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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雨蛙之日

论及日本咒术史,免不了会谈到这位伟大的人物。

阴阳师——安倍晴明。

于平安时代驱退百妖,祓除群魔,得鬼神服侍的稀世咒术师。

在他死后,他的子孙自称「土御门」,以阴阳道宗家之姿君临咒术界,期间长达数百年之久,直至他的后世出了一位天才,为咒术带来重大革新——伴随着毁灭性的灾难。



「——我的报告到此结束。」

低沉的明快嗓音。土御门夏目一阖上嘴,赞叹的叹息声随即在教室里此起彼落。

这里是国内首届一指的阴阳师养成机构·阴阳塾。目标成为阴阳师的塾生们坐在大教室里,每个身上都穿着类似平安时代的狩衣,设计独特的制服。

男子身穿乌羽色制服,女子的制服纯白。起身报告的夏目也是一身乌羽色制服。

娇小清瘦的身材,线条细致的中性美貌,长及腰际的黑发以粉红色缎带扎起,然而,她的站姿较其他大多数男塾生更为凛然,如贵公子的容貌更是散发出无可动摇的知性与自信。塾生们无不认真竖耳倾听她的报告,向她投去热情视线的女学生也不在少数。

「非常好。」导师大友站在讲台上,满意地点了点头。「满分,你简直不需要上课哩。」

「——没这回事。」

「用不着谦虚,不愧是名门土御门家出身。」大友朝寡言的夏目笑嘻嘻地说。这位老师年纪轻轻却很老成,由于右脚装上义足,手里拄了根短拐杖。

「好啦——」大友依然笑脸盈盈。「夏目同学,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忙叫醒旁边那个一脸幸福的另一位土御门同学吗?」

「什么?」夏目一回问,就听见旁边隐约传来安祥的酣睡声。发出酣睡声的是一位男塾生,他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仰头半张着嘴,那副模样毫无气势可言,但正如大友所说,看起来相当幸福。

教室里四处传出窃笑声,夏目脸一红,急忙敲了下男学生的头。

「呃!——痛死人了,夏目。你在乱打什……啊。」

话说到一半,那张四下张望的脸总算弄清楚状况。教室里笑声不断,夏目更因难为情而满脸通红。

「早安,土御门春虎同学,有没有梦到什么好梦啊?」大友笑嘻嘻地说。

「呃,老、老师……早安……」

「早——啊啊,夏目同学可以坐下,换春虎同学站起来。」

夏目柳眉轻颤,面无表情地坐回位子上,接着春虎一脸尴尬地站了起来。

「遗憾啊,土御门,真是可惜啊,土御门。」大友刻意悲叹,春虎听了沉下了脸。

「……请别再说了,土御门家的兴盛期早就过了。」

「没这回事~土御门家现在还是非常有名的名门哩。」

「不过是没落名门罢了,哪来什么名气,这种想法只是徒增我的困扰。」

「这样啊,尤其你在不久前还是个普通高中生嘛。」

「我说的有道理吧?我才刚进这个领域,期待我有什么好表现不只让人困扰,根本就是找我麻烦。」

「嗯嗯,你是说就算是土御门家的人,也会不小心在上课中打瞌睡罗。」

「噢,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很清楚了,总之你就先站着上课吧。」

教室里再度笑声四起,春虎无奈地搔了搔头,隔壁的夏目低垂着头,双肩不住发颤。

「其实在上课中打瞌睡和出身无关,是注意力的问题,你的注意力不够。」

「啊,太狡猾了。一开始先提到土御门的人明明是老师!何况我接触这个领域没多久,总是比较吃亏嘛,在不熟悉的课堂上昏昏欲睡也是——」

「春虎同学。」

「是。」

「我们现在上的不是咒术,是历史课。」

「……真的吗?」

大友咧嘴一笑。

「我明白了,你单脚站着上课吧。」



灵性灾害——以东京为中心,常有灵灾发生,起因来自日本几近确定战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

阴阳寮在战时应军方要求重新设立,到了战后改名为阴阳厅,以新建立的咒术体系『泛式阴阳术』对付频传的灵灾。同时并制定阴阳法,积极规范咒术相关法令,严格规定其用途。在咒术的使用上采取资格制,促进新的人才培育,造就现代社会的专业咒术师,于东京夜空翱翔的暗鸦就此诞生。



「简直是奇耻大辱!」夏目愤恨不平,挥舞拳头,高声喝骂。「这样的行为实在有辱土御门家的名声。听好了,春虎。你晚了半年才转进阴阳塾,应该要比其他塾生加倍努力用功,不是在上课打瞌睡!而且你找那是什么烂藉口?你这样也算土御门家的一份子吗?」

