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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D4 Abiding Diverge Alien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flankoi

把我养大的人曾说,我有一张会长寿的面相。

「也不知为啥,就是觉得你应该能活很久。」

除了我们之外,废墟里已经没剩下任何人。无论躲在哪里,风都会将尘土的气息带到身边。

「真的吗。」

「信我的就对了,过去可是有很多人就死在我面前呢,可不是随口乱说的。」

「那就相信你。」

「嗯。」

那个对我态度并不和蔼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此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还说彼此之间并不存在亲子关系。虽然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但既然整个镇上只有我们俩,所谓的血缘也就没有太大意义了。那个人将各种野生的果子和植物摆在我面前,将哪些没有毒,哪些部位可以吃,该如何进行料理,在哪个季节生长等知识都一五一十地教给了我。除此之外还教了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生存所需的技能。不过只要教过一次就不愿重复第二次,所以我总是拼了命去牢牢记住。

至于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过去都发生过什么之类的,几乎从没讲过。

可能是没那个闲工夫,也可能觉得就算知道这些事,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像我一样对此一无所知罢了。

一切只为了活下去,以及让我也能够活下去。

可能正因如此,即使跟那个人在一起,也完全没有「两个人」的感觉。

唯有一个人,跟另外一个人,平行并列在一起罢了。维持着这样的距离,偶尔看一看对方,如此而已。

「恐怕,时间不够了。」

我经常听到那个人念叨这句话。

而且如同说的那样,不久之后便倒下了。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是始终惬意地吹拂在身边的风中,含有某种毒素吗。

从未消逝的黄昏当中,只剩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要是没猜中可就太逊了,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懂吗。」

留下这最后的一句话后,那个人用尽剩余的力量,推了推我的肩膀。

睁开睡眼时,身上那令人担忧的凝重感,恐怕将会伴随我的余生吧。

令人强烈地意识到某种东西正在从体内流失,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但那种不明缘由,痒丝丝又不确切的感觉,却同时也将我挽留在此地。

大概当它也消失的时候,身体变得轻巧的时候,就是我的死期了吧。

再一次,闭紧了微微睁开的双眼。

『早安,岛村。』

耳边传来的,是在我之前醒来的安达发出的声音。

『今天醒得挺早嘛。』

『是今天也醒得很早才对吧?最近总是睡不太久。』

『啊……嗯。大概是因为岛村……白天睡得太多了?』

『只是上了年纪而已吧,听说睡觉其实也很耗体力哦。』

『是嘛。』

『嗯。』

『也该起床,吃早饭了吧。』

「嗯。」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安达消失了,眼中是一如往常的白色天花板。

与安达的对话十分简单。至今为止的经验,令我能够完美地将她重现。时至如今,应该不会有人比我更深谙此道了,对这一点我可是信心十足。

连她的声音都听得到。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安达的声音并不需要经过耳朵,而是会直接回响在脑海里。

而且,是较深的部分。

这让我产生了大限将至的预感。

醒过来后,室温令皮肤开始渐渐发热。薄薄的窗帘对面,散发着光芒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小声嘀咕着哇~要融化啦~并翻了个身,盯着平摊在床上的手指,回忆着刚刚与安达发生的对话。

有个细节反映了我的私欲,那就是出现在脑海中的安达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具体来说是高中时代,她在我记忆当中最年轻时的样貌。这完全是个自然产生的结果。对此我们还探讨了一番,不过归根结底,可能我确实更喜欢年轻的安达吧。另外,也可能是因为我对那一段往事最为印象深刻。为了保住颜面,我希望是后者。

虽然慢悠悠地爬了起来,却因为不知该做什么而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既然安达都那么说了,那就去做早饭吧。可一想到在那之后还要洗碗和打扫厨房,就立刻没了干劲。明明没别的事可做,却还是总想着逃避麻烦。

看来跟过去相比,我是真的没怎么进步。

透过敞开的门,可以一眼望到大门口。这里不是生我养我的那个家,不是安达挑选的高层公寓,也不是退休后两个人一起搬进的廉租房。一辈子几经周转,最终选择栖身于一间小小的单人房。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可独自一人,有时依然觉得空落落的。

沐浴着透过窗帘洒进室内的春光,仍迟迟不肯动身。

直接躺下睡个回笼觉,也并无不可。

「……………………………………」

明明没觉得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现实依然毫不妥协地将人带向衰老。

如今依然逗留在时光洪流当中的,就只有我而已。

说实话,真没想到最后剩下来的会是我。

父母当然早就死了,祖父母也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日野死了,永藤也死了,樽见也死了,桑乔、潘乔、朵丽丝也……再往后就只能加个「大概」了。安达也没能直到最后都跟我在一起……啊,但安达不一样,她当时还有我。直到最后一刻都有我陪着,对安达而言,应该是相当幸福了吧。

