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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未来与日常

“夏目同学复活了……凉小姐是这么说的吧?且春虎同学也没事?”

“是。……虽然附加有‘姑且’一词……”

对于仓桥美代的确认,天马点头道。

打到天马手机,来自早已女凉的电话,在极短的交谈后就中断了。处于几乎不知任何详情的状况。

运用“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天马他们送别了这般决定的春虎。送走了他。因此,不清楚那之后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夏目是否“真的”复活了。亦不清楚春虎现在处于“何种状态”。

时刻即将转过清晨六点。

目前天马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处于目白的仓桥家的某栋别墅——小巧旧洋馆的客厅。除去仓桥塾长与天马,还有阿刀冬儿、仓桥京子、大连寺铃鹿,以及背靠沙发的天海大善的身姿。

震荡阴阳厅乃至咒术界的一夜,终于迎来天明。然而,事件并未结束。不如说,这才是初始。目前集中于此地的众人,隐隐预感到此事。

动荡的夜晚结束了。

但是,或许咒术界从此将迎来更长久的夜晚。

“……我了解了。总之,即便在这考虑春虎同学与夏目同学的事情,也不会有结果呢。比起这,现在来考虑我们自身的事吧。考虑今后之事。”

因塾长的话语,室内的气氛强烈绷紧。

昨晚,塾生们做了什么,目击到了什么,都已由天马传达给塾长。另外,似乎也从曾被囚禁的天海那听闻了种种原委。事态深刻且紧迫。毕竟,在场的众人与阴阳厅的头领为敌了。

与阴阳厅厅长,仓桥源司。

“请问……塾长?仓桥厅长真的,那个……”

天马战战兢兢地向塾长询问。

仓桥源司是立于现代咒术界顶点的重要人物。不仅兼任阴阳厅厅长、咒搜部部长与祓魔局局长这些要职,作为个人,还是持有“阴阳Ⅰ种”凭证的国家一级阴阳师。是“十二神将”首席,且被誉为“当代最佳”的阴阳师。

但是,并不止于此。他是阴阳道名门仓桥家的现当主……亦即塾长的儿子,也是京子的父亲。是当前在场两人的,至亲。

不过,对于天马的询问,塾长默认了。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因祖母的严肃神情,京子还是略微扭曲了脸庞。

“……天海君。”

塾长倏得将视线移向沙发上的天海。

天海是原咒搜部的部长。不过,在双角会扫荡作战之后神秘失踪——被这么认为。但事实上,到昨晚脱逃为止,他都被监禁在阴阳厅厅舍的地下。似乎还受到如同拷问的对待,而异常衰弱。虽然塾长予以应急治疗,但他仍旧不能凭自己的力气行动,喉咙被烧亦不能发声。特别是因为封禁使用甲种咒术,咒力处于被完美断绝的状态。

即便如此,他那锐利而无破绽的眼神依旧健在。

承受塾长视线的天海,保持如同身陷沙发的坐姿,轻收下巴表同意。

随之,一只蜘蛛沙沙地爬上他的肩膀。拇指前端大小,青色的蜘蛛。是天海的式神“诡蛛”。

这式神是天马过世母亲的试作品,拥有着两大优点。一点是能吸收周边灵气,自主实体化。另一点是只要在最初结束术式设定,之后即便不使用咒力也能操作。

由不能操使咒术的普通人使役,原本它就是以此为考量而被设计的式神。因此,天海被完全封禁咒力之后,也可以使役。昨晚天海驱使这一式神,引导了被拘留的春虎与入侵厅舍的天马。虽然两体“诡蛛”中的一体被破坏,但跟着天马的另一体则和他一起平安脱逃。

然后,乘在天海肩上的“诡蛛”——

“很遗憾,厅长是黑。”

传达出天海的声音。

天马他“咦?”睁圆双目。“诡蛛”虽能让视觉和听觉与术者共享,但并没有附加发声的功能。实际上,诱导天马的期间,它便一直无言。

随之,代替天海,“是我的咒术。”塾长加以说明。

“因为不管怎样,都有必要询问情况。不过,只是暂时覆写,所以勉强附加到式符自身的术式之中——”

“那放到后面说就行了,小美。”

从肩上的“诡蛛”中,再次响起天海的声音。一行人的视线集中到天海身上。

“关于刚才小子的疑问,很遗憾,就是那样。是我直接从本人那听来的所以不会错。仓桥源司——那家伙是至今为止从暗地里操纵双角会,引发两次灵灾的幕后黑手。相马一派也正与那家伙联手。”

对于单刀直入断言的天海,天马等塾生发出呻吟。

“……目的为?是夜光的复活吗?”

这般询问的是冬儿。

他表情冷静,双眸则如寒冰般冷澈。天海隔了一拍后,“不一定如此。”这么回答。

“抢夺了‘鸦羽’一事,说明对于夜光的复活呈现积极性。但是,若说这就是那家伙的目的,便尚不能明确认定。或许意外是相马女孩的个人期望也说不定。事实上,那些家伙在把夜光信者集团的双角会当作扩大阴阳厅权限的踏脚石后就舍弃了。”

“不过。”,天海慎重续道。

“土御门分家之子——不,正确而言是本家之子吗。总之,单就和叫春虎的小子的谈话来看,那家伙的目的似乎在于‘继承夜光的遗业’。……虽这么说,关键的‘遗业’内容却一概不知啊。预测是忌讳。在现时点,厅长的真意不明哦。”

接着,天海向冬儿展现出桀骜不驯的笑容。

“之前有跟你说过吧?说这世界的大人,每一个都是老狐狸。而仓桥源司就是其头目。彻底看穿并非易事。”

对于天海的话,冬儿无言点头。冬儿虽是个强硬的自信者,但绝不无谋与愚蠢。客观性地认知到敌人远比自身高明。

“……‘那家伙’也自然是同谋吧?”