「……唔。」

夏目气红了脸怒骂,单脚站着上完一整堂课的春虎听着厌烦地绷紧了脸。

早上的课堂结束,现在正是午休时间。春虎等人不在教室里,而是到了塾舍大楼后头的逃生梯下。

在乎外界目光的夏目要责骂春虎时,大多会把他带来这个地方。因为站着必须抬头仰望,她让春虎坐在楼梯上,满嘴抱怨个不停。

春虎与夏目两人是阴阳塾的一年级塾生,但即使同样出身土御门家,两人的立场却是大不相同。

春虎出身自土御门分家,没有见鬼的才能,感觉不到灵气。在今年夏天前,他就读于一般高中,过着平凡无奇的高中生活。当然,他几乎不具备与阴阳术相关的专业知识,在众集全国菁英的阴阳塾里是自认也是公认的劣等生。

另一方面,夏目是名门土御门本家出身,自小便显露出优异才能,接受各种训练。她已确定继承土御门家下任当家,在阴阳塾里的成绩也是出类拔萃,不只是塾生,也是老师眼中不世出的天才。

正因为如此,血缘相通的青梅竹马不成材,才会令她异常烦躁。

「说到底,这都得怪你自己散漫。阴阳师可是个难关,你如果以为自己还是一股高中生,马上就会被踢在后头!」

「……我早就被踢得远远的了,何况我高中成绩也从来没及格过。」

「所以你的气势才更不能输人!既然你笨到没药救,至少要笨得光明正大!」

「……你这到底是鼓励,还是在损我?」

夏目语气激昂,朝一脸难色的春虎高谈阔论,在教室里那副冷酷的态度像是故意演戏,其实她只是极端怕生,个性内向。

「……可是啊,夏目,你也用不着那么生气吧?惹老师发火,丢脸被罚站的人可是我哦?」春虎厌烦地说。

夏目一听马上吊起眼角,「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春虎立刻连忙伸出手制止她的话。「反正又是『身为土御门家一份子』那一套对吧?不过,现在再拿那种过时的名声出来压人也无济于事啊。」

「难道你打算放弃吗?」

「事实摆在眼前嘛。『土御门』这名字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你那种义正辞严的态度只是增加我的困扰罢了。」春虎顽强抵抗。

实际上,安倍晴明本人虽名声显赫,但一般人鲜少知道他的子孙,也就是土御门家的存在。纵然过去曾是阴阳道宗家,这名号只有在「业界」内响亮。

然而,夏目露出冰冷目光,俯视春虎。

「……就算如此,这里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春虎这家伙又在耍笨了,明明是土御门家的人——噗。」

「要笑就让他们去笑!反正这也是事实!」

「别把这种丢脸的事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你不觉得羞愧吗?」

「我刚才不就说过了吗?这不关你的事!」

春虎这么一顶嘴,夏目突然一脸严肃,「不,当然有关系。」口气坚决地说。「你是我的式神,就算把土御门家摆在一旁,为了我个人的名誉着想,你要是再不努力,增加的可是我的困扰。不对,你非得努力不可!」说完,夏目得意地挺起胸膛,幼稚的态度令春虎面露愁容,仰望自己的主人。

式神。

亦即受阴阳师操纵的「仆从」,原意指具有灵性的存在,一般泛指咒术的一种,指阴阳师「使役的所有个体」。

土御门家『家规』规定,分家必须成为式神,代代服侍本家。春虎便是遵从『家规』,成为夏目的式神。

「主人有教育式神的义务!我有义务让春虎成为独当一面的阴阳师!」

「……麻烦死了……」

春虎把手搁在膝上,托起下巴。在托起下巴的指尖——春虎的左眼下方,有个疑似刺青的五芒星,土御门家的家徽「星印」,是春虎在成为夏目的式神时烙上去的印记。

「反正我不许你再继续丢脸下去!认真一点!知道了吗?」

「是、是……」

只要夏目一搬出「主人与式神」的说法,再缠辩也只是白费唇舌。春虎因为得过教训,只好老实应声说是。

「唉,真怀念平凡的高中生活啊。」

春虎为抒发烦闷喃喃抱怨,又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天际。

今年夏天,春虎从一般高中退学,到了东京,转学进入阴阳塾。虽受到不少因素影响,毕竟是突来的巨大变动,因此即使逐渐熟悉塾里的生活,他依然不时怀疑自己此时的处境,不相信这是现实。

这么说来,自己已经很久没与过去的高中同学连络,他们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在自己离开后,他们仍然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吗……

这时,「……嗯?」无言的视线引起春虎注意,重新把头转向夏目。夏目身上不见先前的气势,神情显得异常软弱。

「怎、怎么了?」春虎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夏目幽幽回了声:「不,没什么……」坐立不安地垂下了头。然后,她抬起眼盯着春虎。

「……你还是比较喜欢之前的学校吗?」

「咦?」

「……你后悔成为我的式神,不想进这地方来吗?」

黑瞳战战兢兢地观察春虎的反应。她外表故作平静,神情与谈话却难掩不安。

春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这个时候,「果然在这里。」有个沉着的嗓音从逃生梯上头传了下来,令两人瞬间惊慌失措。

