「朝仓义景,不是你说出要活捉织田信奈这种奇妙的话吗?」

「可是,我总觉得第十二段阵形难以破解,这和之前阵形的『气』完全不同,如果不能抵达织田本阵,根本就无法抓到织田信奈了。」

「怎么可能无法破解?我已经是个死兵!你只要在我突破之后,直接跟在我身后就行了!」

浅井长政全身再度充满绝望的斗志,「与其将义姊大人交给这个男人,不如由我亲手杀了她」,她人马合一开始冲下坡。

「各位,继续冲!这里是最后的决战场!」

精挑细选的浅井骑兵队发出野兽般的咆吼声跟在长政后面。

来了。

是最弱的尾张军,却令人无法想像的顽强枪阵。

「就算死……」

「也不会……」

「让你通过!」

到底是什么驱使他们奋斗到这种程度——长政挥舞太刀,从组成枪阵的步兵头上高高飞起。

前往阵内。

为了夺取第十二段阵形的大将首级。

长政闯入。

现在她已经没有会动摇的内心、就连悲伤的过去和应该去掌握的未来都失去了。

只是。

只有一个。

她无法舍弃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我是织田信奈的亲弟弟,津田勘十郎信澄,我绝对不会让你到姊姊那里!」

那是明明已经抛弃舍弃的东西。

为了守护浅井家,她不得不抱着断肠的思念舍弃。

可是。

「阿市,你无论如何都要取下姊姊的首级的话,就先在这里讨伐我!负责第十二段阵形的勘十郎信澄,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兵一将,都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骑着白马的信澄,一副武者姿态奔驰到脸色苍白的长政身边。

颤抖的手正握着太刀。

「阿市,既然你是为了父亲而战的话,那我就要为了姊姊在这里而死!我这条命,原本就是被姊姊和猴子救回来的,我这条命原本就是为了姊姊而存在——」

怎么会这么弱。

那个架势、那种软趴趴的站姿,怎么可能杀得在战场上化为恶鬼的猿夜叉丸?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死在勘十郎手里。)

心中的「阿市」正在如此哭泣。

可是锻链过的身体和技术都会自动对眼前逼近的敌人做出反应。

她砍向信澄乘坐的马匹前脚。

信澄的身体整个重重地跌落地面。

「到此为止吧,请原谅我。」

长政正打算从旁通过。

可是信澄却在跌倒的时候刺出太刀,刺中长政的马腹。

「才不会让你过去。」

信澄拖着脚,抓住了马的腹部。

「……!」

浅井长政本来想要砍断信澄的手。

但是她却办不到。

跟她背叛织田家,选择以浅井长政之名活下去的时候一样。

现在心中有某样东西在阻止长政。

砍不下去。

我什么都无法选择——长政注意到这一点。

(我没有选择的勇气,也没有舍弃的勇气。我到底是从何时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既无法砍杀自己的父亲,也无法砍杀自己的丈夫。

我已经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到底是谁?我该爱的人到底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眼前尽是一片黑暗。

「勘十郎!我已经不是阿市了!你快走吧!」

对了。

自己真正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乍看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他彷佛能够包容一切的微笑吗?

但是。

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我绝对不会走!我是你的丈夫啊,阿市!如果你想抹消阿市的存在,以浅井长政的身分活下去的话,就先杀了我!只要你没杀死我,在我心目中——」

在我心目中,阿市永远都活着——信澄似乎是想要这么说。

可是他整个人从马的腹部上摔下来,瘦弱的身体再次重重跌在地上。

就算全身是血,手腕也骨折,信澄的眼里依旧只有长政。

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憎恨。

就好像在作梦一样。

还差一点点就可以抓住那个梦了,终究还是构不到。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哀伤。

但是信澄已经遍体鳞伤,无法再站起来了。

「……勘十郎。」

化身恶鬼夜叉的浅井骑兵队一起向信澄冲了过来。

「津田信澄公,交出你的首级!」

「纳命来!」

「少主,请您下令!」

每柄长枪。

每把太刀。

都对准满身是伤,却仍然在地上爬行,奋力朝着长政方向前进的信澄背部准备一起挥下——

「……不……不要……快住手————!」

「不准杀信澄!浅井长政!」

两道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长政的呐喊稍微领先。

相良良晴在五右卫门烟雾弹的帮助下赶到信澄身边。

浅井长政则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家臣们的刀枪下救出信澄。

全力冲刺的两人在刹那间擦身而过。

「为什么你这么死心眼!在两者间做不出选择的情况下,就打算放弃一切吗?你这种半调子的觉悟就别来凑热闹跟大家争什么天下了,就是因为你抱着这种心态,才会引起无意义的战争、害死一堆人!浅井长政你这个大笨蛋……!」

「给我闭嘴、猴子,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像你这种人又懂什么!」

良晴的双眼炯炯有神,似乎在告诉她:「我都知道。」

所以长政才会下不了手。

她又再次让机会流失。

然后她看见了。

看见信澄被走在良晴旁边的五右卫门背起来,呈现已经奄奄一息的模样。

「……你就是阿市。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阿市……」

信澄的喃喃呻吟几乎不成言语。

但是却清楚传到长政耳里。

「少主,您没事吧孵」

「请您振作一点!」

「织田信奈的本阵就在眼前了!」

浅井长政突然有点不对劲。

「——我已经不行了,真的很对不起……!我……办不到……!」

她对着相信自己,一路跟随至此的家臣们低头道歉,然后调转马头。

长政的脸已经哭花了。

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这么懦弱的自己。

这么一来,每个家臣都会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猿夜叉丸。

(我打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梦想。应该走的路不是早就已经铺好了吗?结果,我终究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在这场「姊川之战」的最后关头,本来拥有压倒性优势的浅井军,之所以在逼近织田本阵后会突然全军瓦解,最直接主因正是因为浅井长政离奇地脱离战场。

「……猴子,姊姊有危险。」

「信澄,你不要说话了,你看你身心都已经满身疮痍了!」

被五右卫门背在背上的信澄,竭尽全力想告诉良晴一件重要消息。

「猴子,为了设置大规模的『方圆之阵』,本阵的人手应该又不够了吧?阿市离开之后,朝仓义景马上就会接着过来了,他远比阿市还要危险,我很担心姊姊……」

「难道义景会自己闯入信奈的本阵!?」

「他应该会知道硬阔突破不了防守,所以有可能会跟忍者一起混进去。咳、咳!」

这下糟了。半兵卫还率领我的军团守在原地,目前留在信奈本阵里的大概只剩犬千代了吧!?犬千代说不定也率领了侍童队杀了出去!?