「嗯……也罢。」

就这样,一语带过了千头万绪。闭上眼睛,低下了头,又立刻抬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连妹妹都比我先离开了。明明并没对身体健康问题过于关心,竟然这么能活。可能真的是因为我一有空就睡觉吧——就这样一边想,一边继续呆呆地盯着墙壁。

在一如既往地被晨光笼罩的天空彼端,整个世界看上去似乎都还是过去的那副模样。可曾与我分享过同一段时光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一眨眼的工夫,就都被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人生当中曾经拥有过的相遇,几乎都已迎来了终结。

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人。

「你好呀~」

虽然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但好歹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还是从入口方向传出来的。

跟她的外貌相比,从哪里进来的都已是小问题。

「欢迎。」

还留在身边的,只剩下这个从相遇那天起就没发生过任何改变的宇宙人。

今天穿着一件颜色像小鸡崽一样的睡衣,但兜帽上却缝着鸡冠。

「你今天看起来也很精神嘛。」

「真的假的啊。」我自嘲地说。

社伸出短短的胳膊抓住我的肩膀,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别上来别上来。」

不打招呼就往人头顶爬的社被我一把推翻,在床单上骨碌骨碌地一直滚到了墙边,然后上下眼皮有气无力地打起了架。

「啊,差点睡着了。」

「真是个单细胞的家伙。」

我也没资格说她就是了。

「想睡就睡呗,反正咱俩都没事可做。」

「我其实是很忙的哦。」

「知道了知道了。」

社从头顶翻身下来趴到了我的膝盖上。她身上凉丝丝的,跟气温有些落差。摘掉鸡头兜帽,看着眼前那水蓝色的头发,更是有种空气都变凉了的错觉。

最初见面时她像是我的妹妹,不久后像是女儿,现在已经成了孙女。

以毫无变化的社为起点,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社一直不安分地左右摇晃着,每摇一下,就从头上洒出几颗发光的粒子。

「岛村小姐最近如何呀?」

社就像是模仿着某个人一样,跟我闲聊了起来。

「还说什么最近,咱们不是几乎天天见面吗。」

会来吃饭,还会吃点心,只是几乎从来不会在这儿留宿。虽然捉摸不透社心中的尺度,但我对此并不反感。

「没发生什么事啦,老婆子。」

「是嘛。」

「嗯,最近确实……没有任何可以聊的话题。」

始终什么都没做,今后也一样,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就一起放空吧。」

「是啊。」

于是我遵从她这可谓童言无忌的建议,开始发呆。

到了大脑快要成为全身上下唯一没有皱纹的部分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对了,之前买了点心。」

「哦哦~」

瘫软的双腿突然就精神饱满地扑腾了起来。

「就在冰箱里……」

话音未落,社就站了起来,一溜烟地向小型电冰箱冲了过去。虽然撞到了额头,但还是打开冰箱门并找到了放点心的盒子,于是欢欣雀跃地跑了回来。这是住在附近的老太太送给我的,似乎是很出名的点心。看了看店名,确实像是在哪里听过。

「你只有这种时候才这么积极。」

「嚯嚯嚯。」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赤茶色的盒子,里面装的是小麦制的点心,边上有个四方形的缺口,是我昨天收到时切下来尝了尝。只是一口的大小,就几乎吸光了口中所有的水分。外形和颜色看上去就像凝固的沙子一样,能看到包在里面的豆馅。社毫不客气地欢呼着把它塞进了嘴里,而且满不在乎地嚼啊嚼之后咽了下去。

我当时如果不喝茶可能就噎死了,她倒是跟没事人一样。

「真是美味~呀。」

「尽管吃吧。」

这点心甜得只吃一口就足够了。听了这话,社两眼放光地把盒子拽到了自己面前。

「哼哼哼,我可不会还给你哦。」

那动作就像把猎物叼回巢穴的小动物一样。

「这上品的甜点,真是找不到话语去形容啊。」

她马上又吧唧吧唧地消灭了第二个。看着大快朵颐的社,简直像是时间从未流逝一般。这种时候,我总是会立刻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背,在满手皱纹的提醒下,一边感受到从梦中苏醒过来的解放感,一边又产生了些许落寞的心情。

「想到已经认识你快70年了,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吃得嘴边沾满了黄粉,我时不时地帮她擦一擦,于是社就会用听不出有多感激的语气对我说「感激不尽」。我丢下她,去冰箱拿了麦茶,先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社,她也「哧溜哧溜」地喝……这算喝了吗?