出现在逃生梯上头的是个眼神冰冷锐利的少年,他把乌羽色制服随便套在身上,用发带束起一头长发,身材修长,一身随意打扮相当有个人风格。

那人是他们的同班同学,阿刀冬儿。

「说教时间结束了吗……」冬儿打量两人的模样,察觉空气中飘散着奇怪的紧绷气氛,挑起单边眉毛。「……噢。」

「怎么了,冬儿?有事吗?」

「没什么,待会儿再说吧。」

「等一下,你要走就走,那态度未免太不自然了吧!你有事就快说吧,我们已经谈完了!」春虎慌忙叫住冬儿,冬儿浅浅一笑,缓慢停下脚步。

冬儿是春虎仍在一般高中就读时的同学,也和春虎一样,以一般人的身分转学考入阴阳塾。他和春虎打从高中就是死党——其实更贴近狐朋狗友,因此与夏目的关系也很亲近。

「有、有什么事吗,冬儿?」夏目同样有些吞吞吐吐地问道。

冬儿听了,若无其事地问:「夏目,今天的说教和往常一样,在教导春虎做为式神的道理吗?」

「算、算是吧。」

「那刚好,春虎,这回轮到你说教了。」

听见冬儿这番若有所指的发言,夏目蹙起眉头,春虎也吓得一愣。不过,春虎马上猜到是怎么一回事,顿时大惊失色。

「空?你还在吧?」

他左右强望,朝四周出声呼唤,然而不管他再怎么喊叫,也无人回应。夏目惊觉事态有异,惶恐地抬头望向冬儿。

「……该不会是空惹了什么麻烦吧?」

「导师叫春虎过去一趟,要你想办法管好那个忠诚的式神。」冬儿咧嘴笑说。



忠诚的式神被困在网子里,在教职员办公室的正中央挣扎着想脱身。她一见到春虎那张苦闷的脸,「春春春、春虎大人……!」立即睁大湛蓝双眸,陶瓷般的白皙肌肤因为羞愧染上火红。

这式神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个说不定比小学生还要年幼的幼小少女——其实就是个小女童。光泽亮丽的齐浏海短发,身穿水干与指贯等日式和服,外表看来简直像极了日本人偶。此外,她头上有对野兽般的耳朵胡乱跳动,腰问长出形状宛如树叶的蓬松尾巴,再加上她手中挥舞锐利匕首,任谁见了都能一眼看穿她不是个寻常少女。

她不是人,而是真正的式神——这话不是比喻,她是真正具有灵性的式神,春虎的护法式式神,空。

「……你在搞什么鬼……呃,天啊,我大概能想像得出来了……」

空缩起身子,在网子里端正跪坐。

在少女背后,担任导师的大友板着一张臭脸,坐在椅子上。他头上顶着条毛巾,西装外套的双肩湿透,桌上则是放着一个上头出现裂缝的大茶杯。

「这小子趁我喝茶的时候跑来攻击,这还是我头一回在办公室休息时遭到学生偷袭。」大友恼怒地说。

「……对不起……」

春虎慎重道歉,朝空投去不耐的眼神。

「真是的……你又擅自找人『报仇』了吗?」

「在、在下该死——」

「你既然有心道歉,不如改掉这种莽撞的行为。」

「是,在下还差一步便能——」

「别搞错重点了!」

春虎气得吊起眼角,空像只被踢开的小狗,双耳无力低垂。

空原本是灵狐,为侍奉土御门分家的式神,由于春虎是她现在的主人,她如同忠犬仰慕着他,献上自己的忠诚。

问题在于,她常因为过度忠诚,惹出不少事喘。这次也是因为大友让春虎在教室里出丑,她才会前来寻仇。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在学校不能乱来。再说你虽然是为了我着想,可是每次你一冲动,最后都只是惹出更多麻烦。」

「……在在、在下并无此意……」

「就算你没那个意思,最后结果还是一样。快,快向老师道歉。」

「……请见谅……」

遭春虎斥责的空没再反抗,乖乖向大友行礼致歉。袭击教职员办公室的胆量一遇上春虎就消失无踪,连说个话也紧张得结结巴巴。

大友叹了口气。

「拜托你管好她,春虎同学。要是一般人过上这种情形,可是会惹出大麻烦的哩。」

「呃,真的非常抱歉,我会好好管教。」

「光靠说的也没用……空是土御门家自创的式神,不能随便使出咒术应付,只有靠你拉紧缰绳,才能控制她的行动。」大友说,神情难得严肃。

空在种类上属于护法式的式神,平时总是解除实体化,隐身担任春虎的护卫。只是,春虎尚未能完全掌控她的一举一动,导致她常像这次一样擅自行动。

「可是她很擅长隐形,一消失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欸,她可是你的式神哩,不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是……」