五右卫门,信澄就拜托你照顾了!绝对不能让他死掉!——良晴一边怒吼一边调转马头,再次往信奈本阵的方向奔驰而去。

「慢着。你一个人太危险了,相良氏!」

对于五右卫门的担心劝告,良晴已经左耳进右耳出了。

在睿山遇到朝仓义景的时候,那个男人投向信奈的视线十分诡异,一想起这件事,良晴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说什么要把信奈带回家每天给她换不同的衣服,还说想让她当妈妈什么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变态吧!)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连我都还没亲过信奈的嘴唇啊……!

她对我来说是那么重要。

对我来说,她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啊。

现在,却要被那种像火灾小偷一样的男人给……!

「不会的。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信奈。你要等我啊!开什么玩笑……!信奈……!」

「喂~~猴子,浅井军好像突然开始撤退了!我方大获全胜!」良晴眼角似乎瞄到负责守卫「方圆之阵」其中一角的胜家正笑着挥手跟他说话,现在没空理她了。

当良晴注意到默默站在胜家旁边的犬千代时,顿时全身沸腾了起来。

拜托一定要让我赶上啊!!!!

「你给我等一下、猴子!?喂!竟然敢无视我的存在!?」



战局,依然瞬息万变。

由于良晴急中生智,放出写满大逆不道的犯罪预告「风筝」到战场上空,让遭到个别击破,几乎已经溃不成军的织田众军们陆续集结在信奈本阵的周围,并且布下了防御阵形「方圆之阵」。

独自留在本阵的信奈,现在还不知道浅井长政无法对前来迎战的津田信澄痛下杀手,只好含着泪水渡过姊川离开的消息。

她命令犬千代和侍童部队一起加入「方圆之阵」。

能够用的兵力已经全部投入战线了。

两军的状态都已经快到极限。

这是一场消耗战。

一边是织田的士兵们在金崎惨遭对方背叛,险些就要被溃堤的憎恨。

一边是浅井朝仓的士兵们,心中明白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有翻身余地的斗志。

在这片冷风呼啸的蓝天之下,鲜血染红了姊川。

要是浅井家没有背叛的话,早就……

信奈很清楚,现在就算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勘十郎没事吧?既然猴子有去帮他,至少还可以捡回一条命。)

在充斥敌我双方怒吼声的混乱中——

能够保护一人独坐在本阵内的信奈之人,只有她自己了。

战国大名的孤独——就算信奈性格再强硬,现在单独一人坐在如此宽敞的帐幕中,也逼得她不得不正视这种感受。

(奇怪了,之前好像也遇到过这种危机。)

是不是在我去那个听说有龙神降临的池子时,遭到今川义元部队袭击的时候?

那时,突然有敌兵杀进阵中——

一缕轻风吹过。

背后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是犬千代吗?」

当她正要回头时。

却发现。

那人不是犬千代。

这股不祥之『气』到底是——!?

「朝仓义景在此,今天是来履行承诺,带你前去我在越前一乘谷的宅邸。」

「~~!?」

男人的大手从后方伸来,捣住信奈的嘴巴。

即使信奈匆忙想拔刀出鞘,却被另一只手给制止,对方强大的握力简直让她的手腕快骨折了。

(这怎么可能?总大将竟然亲自闯入敌方本阵?他疯了吗!?)

朝仓义景换上织田军步兵的装束,胆大包天地混进兵荒马乱的本阵之中。

他的腰上挂着一颗自己没有看过的武将首级。

「这个只剩一颗头的男人是我的家老,听说只要立下大功之人,不管是多么默默无名的步兵,都能直接晋见本阵里的总大将,这个习惯不太好喔,信奈。身分高贵的公主做事这么不检点,再怎么想男人也该有点克制——看来得给你一些教训才行。」

「!?」

这男人竟然不惜杀掉自己的家臣,也想闯进本阵——!?

(真是难以置信。这男人根本疯了!而且,这么大费周章地进来却不打算杀了我!?快点放开我、放开我!恶心死了……!)

信奈激烈抵抗,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压倒在草地上。

浑身是血的朝仓义景,整个人压在信奈娇小的身子上。

两人的视线交会。

信奈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朝仓义景虽然长相端正,隐然有着贵族气质,但是他现在却双眼布满血丝、眼神炯炯慑人。

他看似紧紧盯住信奈不放,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没进到他的眼里。

「太美了,连你呼出来的气都跟其他女人不一样,是如此的芳香,还有你的眼睛。散发出视我为敌,必杀之而后快的意志。哈哈!哈哈哈哈哈!」

信奈的肝脏附近猛然遭到一拳重击。

她倒抽了一口气。

尽管形势不利,信奈仍然奋力抵抗,当她想张嘴狠咬义景箝制的手时。

一个耳光掮来,先是右脸,接着左脸,义景不停往她脸上呼着巴掌。

「……呜……呜、啊……啊……!」

恐惧占据了信奈内心。

太过诡异的光景已经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她只觉得力气渐渐从全身消失。

「我对这场战役的结果没有兴趣,只是为了将织田信奈这个人纳入掌中,才一路进军至此。」

「为了……这种愚蠢的私欲,你知道死了多少士兵吗……」

「家臣为了主公牺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虽然很想把你带回去再慢慢享用,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现在我就要在这里,让你变成我的东西——就算你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应该也懂我的意思吧?怀下我的子嗣,就在这块姊川的阵地上。」

「……不……不、不要……不要啊……!」

「这是你的福气,能让本人魂牵梦萦的,除了画卷上的女人就只有你了。两个不识男欢女爱的人,在阵地里偷欢。就连『源氏物语』也没有这种场面的描写,真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啊。」

义景突然拉近距离,伸出舌头想要舔信奈白皙的脸颊。

(不要……!)