我没有回到被窝里,而是坐在地板上,同时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只能感觉到社的气息与自己的呼吸,其余的一切,都完全没有留下分毫。

与安达死别已逾五年,我终于懂得了这世上并不存在幽灵。不然的话,安达的幽灵一定会在我身边,而我再怎么迟钝,也应该能感觉到她至少一次。

所以,幽灵真正存在的地方,是人的脑中。

这种幽灵,人们称其为回忆。就是它,在我的内部呈现出了安达的模样。

这一般被视为妄想或幻觉的存在,始终滋润着我的心。

因为没事可做于是打开了电视,有个年龄相仿的老妇人正在介绍健康长寿的秘诀。

『我想就是……拥有目标吧。』

「哦……」

她的声音倒是蛮清朗的。然后,主持人问她拥有怎样的目标。

『我想看彩虹。』

老妇人给出了一个很抽象的答案。

「彩虹啊。」

我伸手稍稍拨开窗帘,看了看天空。平平无奇的晴空与白云之间,并未架着彩虹。这么说来,从这个房间向外观望时,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原来如此,看来彩虹确实不是轻易找得到的东西。

「话说,岛村小姐不吃早饭吗?」

「嗯?哦,吃啊。」

「好期待耶~」

她啃着点心欢欣不已。那圆滚滚的脸蛋,却能给人带来除了「这家伙真是厚脸皮」之外的感情,可能这就是社的可怕之处吧。

从冰箱里挑了几样东西随便做了做,打发掉了早餐。

『真会偷懒啊。』

『那就换安达来做嘛。』

『别强人所难啦。』

安达把双手垂在胸前,扮出幽灵的模样。

我笑了。

「对了,我带了一件东西来哦。」

「嗯?」

吃完之后,社「咻」地一声举起了手。我打量了她一下,分明就是两手空空。

「东西在哪?」

「请稍等。」

然后她咻~地跑了出去,不到两秒钟后,真的拿着个东西回来了。

应该不是放在门外了吧,究竟是以怎么个方式拿来的?也罢,还是别计较了。

「给岛村小姐的,但很可惜,并不是吃的。」

「如果是吃的,在拿来的路上就被你吃光了吧。」

「说得太难听啦,我还是会留一半的哦。」

她洋洋得意地说。

一接到手里,我立刻看出了这是什么东西,于是一边啪叽啪叽地按着配套手柄的按键,一边不解地歪了歪头。

「还真是个令人怀念的游戏机啊。」

「我跟(小)小姐经常玩哦。」

「哦。」

那就是说,这是妹妹的吗。她去世时整理遗物的人是我,但已经忘了这个游戏机是如何处理的。本想问怎么时隔许久突然把这台游戏机找出来,但立刻醒悟过来,笑自己真是不开窍。

除了玩游戏,还能拿游戏机来干嘛呢。

可能是看我太闲了,想用这种方法来关照我一下。

「这是(小)小姐送我的,我把它转赠给岛村小姐吧。」

「可以吗?」

「毕竟(小)小姐还给了我很多东西嘛。」

「嗯……不知还能不能用啊?」

不知道耶——社也歪了歪头。另外,不知还能不能接到这个时代的电视机上。

「看来想玩的话需要做些准备啊……」

起初还觉得挺麻烦的,但转念一想,似乎发现了自己无事可做的原因。

什么都嫌麻烦,当然什么都做不成。

「……那就明天出去准备一下吧。」

去街上的专门店问问,应该能找到解决方法。

「我也陪你去哦。」

「……我可没打算去买点心。」

「诶诶诶。」

我满面笑容地看着社瘫软在地的样子。

之后不仅早饭,连晚饭都在我这里蹭了一顿后,社才离开了。

妹妹的家和父母的家都已经没了,也不知她要回哪里去。

顺便她试图逃避洗澡,但还是被我逮住硬是塞进了浴室。

『(小)小姐也会对我做同样的事。』

「嗯,毕竟是姐妹嘛。」

晚上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就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安达。

『所以,明天要去找电视。』

『家里不是有电视了吗。』

安达指了指小小的电视。

『那台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啦。』

『你要跟除我之外的人玩吗……』

说罢,安达用幽怨的眼神盯着我。这还真是……给我出了个令人怀念的难题啊。

『安达也一起玩?』

『我就不了。』

安达有些闹别扭地撇开了脸,小声嘟囔道。

『要是还能玩就好了。』

『嗯。』

同意之后,似乎心情恢复了一点,又把脸扭了回来。

『是需要旧型号的电视吗。』

『嗯。可能这也说明,进步并不是对一切事情都有好处吧。』

安达摆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见状我稍微等了一会儿,同时心想这么说来,她还穿着高中时的制服耶。然后安达把指着电视的手收回来,有点没信心地指着自己。