春虎无奈回应,瞪视式神的目光略显愤恨。空跪坐在地,身子愈缩愈小。

即使解除实体化,运用可「视」得灵气的见鬼能力,也应该能察觉式神所在的位置,毕竟这可以说是目标成为阴阳师的人所具备的基本能力。

不过,春虎在今年夏天才刚藉由夏目的咒术取得见鬼能力,对灵气的感觉远远比同班其他同学迟钝。

「对不起,老师,以后我会多加留意。」夏目自告奋勇站了出来。可是——「你留意也没用吧。」

「你闭嘴,冬儿。」

「……鸡婆……」

「空!你说什么!」

「…………」

夏目气呼呼地瞪了空一眼,空立刻甩过头,大大的尾巴左右摇摆,彷佛不关已事。

「看吧,她根本不听你的话。」冬儿开玩笑说。

夏目是空的主人的主人,但那毕竟是春虎个人的情形,与空没有直接关联。从她旁若无人地袭击老师一事也可以看出,这个式神不知为何,对春虎以外的人总是莫名高傲。

夏目瞪着空,空不屑地别过头,冬儿乐于欣赏这一幕,春虎则是满脸无奈。

这时,大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主意。他咧嘴嘻笑,神情相当诡异。

「这样好了,为了空好,就让春虎同学接受一下训练吧。」



「……所以老师才会把简易式式神贴在你头上吗?」

「对,他要我看紧那个东西,别让它逃了。」春虎答道,厌烦地把视线往上移,但他再怎么努力往上瞧也看不见,和见鬼的才能无关,而是「那东西」就坐在春虎头顶。

大友把一只雨蛙放到了春虎头上,当然,那不是一只真青蛙,只是大友临时做出来的式神。

「春虎同学对灵气的敏锐度实在太迟钝哩,你得时常感受式神的灵气,只要它一轻举妄动,就下令命令它不许动,它绝对会遵从命令。」大友解释,随手把青蛙放到春虎头上,接着又幸灾乐祸地补充说:「这个式神一旦离你超过一公尺以上,你就会受到惩罚。放学后找会到教室取回式神,在那之前你得好好监视,别让它逃了~」

这害得春虎因此陷入整个下午都必须在头上顶着雨蛙上课的窘境。

「这还满轻的,怎么甩头也不会掉下来……只是实在很让人烦躁。」

更何况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副模样简直愚蠢极了。

「太适合你了,我要拍张照留念。」

说完,同班同学仓桥京子笑着拍下春虎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最先错愕地提出疑问的人也是她。

她梳起一头棕发,发梢自然垂落,双眸明亮,睫毛织长,唇色粉嫩。甜美可爱的美貌和秾纤合度的完美身材,要说她是时尚杂志模特儿也不会有人怀疑。

「夏目同学也真是辛苦,有个笨蛋式神在身边已经够累了,还得照料式神的冒失式神。」

京子朝夏目投去同情的目光,这话出自真心,没有挖苦的意思,只是听在春虎耳中,没有挖苦的意思反而更刺耳。

「这次我不会插手介入,毕竟春虎也可以从中学习成长。」

「实在太伟大了,夏目同学!春虎也别老仗着自己是外行人,多少回应一下夏目同学的心意嘛。」

「少多管闲事。」

由于她对夏目和自己的态度完全是两种德性——虽说平常就是这样——春虎忍不住不屑地哼了一声。

顺带一提,式神的式神空此时依然在教职员办公室里罚跪,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她跑去干扰春虎正在进行的训练,另一方面也是要让她好好反省,今天一整天都不得接近主人。空哭丧着脸,一脸不愿,虽然可怜,但也是她自作自受。

「你就别挣扎了,忍耐到放学吧。」

「……你看起来很高兴嘛,冬儿。」

「我的人生以快乐为目的。」

「……真让人羡慕的人生。」

「对了,要是你让这只青蛙逃走,到底会受到什么『惩罚』?」

「不知道,老师保密到家,死不肯说。」

「难道会是留下来接受课后辅导吗?还是扫厕所?该不会是剃光头——噗!」

「……你看起来也很期待嘛,仓桥。」

春虎半眯着眼,瞪视冬儿与京子。

这时,冬儿突然开口。

「我想差不多快知道会有什么惩罚了。」

「为什么?」损友这话惹得春虎不解回问,夏目则是霎时睁圆了眼。「春虎!青蛙——」

「咦?……啊!」

他赶紧摸了摸头上。不见了,那只青蛙跑哪里去丁——就在他连忙搜索灵气时——

「——呱呱。」

隔三张桌子远处,有一只绿色雨蛙正在呱呱大叫,距离和春虎相差至少一公尺以上。

春虎一发现,「——噗啊!」水马上从他头上泼了下来,淋得他满脸是水,冷水甚至洒到了他肩上。「那、那个阴险的臭老师……!」浏海贴在额上,春虎喃喃咒骂。

天上突然淋下约一杯的水,差不多是泼到大友身上的水量。



「——呱呱。」

「好冷!」

「——呱呱。」

「噗哈!」

「——呱。」

「我、我的鼻子!咳咳!」

下午的课堂开始后,春虎的考验并未因此结束。他的上半身湿透,整件制服滴水滴个不阵。

「……真受不了!振作点,春虎。老师从刚才就一直瞪向这里。」坐在一旁的夏目悄声提醒。

「我也没办法啊,这只臭青蛙,只要我稍微移开视线,一逮住机会就到处乱跳。」

「你专心点不就好了。」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可恶,要是待在看得见的地方,至少还有点办法。」