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父亲大人。

快把我从这个男人手中救出去,蝮蛇……

但是,父亲大人已经不在了。

蝮蛇正在岐阜跟信玄作战。

现在。

现在能来救我的人只有——

好希望那个人快来救我——

「……猴子……!良晴!」

「你这混蛋——————!」

终于赶上了。

再晚一步,信奈就要被那男人给强吻了。

良晴气血翻涌,甚至不知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性格开朗的良晴不太会去真正厌恶一个人,但是现在的他只觉得怒火攻心。

情绪过于激愤,心脏都快要负荷不住了。

良晴使出浑身力气往朝仓义景的腹部一踢,将他从信奈身上踢飞,同时往他脸上揍了一拳。

打啊、打啊,良晴不停殴打对方。

没想到朝仓义景虽然有一张贵族般白净清秀的样貌,身型却十分魁梧。

吃了几发良晴的拳头之后,依然没有半分动摇。

两人扭打起来——

朝仓义景出乎意料回身,还了一记重拳过来。

良晴当下已经忘记要闪躲义景的攻击这回事了。

强烈的一击正中他的下颚。

良晴被打得眼冒金星,勉强忍耐下来。

现在的他一点都不觉得痛。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原谅这个男人——!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良晴大声呐喊,对准朝仓义景的腹部给了一记头槌。

「你不是那只信奈养的猴子吗?不过是只猴子也不照照镜子,居然妄想保护自己的主人?真是可悲。」

上半身被义景固定在胸前的良晴,咬牙忍住快要压碎自己肋骨的力道,使劲抬头往义景的下巴撞去。

「呃……」义景一声闷哼,良晴马上把他过肩摔了出去,接着像小孩一样扑上去乱揍一通,发出一声几乎传遍整个姊川战场的嘶吼。

「你这混蛋——!想对我的女人做什么——!!!!」

对良晴这句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的话起了极大反应的,不是那个满脸是血、怒骂「无耻家伙——!」的义景。

「喂!你你你在说什么啊、猴子!?」

而是终于恢复自由,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信奈。

前不久才差点遭到义景侵犯、强忍泪水的少女,只不过听到良晴这么一句话,便似乎已经忘记刚刚的遭遇,整个人红得跟蕃茄一样、脸上的汗还流个不停,慌慌张张的模样彷佛世界末日到来了。

「你你你你你终于超越笨蛋的境界、头头头头头头脑已经没救了吗!?谁、谁、谁、谁、谁谁谁谁是你的女人啊!?你你你你你你少说那种莫名其妙的鬼话了!小小小小小心我砍了你!」

「慢、慢着信奈!我可能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但我我我我是因为打仗的关系才呈现亢奋状态!请你忘了刚才的话吧!当成没听到!我什么都没说!」

「你你你你很罗唆!都说出来了才叫我忘记已已已已经太迟了!也也也就是说你这句不是真心话,只是一时慌张才随便乱说的罗?你是什么意思!居居居然敢玩弄少女纯真的心灵,什么叫『我的女人』!你这个『妖怪我的女人猴子』!我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等一下、不要拔刀啊!再再再再再再再再怎样也不该杀了我吧!拜拜拜拜拜拜拜托你冷静一点!」

「最最最最好我有办法冷静——!都是你那声不堪入耳的吼叫!害我耳朵造成一生都难以痊愈的伤害了!实实实在太恶心了,可恶,就算拼命想要忘记,那那那句恶心话还是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你要负起责任接受我的制裁!」

「你等一下!要杀我之后再说,先把朝仓义景抓住才对吧!」

「——你不提我还没发现,好像有那么一号人物在。」

「什么叫『好像有』?你刚刚不是差点被他侵犯,而且还哭了吗?」

「我才没哭!哼,就算你没过来,那种家伙也早就被我瞄准重要部位的一踢外加戳眼球攻击轻松解决了。」

「喂!朝仓义景不见了!被他逃掉了!都是你害的!」

「是你害的!还不都是因为你说了那些奇怪的话!」

「什么?是你自己恼羞成怒、反应过度吧!没人要的女人就是因为这样才可悲!」

「我果然还是要先杀了你~~!」

趁着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时,几乎已经被当成空气的朝仓义景藏住红肿满是血迹的脸部,一声不响逃走了。

然后……

这一瞬间。

本阵里只有信奈和良晴两人——

(我、我、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我的女人……)

信奈虽然站着,身体却颤抖不停,眼中含着泪水在脑海内重复回想刚刚良晴说的话。

她大口喘气。

到了此刻,信奈才终于涌现一股(我得救了……)的真实感,双脚不听使唤开始发抖。

良晴抓着信奈的肩膀紧紧抱住她支撑着。

(为为为为什么我会说出那种话啊旦血且还是用吼的,那个被公认年龄跟无女友经历成正比的我,竟然会说出那种台词…………太太太太太丢脸了吧!?)

看似冷静的良晴,内心其实已经慌张到六神无主了。

但是,只有一件事他十分确定。

这件事不是用大脑理解,而是用心、感情、灵魂体会到的。

当他亲眼看到自己重视的信奈差点被朝仓义景玷污的光景时。

(我大概是……喜欢上她了——这跟织田信长变成女生的转换设定合不合理没有关系。我已经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信奈——喜欢上「吉」了!)

虽然大脑想尽千百个藉口想解释这个情形,却也是白费力气。

信奈此时正好抬头轻瞪了一下良晴,然后嘴角微微牵起羞怯的笑容。

她的睫毛好长。

或许是有稍微哭过的关系吧,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有点通红。

这家伙……

怎么会这么可爱。

可爱程度已经是世界第一了。

良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虽然不清楚其他女生是怎样,而且她不但个性有偏差还有一大堆缺点,但对我来说她依然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我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如果是信奈自己喜欢上的男人也就算了,可是像朝仓义景那种自我意识过剩、变态又恶心的混蛋,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得逞!

只有我。

只有我才有权利夺走信奈的初吻!

不,这跟权利还有奖赏什么的已经没关系了!

「信、信、信奈!」

「你你你你想做什么?不不不要一直抓着我的肩膀。很很很很痛啊!」

「我我我想跟你要求奖赏!之前金崎的奖赏,还有这次救了你的,一共两次!」

「……两、两次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接吻还满足不了你吗……!?那那那那种事情、太荒唐了!何况这里可是战场耶!?光是要脱掉这副南蛮铠甲就够麻烦了……而且……那个……砂砂砂砂子会跑进来的……!」

「我的意思是叫你给我亲两次,可以不要让我说得这么坦白吗?好丢脸!话说回来,为什么你已经自己幻想到那个地步了!?」

「满、满脑子幻想的人是你吧!」

「没时间了!你准备好了吗?我、我要上罗!牙齿记得不要露出来喔!」

「……你、你、你才是吧……」

紧张到发抖的两人,战战兢兢把嘴唇凑近对方的那一瞬间。

咻!!!!