这次的疑问来自铃鹿。

铃鹿表情僵硬。有“至亲”牵涉其中的,不仅是塾长与京子。铃鹿所说的“那家伙”,是指她的——死去的——父亲,大连寺至道。以“导师”这别称闻名的“十二神将”,灵灾恐怖袭击“上巳大祓”的主谋。是过去被视为双角会首领的人物。

回答她的,是冬儿而非天海。

“啊啊,不会错。虽然还没说,但我闯进厅长室的时候,那家伙也在场。说到底,那家伙是作为相马多轨子的式神,夜叉丸苏醒的。既然那相马多轨子与厅长联手,那自然为一丘之貉。”

冬儿告知后,铃鹿略低头紧咬嘴唇。

铃鹿虽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之一,但年纪轻轻就获取“阴阳Ⅰ种”,是因为她经父亲之手,接受咒性实验被强化了灵力。对于玩弄自己和亡兄的父亲,铃鹿心怀强烈的敌意。

“……现在想来,厅长与大连寺在厅内属同期。联系可能自大连寺生前就开始了。而且,还是自老早……之、前……”

突然,“诡蛛”的言语凌乱,并骤然中断。“天海君!?”塾长一脸铁青,待在旁侧的京子则慌忙跑到跟前。

天海在沙发上十分疲倦地闭着眼。但是,被京子扶住身体后,他缓缓睁开眼皮。

嘴角浮现虚弱的苦笑,说:

“……抱歉啊,一瞬间意识飞离了……”

“请、请不要太过胡来。目前要尽量安静地——”

虽说使役“诡蛛”不需要使用咒力,但归根究底,累积在年老身躯中的伤害与疲劳并不寻常。即便受到塾长的咒术治疗,天海的状态极其糟糕一事也并未改变。

但是,天海对担心的京子笑说:

“……不要胡来?这可错了,小京。”

是与虚弱印象想反,让人感到凌厉的笑容。

“趁此时机说一声,今后你可不能将这种‘天真的判断’说出口。这种担心,是被‘大人’庇护的‘孩子’所做之事。……不光小京,其他人也好好听着。”

天海的视线逐一捕捉冬儿、铃鹿,以及天马。衰弱而勉强保持意识的老人的目光,就如同流出的岩浆般,烤炙并凝固孩子们。

“听好了。现在的你们啊,只要在我不会死的范围内,必须竭尽可能地让我胡来。这是作为‘独当一面阴阳师’被要求的,必然的状况判断。……当然……”

天海忽地缓和表情。

不过,听到后续话语的孩子们,反而全身打颤。

“得是你们真心打算与阴阳厅厅长为敌……的话。”

冬儿与铃鹿,以及天马与京子,都各自说不出话来。有人丧失血色,有人反过来一口气胀红脸。还有紧握拳头,以及咬紧牙关的人。

但是,所有人都没岔开视线。不管作出怎样的选择,均不能逃离那选择。

“别墅也将很快被刺探到。没有过多时间了。就如小美最初说的那样,来考虑今后的事情吧。”

2

国内屈指可数的阴阳师培养机构,阴阳塾。

对于以职业阴阳师为目标的人而言,此处为开拓去往将来之道的难关。其课程以实践性闻名,而实技课程的水准更是特别之高。一旦到了最高学年的三年级,或许便可以说在甲种咒术的实力方面已为半职业。在整个咒术界广为人知,名门中的名门。

这般阴阳塾的塾舍,建造于东京涩谷。现在的塾舍是四年前竣工的新塾舍,并于前年六月曾一度大毁。不过,现已修缮完毕,那时候的痕迹被抹消得无影无踪。

并非只是单纯配置最新设备的大楼,还让人感到与近半世纪历史相符的肃穆感。对自此塾离巢的大量阴阳师们来说,是所难以忘怀的学舍。

只是——

如果过往的毕业生们拜访现在的阴阳塾,可能在怀念的同时,会感到小小的不协调感。当然,建筑已焕然一新,但并非这种外侧的变化,而是对内部——气氛的变化。

还是说——天马这么想到。

如此感受的,只是自己吗。有过那种经历的自己,才会在意细微的变化。仅是这样而已吗。仰望耸立在面前,来往惯了的塾舍大楼,天马心怀复杂的感情。

“啊,百枝,早。”

“早上好。今早很冷呢~”

在进入塾舍大楼之前,两位男女塾生向天马打招呼。哪一个都是同一班级的人。“早上好,很冷呢。”他笑着回答,然后三人一起走进塾舍。

塾舍的正门入口为双重自动门。那最初的自动门开启时,天马不由将视线投往旁边。

“…………”

“嗯?怎么了,百枝君?”

“没什么……总觉得在不知不觉中,也习惯于这一景象了啊。”

“诶?啊啊。是说阿尔法与欧米茄?”

