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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冬夜盛宴

「对了,春虎,你想好晚餐怎么解决了吗?」

下午的课程结束,放学后,在塾生们七嘴八舌聊着天的阴阳塾教室里,土御门夏目询问春虎。

随着她的头微微摆动,粉红缎带扎起的黑发也跟着轻柔地滑落双肩。正准备收书包回宿舍的春虎「嗯?」了一声,停下手边动作,转头望向夏目。

「怎么解决?不就是宿舍餐厅吗?」

春虎纳闷地回问,换来夏目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

「你果然忘记了,早上宿舍餐厅不是贴出公告吗?今天晚上因为富士野小姐临时有事,不提供晚餐。」

「咦……?啊,我记起来了,公告上还要大家自行用餐。我都忘了。」春虎漫不经心地搔了搔头。

春虎和夏目两人住在阴阳塾男生宿舍,富士野则是男生宿舍的女舍监,平时宿舍里的伙食都是由她打理。

「怎么办呢,在外面吃完再回去吗?」

「偶尔这样也不错啰。」

「你想吃什么?」

「咦?唔……荞麦面。」

「那我就吃乌龙面吧,今天天气那么冷,来一碗锅烧乌龙面刚刚好。」

「又是乌龙面?春虎你老是吃乌龙面。」

「我很久没吃锅烧乌龙面啰。」

「还不都一样是乌龙面?难得有机会在外面用餐,我们还是去吃点别的东西吧,不是荞麦面也没关系。例如说——时、时髦的法国餐厅……或是气氛优雅的义大利餐厅……」

夏目欲言又止地斜眼瞥了下春虎,眼神里明显透露出期待,遗憾但也理所当然地,春虎并没有察觉她的心意,老实说出:「可是我这个月手头拮据,就连普通的小餐馆也吃不太起。」惹得夏目一脸失望。

「……什么嘛,蠢虎,你和木之下学长明明就去了……」

「咦?你说什么?」

「没事……!不过,这下要怎么办呢?随便找一家快餐店解决吗?」

「要是能找到便宜又好吃的快餐店就好了……」

住在宿舍里的塾生几乎全是早晚餐在宿舍,午餐在塾舍里的餐厅解决,三餐不成问题,可是一旦要到外头用餐,想到的选项就只有平价连锁餐厅或是速食店。尤其春虎只要在外面吃饭,大多都会走进乌龙面店。

「啊,对了,冬儿,你知道有什么好地方吗?」他问向同班同学阿刀冬儿。冬儿头上常缠着一条发带,俨然成了他的个人特色。他现在和春虎他们一样都住在宿舍,不过以前也住过东京,至少比春虎和夏目更熟悉这个地方。

也许是两人的对话传进耳里,冬儿很快应了句:「知道。」接着他又马上提议:「不过今天就算了,还是回宿舍吃吧。」

「咦?可是今天……」春虎回问,夏目则是吃惊地盯着冬儿。

冬儿若有所指地咧嘴一笑。

「你们觉得火锅这个提议如何?」



土锅和小瓦斯炉由提议的冬儿准备,不只如此,鱼肉、蔬菜、香菇、豆腐等食材一应俱全。

夏目惊讶地睁圆了眼。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别人给我的。」

「别人给你……谁给你的?」

「今天请假的舍监。」

「富士野小姐?」

冬儿解释,富士野昨晚临时有急事,今天才会请假,可是食材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今天早上,冬儿碰巧在走廊上遇到富士野,听见这件事就把食材全要了过来。

「这些食材原本就是要拿来当成我们的晚餐,要来也无所谓吧?」「没关系没关系,反倒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呢。」

宿舍房间基本上都是木头地板,只有春虎房间是榻榻米,正好用来围炉吃锅。

他们从宿舍餐厅拿来餐具,展开折叠式的桌子,组装好小瓦斯炉再把锅子放在上头,食材则是用水洗过,放在不锈钢调理盆或是滤盆里。

为了煮出鲜美汤汁,他们在锅底放入昆布,用茶壶把水倒进锅子,柚子醋也已经备妥在一旁。

冬儿在小瓦斯炉上点火。

「春虎,把萝卜磨一磨。」

「好。火点着了吗?要从哪个开始下?」

「随便就可以啦。」

「说的也是,不过山茼蒿要摆在最后。」

「这是常识吧。」

春虎与冬儿手脚俐落地准备,另一方面,夏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跪坐在房间一角,目不转睛地观察春虎他们的一举一动,始终不发一语,和乐在其中的两人形成强烈对比。