『就像我一样?』

『对。』

安达微微地笑了笑。

完成了对安达的报告,如同切换状态般重新闭了一次眼睛。

想到第二天难得有事可做,今夜很早就睡着了。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连睡觉都需要费一番周折,看来不服老确实不行。

世间总是为证明外星生物的存在以及寻求外太空交流而闹得沸沸扬扬,可眼看着活生生的宇宙人就在我身边悠然漫步,就觉得人们实在有够小题大做。

「嘿嘿嘿,其实我是并非宇宙人的people哦。」

「能别随便读我的心么。」

她今天打扮得乍一看不知是什么动物。起初因为头上有角还以为是鹿,结果差了一点,答案是驯鹿。这头搞错了季节的驯鹿连雪橇都忘了带,还好意思招摇过市啊。

「话说啊,我突然想问你一下早上那件事。」

「啥?」

「既然是早上,比起『你好』不是更应该说『早上好』么?」

昨天和今天,她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到现在我才纳闷起来。

「因为(小)小姐说她更喜欢听你好。」

所以即使是早上,我也用「你好~」——边说,她还边高高举起了手。

「是这样啊,为什么呢?」

「不晓得耶。」

说着还把头歪得很低,看来她并未追究理由。

我也稍微琢磨了一下,但完全猜不出个中缘由。看来妹妹的感性确实有独特之处。

「真不可思议啊。」

「是呀。」

可能正因为她是这样,才能做到一辈子对社宠爱有加。

好久没跟人结伴走在街上了,出远门也是,毫无防备地承受日晒也是。今天空中有一层薄薄的云,像纱布一样遮住太阳,使形状与光芒都显得有些朦胧。跟烈阳之下相比,走起来要舒服一点。

即使如此,走了一阵子之后,肩与腰还是会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到了这个年纪,连地球的重力都开始跟自己作对。明明身体比过去要轻,却愈发无力支撑。

「看来我是去不了宇宙啦。」

本来还想在死之前体验一次失重的感觉,但果然,宇宙是个遥远的地方。

到头来,还是没赶上人类可以自在地翱翔天际的时代。

「我带你去宇宙吧。」

社用毫无杂质的眼神看着我,极其自然地问道。

看她那态度,搞不好我只要一点头,下一秒就突然被送入外太空了。

怎么办呢?要试试变得更轻的感觉吗?我想。

『安达,你能跟到宇宙去吗?』

『岛村在哪里,我就能去哪里。』

『不愧是安达啊,真靠得住。』

这世上不存在幽灵。既然如此,已经死掉的安达既去不了任何地方,也无法与我在任何地方相见,真的不存在……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了,总之,我们绝不可能,也断然不会,再有下一次。

果然,只有「心中」这个暧昧不明的地方,才可以吗。

「今天有事要办,还是算了。」

「是嘛。」

社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或许对她来说,我答不答应都没什么区别。

在采购之前,姑且先去跟游戏沾边的专门店问了一下,结果得到了详尽且有一大半都听不太懂的解释说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只要插个转换器,就能在家里的电视上玩了。

「这年头真够方便的。」

所以,也不用再买一台电视了。

『似乎不用换电视了。』

『反正也快没地方放了,正好。』

『是啊。』

想起刚刚搬进高层公寓那会儿,我们俩为如何摆放家具而贴着脑袋讨论了好久。

回忆,如同用幸福堆砌而成的积木。

如此这般,在街上散了个步,顺便就把转换器买到手了。

并不存在闯遍大街小巷那般的大冒险。毕竟上年纪了,能简单地解决问题自然是最好。

「哇~」

社拿着我给她买的奶糖脆脆卷,乐呵呵地跟了回来。

丢下这个一进门就钻进人家被窝里的家伙,我把游戏机跟电视接在了一起,这才想起忘了先试试游戏机还能不能用。要是打不开的话,就又要跑去店里问,岂不是重走一趟冤枉路?