因天马的话语,两位同窗停下脚步,并将目光朝往同一方向。被夹于双重自动门间的空地。以前那里曾左右存在过狛犬姿态的机甲式。曾为阴阳塾门卫的阿尔法与欧米茄。是仓桥前塾长的式神们。

不过,现在那场所并没有狛犬们的身影。作为代替,在两侧墙壁上,仅有数枚被镶框装饰的式符。紧急时刻讲师会将之实体化保卫塾舍。在这层意义上,作为“机能”不如说被合理化了,但阿尔法与欧米茄并非单纯的保安。与自大言行相反的和善性格,作为阴阳塾的门面而受到塾生们亲近。

两体被撤走的时候,大部分塾生为之悲伤,当然,天马也一样。

但是,等偶然注意到时,没有狛犬的景象,已成为天马的日常。

“这么一说……时不时感到寂寞呢。”

“现在的一年级,都不知道阿尔法与欧米茄。这么一想,感到隔阂啊。”

“……确实呢。”

简短回应时,背后的自动门开启,其他的塾生进来了。不能一直站着不动。天马他们穿过第二扇自动门,进入一楼楼层。

与往常相异,宽广的楼层已被施以华丽的装饰。是以红白为基调,并加入金银的和风典礼装饰。垂幅自天花板挂悬,以墨色写着“阴阳塾新春会”。

同窗仰望头顶说:

“说来这也总算要明天了啊。”

“何止如此,今天下午还有彩排哦。”

“真假的,提不起劲啊。”

“没办法哦,今年也有大量媒体进入。”

对于皱眉的男生,女生耸肩道。天马也默默仰望垂幅。

新春会一如其名,是阴阳塾庆祝新年的活动。虽说如此,开始被举办却是自去年的一月起。它的主要目的与其说是礼仪性地庆祝新年,不如说在于通过媒体提升阴阳塾的印象。简单来说,即是阴阳塾对外的宣传。

新春会是在当前阴阳塾塾长的考量之下,于去年开始的活动。

前年秋季,自开塾以来一直担任塾长的仓桥美代,因健康上的原因辞去了阴阳塾塾长的职位。她的式神阿尔法与欧米茄离开阴阳塾,也是在这一时期。

之后,新塾长由从阴阳厅退职的原官员就任。自那以来,阴阳塾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这一新春会——不如说,举办这种活动的体质自身,便可以说是变化的证据吧。

“……但是。”

天马喃了一声。

“实际上,去年的入塾者增加了人数呢。退塾塾生的数量,也降低了很多。”

“嗯?嘛,确实去年新生很多啊。但是,退塾一侧减少是必然吧。毕竟,在我们二年级的时候,有过数个破天荒的事件才——”

男生苦笑着说时,邻旁的女生就像责备他一样,小声说了句“笨蛋”。男生注意到后,“啊……”也一脸尴尬。

天马他们在二年级时候的“数个破天荒事件”,在其中心必存在特定的塾生们。

土御门夏目。

以及,土御门春虎。

天马与这两人关系特别好。除此之外,还和阿刀冬儿与仓桥京子曾一直待在一起。 

新塾长开办新春会等,最大的目的是去除依附在阴阳塾上的险恶印象。新春会还可以说成是在给天马他们擦屁股。

“——走吧。”

天马对两人笑说,并横穿过楼层去往电梯。同窗们彼此互看了一眼之后,追于天马后边。

男生这边以改变话题的口吻说:

“……说来休假结束后,似乎又将增加一位讲师啊。一年级的家伙有这么说。”

“啊,我也听说了。这次好像也是原阴阳厅的人呢。”

“塾长换过以后,原阴阳厅的讲师增多了啊。嘛,原本就很多就是了。”

“这也算是原公务人员再任职?”

“诶?天知道……”

天马他们乘坐电梯转变楼层去往教室。“说起来。”女生面向天马发问。

“百枝君最终不进入阴阳厅吗?”

“哎,是怎样呢。”

“还没决定吗?一如既往的悠哉啊。”

“百枝的家是寺庙还是神社来着?毕业后会是继承家业之类?”

“不,我家并不是……”

天马为难地含糊其辞。在这时期,提及塾内三年级最关心的大事,便果然为互相的出路。但是,正因为天马还未决定,所以不怎么能加入话题之中。

天马的双亲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因事故骤亡。自那以来,天马被母方的百枝家领走,在祖父母底下抚养。

百枝家虽并不怎么有名,但为代代延续的阴阳师家系。祖父与母亲均是职业阴阳师。特别是母亲,她在人造式的开发上留下了巨大功绩。是咒术界中相关业界的名人。

但是,自由奔放且破天荒的母亲,与稳重保守的外祖父母关系不睦。等同私奔般离家出走后,直到因事故死亡为止,都终究未达成和解。被留下来的外祖父母的心境是有多么复杂,同被留下来且之后与他们共同生活的天马,能够推察得到。

外祖父母并不太言及天马的出路。或者,许是过去与母亲的争吵——恐怕是苦涩的回忆——仍旧弥留心际。

不过,对于被独自留下的天马,外祖父母无疑期望他成为相衬于继承百枝家的职业阴阳师。天马他自身,也为了对照顾自己的外祖父母报恩,以职业为目标入了塾。

成为职业的,独当一面的阴阳师。这就是天马将来的目标。

只不过……那么所谓“独当一面的阴阳师”,到底是什么样子?