一柄长枪瞬间从两人中间高速穿过。

「哇!?好危险!」

「——又有敌人来袭了吗!?」

「是、是、是、是我啦,公主大人~~!我我我听到罗,猴子——!你居然敢、居然敢把我的公主大人说成是『你的女人』~~!你这集没品、下流、以下犯上三个条件于一身的臭猴子!看来是不能让你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不知道为什么处于盛怒状态的柴田胜家,大喊的同时眼角还泛着泪光,她直直往本阵冲来。

「慢着、胜家!先把朝仓义景抓起来再说!那家伙人应该还在附近……」

「少罗唆!你这只披着狼皮的猴子~~!因为情况不太对劲我就过来看了一下,没想到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公主大人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说什么要组『方圆之阵』,也只是为了制造跟公主大人独处的藉口而已吧!」

看样子,胜家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朝仓义景。

「总之,请公主大人立刻离开那家伙的身边!我马上就把这只不忠不义的变态猴子大卸八块!」

「你先别冲动,六,先告诉我战况——」

「信奈说的没错,我们现在正在打仗啊,胜家?」

「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接着只差攻下小谷城而已!」

「「咦?」」

过没多久。

织田家的家臣们陆陆续续集合到本阵里头。

「呜~~看看我这个笨蛋做了什么好事,竟然把信奈大人一个人丢在这里,真是我竹中半兵卫终生的失策。虽然朝仓义景已经逃走了——」

「组成『方圆之阵』坚固防御的策略奏效了,首先,震慑于信澄大人的气魄败北的浅井长政已经撤退,再来是朝仓义景无故丢下部队的指挥权逃得无影无踪,如今的浅井军和朝仓军已经瓦解得差不多了,他们渡过姊川后随即溃败,之后再也维持不住战线,我方九十九分。」

「……被朝仓义景逃掉了吗?真是可惜。」

「嗯,信奈大人?现在正是消灭小谷城与浅井家的绝佳时机,对付现在的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便可以烧掉小谷城。请您下达总攻击的命令,不论小谷城还是城池下的今滨町,都让我们全部赶尽杀绝吧!」

「忍、忍,形势大逆转了,就这样一口气攻到越前一乘谷也不远不口能!」

「请让我十兵卫光秀担任攻打小谷城的先锋!那座城池正好可以拿来当成送给夫君大人的伴手礼!」

这里有个不会察言观色,照旧又把话题重新拉回原点的人。无论如何,信奈一行人总算赢得「姊川之战」的胜利。

「公主,天下已经掌握在公主手中了,请您下达追击浅井朝仓的命令。如此一来,这场战役就能拿到满分了,绝对不能让浅井朝仓就这样逃回自己的领地!只要我军能趁胜追击,一举平定北近江和越前的话,就算岐阜城被武田信玄一时占领也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

长秀顺理成章地提出建言。

以及全身缠满绷带,默默坐在本阵角落、一身是伤的信澄。

这两者似乎让信奈无法下定决心发出「追击」的命令。

她想起来了。

信澄那家伙,好像跟浅井长政之间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因缘——

更何况,还在上演战争戏码的舞台并非只有姊川。

远在岐阜那边,道三正领着少数兵将陷入苦战。

幸好有泷川一益赶去支援,道三应该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击败,不过——

敌人是那个被誉为战国最强武将的武田信玄。

十分难说我方到底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猴子。」

信奈用她凝聚强烈意志的双眸看向良晴。

「岐阜那条蝮蛇除了叫我方不要派援军过去之外,应该还跟你说了什么吧!为什么你要吹口哨闪避我的眼神?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事!」

「你、你在说什么呀?」

「……要是你不告诉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我已经做好这个觉悟了。」

「……猴子,能够为我的未来作主的,只有我自己。我以前就说过了吧?所以,拜托你,请你告诉我真相好吗?」

信奈现在的模样就像一个快哭出来的孩子。

被她这么真诚的眼神盯着看,叫我怎么拒绝……良晴有点动摇了。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这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说谎……

「是你自己要听的。」良晴把丑话说在前头,接着娓娓道出一切。

「——蝮蛇他……已经活不久了,他得的是肺病。听他的说法,似乎已经撑不到明年了,之所以叫我们不要派援军过去,也是因为他觉得就算援军来了也于事无补,而且,信奈,我们必须趁这个时候彻底铲除浅井朝仓。不这么做,你的统一天下之梦又不知道要拖到何时才会实现了,道三老爷子担忧的就是这一点。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做出错误的判断,会让未来的路途变得更加艰困——受到影响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人。只要战争继续打下去,就会出现更多的牺牲者——」

「这、这样啊……」

眼泪有如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停从信奈的双眸滑下脸颊。

……

谁都无法插手。

因为信奈得要自己选择。

要派援军到岐阜?还是要追击浅井朝仓?

织田信奈陷入了迷惘。

她心乱如麻。

她抱头呆站在原地,嘴里不停溢出痛苦的呻吟。

在家臣们眼中彷佛映出了信奈如此发狂的神情。

「信奈,有一句话我要老实告诉你。如果你去了歧阜,天下布武的梦想将会变得遥不可及,而且还有很多强敌是你尚未遭遇到的,要是现在放过浅井朝仓,那些家伙有天一定会卷土重来,到时你就会面临八方受敌的险境了。」

会有更多牺牲者出现,你的心也会跟着破碎——

良晴想劝告她的只有这一点。

即使不得以要对信奈拳脚相向,也必须阻止她现在想走的路。

(没想到真的跟五右卫门说的一样,想要鱼与熊掌兼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吗……不,不能这么快就失去希望,应该还有别条路可走。就算绕远路,一定也有什么法子能够同时救出蝮蛇并且夺取天下——)

但是,脑中完全浮现不出对策。

不管信奈去不去歧阜,道三都必死无疑了。不,说不定他早就已经死了。

再加上。

知道了浅井长政似乎跟自己弟弟相爱之后,她有办法进军小谷城杀掉对方吗?

在老迈的义父为了义女即将战死的这一刻,她能狠下心杀了弟弟重要的人吗?

这已经不是用道理可以说得通的事了。

信奈高声呐喊。

「——全军,前往歧阜!」

公主!众家臣一致发出了类似惨叫的声音。

「大家听好了!我们现在要赶去援救蝮蛇!」

「公主,您不要这个天下了吗?」

这时突然出现一人,脸色凶狠挡在准备骑上马的信奈面前,那人竟然是平常脾气温和的丹羽长秀。

她逼上前去,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刀。

「在这条姊川上,您以为我军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为了谁而流血,甚至不惜付出唯一一条性命的!今天不幸战死的诸位士兵,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家人!尽管每个人都有未了的心愿,却还是为了和公主一起实现天下布武的梦想甘愿牺牲!但公主您却糟蹋了这些人,只因为——您自己的——」

接下来的话,被长秀自己的呜咽打断了。

她心中也明白,绝对不能说出那种残忍的话。

因为这等于是叫信奈舍弃自己的意志,永远抹杀身为一名少女的自己。

这种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对不起。」

信奈低声说道,接着一人策马朝着美浓的方向扬长而去。

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她压低了头上的南蛮帽。

「相良大人,公主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你才能阻止得了了,拜托你……」

但是良晴没有要追上信奈的意思。

「我们只需要认命追随那家伙。没错,信奈丢下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天下,但也不代表以后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只要我们这些家臣比以前还要努力十倍,重新夺回来不就好了吗?现在先不管这个了——」