夏目这样的反应引起冬儿的注意。

「夏目,怎么了?我们这两个大男人太随便,你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要是你想指点就过来吧。」

「对了,你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女生嘛,你如果擅长料理,就交给你啰。」

「咦,不,我……!」

听冬儿和春虎这么一说,夏目连忙挥了挥手。

虽然住在男生宿舍,但夏目其实是个女孩子。她和春虎都是出身自阴阳术中的名门土御门家,夏目更是已经确定继承本家,成为下一任当家。她依从本家『家规』,乔装成男子,只有在这里的春虎和冬儿知道她的真实身分。

「难道夏目你讨厌火锅吗?」

「没、没那回事。」

「啊,难不成本家煮锅也有『家规』?」

「蠢、蠢虎,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春虎和冬儿你一言我一语,问得夏目慌了手脚,他们也蹙起了眉头。

这时,房外正好传来敲门声。

春虎一喊「门没关」,马上有两位塾生开门走了进来。这两人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分别是落落大方的美少女仓桥京子,和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心地善良的少年百枝天马。

「呀,夏目同学,打扰了~!」

「京子,这里不是夏目的房间,是我的房间。」

「冬儿同学,我到你说的店里把东西拿来了,你是要这些东西没错吧?」

「噢,谢啦,天马,放在那边就可以了。」

两人加入春虎三人的行列,狭小的房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事实上,在决定煮火锅后,他们心想人多才热闹,也一起邀了还留在教室里的两人。

京子和天马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好久没吃火锅啰。不过这是什么口味?锅里的食材还真是乱七八糟。」

「咦?我们没有特别要煮什么锅……就只是随便放而已。」

「随便放啊……怎么没有螃蟹呢?」

「螃、螃蟹?不愧是千金大小姐说的话……!」

「冬儿同学,你要我拿来的东西那么重,里头是什么?饮料吗?」

「对,里面是酒。」

「咦?慢、慢着!你该不会打算开酒来喝吧?」

「哈哈,冬儿,你说要在宿舍煮锅,其实食材只是藉口,你最主要的目的是酒吧。」

「没错,午休时我就用手机订好酒了。」

「咦~我没喝过酒欸。」

「没关系,天马和京子你们用不着勉强自己,我和冬儿会喝下这些酒。」

「春虎同学,你会喝酒吗?」

「这家伙可是号称千杯不醉哦。」

「嗯,其实是以前偶尔会陪老爸喝一点小酒啦。」

「讨厌,女生一个人闯进男生宿舍已经够危险了,你们还要喝酒……夏目同学!如果发生什么事,你要保护我哦。」

「用不着担心,我们这群人当中有那个实力袭击你的,大概也只有夏目了。」

「这话倒是没错。」

众人还没开动就已经吵吵闹闹,聊得兴高采烈。大家闹哄哄地聊成一团,正是围炉吃锅的趣味所在,春虎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是从没消失过。只是,在这欢乐谈笑的气氛中,夏目依然是孤伶伶地一个人,而且身边愈是热闹,她愈是心神不宁。

这一次,她这副模样引起了春虎的注意。

他唤了声「夏目?」,神情不是怀疑,反倒显露出担心。

「你从刚才就不太对劲,怎么了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听春虎这一说,房里的人纷纷将视线转向夏目,原本人声吵杂的屋内瞬间悄然无声。「老实说……」受到众人关注的夏目手足无措,低垂着头道出事实真相。「我——我没吃过火锅……」

「……咦?你是说真的吗?」

「真不敢置信……」

「没、没吃过?」

「真、真是稀奇啊……」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满脸惊慌,话说得结结巴巴。

「啊,不过……对了,你家只有你和伯父两个人而已嘛。」春虎喃喃说道,记起夏目家的情形。

夏目的母亲已经往生,家人只剩父亲,而夏目和父亲的关系又不密切,可以说几乎没有和别人一起吃火锅的机会。

「可、可是,反过来说,我一直很憧憬有这么一天,可以像这样,呃……和大家一起吃火锅,只是虽然开心,也有点紧张……」她跪坐在地,目光低垂,显得有些难为情。

她挑在大家热热闹闹围着火锅时说出这一番话,春虎他们听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春虎茫然地应了声:「这、这样啊……」