“哼~但是啊?不以进入阴阳厅为目标的话,那便是志愿某处的企业或团体喽?还是说单干之类?”

“笨~蛋,没人脉能单干得了么。……啊,说来仲田在去年年内获得了咒具制造商的内定了吧?虽然貌似获取凭证是条件就是了。”

“诶,是那样吗?哪里?巫女术社之类?”

“不是那般有名的场所啦。去年刚创立的地方。据说好像是由亲戚的阴阳师开办的。所以,比起制造商更像是工作室吧。”

“嘿,有点意外。有仲田君那般实力的话,明明进入阴阳厅是确定的。”

“说是那边能自由工作所以很好,还扬言‘由我来壮大公司’喔。”

对于同窗们的交谈,天马虽未插嘴,却兴趣盎然地侧耳聆听。

去年创立的话,就大概是顺应前年年末阴阳法的修正,而成立的公司吧。

咒术界闭塞一事,常被内外指摘。然而,现在阴阳厅为了改善这认知,正积极推动阴阳师参与到社会的新分野之中。阴阳法修正是最重要的一环,由此咒术的限制——以及与操使咒术的阴阳师有关的限制,被大幅缓和了。

咒术关联的全新事业,今后必定会进一步增加。伴随这一趋势,阴阳师的社会需求也应该会逐步增加。并非只有阴阳塾。经由阴阳厅的牵引,咒术界其本身即将变化。

“——总而言之,将来的出路是很重要,但我满脑子为先获取职业凭证哦。当前尚是学习与修行的每日吧。”

天马这么一说,这次轮到两人面露不满了。

天马返答的时候,恰好到达教室。不过天马“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打了声招呼后,独自一人不进教室的入口并通过走廊。

然后——

当转弯、走廊上的全体塾生进入死角的瞬间,如同呼吸般开始隐形。

当然,若是突然完美隐形,“灵气的消失”反而更易引起拥有敏锐见鬼之才者的注意。不慌不忙,一点一点。保持一定的步伐,就像让自己的身体融于空气中般,逐步深化隐形术。

心中明白99%是无用的小心。

即便如此,也无理由轻视余下的1%。

进入男洗手间前,天马的隐形已完全发挥作用。就那样走进洗手间,并进入最深处的单人间关上门。

仍未解开隐形。闭上双眼,快速而细心地调查周围的灵气。

没有可疑点。天马睁开眼睛,从书包中取出书信。是今早被眼镜少女转交的书信。

他一言不发地数度翻转粉色信封确认。找不到咒性痕迹。开封取出内容物。

只有一张信纸。

先眼神锐利地浏览一遍,然后再次缓缓重新阅读。

书信上并未记载有寄信者的名字。也找不到推定寄信者的记述。并非偶然,而是有意识地隐瞒吧。虽为手写,但天马到底没熟悉到凭笔迹就可知晓答案。

况且,内容抽象且不痛不痒。就算这封书信交到第三者手中,也不可能掌握到具体的信息吧。若是知道某种程度“情况”的人,或许会有所察觉,但也一定得不到已知情况之上的信息。是这般考量后写的书信。

只有一点。

写书信的人物的心情,只有这深切地传达了过来。

然后,这份心情最为明确地推定出书信的寄信者。

天马闭上眼,一言不发地抑制住涌起的感情。接着,这次以看图像而非文章的意识,再度确认书信。

确认那里是否记载着某些被隐藏的信号。但是,即便以防万一加以确认,天马也已领会到并“没有”那种某些。感谢与谢罪,特别是不想再给天马与其他人添麻烦的想法,在书信中写得明明白白。这封书信至头至尾只是由对方单方面送来的消息而已。

尽管如此,天马还是再重读了几遍书信。

用手表确认时间。再不回教室就糟糕了。天马将装有信纸的信封细细切碎冲入马桶。接着在略微犹豫过后,尽可能小地折叠信纸。取出一直收在书包里的神社护符,打开袋子将信纸收纳于其中。

随后,天马离开单人间洗了洗手,去往教室。

成为新春会会场的,是处于塾舍大楼地下的咒练场。

原本是被用于甲种咒术实技的地方,但为能容纳全体塾生的唯一场所,因此也被用于入塾式等。构造类似于体育场,以咒性结界隔离的竞技场地被四周的观众席围绕。新春会当天仅有三年级下到竞技场地,二年级与一年级,以及受邀的媒体取材阵营,则会在观众席上参观。推进典礼的也是三年级。

因此,今天天马等三年级生取消最后的课程,相对进行为明天做准备的彩排。

“典礼或仪式啥的,为什么用起式来这么累人啊。”

“我懂你的心情,但这作为阴阳师的发言来说是有问题的哦?”