可能是保存状态比较好,外壳一点都没有变色,摸起来也丝毫没有老旧感……等等,啥叫老旧感?或许积满灰尘与污垢,摸起来就像是裹了一层膜的感觉,就是我所谓的老旧感吧。捏了一下自己满是褶皱的手背,嗯,还年轻着呢。

别逞强了。

「遥控器……找到了,来看看有没有画面吧。」

按照友好的店员教给我的方法接好线路,切换了频道。画面先是黑了一下,然后就显示出了五颜六色的画面。

「哦哦~」

社激动得直甩腿。

「竟然还能用啊,厉害厉害。」

我抚摸着跟我年龄相仿的游戏机。一瞬间,眼前浮现出了妹妹那张自鸣得意的脸。

记得妹妹似乎也有一阵子成了风云人物,一时活得还挺忙的,没想到还有时间玩游戏啊。

将坐在膝盖上的社当抱枕搂着,同时按起了手柄。

「哦,游戏还挺多的。」

屏幕上那一大排似乎都是妹妹的付费下载内容,最后玩的是个铲除恶龙的游戏,我几乎没怎么玩过。过去也都是陪妹妹或朋友的时候才会碰一碰游戏机,自己并不会玩。如今想想,一闲下来我几乎都是在睡觉。

那些要求操作的游戏我肯定应付不了,这个可以静下心来慢慢玩,倒是正好蛮适合我。于是就这样,砍恶龙的头成了我当下的目标。启动游戏,啪叽啪叽地乱按结果跳过了片头动画。罢了罢了,继续继续。

选择「继续游戏」,看到第一个档案上以片假名显示着妹妹的名字。

竟然用真名玩游戏,我妹妹真硬气啊。

等级倒是蛮高的,也不知通关了没有,有点想进去瞧瞧。

但是,算了。

「懂吗,这是妹妹的东西。」

要是随便乱碰,她会发火的。

干嘛怕一个死人啊——刚要如此自嘲,可转念一想,幽灵倒是蛮可怕的,这才算劝服了自己,不由得笑了起来。

于是建了个存档重新来过,主角名嘛……上上下下地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输入了片假名的「岛村」。

「岛村小姐是勇者啊。」

「勇者诞生喽~」

就只有家人会用后面的名字称呼我,到了这把年纪,对它反而没什么亲切感。

即使是在公司,也没人会称我为抱月小姐。嗯,那当然了。

「听(小)小姐说,勇者就是平定乱世之人。」

「咦,是吗?」

我可不知道这是如此麻烦的差事。

「所以岛村小姐去当勇者,倒是也符合身份。」

「真的吗,我这么了不起啊。」

怎么突然把我捧这么老高?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嗯……

「可没给你预备更多点心哦。」

「诶——」

就知道是这样。

「我看看哦,勇者岛村,16岁……真年轻。」

才16岁就不得不独自闯荡么,好苛刻的世界啊。在国王的传召下嬉皮笑脸地进了城,结果竟然命令我去跟邪恶势力作斗争,人生的难度顿时又增加了不少。

同时大臣跟我说,别急着一个人去,先创造几个同伴再说。

换做初中时那个叛逆的我,肯定一个人上路了。

「还能帮忙创造朋友,真是方便啊。」

「是呀。」

队里能带四个人,于是就请他为我介绍了日野、永藤和安达。迄今为止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人,但说到四人组,脑中首先浮现的果然还是她们。

明明根本没有在带着安达的情况下,一起出去玩过多少次。

永藤家开肉铺,所以是商人,日野是游人,安达该当什么好呢?

『你想要什么职业?』

『咦……公司职员……』

『我想要的不是这种正经答案啦。』

『那就……僧侣……?』

『是吗?』

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我想,要是自己能治愈岛村……就好了。』

这样的安达,真是乖巧极了。

「那就僧侣喽。」

虽然感觉攻击型的职业不太够,但也罢。僧侣安达成为了同伴。

没想到连游戏里的我,也在16岁时遇到了安达。

我笑了笑,心想看来自己跟这个年龄,以及安达都相当有缘分。

「怎么没有我呀。」

「哦,那就继续造吧。」

结果连妹妹都造了。妹妹嘛,就当魔法使好了。

「然后,你的职业嘛……」

「哼哼哼,我一看就是武术家嘛。」

说着,还咻咻咻地来回伸缩着小小的胳膊。

「就盗贼吧。」

「哦呀?」

因为很擅长偷冰箱里的东西。啊,但是又经常被逮出来,所以应该是个笨贼?