「不、不过,用不着那么拘谨。火锅就是大家一起闹着玩,随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不明白大家怎么能闹着玩还一边吃饭……」

「不不不!当然可以!在塾里和宿舍餐厅,我们不是都一起吃饭吗?」

「那只是吃自己那一份食物.」

夏目的病症远比想像中还要严重。春虎没料想到她居然连最基本——不对,是连一点常识也没有。

冬儿见状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好,为了助兴,夏目你也来喝一杯。」

「什、什么?不、不行,喝什么酒!冬儿你也还没成年吧?」

「不要紧,我有证照。」

「什么证照?」

冬儿没理会慌乱的夏目,俐落地打开天马搬来的箱子,取出里头的酒。

「欸欸,怎么一拿出来就是*一升的大酒瓶啊。」春虎苦笑着说。(译注:一升约为一.八〇四公升。)

「呜啊,难怪会那么重。」

冬儿在杯内倒入日本酒,递给夏目。夏目再三推辞,但还是硬被逼着接下了酒杯。

「可是我问你,夏目,你会喝酒吗?」

「别、别瞧不起我,我当然会喝,也喜欢喝甜酒……」

「甜酒……」

「我也会喝御神酒啊!而且我不是因为自己不会喝酒而反对,是因为未成年禁止喝酒……!」

「别这么死脑筋嘛,吃火锅本来就是要不拘小节。」冬儿不以为意地说。

「嗯……既然夏目同学要喝,那我也喝,点好了。」京子把食指抵在唇上说。

「咦?大家都喝吗?那我也……」就连天马也来凑热闹。

「别担心,我订了很多酒。」冬儿接着从箱里取出啤酒和罐装气泡酒,放在榻榻米上。

京子和天马似乎不是平常就在喝酒的人,只见他们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选了口味较甜的酒,拉开罐上的拉环。夏目双手捧着倒入日本酒的酒杯,大惊失色地四下张望。最后,冬儿为自己和春虎倒好日本酒。

「大家手上都有酒了吗?」

他望向众人,开口确认。除了夏目,其他四人不约而同地高举起手上的酒。

「春虎,由你来喊吧。」

「等,等一下,冬儿!在宿舍喝酒实在是……!」

『干杯。』

四人齐声附和,接着把酒送到嘴边,脸上的表情或是满足,或是因为苦涩而皱起眉头——不过,他们随即笑逐颜开,看起来乐不可支。

「唔……」夏目在嘴里咕哝。「我、我绝对不喝酒!」



「不对啦!火锅才不是这样,应该要更那个啦!不是这样啦!」

「好好,我知道了。夏目,你还是先把勺子放下吧。」

夏目随意地席地而坐,膝前放着用来吃锅的小碗,右手拿勺子,左手拿着日本酒的酒杯,激动地胡乱挥舞。她白皙的脸颊染上桃红,眼瞳飘忽迷茫。

「——哇哈!火锅真好吃,太带劲了!」她说,一边啜饮杯中的日本酒。

「那不是火锅,你喝的是酒。」

春虎无奈地出言指正,夏目一听马上气得板起红通通的脸蛋,嘴高高噘起,整个身体跟着探了出去,双眼直直瞪住自己的青梅竹马。

「什么啦,春虎,你有意见吗?我第一次吃火锅心情好,你在不满、不、不爽什么。」

「你根本没在吃东西,空腹灌了一堆酒,难怪一下子就醉了。」

「醉?醉……我才没醉?我没醉吧?」

「你那样就是醉了!连讲个话也讲不清楚。」

「欸……我醉了啊,好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当我喝醉好啦……」夏目显得有些失落,只是过没多久,又开始大口灌起日本酒。

「——噗哈!冬儿,再来一杯!」

她笑容满面——笑嘻嘻地用力递出酒杯,春虎见状不禁叹息。

插图

她成了个名符其实的醉鬼,而且还是个会发酒疯的烦人醉鬼,刚才那个坚称绝不喝酒的夏目,转眼间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了。