司掌这种“式”一事,才是自古阴阳师的主要工作。对于同窗的发言,天马笑着送上劝告。

新春会大体由两部分组成。塾长打招呼之后,首先在前半举行的,是内容同等于阴阳厅在年末进行的鬼气修祓。

只不过,这边仅为形式。阴阳塾的新春会是以“修祓旧年中的邪气,祈愿新年更加美好”这一名目被举办的。于此方针上,礼仪性地进行鬼气修祓的仪式。不过,这方面的咒术仪式比起效果如何,实施一事自身更具含义。在这意义上,作为本来阴阳师的工作并未有错。就如刚才天马所说,司掌仪式与祭事是阴阳师的重要职责。

不过,新春会的看点是后半而非前半。鬼气修祓的仪式过后,塾生们会召唤式神进行舞蹈表演。

与鬼气修祓相异,式神的舞蹈表演并未特别含有咒术性的意义。不过,实体化的式神,外观独特且动作华丽。因此,即便由与咒术无缘的普通人观看,也容易明白那“凌厉”。也就是说,为阴阳塾技术的宣传。虽然会场的状况计划会被新闻报道,但画面感抢眼的式神召唤场面也受到电视局方欢迎。

“结果,比起说是典礼,更像单纯的演出啊。”

同窗中的一人这么说道,实际就是如此吧。然后,就像天马今早说的那样,这种演出与一定的成果相联。

不管怎样,三年级被分成鬼气修祓组与式神使役组,各自进行彩排。天马是后者,式神使役组。

最初会由数名在组内特别擅长操作式神的学生,单独召唤、操作式神。召唤的式神是自制简易式与本人所有的人造式等,种类不一。观看者是咒术者的话,便是成为看点的场面吧。

不过,对外宣传的最大亮点,是点缀新春会末尾的式神集团舞蹈表演。塾生们共同生成大量人造式,一齐表演集团舞蹈。

被生成的式神是旧式的泛用式“M1型·舍人”与同为泛用式的“M3型·阿修罗”。前者本就为小型式神,后者则改变尺寸设定成略小型,但毕竟数量众多。总共将近五十体。成为会场的咒练场竞技场地会被式神整个覆盖,相当具有压迫感。由完全不懂咒术的外行人来看,无疑是压轴的舞蹈表演。

虽为外观那般华丽的集团舞蹈表演,但实际上操使一侧并不费太多功夫。这也是因为式神们的动作被术式预先定好了。

就算那术式,也由全体共有一个术式。作为形式,看上去会是由个人独自使役式神,但实际上仅是由全体参加者将咒力输入一个术式里而已。这么一来,之后所有的人造式便会遵从那一术式,自律性地舞动。

塾生们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持续注入咒力以维持实体化,分担则是塾生每人两体式神。就算对名门阴阳塾的三年级来说,也不是什么大负担。

不过——

“啊,等下等下!STOP。——百枝!召唤太迟了。与周围错位了喔。再来一次!”

“好、好的。不好意思。”

由于实技讲师的指导声,塾生们与式神的动作一齐停止了。受到周边塾生注目,天马红了脸。

因为所有的式神共有一个术式,所以若是最初的生成迟缓,便无法中途将之修正。也就是说,一旦行动就无法回头。是此集团舞蹈表演的唯一难点。

不过,这之后天马也再无失误,再度开始集团舞蹈表演。然后,没发生特别问题,彩排顺利结束了。

“加把劲啦,百枝君。”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论过多久都实技欠佳啊。”

“抱、抱歉。时机合不上。”

边向揶揄的同窗们道歉,天马边离开咒练场。不过,全班都知道天马的实技不尽人意,而天马的温柔个性也众所周知。调侃的全是亲密之人,且大家都浮现着笑容。

今天的课程,到此结束。

不过,塾生中也有留在咒练场自主练习实技的人。另外,还有为了学习向图书室而去的人。大家都对毕业后的凭证获许而心有意识吧。

阴阳塾并非单纯的教育设施,而是职业阴阳师的培养机构。之后不管走上何种道路,都会以获取凭证为目标。一旦到了三年级的这时期,这事实就迫在眉睫,逐步沉重地压过来。

“百枝今天是?怎么行动?”

“啊,抱歉,我今天直接回家哦。”

“什么啊。该不会因刚才的失败消沉了?”

“没那回事……嘛、嘛,到中途为止一起走吧。”

放学后结伴而行的成员,大抵已定了下来。边与平素的众人聊天,天马边决定先回教室一趟。

一如既往,话题的中心是出路与凭证获取。他们同样于胸中对逼近的将来岔路抱怀着同等的不安与期待。不过,即便如此,也积极向前地互开玩笑。

在阴阳塾共度同一时光的同窗们。现在天马的日常,存在于此。

然后——

“……啊。”

某人发出一声后交谈停止了。全员的视线转向同一方向。

自走廊前端有一位女生向这边走来。将栗色秀发往上梳起,拥有偶像般美貌与身材的女生。以及,还有着其他塾生没有的,该形容为气场的存在感。

仓桥京子。

前塾长的孙女,名门仓桥家的女孩。兼具家格与实力,以及美貌的,代表阴阳塾的优等生。即便方才的彩排,京子也被选拔进式神舞蹈表演,华丽地操使两体“夜叉”。

是以前如同每日般交谈、互展笑容的,天马的友人。

但是,现在京子身上带着不让周围人靠近的氛围。过于优秀,以及,她的“过去事情”,不免让人对接近她一事产生犹豫。她自身也应该感受到了这种气氛,却不试图消除它,而是全盘接受了。

就像被京子的这种氛围压倒般,天马他们也不免沉默着通过走廊。

距离缩短后,对面似是也注意到了天马。但是,没有现出特别的反应。至多一瞬间投来视线而已。天马虽与她四目相对,却也没展现出特别的模样。

一言不发地接近,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之后,天马为了不被周围人察觉,悄悄地向背后回首。京子则没回头的意思,就那样走过走廊。不过,天马注视的并非京子,而是她的背后。