「好,完成了,你就负责跟妹妹在家吃点心吧。」

「这倒也不赖。」

我丢下欣然领命的社,踏上了旅途。

「要带礼物回来哦~」

「才没礼物给你咧。」

一番周折后开始跑出城外瞎转悠,拦路的敌人基本都被永藤打发掉了,没想到这商人永藤还挺能打的。而且有时候还能捡到钱,比我认识的永藤能干多了。还有日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贪玩,这倒是跟现实里那个自称游人的日野很像。

像是往返于家与公司一样,跑到外面闲逛刷钱和经验值。初期的勇者始终重复着这些没滋味的事。玩的人倒是还无所谓,在旁边看的人又如何呢。

「你开心吗?」

我望着近在眼前的另一张脸。

「很开心啊。」

同时还笑嘻嘻的,看来并不是说谎。

「过去也经常看(小)小姐玩。」

「是么。」

「有时候还会给我点心吃。」

还时不时地朝这边偷瞄,目的极为明显。

「我瞄~」

「不是买给你了吗。」

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她宝贝兮兮地抱着的奶糖脆脆卷。

「这个是礼物,不算数。」

「太厚脸皮了吧你。」

「呀~」

我将下巴压在她头上钻来钻去,于是她发出了软绵绵的尖叫。

就这样,让白昼的气息消融在意识的边缘,拖泥带水地玩了下去。

要做的事虽然很单纯,但数字的增长确实带来了成就感。

那是在如今的生活方式下,很难获得的东西。

「开心是开心,就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通。说白了,有点为自己的寿命担心。

「但愿死之前能打完吧。」

无意间,轻声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回到了城里。

哒哒哒地跑进了卖武器和防具的地方。一看商品,似乎需要跟钱包商量一下。明明以为已经赚得足够多了。

上上下下地按着方向键。

下面传来了零食口袋的摩擦声,然后——

「那样的话,可能抓紧一点比较好哦。」

社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哦?」

我也抓起了一颗奶糖脆脆卷,塞进了嘴里。柔软甘甜的口感令人很愉快。

之后一边犹豫该先买武器还是防具,一边问:

「我快死了吗?」

「不知道耶。」

她把脆脆卷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扭着脸颊。

「对我来说地球人的寿命都一样短,所以分不清具体的长度。」

「哦……」

「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一百年后。」

「有一百年才怪呢……」

她说的数字都范围太大了吧,就像漫无目的地刷钱,又毫无计划地花钱的我一样。

「唉,也罢。」

一阵烦恼之后,还是给安达换了件好一点的防具。玩到这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似乎从没送过她衣服。如今想想,每年买的生日礼物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也真是没资格嘲笑永藤的品味。不过安达的品味也很有趣,搬进高层公寓时带的都是些空易拉罐回旋镖之类的。回旋镖是我送的,所以还记得,但空易拉罐是怎么回事啊。虽然不占地方,所以一直留到了现在。对安达来说,其中应该充满回忆吧。

之前把它供了起来,但目前还没招来啥福气。

可能我理解不了它的价值,又或许是忘记了吧。

『你说呢?』

『原来你不记得啊……』

闹起别扭了。真会蒙混过关啊——我笑了。不是笑安达,而是笑自己。

「要是没撑住的话,你就替我打通关吧。」

本想托付给这个大闲人,结果却被拒绝了。

「岛村小姐,我可是很忙的哦。」

伴随着奶糖的香气,啪哧一声。

被社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似乎还蛮少见的。

她是想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

「……倒是也没错。」

「呀~」

我也懒得反驳,就又扭了扭下巴。

在被窝里乖乖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得不爬了起来。

无论是否闭着眼睛,都仍是漆黑一片。蒙着被子手脚并用地摸到了手柄和游戏机。打开电源,电视发出的刺眼光芒令我避开了视线。在双眼习惯之前,只好一直盯着墙壁。

深更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玩游戏,肯定会落得个生活规律紊乱的下场。

打开了下午的存档,角色已经升到了8级。

手指几乎是半自动地操作着手柄,恍惚之间,眼前浮现出了重影般的第二层景象。

安达就坐在那里,身上穿的依然是那套制服,与黑暗融为一体,有点看不清她的四肢。

『我说不定快死了哦。』

听了我的汇报,安达有些伤脑筋地垂下了眉毛。

『这种话从那家伙口中说出来,就感觉格外有说服力。』

还有她很不擅长说谎,如果是假的,一定早就被识破了。

『你很在意吗?』

『要说在不在意嘛……一旦上了年纪,大家应该都是这样吧。』

「想到要死了,会害怕吗?」

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但还是目视着前方,以脚踏实地的口吻回答:

「嗯……不怎么怕。」

因为并没遗留下什么,所以弥留之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要是抛下了安达,那说不定会担心得瑟瑟发抖。」