「……夏、夏目同学喝醉后原来是这副德性……」

「……真、真不该劝他喝酒……」

京子和天马目瞪口呆地望着夏目,自觉不该胡乱劝酒,一抹罪恶感挥之不去。夏目酒后胡闹的模样让他们不敢再继续劝酒,只有冬儿低声窃笑,发出邪恶的笑声。

当然,夏目根本不在乎周围目光,应该说她虽不在意但还是会察觉,京子和天马的视线就让她皱起了眉头。

「欸!你们两个根本没在吃嘛!这样不行,不吃怎么行啦。」她怒声喝斥,从冬儿手中抢过一升的大酒瓶,推到两人面前。「我不是才刚告诉过你吗?那不是火锅,是酒。」春虎连忙阻止,可惜夏目根本没把他这话听进耳中。

「……什么啦,这是我第一次吃火锅,你们怎么不吃?」她紧盯着京子与天马,露出凶狠的目光逼迫两人。

京子和天马面色僵硬,互相使了个眼色。

「你们用不着硬逼自已陪这个酒鬼喝酒。」春虎伤脑筋地说。

两人听见这话苦笑了一下。

「嗯,不过话说回来,夏百同学会醉成这样,我们也有责任……」

「就是说啊,不陪他喝一下实在过意不去。」

「欸欸,话虽然这么说,不过你们两个的酒量好吗?」

「别担心,我会适可而止。」

「好,夏目同学,麻烦你了。」

说着,两人递出酒杯,夏目也开开心心地为两人在杯中倒入日本酒。

春虎瞧着这三个人,心里满是不安。



最后结果证实,他们的酒量果然不如预期。

「奇怪~?螃蟹哩,螃蟹跑哪里去啦。我还没吃到螃蟹欸!是谁吃了我的螃蟹!」

「……呃,京子,那是第几罐酒啦?你喝太猛了吧。」

「……呜……呜呜……不是我,我没吃榜蟹……真的……我不知道什么螃蟹……」

「……天马,这锅里本来就没有螃蟹,再说,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哭的!」

所有人一下子喝得烂醉如泥,远超乎春虎预期。

夏目乐得咯咯大笑。

「啊哈哈!没有螃蟹,没有螃蟹、螃蟹没有?啊哈哈哈。」

「……夏目,我提醒你,这些人里面醉得最厉害的就是你,何况那句话哪里好笑了?」

「啊,春虎瞧不起我,蠢虎发火蠹螃蟹,好可怕哦螃蟹?哇哈哈哈!」

「……没办法了,我没辙了……」

在夏目身上,名门土御门家下一任当家、阴阳塾的资优生以及童年玩伴的形象荡然无存。早知她醉酒是这副德性,因为第一次吃火锅而感到紧张不安的模样反倒让人轻松多了。

「你们不觉得热吗?」过没多久,京子这么说着,说完便自行脱起制服。「不会吧。欸,京子?」春虎尽管慌张,但也没有转头张望。

她用手吃力地解开扣子,拉下拉链,缓缓脱下外套,扯松了领带,衬衫领口大开。

她的双颊染上红晕,高高扎起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看上去十分美艳。在阴阳塾仿似狩衣的制服遮掩下看不出来,但其实京子的身材相当姣好。眼前出现这么一幅诱人景象,春虎实在不知道眼神该往哪里摆。

「什么『出了事要保护我』嘛,自己主动脱了起来是要别人怎么保护……京子!裙子!你的裙子掀开了!」

「嗯~……?啊。」

长袜上头的大腿差点全露了出来,京子整理了一下裙摆,醉眼迷蒙地瞪向春虎。

「我说你啊,拜托你别乱瞧行不行?男生就是这样……色眯眯的。」

「什、什么色眯眯?『乱瞧』又是什么意思?我那可是绅士该有的举动哦!」

「哼……算了,这也怪不了你,谁叫我长得那么可爱呢,这次就原谅你吧。」

「什么『原谅』,你应该向我道谢才对!」春虎满脸通红,急忙想解开误会,京子却一脸不以为意,只顾喊着「好热」。她一撩起头发,更令春虎痛恨自己,居然觉得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那么富有魅力。

「…………」夏目盯着他们唇枪舌战,唇边笑意渐失。「啊啊,我也好热哦!」然后,她故意放话,慢慢脱起外套。她没有解开扣子或是拉开拉链,整件外套直接往上翻,而且一往上翻就卡住,身体只得不停地胡乱扭动,实在惨不忍睹。