在。

虽然解开了实体化,却刻意不隐形,“展现”它气息的某物。

是式神。

似乎被相当改造过了,但以分类来说大概是感知式。是在阴阳塾期间,一直紧跟着她的式神。表面上是仓桥家给她配上的保镖,一种防范措施。但是,至少在同学年间,率直相信此的塾生几乎没有吧。

那式神在监视京子的同时,也默然对周围表示她是被监视的对象。那式神的存在,也是塾生们与她保持距离的理由之一。

“…………”

那式神变得跟在京子身边,是自她复学,二年级的秋天开始的。对于自那以来已过一年以上之事,天马于心中吃了一惊。

“……哎呀,仓桥才女依然有压迫感啊。”

“该说是压迫感,还是高岭之花性质的……”

“那事件发生之后,她就突然变得成熟了啊。”

拉开足够的距离后,同窗们便再度互说起轻佻话来。不过,最后说出口的塾生,“啊”一脸尴尬地看向天马。

今早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天马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是呢。”仅回了这么一句后,与同窗们通过走廊。不一会儿,聊天恢复,之后京子的事情未再成为话题。

回到教室后,天马与众人道别,独自离开了塾舍。

觉得是种过剩的小心。

尽管如此,天马也仍旧等到日期改变为止。

不过,并非只是因为小心而等到深夜。到最后一刻为止都持续烦恼着。因为判断不了什么将成为契机,并会出现何种反应。目前天马身处的状况,超过了他的判断处理能力。如果因自己行动而导致不妥发生,他无法作出应对。

更何况,还被告知“别动”。

——不……。

不对。天马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大家的今后方针逐个决定,天马被吩咐“待命”的时候。自己只是按兵不动吗,对于饱尝无力感的天马,天海这么说了。

“随你便”,这样。

“你小子自身思考,思考,好好思考,再决定”,这样。

虽为舍弃般的话语,但他切身体会到并非如此。何止这样,反而相逆。那时候天海给了天马与其他人一定的抉择。“即便认知到处于极易拖累全体伙伴的状况,也要凭借自己的判断行动”,这样。“做到这才首为‘独当一面’”,这样。

因此……决定了。

自己目前最做不得的事为“显眼”吧。不过,即便如此,也无法、不该无视这——天马握紧手中的护符。想起隐藏于其中的信纸。

交出这封书信,可能书信的寄出者就此便已满足。也许觉得传达感谢,谢罪,之后抽身就好。这样是正确的,也许这么认为——说服着自己。实际,她便在书信上写有“没问题”。不是“很好”,也非“没事”,而是“没问题”。

若真的没问题,便不会是这样的写法。

虽然尊重即便如此也要传达没问题的她的“想法”,但若要这么说,那这边也有着“想法”。

这封书信,需要回复。

来自天马他们的回信。

“…………”

目前天马所在的地方,是家中自己的房间。消去灯火,坐在学习桌前的椅子上。在将近一小时的期间内,闭上眼持续“探视”着某物。

注意到那灵气,是在那个夏天的事件发生之后两个月左右的时候。稍有段距离的公寓一室。恐怕是事件之后立刻常驻于那里的吧。天马能够注意到,是因为让式神待在那的术者疏忽,开始在隐形上现出漏洞。

那事件后,天马接受了咒搜部的情况询问。只不过,之后却轻易到扫兴程度地回到了日常。当然,虽然并不认为会那么简单,但注意到那灵气时,仍旧受到了冲击。自己被秘密监视着这一事实。若是事前没有预想,就可能会陷入恐慌。

天马比平常更加小心翼翼地观察监视自己的式神。

自己今早在众目睽睽的地方收到了书信。如果那情景被看到的话,今晚的监视可能会进入与平日不同的态势。为了辨明此,而等到这种时候。

然而,天马的结论是监视态势并无变化。

——好。

天马缓缓睁开眼睛。

已做好准备。而且,觉悟也一样。天马从椅子上起身,在消去灯火的状态下穿上大衣,拿起书包与咒符盒。然后,将摆在桌子上的简易式用式符拿在手中。

“……急急如律令。”

生成的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简易式。虽然外表粗糙,但对自远方监视的式神来说,无法识别外观的不周之处。简单来说,就是只要具有与自己相同的灵气就好。

另外,通过至今为止的观测,了解到式神主要探视家的周边而非屋内。仔细一想便理所当然,对方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会接近自己的“某些人”这一侧。替身的简易式不过是个保险。

天马悄悄离开自室来到走廊。

百枝家是一座旧平房宅邸。走廊的灯火已然消去,动静亦无。若是这时间,祖父母也应该就寝了。不弄出声响,也不开灯,静静通过走廊。虽昏暗,但眼睛已经习惯黑暗。

天马先去玄关取了鞋子,然后这次拿着鞋子去向厨房。宅邸被树篱包围,但除去正门玄关以外,还有着后门。准备经由厨房的出入口到庭院,使用那后门。

进入厨房,在出入口前穿上鞋子。深呼吸后开始隐形。

那一瞬间,厨房的灯光被点亮了。

身体在吃惊前先动起来,是天马这一年半之久秘密训练的成果吧。一口气让隐形完成,另一方面,提炼灵气转化为咒力。同时扭过身子重新面向后方,并从腰上的盒子中抽出式符。这正是一瞬间的,有若流动的反应。连开灯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人,都禁不住瞠目。

不过,天马并没有放出咒符。

“——外、外公!?”