「——不能让公主变成一个没心没肺的怪物,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没错吧?相良大人,我可以理解的,但是——」

「长秀,那家伙老是喜欢四处绕路,要是放任她乱闯,她真的会一个人跑去歧阜,视线稍微离开一下而已,可能就会遭到朝仓义景的袭击,或是冲去找道三了,总之我们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没错。我们一起去追她吧,衷心希望这个选择能在某天拿到满分。」

姊川之战到此告一段落。

由于浅井长政突然撤退以及朝仓义景脱离战场,织田军获得了逆转胜利。

不过,织田军没有趁胜追击。

虽然敌我双方都已死伤惨重,这场胜负依然没有分出一个结果。

战争仍会持续下去。

就像战争从来不曾停止过一样。

十二月二十三日黄昏,信奈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踏上前往歧阜的路途。



当上岐家的旗帜插上歧阜城时,等于已经宣布「歧阜之战」的输赢结果了。

不管是山本勘助。

还是武田信玄。

以及斋藤道三。

战场上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这种确信。

斋藤道三护卫在后的根据地·歧阜城,将会被身为宿敌的儿子·斋藤义龙夺下,好整以暇等待在前方的,则是以压倒性兵力布下坚不可破之阵形的武田信玄本队。

就连强撑病体指挥军队的道三本人,都不禁被这个阵仗吓得目瞪口呆,感叹完「我的命运就到此为止」后,当场吐血倒地不起。

但是——

人算不如天算。

山本勘助本来应该透过他的独眼,看见随风飘扬在濑田之上的武田家纹以及「风林火山」的军旗。

没想到在短短半刻之后,他的人已经下跪在信玄面前。

是的。

战场上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长久以来斋藤义龙一直销声匿迹,带着亲信偷偷溜出美浓,徘徊在飞驒高山附近暗中招兵冒马。

藏身飞驒的斋藤义龙,从山本勘助那里得到了一支秘密的精锐骑兵队,以及他亲自传授的策略。那个策略的内容是——

在歧阜决战的此日此时,义龙将会率领数千士兵忽然进攻美浓,打破斋藤道三心中深信不疑的「如此重要的决战,信玄绝不会再把兵力分散到特遣部队去」之念头。随后从东北方打过去,占领道三无人留守的歧阜城,接着顺势从悬崖直冲而下,从背后突袭斋藤道三军。

穷途末路的道三无处可逃,即便对眼前的武田本阵进行特攻,也是寡不敌众。

「与义子·义龙的关系已经恶化到骨肉相残的地步,却没能在除掉他的时候下手,便是美浓蝮蛇天命已尽的最佳证据,蝮蛇更是始料未及,那个义龙竟然会化身掌握胜负关键的啄木鸟向自己袭来。」

到了最后关头再让斋藤义龙率领的突击队现身,「啄木鸟战法·改」便大功告成了——本来计划应该是这样的。

已经是瓮中之鳖的斋藤道三军,应该要向武田本队进行最后一次特攻,结果仍旧落到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是有谁能够料想得到呢?

自从道三宣布要把美浓让给织田信奈后,斋藤义龙便以「从美浓放逐亲身父亲·土岐家并且侵占国土」为由,视义父道三为仇敌,彻底展开了对抗行为。

那个曾经因为身材肥硕,被人戏称为「六尺五寸」的义龙,居然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

「父亲大人——我军前来救援了!」

他出现在歧阜城的山顶上,抱着誓死的决心率兵往武田军的方向冲去.

即使山本勘助再怎么精于解读敌将的天命,也绝对不可能猜到义龙之所以叛变的理由。

勘助相当惊慌失措。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

再加上。

「全全全全军~~!突突突突突击~~!让那个武武武武田信玄,看看我们三三三三河武士的气魄~~!」

连那个人也受到义龙的影响了吗?

还是,只不过是三河的小狸猫变身成中尺寸的狸猫了?

理应还缩在滨松城里喘着大气的松平元康残党,不顾远江和三河,直直往信玄的阵地攻过来了——这是探子快马回报的消息。

如此一来,信玄军将会后背受敌。

松平能调度的兵力大概只剩一、两千左右,加上他曾经尝过武田骑兵队的苦头,照理来说是不会从滨松城挪动半步,勘助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没想到,整个人龟缩在滨松城里的松平元康竟然叫来画师,命令画师把自己害怕武田怕到全身发抖的样子钜细靡遗画了出来。

「我要赢过信玄大人!」

据说他在家臣面前不断嚎啕大哭。

以剽悍顽固闻名的许多三河武士一听说这个消息,即使身负重伤,依然快马加鞭地赶回滨松城。

「这是最后决战。」

他们似乎这么主张。

结果就是,曾经一度对元康死心、投入武田阵营的家臣们,再次集结到滨松城、冈崎城,展开了怒涛般的进攻以求断绝信玄的退路。

此时,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本来应该与武田进入休战的越后上杉谦信,突然又开始朝着川中岛进军了——对方的说法是,他们跟织田信奈素不相识也没有任何恩怨情仇,但是对孤立无援独自奋战的织田家见死不救,便是违背他们『义』的做法……」

一定有什么事情触动了上杉谦信的「义」之心。

「一切都是敝人的过失。」勘助整个人拜倒在信玄跟前,向主公道着自己人生最后一次的歉。

「只因敝人送了义龙一匹在甲斐饲养成长的武田良驹,才会造成如今武田骑兵队被自己人袭击的恶梦,松平虽然兵数不多但全都是敢死队,我军即将受到他们的后方攻击,最后甚至连谦信都有了动作,所有的一切都是敝人的罪过,继川中岛一战后,敝人竟然又……」

别再说了,勘助。

无人能猜透斋藤义龙在想什么,连你也是一样,而我也是。

武田信玄依然维持泰然自若的模样。

她慢慢弯腰坐下板凳,眺望这片形势已经完全逆转过来的战场。

「你的计策没有漏洞。谦信本来就是让人摸不透的家伙,斋藤义龙和松平元康那两人的心境,一定也发生了什么你我无法解释的变化。」

「其实如果改用其他方法的话,敝人还有很多计策可以使用,但是敝人为了一雪川中岛的耻辱,为了弥补在川中岛丢了馆主大人面子的罪过,拘泥于那个在川中岛之战中被上杉谦信看破的『啄木鸟战法』,就是因为这个拘泥,害得馆主大人更加陷入险境——」