这只青蛙似乎是个十分好动的式神,比空还难掌控,而且也许是多心,青蛙的呱呱声听在春虎耳里愈来愈像在嘲笑自己。即使看不见青蛙的表情,每次它在呜叫前投向自己的视线似乎都隐含着轻蔑。

「你那是被害妄想——瞧,老师又看过来了!快专心上课。」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嘛,我连专心应付青蛙都来不及了。」

青蛙的灵气十分微弱,就算集中全部注意力也很难掌握,何况虽然是为了磨练见鬼的能力,要是注意力全集中在青蛙身上,导致上课不能专心,这训练也没多大意义。

「……好吧。」夏目低声说道。「既然是简易式式神,应该会遵从合乎术式的命令。春虎,总之你先在心中不停默念『不许动』。」

「我、我知道了。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

春虎立即听从夏目的建议。他每说一次「不许动」青蛙便身子一颤,停止动作。

正如同大友一开始所说,只消一声令下,这只青蛙便会一动也不动。他甚至能感觉到头上的青蛙啧了一声,像是在咒骂可恶,被抓到把柄了。

「……不许动……不许动——噢噢,真的不动了!这一招真有效!」

「春虎,声音,你叫出声音来了!」

春虎嘴里下令不许动,一边用手指试图触碰头上的青蛙。青蛙嫌恶地扭动身子,但也只能忠实服从命令。

春虎垂下眼角,嗤嗤窃笑。

「非常好,照这情形看来要撑到放学是不成问题了。」

「这么做违背了训练本意,不过总算能稍微专心上课——」

「嘿嘿,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笨蛙、笨蛙……不许动!」

「我不是叫你别出声了吗!」

两人正窃窃私语时,「土御门!」老师的怒吼声响通整间教室。『是。』姓氏相同的两人不约而同起立,教室里隐约可以听见失笑声,两人不由自主涨红了脸。

就在他们同时面色僵硬的下一刻——

「噗!」

「哇啊!」

水泼到了春虎——以及夏目头上,而且分量不只一杯,简直是倒下了一整个水桶的水。

「——呱呱呱。」

教室里哑然失声,坐在远处桌上的青蛙乐得呱呱大叫。



「太丢脸了!」

一放学,夏目马上忍不住怒骂,飞奔冲出教室。

上课时她强逼自己忍耐,只是忍耐总有极限。她眼里似乎泛着泪光,希望只是多心……

「……老实说,我没料到原来你的灵感还真不是普通迟钝。」京子翻着白眼,毫不留情地说。

春虎周围桌面就连地板也淹在水里,在京子身旁,戴着眼镜的娃娃脸男同学一脸怜悯,凝视着春虎。

「真是灾难啊,春虎同学,大友老师还真是给了一个怪训练。」

「啧,那家伙是个怪人——不许动——大家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许动。」

「不过,简易式式神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可见制作得相当精巧,难不成是用水行符充当形代吗?」