「笨蛋!夏目,别闹了!」春虎赶紧冲了过去,把夏目身上的制服拉下来。

夏目乔装成男生这事在阴阳塾里是不能公开的秘密,从阴阳塾的制服外头不容易看出身体曲线,正好在无形中帮了夏目一个大忙,隐瞒她其实是女子的事实。但是——

「搞什么啦,春虎!热死了,我要脱衣服啦!」

「不行!你要是把衣服脱掉还得了,不能脱衣服!」

「哇,夏目同学把衣服掀起来了……呀!春虎,别碍事。」

「我听见啰,京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呜,我不热,为什么只有我……酒,可能是酒喝不够……」

「不热就算了!连你也想脱衣服吗?天马!」

「……不过,夏目身上就算脱得只剩衬衫,也看不到什么……」

「冬儿!你少胡说八道!」

「哇啊,春虎,冬儿欺负我啦。」

「你少得寸进尺了,夏目!」

春虎连连吐槽,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他没空喝酒,更遑论好好吃个火锅。

「冬儿,她这样不会喝太多了吗?别再灌她酒了。」

「嗯?难得开开心心喝一次酒,没关系啦。」

「真受不了你……」春虎忍不住数落起这位损友。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个更根本而且严重的问题,顿时脸色一变。

「慢着,欸,冬儿,你还好吧?」

「什么还好?」

「呃,你该不会醉了吧……」

「我?」冬儿扬起嘴角,回应春虎不安的疑问。「别瞧不起我,春虎。我曾经一晚喝光一整瓶伏特加,这么一点酒还灌不醉我。」

「这、这样啊,那就好……」

「不过,那时候我真是喝得烂醉,一清醒才发现那些和我一起喝酒的家伙全倒在地上,他们身上到处是瘀伤和血迹,甚至放话说以后死也不会再和我一起喝酒……」

「好!你马上把酒杯给我,把酒瓶栓好!现在就去厕所把喝下去的酒全部吐出来!」

仔细一瞧,可以发现冬儿盯着春虎的眼神迷茫,目光中浮现不祥光芒,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真是的,你们这些家伙别太过分了!我命令你们喝酒掺水,我现在就下楼装水过来……」

说着,春虎拿着茶壶就要站起来。然而——

「可恶,春虎!你这个式神胆敢抛下主人!」

「没错,春虎!你居然打算一个人偷偷吃光螃蟹!」

「过分……太过分了,春虎同学……不要抛下我们……」

京子怒吼,天马啜泣,夏目一把抓住春虎的脚,害得他险些摔到火锅上。

「危、危险,夏目!快放手!」

「不要!我不要放手。」

「别抓了,你当自己是小孩子啊?」

「我说啊,春虎,你干嘛一个人装乖,我看你是酒没喝够吧?」

「别乱饼了!」

「……狡猾……春虎同学……太狡猾了,把我们灌得这么醉……」

「你们是自己喝醉的吧——!哇啊!」

夏目原本抓住春虎的脚,接着像是要往上爬般把手放到他腰上,整个人趴了上去。春虎被推倒在锅子旁边,京子和天马随即上前把他团团围住。

「春虎!你居然敢无视我的存在,让夏目同学压倒?我要照下来,把相片卖给富士野小姐!」

「别说这么可怕的事情!再说你在生什么气?而且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好好哦,春虎同学你们感情真好……」

「我现在这样根本不值得羡慕,天马!」

「啊~春虎的味道……」

「你也是一样,夏目!你又不是北斗,不要乱闻别人身上的味道!」

「北斗是我的式神,我不是式神是主人~」

「不,我不是说那个北斗……啊啊,快放手,不要再抓住我了!」

春虎奋力抵抗,夏目紧抓住他就是不放,「呵呵呵……」甚至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不停地用脸颊磨蹭。万一她醒来后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肯定会有好一阵子不敢见人。

见到夏目这副模样,京子气得噘起嘴,拉了拉夏目的制服衣摆,希望她能过来自己这里。

喝着酒的冬儿这时不知为何突然苦笑着冒出一句:「哎呀……真是可惜了,夏目。」当然,不管是春虎还是夏目,都没有闲工夫去听冬儿讲了什么话。

「春虎~春虎~」

「别唱歌啦,快放开我!」

「……唔?怎么突然不太舒服……好想吐?」

「闹完就吐,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醉鬼!」

春虎真的想哭,而他也确实落下了几滴男儿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火锅全毁了,放过我吧……」春虎难掩内心烦躁。