「岛村真的会担心我吗……」

「当然会啦。要是被我抛下来的话,小安安肯定整天都独自哭个不停。」

「我、我才不……也许真的会啦。」

「所以我觉得,这个顺序其实也不错。」

虽然作为被抛下的一方,我也并非毫无想法。

安达似乎也心有不满,颔首凝视着我。

「怎么啦?」

「我在想我死的时候,岛村会哭吗……」

「咦,葬礼的时候你没看见吗?」

「我哪看得见啊……」

也有道理啊,我笑了。

「你为我哭了吗?」

安达有些开心地染红了面颊。把人弄哭还如此高兴,真是个坏心肠的女人。

「哭了啊,那还用说。」

说实话,并没怎么流眼泪。可能是连哭的精神都没有了吧。

听说,哭也是需要体力的。

「真的?」

「这种事情还有假?」

「但如果是狗死了,岛村应该会哭得更厉害吧?」

「咦,啊……嗯……」

差点乖乖地回答「或许吧」,但强行蒙混了过去。于是,安达稍稍撅起了嘴唇。

「但你想啊,人跟狗不是无法交流嘛。」

「嗯?嗯。」

「所以平日里想要表达的事情都无法表达……到了那个时候,积存已久的心情,就会一下子爆发出来。」

总之我是这么想的——我单方面地下了结论。不接受反驳。

「比起这个,安达的攻击力有点低耶。」

我指着画面,岔开了话题。

「我是治疗型啦……」

「日野跑出去玩的时候,安达得帮忙顶一阵子嘛。」

毕竟不是分工处理的家务,需要两个人的通力合作。

安达站起身,来到了我旁边。只有她自顾自地顶着一副年轻貌美的姿态,挨在一起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岛村。」

「怎么啦?」

「那个……谢谢你,一直陪我到最后。」

听到这句话时,感觉像是被她揪着裙裾。

「因为我睡着睡着就死了……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你能那样死,其实挺好的。」

想要组织语言,结果挑了个怪怪的表达方式。

「安达死前没有受苦,我很开心……不对,应该是松了口气?嗯。」

这种敏感的话题,彻底暴露了我们贫瘠的词汇量。

「但同时也把岛村独自抛了下来……呃,对不起。」

「嗯……没关系啦,而且你也还会来见我嘛。」

谢谢……吗。

既然有机会,那我也坦率一点吧。

「我也要谢谢你,死之后仍然跑来陪我。」

安达有些不自在地露出了一丝苦笑。嗯,这对某件事情感到不习惯的笑法,果然是安达啊。

「虽然是幻觉。」

「那倒是啦……嗯,看来果然快了啊。」

安达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我把脸凑到她面前,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嗯」地笑了。

「从不久之前,就感觉安达的声音像是从耳边传来的。」

自从失去的那天起,她的声音一直都只回响在我脑内。

可现在,听起来却像是来自身边。

从内侧,变成了外侧。

原本还想再多听一阵子呢,真是做了件让自己后悔的事。

就像是对我的发现做出回应一般,安达立刻不见了踪影。

我还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因此差点闭上眼睛,但又想象着逃往我脑内的声音。

也好吧——我睁着眼睛,扬起了面孔。

「不愧是僧侣啊。」

如此彻底地治愈了我,滋润了我。

可能是这样吧,原本以为幽灵并不存在,但那只是我活得太有精神了而已。只要稍稍朝死亡的方向靠拢一点,或许就会发现其实她始终在我身边。

若是这样,今后说不定可以更频繁地见到安达。

未来真是充满光明啊。

「如果只需要回忆,以及一点点娱乐方式,就度过心满意足的一天,那也算是不错的晚年生活了吧……今天,我收获了这样的想法哦。」

将没来得及说的话吐露而出,然后凝视着正前方。

那天夜里,安达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脑海里。

「你好呀~」

「……哦。」

「你今天看起来也很精神嘛。」

「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啊。」

我这不眠不休地玩了一整夜游戏的模样,像是很精神吗。

……好像确实够有精神的。

胀痛的脑袋和干涩的眼睛正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战了个通宵的成果是终于来到了沙漠。我和安达出门旅行时从没去过沙漠。日野倒是有可能跟家人一起去过。