「天晓得——不许动——反正肯定是个烂式神——不许动。」

向他搭话的男同学是同班的百枝天马,心地善良又个性坦率,在处处是怪人的阴阳塾里可说是难能可贵的老实人。

其实,教室里头望着春虎的人不只他,还有好几名塾生在远处看热闹,其中应该有不少人在心中暗笑:「土御门家出身还这么蠢——噗。」也难怪夏目再也忍不下去,匆忙跑出教室。

「接下来就等大友老师把这东西收回去——不许动——等这家伙变回形代,我一定要把那张该死的符籙送进碎纸机——不许动!」湿答答的浏海滴下水珠,春虎狠狠痛骂。

「你最好祈祷老师赶快来,这家伙看起来快涨破了。」

冬儿说的没错,被禁止移动的青蛙高高鼓起脸颊,像是几近忍耐边缘。虽然照样看不见表情,青蛙也许正在心里放话,要他走着瞧。

「我知道……那个混蛋在拖拖拉拉什么,慢死了——不许动。」说着,他瞪向教室门口,门这时正好打开。只可惜走进教室的人不是他等待已久的大友。

「春春春、春虎大人,抱、抱歉让您久等了——!」

「空?」

冲进教室里的是空。娇小的式神又跑又跳地冲向主人,脚一滑,单膝跪地。

「在下行为失当,令春春、春虎大人蒙辱——!」

「呃,用不着在意……倒是怎么只有你来了?大友老师呢?」

「是,钟声一响,那家伙便说:『啊啊,终于结束了。』然后走出教职员办公室,神情愉悦——」

「他往这里过来了吗?」

「不,他疑似说要前往『柏青哥』——」

「他不会忘记了吧?」

这下大事不妙,不过这种情形在大友身上倒是很常见。

「有什么关系嘛,愈湿愈有魅力罗。」京子幸灾乐祸笑说。

「开什么玩笑,这下叫我怎么回宿舍——不许动!」

青蛙一见有机可趁就往外跳,春虎连忙下令。空见状眯起双眼,凝神瞪视青蛙。

「……此式神交由在下收拾,不知春春、春虎大人意下如何……」

「什么?你能解决掉它吗?」

「是、是……在下为春虎大人护法,追讨仇敌本为在下职责……」

空毕恭毕敬,那对碧蓝的眸子瞬间闪现危险光芒,青蛙见到「呱」了一声,叫声听来尽是畏惧。

「太、太好了,上吧,空!我允许你宰了这只臭蛙,最好让它尸骨无存——哎呀,不许动,笨蛙!」

「遵遵遵、遵命……!」

春虎二话不说马上下令,空听命点头,拔出爱刀。由于久未接到命令,稚气的脸庞瞬间散发光辉。

青蛙叫得凄厉,春虎当然没有饶过它的意思。

「不许动~……好了,上!」

「——是,喝!」

空跳上桌子,又再往上一跃,使劲挥舞手中匕首。

然而,过度投入反而容易导致反效果。她从湿滑的桌面纵身一跃,马上狠狠摔了一跤。

「——呀!」

她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一头栽进坐在椅子上的春虎膝头。出鞘的匕首逼近眼前,春虎难掩惊吓,在千钧一发之际空手接白刀,双手紧接住匕首,刃尖还差一公分就要刺进眉间。

「好、好险!我差点就被你砍死了!」

「在在在在、在下该死。」

身子倒栽在膝上的空满脸通红,手忙脚乱不住挣扎。她的尾巴每次一甩动,都正好命中春虎的头。

「……主人没用,式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哈哈。」

京子和天马在一旁观战,先是愣了一下,才苦笑出声,其中只有冬儿的反应与他们不同。

「仓桥、天马,快离开春虎。」

他迅速移动到教室一角,朝愣在原地的两人出声警告。

两人同时「咦?」了一声,一转头,「呱呱呱!」趁机挣脱咒术束缚的青蛙放声呜叫,同时有大量洪水以春虎为中心倾泻而出,泛滥成灾的洪流宛如游泳池的底部破裂,里头的水一口气全倒了出来。

「咳!」

春虎与空瞬间遭洪流吞没,一旁的京子与天马——甚至在远处观望的其他塾生也无一幸免。

「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救、救救我——!」

「呀!救命啊!」

「这是在搞什么鬼!」

洪流不住奔腾,一下淹没了教室,更卷起巨大漩涡,把塾生们全卷了进去,随波涛浮沉。

「——噗哈!」

春虎拚命游出水面,灌进一肚子水的空抓紧了他的脖子,整个人瘫软晕眩。

「怎、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春虎紧抓住固定在地面的桌子。

「笨蛋!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只青蛙搞的鬼!快想想办法啊!」

「厉、厉害!这到底是什么术式!」

「天马,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费心整理的发型毁于一旦,京子在水中挣扎,怒斥春虎与天马。当然,发火的人不只有她。

「这都是你害的吗?春虎!」

「混帐!快想办法解决!」

「春虎同学,太差劲了!」

「这、这么说我也……!」

水势迟迟没有平息的意思,没多久便冲破教室大门,流向走廊。

教室外头另外又有受害者的惨叫声传了进来,再这么下去——其实事情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春虎!青蛙逃了!」早一步跳上桌子避难的冬儿出声提醒春虎。仔细一瞧,在流向走廊的水流中,混进了一个绿色小点。「不许动!」春虎赶紧怒喝,然而——「没办法,那家伙听不见了!」

青蛙一离开教室,水流终于开始消退,但总不能因此放任青蛙到处乱跑。

「空,快起来!赶快追上去!」

他踏水前进,追在青蛙后头,一边使力拉着空,摇晃她的肩膀。

「哇啊!」式神总算清醒过来,「恕、恕难从命,春虎大人。怎能劳烦您行人工呼吸,如此……岂非亲、亲……」

「你的脑子里也泡水了吗?别胡思乱想,快去追青蛙!」

「别跑,春虎!你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还以为能逃得掉吗?」

「我不是要逃,我是要去追青蛙!再说这又不是我的错!」

「欸,春虎要逃了!」

「别想逃,春虎!」

「你们搞错对象啦!」

春虎朝背后大叫,咒术生成的洪流此时猛然反击,无视重力逆向奔流,紧抓住春虎,把他拖进滚滚洪流。空及时跳上半空中,逃过一劫,春虎则完全来不及抵抗。

「春、春春、春虎大人!」

「咳……!」

惨了,春虎这么一想,又再度沉入水中。

洪流在卷进春虎之后,更加快流速,虽然无法预测流向,整体似乎依从重力前进,也就是说,这股洪水很有可能流向——地下室!