就在他暗自悲叹时,赫然惊觉一件事,猛地把头抬了起来。

「奇、奇怪,天马?」

春虎正觉得天马静了下来,才发现他闭眼坐在地上,一颗头左摇右晃,一见到他这副模样,春虎马上灵光一闪。

「对、对了,干脆让大家醉倒,这样省事多了……」

先不管冬儿,夏目和京子早已经烂醉如泥,就算放着她们不管,迟早也会醉倒,只要尽快让她们醉得不省人事,事情也就解决了。

「好,我知道了,夏目。我就留在这里不走,放手吧。」春虎拉开夏目的手,盘腿坐在榻榻米上,面向目光迷茫的夏目与京子两人。「既然这样,我们今天晚上就喝个痛快!冬儿,酒!」说完,他朝冬儿举起酒杯。

冬儿默默为他倒酒,春虎一股作气,一口饮尽杯中物。

『噢噢。』夏目和京子鼓掌叫好。「别光顾着看,我来陪你们喝,大家多喝点!」春虎这一煽动,她们又开始喝了起来。

春虎内心暗自窃喜……



「……可、可恶,没想到这么难缠……」

「咦……?嗝……什么?春虎……嗝……你刚刚说了什么?」

「咕噜、咕噜、咕噜……噗哈……啊啊,这瓶也喝完了,好吧,来喝……日本酒吧……」

夏目茫然傻笑,京子全身瘫软,天马早已经呼呼大睡。两个女生一反春虎预料,尽管已经烂醉如泥还是继续喝个不停。「……糟糕,结果反而是我快醉倒了……」不只如此,号称千杯不醉的春虎头脑还算是清醒,只是一站起来就觉得步履蹒跚。

另外,冬儿只说了声「洗澡」,刚离开房间没多久。他喝得醉醺醺的,虽然怕他在澡堂里昏倒,可惜现在的春虎实在没有多余心力替他担心。

「混帐,这群没酒品的醉鬼。」

仔细一想,其实春虎没有和同龄的年轻人——除了冬儿之外——喝酒的经验。他和冬儿的酒力都不差,更难想像会有这样的结果。

而且在这样的状况下,京子依然不死心,似乎认为这是大好机会,「啊啊……夏目同学,我好像喝醉了……」说着就往夏目身上靠了过去。京子本性单纯,平常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然而现在的她宛如脱缰野马,嘴里吐出的句句都是实话。

「不要紧啦,仓桥同学……嗝,春虎也说我……嗝,醉了。」另一方面,夏目抱住扑进自己怀里的京子,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的情绪,京子又惊又喜,眼眶泛红,一脸幸福,春虎见了——因为各种因素——感到心情复杂,羡慕起早就醉倒的天马。

他不经意地望向时钟,发现时间已经很晚,只是若在这时候解散,夏目和冬儿倒不要紧,京子和天马光靠自己一个人肯定回不了家,而且如果只有一个人还有办法可想,要是分别送他们两人回家,恐怕会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更不用提他身上没钱可以搭计程车。真要说起来,春虎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家在哪里,这情况可说是非常不妙。

「……该怎么办,明天还要上课……」春虎正苦恼不已时——「嗯。」一旁的天马翻了个身,脸上洋溢着幸福睡意,夏目和京子也幸福甜蜜地拥抱在一起,冬儿则是丢下春虎,一个人跑去洗澡。春虎内心苦闷,只求这些麻烦家伙能好心地饶过他一命。

难不成、该不会、莫非这样的状况会一直维持到天亮?如果真是这样……这情形简直是莫可奈何,没一个人能解脱。

春虎拚了命希望能想出对策,解决目前的困境。「啊啊!」这时夏目突然站了起来,靠在她身上的京子惊叫了一声后倒在榻榻米上,她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糟、糟啦,春嗝虎!难得有这机会吃火锅,我居然忘了最重要的嗝事!」她一叫,马上从春虎的房间冲了出去,这举动让春虎大吃一惊,甚至来不及开口阻止。