「勘助。川中岛那一战,没有道理能解释为何上杉谦信会看破你的计策,或许她真的是毗沙门天的化身,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是依照道理而为,连上杉谦信她本人,不是也解释不出自己为何能看破勘助的策略吗?人的内心是无法全盘看透的,即使是本人。结论就是,在川中岛跟谦信陷入苦战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我实在太天真了,那个叫相良良晴的小鬼,不也是用你的谋略无法看透的其中一人吗?」

是我太天真了,信玄缓缓轻语,她看着跪伏在地的勘助眼神中,似乎带着一点温柔。

如果您是辱骂敝人,命令敝人当场切腹的话,或许敝人心里还会好受一点……勘助默默思考。

「看来是我对元康说太多好话了,看他还有一点身为式将的潜能,不禁就提点了一下,要是我对他置之不理的话,应该也不会突然之间就成长了——我这是在模仿你呢,勘助,你以前动不动就斥责我,也常常给我鼓励。」

「……敝人勘助,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应该在那时候就杀了元康,可惜我这人就是喜欢到处搜集有能力的家臣,当时无论如何都想将他纳入我的麾下呀,原谅我吧,勘助。」

「这怎么敢当,馆主大人您不可以说出这么低声下气的言词。」

「勘助,以兵力来说,目前武田还是有利的,我们先重整兵势吧。」

「遵命,敝人必定誓死完成任务。」

「勘助……在成功占领濑田之前,我不准你死,就剩这么一战了,只要打赢这场战役,你和我的梦想就能够实现了。」

勘助抬起头。

微风轻轻吹起信玄飘逸的长发。

如果自己跟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女儿应该已经长到馆主大人这个年纪吧?勘助在心中幻想。

绝对不能让馆主大人丧命在这种地方。

而且,自己还察觉到另外一件事。

(从宿阳道可以观出织田信奈与斋藤道三的宿星永不相容,两者无法同时发光。其中一方发光,另一方就会殒落。因此,这两人其中必有一人会遭到毁灭——敝人对此事一直深信不疑。话又说回来,敝人在川中岛一战中,由于计策已被看破,最后冒死单骑杀入了敌阵。但是仔细想想,敝人居然可以平安无事活到现在,未免也不太合常理了。莫非——)

自己在川中岛之所以大难不死。

是为了在此时,灭掉属于斋藤道三那颗早应该殒没的星星吗?

斋藤道三一消失,织田信奈的宿星就能免于毁灭——

也就是说,敝人是为了辉耀织田的宿星,才延命到现在吗——

看到勘助不寻常的样子,疑问的信玄皱了眉头。

说不出口。

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着馆主大人的面说出来。

自己的存在意义只为了将胜千代培养成天下霸主「武田信玄」。

因为自己生得一副怪样子,不仅当不了官,也无法娶妻生子,在如此孤独的人生当中,却看到了一线希望。

完全没有想过那个希望不过是虚幻的梦想。

自己依然还活在这个世上。

只要生命之火仍旧燃烧,就不会放弃继续作梦。

「——馆主大人,敝人还有一计压箱底的策略,请您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虽然馆主大人有如猛虎般强健,但是您从小就很容易感冒。不论哪一季,都不能缺少了在温泉进行的调养,那么,敝人先告辞了。」

勘助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直起身子。

信玄她——

不发一语。

勘助长年累月打造的理想名将「武田信玄」已经塑造完成了。

我不会在这当头,变回以前那个哭哭啼啼抓着你不放的小姑娘胜千代,勘助。

或许她只是想这么告诉勘助而已。

勘助驾马奔了出去。

真田忍军骑在马上,一人接一人跟在勘助后头。

他们是代表信浓的忍者·真田忍军。

如今虽然交给了真田一族指挥,最早他们却是听命于军师·勘助的得力手下。

「道三派了万中选一的刺客,虎视眈眈觊觎着馆主大人的首级。」

「由于义龙的背叛,武田四天王率领的骑兵队困在战场上动弹不得。」

「此外,远在近江姊川的织田信奈已经击败了浅井朝仓军。」

「还接到他们马不停蹄正朝着我军攻过来的消息。」

「松平队也逼近到我军后方了。」

「军师大人,你的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在本阵保护馆主大人吗?」

「不,你们错了。」

勘助说道。

护卫馆主大人的任务,交给武田四天王与真田即可。

即使斋藤道三、斋藤义龙、松平元康和织田信奈一起围剿过来,那些一以挡百的猛将一定可以成功护卫馆主大人。

更何况,馆主大人也不是那种轻而易举就会被打败的小角色。

正因为事关重要。

身为军师,自己有自己该完成的任务。

「那你所指的任务到底是?」

「既然敝人无法操弄天命,那就让天命为我所用。」

「难道你要一个人去杀道三吗?」

「你无法活着回来的。」

「军师大人能在川中岛的特攻之中生还,根本就是奇迹,而奇迹只有一次。」

「你们几个只要负责开路,让我过去道三那边就好。」

(如果织田信奈真的拥有天命——如果「动摇天命之人」选择织田信奈,而他的选择呼应到了上天——那么在这场战役中,再过不久,斋藤道三和敝人的天命就要走到尽头了,织田的宿星则会因此光辉闪烁,但是敝人不会这么简单让这件事情称心如意!)

道三与敝人的生命,已经注定要在这里油尽灯枯了。

不过。

自己要直接找上他单挑。

不能让随便一个小兵结束道三和敝人自己的性命。

剧本已经写好了,敝人的长枪刺穿道三,道三的刀剑砍下敝人的头颅。

如此一来。

织田与武田之间将会种下永不磨灭的仇恨。

(如果敝人死了,馆主大人或许会因此放弃攻打京都的野心,其实追根究底,真正想要窃取天下的人不是馆主大人,而是敝人,那位大人本性是个野丫头,不喜欢天下霸主这种绑手绑脚的身分,就连那个已经不知斗了多少回的上杉谦信,她也抱有好感,甚至还把对方当朋友看待。她不仇视强敌,反而像个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样高兴,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是,请恕勘助——请恕敝人这个对馆主大人有养育之情的人,擅自决定死在道三刀下。)

这么做,馆主大人便会打从心底憎恨织田了。

视斋藤道三为父亲仰慕的织田信奈,也会发生同样的变化。

只要道三死于武田的军师·山本勘助之手——

(那位公主性情激烈,曾经因为失去家臣的愤怒与哀伤差点放火烧睿山,她不追击浅井朝仓却选择援救道三,也显示了她是一个多么渴望父亲爱情的人,所以假如她失去道三,铁定会立下不灭武田绝不撤退的决心,往后一辈子都会一直憎恨武田家。)

只要在两家之间留下难以消除的深仇大恨,织田信奈夺取天下的慧眼就会被仇恨蒙蔽,即使在自己死后也会继续抓着武田不放。

这样自己一手塑造的名将·武田信玄才要拿出真本事,在夺取天下之战中崭露头角。

就算织田信奈被「动摇天命之人」选中,也不可能赢得了化为复仇恶鬼、倾尽全力的武田信玄。

这就是敝人军师生涯中的最后一项秘计。

「对了,这下不是啄木鸟战法了,要命名为什么才好呢……呵、呵、呵。」

竟然在馆主大人内心刻下这种永难抹灭的创伤,这样也能算是军师的计策吗?