「……呼。」

冲了个热水澡,用吹风机吹乾长发后,夏目总算能静下来喘口气。

塾舍大楼底下有个咒练场,是专门供实际练习咒术技巧使用的楼层,里头并且设有可洗去满身大汗的淋浴间,以及可供更换身上衣物的更衣室。

幸好这时间没有人来这地方使用这些设施,夏目身上围着条浴巾走出淋浴间,回到更衣室。

光凭吹风机的热风很难吹乾制服,她坐在椅子上,打开吹风机电源,心想至少吹乾贴身衣物也好。

她默不吭声,静静吹了好一阵子,却愈吹愈生气。

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种悲惨的局面,那个童年玩伴为什么做事老是那么懒散随便,他难道不能再正经一点,表现出认真面对咒术的气概吗?如此一来,自己也能给更多建议。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怒意转为叹息,叹息转为忧心、忧郁的哀叹。

中午那一幕掠过脑海。

春虎原本无意成为阴阳师,是因为发生过一些事情才转进阴阳塾,和一出生就注定要成为阴阳师的自己不只思考方式不同,就连生活方式也大相迳庭。

春虎决定成为自己的式神时,夏目差点没喜极而泣,但他却说出『怀念平凡的高中生活』这种话。

「……春虎这个大笨蛋……」她喃喃吐出怨言。

这时,更衣室外头的走廊上传来声响。

水声?还有……惨叫声?

她记起自己身上只围了条浴巾,赶紧把手伸向制服,可惜她还没能来得及穿上衣服,原先的水声化为轰隆巨响,猛然冲破更衣室大门。



春虎在洪流中翻滚,随水流前进。他冲过走廊,摔落阶梯,身体一下撞上墙壁,一下冲击地面,水呛进他的鼻子,灌进他的嘴巴。接着,一股强劲力道狠狠从他身后一推,他用力撞上门,水压也在同时压垮那一道门,春虎的身体便随滚滚洪流一同冲进大门敞开的房里。

他一冲进去——

「急急如律令!」

咒力随语声迸裂,阻挡强劲的洪流——与里头的春虎——继续前进。

「咳!」

春虎被夹在咒力与洪流之间,一度如鲤鱼跃上水面,又再重重冲落水中。死定了,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他的手乱动,脚乱踢,总算抓到了一个东西。

柔软又不太牢靠的触感,溺水的春虎就像好不容易抓到一根稻草,双臂紧紧——

「咿!」

「……咦?」

他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倒在更衣室的地板上。四周全泡在水里,水高约到膝盖,水流大多被擂在门口。

阻挡水流的是贴在空中的一张符籙。咒术。五行符当中的土行符符术。

而且——

在春虎眼前,他看见了和自己一起摔倒,跌到地上的夏目。夏目赤裸着身子,一头湿答答的黑发披散在耀眼的白皙肌肤上,尚未成熟的娇瘦身体描绘出健康而纤细的曲线,而围绕在她腰间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自己的双臂。

更有甚者,他的脸颊甚至埋进她的胸口,脸上传来一种——虽然称不上饱满——不过软绵绵的温柔触感。

「夏、夏目?为什么……!」

「……!」

夏目双颊染上绯红,接着——

「呀啊啊啊啊!」

她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阻挡洪流的咒术随即露出破绽,水流流进更衣室。

「哇啊!夏目,别慌张!冷静点!」

「呀!啊!」

水位瞬间升高,水流也更显湍急,轰隆一声卷起漩涡,一个个冲毁墙上的置物柜。

「春、春虎这个大色狼!变态!快滚!」

「我现在一放手就死定了!」

夏目哭喊,猛甩春虎巴掌。术者的精神一混乱,符籙散发的光芒也跟着减弱,再这么下去两人没过多久便会遭洪水吞噬。

——再这么拖下去可不妙!

春虎拚了命抓紧激动的夏目。

「冷静一点,夏目!再这么拖下去,待会儿说不定会有人来!塾生或是老师都有可能……你是女的这事情随时有曝光的危险,难保不会破坏本家的『家规』!」

春虎这番话总算让夏目回过神,恢复镇定。

春虎所在的分家须遵从「成为式神服侍本家」这『家规』,夏目身处的本家『家规』则规定「继承人对外必须以男子自居」,因此夏目假扮成男生,以男塾生的身分进入阴阳塾。

「对了,眼睛,我会闭上眼睛!你先想办法挡住这些水!」

「唔唔唔……!」

夏目忍住哭泣,抬起了头,双眸盈满泪水,瞪向空中符籙。

先前使出的符术是为阻挡水流前进,但那并未根本解决问题。水位从腰际一路淹上胸前,夏目缩着身子,伸出食指与中指,在空中画印。

「以土气消解混沌水气!土克水,急急——」

咒文还没来得及念完,水流已经冲向夏目。置物柜被水流从墙边冲下,宛如巨木在急流中冲撞,朝夏目逼近。

夏目察觉危机,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呃!」

「春虎!」

春虎往前一扑,抱住夏目,置物柜就这么撞上他的背,撞击力道痛得他头晕目眩。

「……别管我,夏目,你得集中注意力……!」

他提出警告,可惜为时已晚。春虎受伤使得夏目一时间心绪混乱,阻止水流的符术同时瓦解。

如洪水决堤,更衣室顿时成了一片汪洋,一下子便把两人吞没水中,拖进漩涡。

两人在水中载浮载沉,水流从四面八方挤压他们的身体。夏目的嘴里冒出大量气泡,水流的力道有增无减,春虎好不容易才把夏目抱进怀里。

再这么下去,两人都会溺死,但在水中又无法吟念咒文。

——该怎么办才好?