「……怎、怎么了?这下又怎么了?」

春虎胆颤心惊,会儿过后,夏目又以同样的速度冲回春虎房间。

她头发凌乱,目光灿然生辉,手中拿着一本书,看来她是冲回自己的房间,就为了拿这本书过来。

那是一本咒术书。

春虎不知道那是本什么样的咒术书,只是在眼前这种状况下出现咒术书,他心里满是不祥的预感。

「慢、慢着,夏目!你在打什么主意——!」

春虎脸色苍白,试图阻止夏目,可惜为时已晚。

夏目缓缓取出一张符箓。

「黑夜无边,黑暗无界,光亮尽阻,黑幕降临,急急如律令!」

转眼间,春虎的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京子尖声惨叫,天马一听猛地抬起头——当然,春虎并未察觉。他什么也看不见,一时间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睁开双眼。

「夏、夏目,你做了什么?」

「暗黑火锅。」

「我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可恶!」

「讨厌!我看不见了!夏目同学,你在哪里?」

「……唔,好黑好暗哦。对了,我在睡觉嘛,那就难怪啦,晚安……」

春虎站了起来,正想往夏目的方向走过去,冷不防被京子撞个正着,双双倒地,而且这一倒还不小心踩到天马,惹得睡回笼觉的天马哀叫连连。

「我很嗝憧憬暗黑火锅呢,看起来好像嗝很有趣。」漆黑中,夏目说得陶醉,可是房里没有一个人有闲情逸致听她抒发心情,没人把视线转到她身上,正确来说应该是看不见她。

「这下糟了!夏目,快解开咒术!」

「咦?这声音是嗝春虎吗?用不着担心,咒术过一会儿就嗝解开了。」

「过一会儿是多久!」

「不知道欸?」

「什么不知道!」

「早上吧?」

「居然得等到早上!而且你也太不确定了吧!」春虎痛苦呻吟,深陷绝望。然而,房内不只是春虎,个人惊慌失措。

「夏、夏目同学!夏目同学你在哪里?」

「奇、奇怪?是谁?是谁在抱我——好痛!」

「这不是天马吗!我找的是夏目同学——呀!好冷!哪个白痴把杯子放在这地方!」

「好痛哦……我还是第一次作会痛的梦……」

「呵呵呵,真愉快……嗝……唔……欸,春虎?暗黑火锅嗝之后要做什么?」

插图

惨叫、怒吼与感叹声回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春虎早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春春、春虎大人?请问……」这时他在黑暗中听见小孩子的声音,身旁同时疑似有个松软的东西在移动。他连忙回过神来,双眸顿时闪现希望的光芒。

「空!对了!还有你在啊!」

出声的是春虎的式神,空。虽然看不见身影,刚才那个松软物体移动的气息应该是空的尾巴。看来主人身陷困境,她无法坐视不管,才会特地显现实体。

「空?你看得见吗?」

「是。」

「太好了!你能破解这个咒术吗?」

「恕恕、恕在下无能……」

「啧,好吧,那也没办法。那么——啊,锅子!先把锅子的火关掉吧!」

「遵、遵命。」

喀嚓一声,小瓦斯炉关掉的声音随即响起。

关掉瓦斯炉这再普通不过的行为,却带给春虎莫大的安心感,他从没想过失去视力会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现在这情形与其说是被关在暗黑火锅里,不如说根本就是一场生存游戏。