就算是计策好了,自己将馆主大人视为己出般的疼爱,难道这就是自己该做的事吗?

勘助强自忍耐那些不停在脑海内响起的自问自答,继续往前方奔驰。

真田忍军也个个不顾生死,忠实执行了勘助的命令。

勘助狠下心不停策马狂奔。

「我认得你,你是武田军的知名武士,圣约翰骑士乔凡那在此,上吧。」

全身穿着黄金南蛮铠甲的骑士举起握在手中的巨大南蛮长枪,朝着勘助直冲过来。

没想到连这种异国人都纳入自己旗下,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织田信奈,在英勇程度上她虽然比不过上杉谦信,但是对馆主大人来说,无疑是最具威胁的敌人。

「现在还不是我死的时候!天命会将我活着带领到道三和尚面前。」

勘助操挂缰绳,策马从那名南蛮骑士的头上飞跃而过!

乔凡那整张脸隐藏在头盔之下,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

或许她亲眼目睹了奇迹,心中十分惊愕。

勘助把乔凡那甩在后头。

毫不留恋继续前进。

道三的阵地已经近在眼前了。

「喔,敝人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觉得全身充沛着力量。连那只不太听使唤的瘸脚,似乎都经脉流通、活动自如了!」

敝人将用自己的性命,为馆主大人夺得天下的布局铺下最后一子—

「喝——!」

勘助扯出一声嘶吼,驾马冲进了道三的本阵。

然后他看到了。

坐在板凳上的斋藤道三。

道三身旁站了一个小女孩,手中握住火绳枪,摆好架势等待勘助。

(天、天啊,她的五官好像四郎胜赖,多么高贵又可爱的一个孩子——呼呼呼,敝人心中现在充满了对这幼女纯粹的爱!)

小女孩是勘助最大的弱点。

勘助全副心神都在那一瞬间被美丽的幼女夺走了——

幼女手中的种子岛火枪却没有喷出火光。

原来,道三举起采配制止了幼童。

「看你这张脸,想必是武田方的军师·山本勘助大人了,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道三的声音没有一丝活力。

他已经衰老了。

不论道三还是勘助,两人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道三维持坐姿,拿起一旁的长枪。

长枪的重量对他来说似乎有点负荷不了,他拿枪的那只手,没多久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自己杀得了他,勘助十分确信。

「敝人的计策就要成功了——!道三和尚,取走我的性命吧!」

就在勘助准备从马上跳下来的那一刹那。

眼前突然一黑。

勘助觉得自己的视野突然被一片漆黑笼罩。

幼童这时已经放下了火绳枪。

也没有任何人击发子弹。

「唔……啊、啊……我、我的头……到、到底怎么回事……!?」

勘助的症状用现代医学的话来说,其实是脑溢血。

他从马上摔落下来。

敝人……就快死了,勘助脑中想着。

手脚已经不听使唤。

无边无际的黑暗快要勘助整个吞没了。

「为、为什么……老天爷啊,再、再一下就好了。请、请、请再多给我一点时、时间吧……!」

咳、咳!这时,突然传来几声痛苦的咳嗽。

勘助才发现,道三居然吐血了。

「在老夫到处游手好闲之前,曾经在寺庙当过和尚一段时间,我这副已经是风中残烛的破身体,虽然再也举不起枪来了,却还是可以念念经文帮施主超渡。」

道三的情况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气息不稳地说完这一段话后,便倒在了勘助的旁边。

「老爷爷。你不可以再逞强了,万一信奈还没来你就死了的话怎么办?」

小姑娘用小猫般的软软声音说话。

原来如此,蝮蛇他得了绝症——!

只是,再这样下去。

自己一手策画,让馆主大人与织田信奈相互斗争的计谋会失败——!

勘助死命在地上爬着,想要靠近道三,就连这点小小的动作也无法如愿了。

从他的独眼中,已经开始看到织田信奈的宿星在夜空上闪闪发光的幻觉。

「赌上性命的最后一计就这样功败垂成,实在是太遗憾了,山本勘助,但是军师之路就是如此,就跟我一直走来的以下犯上之路一样,都是修罗之道。」

「被、你……看、破了吗……」

勘助已经连话都无法好好说清楚了。

「对你我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军师也是人,不是没有心的人类,一个大限已到的男子,不应该让一个还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心中留下怨恨,你的执迷不悟只会令人看不下去。即使撒手归西,也要抱着洒脱的心态迎接最后一刻,这么做是为了那些被留下来的人好。勘助啊,就让我们一起回去我们应该待的地方吧,再过不久,我也会过去找你的。在那之前,你就一个人先渡到三途川的对岸吧。」

真田兵啊,趁勘助大人还有呼吸的时候赶紧送他回信玄本阵,道三一边咳嗽一边微弱地说道。

恶鬼勘助脑中只有「混帐家伙。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砍下道三的头,再用道三的长枪往我脖子画下去。」这个念头,他想命令那些真田兵们,无奈力不从心。

从勘助额头流下一道温热的东西,流进他已经渐渐停止机能的脑髓,接着流进了他的心脏。

恐惧,及恶鬼般的执着都在这个瞬间消失无踪。

勘助闭上双眼。

脑海里浮现的是他与胜千代初次相遇约回忆。

那个时候,敝人还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因为这张丑脸的关系,没有任何诸侯愿意任用自己。

当时已经放弃当军师了,想当枪兵,却又因为一只脚行动不便,连个普通的士兵部当不成。

头脑里积累了无数兵法却毫无施展之处,时间无情地逐渐流逝。

某天,敝人流浪到了甲斐国,偶然间遇到了那时正在私人温泉泡汤的馆主大人——

敝人敢发誓,自己绝对不是为了偷看温泉里的幼女才溜进去的。

唯一的遗憾,便是馆主大人那时已经是个少女了,要是再早一点跟她相遇的话……敝人什么也没有说。

馆主大人是一位有着花容月貌、强健体魄,而且气度恢弘的公主。

在敝人眼中,她看起来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真要说的话,感觉就像翩翩下凡的仙女。

但是馆主大人当时,独自一人在那边啜啜哭泣。

(原因敝人也不清楚,只晓得馆主大人的父亲信虎大人似乎很讨厌她,信虎大人不喜欢豁达大量又有才干的馆主大人,偏爱凡事都保守谨慎的妹妹——!)