春虎晈紧牙关,这时,有个东西闪过他眼前。

夏目刚才使用的符籙。

符籙发出微弱光芒,咒术尚未完全消散。

「——咳!」

春虎使劲伸长了手臂。

在阴阳术的领域里,他的实力和外行人差不了多少,见鬼的才能低劣,对于咒术更是一窍不通。然而,他的灵力格外强大——而且绝不输夏目。

虽然无法模仿夏目使出相同符术——

春虎也是土御门家的一份子。

——上吧!

他紧握符籙,集中灵力。以意志力提炼灵力转为咒力,注入符籙。为了弥补术式上的不足,他提升咒力,强制发动咒术。

「急急如律令!」

夏目再次使出的咒术获得重生,符籙迸出强烈光芒,滚滚洪流随即消退,如雾气股消散。

光芒分开水流,空气窜进水中,包围春虎两人。两人顿失浮力,狠狠摔上地面。春虎背上再次遭到重击,但他始终未曾放开夏目。

「咳……夏、夏目?」

「……春虎……」

夏目倒在春虎身上,用力咳了几声,一边回应他的呼唤,看来并未失去意识。

两人跌在地上,调整紊乱的呼吸,眼前那逼真的洪水正解除实体化,如幻影消失。

「……呱。」一只青蛙落到春虎两人面前。

『啊。』两人异口同声大叫。

「——嘿。」啪的一声,一只小手打扁了青蛙。

春虎与夏目还来不及惊愕,赶到现场的空哼了一声,威风凛凛地喷了喷鼻息。



「……解、解决了吗?」

春虎茫然低喃,慌忙放开夏目的身体。他红着脸,避开不看夏目。

「夏、夏目。虽然衣服没干,不过你还是先穿上吧……」

他站起身,脱下上衣,匆匆用手拧乾,递到夏目面前。夏目默默接了下来。

「刚、刚才……不好意思。」

「……不用再提了。」

青梅竹马回道,像在生气又像是无奈,总之听起来已经恢复镇定,春虎总算松了口气。

「空的功劳不小,做得好。」

「并、并无此事……若非教室那一击失利,亦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么说来也是,不过总算是得救了……我还以为自己肯定会淹死在这场洪水里呢。」

背后传来夏目穿上制服的声音,春虎哈哈干笑,拚了命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大水压境,灾情十分惨重。

洪水消失了,但遭到破坏的大门和置物柜并未因此恢复原状,现场宛如遭受龙卷风袭击,春虎脸上的假笑也愈来愈僵硬。

「咒术实在太可怕了,和平的高中生活真叫人怀念,哈哈……」春虎嘀咕,一脸无奈。

春虎这么一说,背后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还能听见有人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当然,这些变化丝毫没有引起春虎的注意。

「春春、春虎大人?您比较中意过去的生活吗?」空忍不住问道,背后的气息又再次流露出紧张。

春虎轻轻一笑。

「这种事情拿来比较也没意义,就算受到出身和『家规』这些因素影响,不过是我自己决定要进入阴阳塾。」他说得极其自然,没有迷惘也不是装模作样。「毕竟是自己选的路,再辛苦我也会撑下去。」

空松了口气,在背后的另一个人也放心地吁了口气。

「……春虎。」

听到叫唤自己的声音,春虎总算转过头。

夏目低着头,满脸通红。

因为体型不同,春虎的制服勉强能遮到夏目膝上,只是那双白皙美腿一览无遗。湿答答的亮泽秀发,瑟缩的双肩。春虎的心跳猛然加快。

「……对不起,刚才我说了那么没礼貌的话……」夏目说,嗓音轻若蚊鸣。

「说、说什么傻话,我才是,唔,虽然情况危急,呃……」

他许久未见到童年玩伴表现出「真实」的一面,尤其她就算穿上衣服,他才刚见过那衣服底下的模样。

夏目始终低垂着头,其实春虎也是一样。他不敢抬头细看对方,甚至没察觉空在一旁气呼呼地噘起了嘴。

就在他正想着这些事情时——

「呃……春、春虎。」

「什、什么事?」

「……那、那件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春虎一下红了脸,夏目见了脸色更是绯红。

「不、不过,太好了!」

「……咦?」

「我本来还以为你胸部需要缠个什么东西才能瞒混过去,那、那个样子看来根本没必要……啊哈,啊哈哈……」

紧张的沉默气氛弥漫,春虎没搞懂自己说了什么话,一味蠢笑。忠诚的空也愕然睁圆了湛蓝眼瞳,似乎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竟敢如此失言。

夏目茫然愣立了一会儿,接着双肩不住轻颤。

「春虎你这个……」

「怎么了?」

「大笨蛋!」

夏目怒吼,更衣室里响起了用力的巴掌声。



大友老师减薪三个月。

隔天,春虎被罚整天单脚站着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