「可恶……我也醉得很厉害,头脑没办法思考……」

「夏目同学~你在哪里~」

「欸,京子,别发出那种哀怨的声音!还有,别乱动,小心又踢到东西!」

「嗯……我可以继续睡吗?还是……」

「快去睡!遇上现在这种时候,天马你最好是倒头就睡,对了,夏目?这个到底是什么样的咒术?」

「嗯?什么意思?」

「这咒术只会让房间里面变暗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先到外头避难……」

「啊啊,没用的嗝,这咒术不是针对场所,而是对人的嗝障眼法。」

「你还真会惹麻烦!」

既然如此,到外头反而危险,待在房内还比较安全。

「春春、春虎大人,在下可先收拾锅与餐具。」

「噢,好,麻烦你了。」

「咦?春虎,为什么要嗝收拾?暗黑火锅呢?」

「看都看不见了,还吃什么锅!」

「唔……没意思……」

「别吵了!你也快坐下!」

春虎一吼,就听见黑暗中从另一头传来夏目嘀嘀咕咕的埋怨声。不过,她似乎真的乖乖听话坐下,从她所在的方向可以听见坐在榻榻米上的声响。

「这下该怎么办……夏目这副德性,京子和天马也……啊,对了!冬儿。那家伙没有受到咒术影响!空,你现在就去叫冬儿过来。」

春虎想到还有这一招可行,马上命令式神。空立刻答了声:「遵遵、遵命。」房里接着响起开关门的声音。

冬儿走出房间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不过他既然洗过澡,酒意肯定退了不少。

空的气息消失,只剩春虎等人被黑暗包围。

在完全的黑暗中,时间的感觉也跟着麻痹。「通通都不许动。」春虎强硬下达命令,烦躁地等待空带着冬儿进入房间。

一会儿过后——

「春春、春虎大人。」

「空!冬儿呢?」

「是,他已在房内就寝——」

「揍醒他!」

春虎顿时克制不了杀意,但这其实也是难免的。

恐怕是喝太多酒,让他头痛欲裂,不过这也不全是酒精造成的影响。

随便你们,我不管啦。春虎自暴自弃地想。

「春、春虎大人,恕在下冒昧……其他人皆已入睡……」

「什么?你、你说他们睡着了?」

听空这么一说,春虎连忙在黑暗中竖起耳朵。这一听,他发现夏目和京子的声音的确消失了。不仅如此,再仔细倾听,甚至能听见鼾声——天马以外的人发出的鼾声。

其中一个由京子所在的方向传来,另外还有一个「……唔嗯……」的低喃声肯定是夏目。看来她们因为在黑暗中安静不动,冷不防睡意袭来。春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全身瘫软无力,倒在榻榻米上。

「……这下子,直到早上都是这样了……」

明天一早还得正常上课,这时候又不可能叫醒京子和天马,要他们赶快回家。

「我只是想吃个火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怨念折磨着春虎,不过他也无计可施。既然如此,今天就只能先这样了。

「……我也来睡吧。」

春虎的戒心一松懈,夏目突然深吸一口气——

「——春虎,不能挑食,」

她用原本尖细的嗓音喊出梦话,把春虎吓得半死。「嗯嗯。」喊完后她满足地吁了口气,翻过身——疑似翻过了身。

「……嗯,怎么回事?」

「……奇怪?那是谁的声音?」

黑暗中,京子与天马轻轻动了一下,发出睡得迷糊的嗓音呢喃问道。

春虎倒抽一口气,接着自暴自弃地说:「……是我。」

「……什么啊……原来是春虎啊。」

「……哈哈,春虎同学,你的声音和女生一样尖呢……」

京子和天马说完又再度陷入沉默。漫长——对春虎来说简直是漫长无际的寂静过去后,两人的鼾声又再度响起。

确认他们两人睡着后,他喊了声:「……空。」

「是。」

「帮他们盖上棉被。」

「遵、遵命。」

空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打开壁橱,拿出里头的棉被。为了不吵醒其他人,她的动作尽量轻柔。

听着轻细声响,春虎从体内挤出一声叹息,可怜兮兮地说了一句:「肚子好饿哦……」



隔天一大早,回到宿舍的富士野真子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情景。

「……春、春、春虎……同学?」

「……嗯?噢,是富士野小姐啊……早……」

富士野正想打开走廊上的窗户,走上宿舍二楼,就见到春虎走出自己的房间,怀里抱着熟睡中的夏目。

「呃……春春、春虎同学……夏、夏目同学是……呃……」

「啊啊,对不起,这个笨蛋昨晚在我的房间里睡着了。」

「……房、房间……一整个晚上……」

富士野心跳加速,而平常总会慌忙辩解的春虎不知为何一反往常,态度显得泰然自若——似乎自暴自弃也认了命,眯起眼盯着富士野。

「我这就让她回自己的房间睡,今天会提供早餐吗?」他漫不经心地说。

「会……」

「好,那么待会儿见。」

说着,春虎抱着嘴里喃喃说着梦话、把头靠在他胸膛上的夏目,走进夏目的房间。他那从容不迫又悠然自得的态度让富士野浑身颤栗,一时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咽了口口水。

「这……这算是迈向……成人阶段了吗?」

那一天早上,宿舍不知道为什么煮了红豆饭当早餐。春虎的预感成真,昨晚果真是一场糟糕透顶的冬夜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