站在厨房出入口的,是天马的外公。天马保持手拿咒符的姿势目瞪口呆,接着慌忙将咒符藏到身后。

“怎、怎么了?不是睡了吗?”

拼命浮现干笑,天马向外公询问。

外公虽然神情惊讶了一段时间,但不久便回至一如往常的严厉表情。然后,暂且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外孙。

他以严肃的口吻说:

“……那是我要说的。天马,你在这时候干什么?”

正当的疑问。天马保持准备落跑的姿势,“稍微去趟便利店……”即刻借口道。

“一、一学习肚子就饿了……而且,还想转换下心情。想着散步时顺便出下门吧……”

这种理由估计成不了不开灯偷偷绕到后门的解释吧。天马非常焦急,但刚才如湖面般平静的头脑,目前却一塌糊涂,不能顺利回转。只有悸动一个劲地加速。

外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样的外孙。

然后,保持严肃表情地说:

“……出门留神,不要过晚。”

说完,外公消去灯火,从厨房回到走廊。天马呆然地目送他。

——那、那个……。

慎重到那般地步,却轻易荒乱的自己真不中用。说到底,自己的“器量”即是这种程度。不过,总而言之,没被往深处追究。帮了大忙。

——伤脑筋。但是,太好了。

天马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冷静心绪,再度确认时间。

虽然多少浪费了点时间,但仍完全来得及。再度重新隐形,天马这次总算从厨房的出入口出到庭院。

回到铺有被褥的寝室,轻声关闭隔扇的时候——

“……是天马吗?”

被这般搭话了。

天马的外公在黑暗之中,将视线朝向妻子就寝的地带。妻子她窸窸窣窣地挪动身子,掀开盖着的被子支起上半身。

“他走了吗?”

“不,好像不同。看那样子,大概到早上就会回来。”

于黑暗之中,妻子因丈夫的话而大为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即便是他,心情也是一样的。虽已有心理准备,可结果到最后都未能作出判断。到底是该制止,还是该让他走。因不必给出答案问题就解决,而直率地放下心来。 

“……说实话吃了一惊。那孩子进入隐形的瞬间,即便知道在那里,却也快将看不见他了。赶忙开了灯——尽管如此,也没能即刻看到他……”

虽然引退已久,但他好歹是职业阴阳师。由这样的他来看,外孙的隐形也精彩漂亮。

另外,外孙边隐形边已进入能行使其他咒术的状态。而且还是在短短的一瞬间。展开隐形的同时施展其他咒术,实际上为相当高难度的事情。外孙冷静地——明显是在紧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将之实现。

知道外孙有在秘密锻炼,磨练他的本领。虽然他报告实技成绩不佳,但已注意到那仅是表面而已。不过,他的成长情况看起来凌驾于自己笼统想象的水准。

外孙的成长令人期待,也觉欣喜。

不过,内心深处的不安也同时变大。

同时施展隐形术与其他咒术,这确为高难度的技术,但对大部分阴阳师来说,并不一定是必要的技术。若是单纯以职业为目标,便没必要磨砺这种技术。这种技术变得有必要的,仅是将阴阳术用于“战斗”的人。

是该制止?是该让他走?

还是说,思考本身即是徒劳?也许这答案早已在他手够不着的地方出现了。

“……结果,那孩子也终将离家出走呢……”

妻子喃了一句。

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声音,反映出似看开又似达观的透明感情。不过,隐含在声音中的,不仅仅是落寞,似乎还饱含同等程度的感慨。

一直严厉表情的,他的嘴边浮现微笑。

“就算这样,这次也并未弄错哦。”

就像对自身,以及过去离开这家的魂魄起誓般,他轻声宣告道。

寝室昏暗,而看不见妻子的表情。但是,年老的妻子虚幻微笑,并点头同意一事,他却是知道的。

3

下午六点三十分。一辆车驶进仓桥宅的入口。

从后座下车的京子,对司机致谢后关上大门。

接着经由正门玄关进入宅邸,“……呼。”以如同卸下沉重货物的表情吐出一口气。

越过肩膀回首,可“探视”到直至刚才为止一直紧跟在身边的式神,正在关闭的门扉对面待命。阴阳厅——莫如说父亲安排的式神,时刻监视着京子。不过,只有宅邸之中是例外。以私人隐私为挡箭牌,让他接受了这样的条件。追根究底,仓桥宅的整个宅邸都被牢固的结界所覆盖。监视的式神没有必要。

——真是累人呢。

自被那式神跟随以来,已经过一年半。到底已习惯,但并非不再介意。虽然自认理解自己是名家的“大小姐”,但万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被当成深闺大小姐对待。

当然,并非因为是“大小姐”才被养在深闺,缘由完全相反。

“嘛,因为是超级不良女孩呢。”

她哼笑的时候,发觉京子归宅的佣人,匆忙跑来迎接。

仓桥宅的佣人,一半以上是仓桥家的门生。他们的态度也在“那事件”之后,变得相当疏远。简要来说,就是当她为脓包小心翼翼地对待。向这样的佣人打了声表面招呼后,京子去往自己的房间。