身为父亲,这种行为是不可取的。

勘助觉得太没有道理了。

像自己这种人,怀才不过也是在所难免。但馆主大人那么完美的一个人——

除了幼女以外对其他人一向不摆好脸色的敝人,不知不觉间走到馆主大人的面前跪下来,心中已经做好会被她辱骂「你在偷看吗?无耻之人!」的准备。

「敝人是天下第一的军师·山本勘助。」敝人的独眼微微湿润,向她做出自我介绍。「恕敝人僭越了,敝人会将馆主大人培育为天下霸主。」

接着,敝人开始侃侃而谈,把脑中所藏的那些从未见过天日的战略、游览诸国所记下的见闻知识,以及自己从馆主大人身上看出天下霸主之相这些事,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敝人的独眼布满血丝,嘴巴说得口沫横飞,偶尔还流下几滴真诚的眼泪,向馆主大人倾诉一切。

这是敝人第一次遇到肯正眼看敝人这张丑脸,认真听敝人讲述战略的主公。

甲斐国靠山,既不能种植稻米也没有港口能进行贸易,所以要先凝聚家臣的力量,从父亲大人手上夺走家权,再培养人才,安定好国内之后,便可以跟骏河的今川家、关东的北条家缔结三国同盟。

接着再向西进夺信浓,积极处理政事提高国家生产力,培育人才、富强国力,时机成熟后率领大军进攻骏河,拿下海路,最后便可上攻京城——

「跟我一起夺了这个天下吧,勘助!」

当敝人看到馆主大人纯真的笑容时,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自身的性命与智慧全部奉献给馆主大人了——

一切都是为了馆主大人绽放的微笑。

自己当上军师,不是为了要把馆主大人推向那层怨恨的永劫地狱。

勘助在这一刻,放弃了军师的身分。

当回那个平凡的男人·山本勘助。

一名真田兵把耳朵凑近自己的嘴唇。

「……听、好了……」

勘助用不灵活的舌头,说完了遗言。

遗言内容,连自居为智者的勘助自己都觉得十分讶异。

本来是想留下最后一计策略的,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毫无保留吐露了自己赤裸裸的心声。

不过。

这样就好了,真的……勘助默默想着。



「真田的士兵们,勘助大人虽然是我的敌人,但是他确实是个值得钦佩的男人。麻烦你们将他的遗体平安送回信玄身边,我保证不会对举着六文钱旗帜的士兵出手。」

至今为止,她应该也有对其他将死之人使用过「力量」的经验吧?

泷川一益眼神哀伤地看着勘助的遗体。

「都是小姑娘的功劳,那个男人真的如文字般身心都化成鬼了,最后却是你拯救了他。」

道三对一益道谢,他已经孱弱得无法靠自身之力站起,被搀扶到四面都围了挡风帷幕的床榻上躺着。

老夫再也没有机会用这双腿走路了吧?道三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想老见爷爷,你要见他吗?」

「如果是信奈大人的话,可以麻烦你帮我转达『我跟你已经断绝父女关系』这句话吗?这次一定要让她反省一下那个容易感情用事的坏习惯。」

「信奈还没抵达。」

「那么,到底是谁——」

「嘻嘻,爷爷你马上就会知道的。」一益轻笑出声,退到了帷幕外头。

有一个人进来了。

是一个穿着老百姓服装的年轻男子。

「父亲大人。」

那名男子这么称呼他。

「你是……义龙吗?为何,你要援救明明是你生父的敌人呢……!?」

道三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出理由。

义龙为什么会帮助身为仇敌的自己。

到底是为什么?

道三下意识想要起身,但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斋藤义龙自己踱步到了道三枕旁。

当道三看到义龙的脸时,整个人震惊得说不出话。

「父亲大人。如您所见,我得了绝症,已经活不久了。听大夫说,问题出在我的肠子,似乎都烂得差不多了。曾经被父亲大人取笑是『六尺五寸』的肥胖身材,现在也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我连穿戴铠甲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只能穿这种轻便的衣服。」

已经不用说明。

以前肥到连人都认不出来的义龙,长着一副只会出现在漫画涂鸦中的脸孔,眼睛藏在肥肉里,根本看不到他的双眼。

如今的义龙因病急速消瘦,露出了他真正的长相——

「啊、啊……你看起来好像年轻时候的老夫啊!」

在道三还是松波庄九郎时,可是一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而那个时候的道三,现在就站在他眼前。

大概是知道自己年纪轻轻却注定早逝吧?惨白无血色的脸庞显得更加凄美艳丽。

「您已经看出来了吗,父亲大人?」

「义龙,你到底……」

「死期将至,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美浓蝮蛇·斋藤道三的——亲生儿子。」

这怎么可能?当我把你生母从她原本的夫家·土岐家娶进门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你,义龙大人理应是之后被我放逐出美浓的土岐家嫡子——

道三还想继续重申下去,却被义龙制止了。

「那是,父亲大人您自己这么认为罢了,您从卖油商人的身分以下犯上,最后还从主公手中夺走领地,因此觉得良心不安,害怕面对良心的苛责,终于产生了我是主公之子的错觉。」

「不对,美浓国内每个人都知道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大家都知道这个传闻……」

「我本来也对这点深信不疑。但是后来才明白,那只是一些嫉妒父亲大人飞黄腾达的小人乱散布的谣言,根本一点证据也没有。」

如果这是真的,你跟我不就——

太不敢置信了。

老夫简直是天底下第一的蠢人。

明明是自己的骨肉,却还当成别人家的孩子防备——

因为自己的死脑筋,居然和亲身儿子刀剑相向——

义龙,老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你道歉——

道三浮现不出任何一句能跟义龙谢罪的话。

「您别在意,父亲大人。反正我已经是早死的命运了,能在咽气之前知道真相,我觉得非常幸运,本来可能会砍下自己生父首级的我,能在最后关头救助父亲大人,真的是太好了,我的心愿已了。」

虽然得跟相良良晴和织田信奈那两人道谢,不过没事还是别乱起风波,何况我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我那么做。

这次是我们今生的离别了,父亲大人。

永别了。

这是斋藤义龙与斋藤道三最后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