最初的时候,还曾忍不止对他们出言讽刺过。不过,很快就不那么做了。因为对方露出了受伤的神情。

京子与那事件有所关联一事,门生们也普遍知晓。毕竟,京子与春虎和夏目是挚友一事,为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在他们之间,似乎认为有错的彻头彻尾是土御门一方,因为京子为友人着想,所以才袒护土御门犯下了罪行。

虽觉得难以释然,但他们这般理解,与其说担心父亲,不如说是因为非常相信京子的人品。因此,才会受伤于京子的讽刺,反而投来哀伤的目光。

即便愤怒也无可奈何,自暴自弃亦愚蠢透顶。可是,并非是能够详细说明的事情。那么,保持这样就行。京子这么觉得。这要比被翻脸不认人般暗地里中伤来得要好很多。

不过,说不寂寞就是自欺欺人。在宅邸也好,以及阴阳塾也罢,如今的京子基本上和谁都未有正常交流。

“于是自言自语也变多了呢。”

京子这么低语道,但连这一自言自语,在外也因介意式神而不能说出口。手机被剥夺,个人电脑也被没收。这般彻底的“深闺”,当今该不会只有自己吧。

“我不是这块料就是了……”

笑着轻言,但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消沉。“不可不可”京子摇头,不逊而笑,并挺起胸膛。

不管怎么说变弱了。慢慢地,慢慢地。但是,应该能凭借维持意识的方式,抑制这种内心的衰弱。

强硬地。开朗地。积极向前地。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内心持续朝向活泼的方向。京子边这么说给自己听,边经过长长的走廊去往自室。

进入房间后放下书包,换掉衣服稍事休息。边坐在椅子上放松,边不管有多渺小,一件一件地回想今天发生的好事。

“……嗯。”

在浮现自然笑容之际,京子面向桌子开始学习。

虽然与外部的联络手段与收集消息的工具有被禁止,但除此之外与之前毫无变化。比如说咒术书之类,就算被女儿记住后“不合适”的可能性会很高,也没限制地给予阅读。今天彩排上使役的护法式白樱与黑枫,也没被剥夺给予使用。

恐怕,对父亲来说,这点程度的事情完全构不成威胁吧。不过,这样的话那也无所谓。京子无疑被给予了学习、提高实力的环境。

至今为止的十八年间,京子自认心怀仓桥家女孩的自觉,天天锻炼累积学习。

但是,并不曾像这一年半般认真学习过。而且,越认真学便越痛感到自己有多么“不得不再学习”。要学的东西真的是让人傻眼得大量,要多少有多少。

咒术深奥而宏大。京子总算开始实感此事。“该不会”,京子这么忆起。那时候的——观看完大友与道满咒术战的春虎,也许同样感受到了目前京子正感觉的“触感”。感受到了与咒术世界初次真挚面对面的触感。

接着一小时后,佣人来通知晚饭。京子中断学习去往食堂。独自吃完被准备好的饭菜,再次回到自室继续学习。就这样直到夜晚十点为止,都一心一意地持续学习。

一到十点,设置好的座钟便响起闹铃。京子关停闹铃,收拾完桌面后离开了房间。

去的地方的是处于宅邸用地内的别馆。是现在祖母生活的场所。

先经庭院绕到背面。虽已日落,但被安置在庭院各处的石灯笼,正点着橙光。横架小巧池塘上的石桥对面,分开狭竹林的踏脚石与别馆相连。

别馆是和风的二层建筑。是称其为庵便显华丽的建筑,且以一人生活而言,设备足够齐全。但是,祖母现在不被允许踏出这别馆之外一步。这么一想,与自己受到的对待相比,指向父亲的静谧愤怒更加翻涌而上。

但是,祖母自身说过,对现在的她们来说,“愤怒”是不需要的感情。就算生气,也无从开始。仅冷静而淡然地,完成应做之事就好。

别馆的障子门被内侧照得通亮。

进入馆中的京子,“祖母大人?”打招呼道。

应答来自二楼。京子走楼梯上到二楼。祖母在二楼的和室内,正面朝日式书桌。京子进入房间后,她便回头嫣然而笑。

“欢迎,京子小姐。今天怎样?”

与之前相同基调的交谈。是与事件之前无异的,唯一的交谈。京子自心底舒畅,并“与平常一样哦。”回答。

“只不过,下午有新春会的彩排。因为新春会在明天。——啊,而且,在走廊与天马擦肩而过了。”

“哎呀,天马同学还好吗?”

“嗯。一如既往,看起来和同窗们处得很好。”

“那孩子的话,必定是那样。不如说,与京子小姐擦肩而过的时候,不拘谨?”

“因为只有自己和平地生活?呵呵。毕竟是天马,很有可能。嘛,事实上也确实这样,所以即便让他过意不去,我也不会遭天谴呢。”

正坐在祖母面前的榻榻米上,京子愉快地说道。

只不过,她边这般进行一天的汇报,边确认祖母的样子——身体情况与精神状态。不管怎么说,祖母已高龄。无视不了实际软禁生活给予的影响。而且,现在能担心祖母的,只有京子她而已。

不过,不知明不明白孙女的担心,仓桥美代满面与以前无异的安稳笑容,“那么。”说着将日式书桌让给京子。

小型的日式书桌上,摆放着让两块木板相组的“盘”。表示“地”的正方形方盘之上,载有表示“天”的圆盘。是自古被用于阴阳师占术的,六壬式盘。

“开始吧,京子小姐。‘观’星的训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