「都这么拼命了,应该快打到最终BOSS了吧。」

「还早着呢。」

「咦,真的?」

不妙,再通宵下去就真没命了。

社用滑行般的动作钻到了我的膝头。

「嚯嚯嚯,玩得很开心嘛。」

「呃,这个嘛……是啊。」

这种能随意踏上旅途的感觉确实挺开心,也跟我的性子很合得来。

商人永藤的战斗力渐渐有些跟不上了,但依然在自得其乐地四处捡钱。

「虽然不知你怎么突然把这个拿来,但多谢啦。」

「啾?」

社用鸟叫般的声音提出了疑问。

「因为是岛村小姐和我的生日,所以就带礼物来了啊。」

「生日……啊。」

我掰着指头往回数了两天。

还真是。

我还真是容易忘记自己的生日啊。

「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嘿嘿嘿。」

「这没什么好笑的吧。」

「我也忘记说了,祝你生日快乐哦~」

「……嗯。」

记得过去,也跟这家伙聊过有关生日的事。

我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说的话。

「也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将自己对社的诸般情感,倾注在了这句话当中。

这个暂且不提。

「嗯……」

我止步于金字塔前,沉思了一番。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点心?」

反正除了吃的,她肯定不会开口要其他东西。

「那就请我吃甜甜圈吧。」

「甜甜圈……哦,是啊。」

那是我最初给她吃的甜点,亦是岛村家这段投食生涯的原点。

我想象了一下,如果当初没请她吃甜甜圈的话……

游戏机消失了,电视机关掉了,眼前也变得一片漆黑。

但那样的可能性,一定并不存在吧。用社的话来说,一切都遵循着「命运~」的指引。

「给你甜甜圈,你就告诉我一个有关宇宙的秘密对吧。」

「现在通货膨胀了,要拿两个才能换。」

「净涨些没用的知识。」

「但哪怕只有一个,我也很开心啦。」

砍价倒是挺容易的。嗯,宇宙的秘密么。

「………………………………」

此刻,我最想知道的是——

「我还能见到安达吗?」

跟宇宙的秘密相比……不,我对宇宙的一切渴求,都蕴含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当中。

「能见到哦。」

她果断地回答道。

「其他的岛村小姐也一样,无论做什么,无论去哪儿,都一定能见到安达小姐。」

她以前似乎也这么说过。没错,很久以前。

「其他的啊……意思就是说,我不行喽?」

「跟死去的人,是无法相见的哦。」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道理,从社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格格不入。

「——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我就知道。」

这家伙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常识。

如果拿「但在幻觉里能见到啊」来反驳,就说明我终于无药可救了吧。

「但换句话说,只要人没死,就见得到。」

「……嗯?」

虽然听起来似乎别有一番深意,但完全想不明白。我这颗衰老的大脑,应付不了这么难的语义分析。是类似「逝者将在回忆与过去当中永存」之类的精神论么?

「算了,随便吧。」

反正已经对彼此道谢过了。即使分不清那一幕是真实还是虚幻,至少我已经得到了满足。

「话说,你能见到那些所谓的『其他的我』么?」

「并非做不到,只是多少要花些时间。」

说得真轻巧啊——我虽有些哑然,但也懒得再怀疑了。

「那么,如果有某个我找不到安达在哪儿,你可以去瞧瞧么?」

虽然她说肯定能见到,但凡事总有个万一嘛。

那样的话……多让人不安啊。

「希望无论在任何地方……都不要出现遇不到我的安达,或者遇不到安达的我。」

因为只有满足这样的条件,才能造就『安达与岛村』的世界。

「……这样也好。」

社摘掉了兜帽,抬头望着我,然后咧嘴一笑。

即使是她这样悠闲的家伙,也至少该有一件可做的事吧,不然就活得太轻松了。

「那就约好了哦。」

「嗯。」

「给我甜甜圈……」

「原来是指这个啊。」

不愧是你啊。

被我摸着头的社,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浮映在空中的月亮,似乎仍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依然残存于体内的这种感觉,莫名地令我觉得心安。

今天去了个曾是他人住宅的地方,在后院找到一辆还算完整的自行车。慢慢地把它从地上扶起来,检查了一下是否足够结实。上下摇晃了两下,又把脚踩在上面,都没有要坏掉的样子,于是擦了擦车座,小心翼翼地跨了上去。一踩踏板,整台车发出的响声堪比我刚睡醒时骨头发出的哀鸣,简直是寸步难行。看来得先保养一番才行。

不过就算修好了,也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离开这座城镇的场面。

面对这除了食物以外的收获,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心,只得先原路返回。推着自行车时,握把上那些铁锈和砂土的触感令脊背时不时地打怵。一看手掌,已经被污渍染得黑糊糊一片。想用腿掸一掸,结果反而造成了连带伤害。

见状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叹了一口枯槁的气。

连自言自语都渐渐地变少了,是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吗。

看厌了日夜变幻的天空与云,眼睛始终垂向地面。

黄昏总是令我情不自禁地微微颔首。不知不觉间后背已有些佝偻,不得不有意识地挺直腰板。这时才发现平时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这次旁边却多了一组车轮滚动的音轨,便稍稍享受了一下两种声音的组合。

人类以外的生物似乎也大多数都灭绝了,很少听到物体活动的声音。存活下来的就只有随风摇摆的花草和白云罢了。勉强算是其中之一的我,如今正向城镇边缘移动。

今天虽然由着性子多逛了一会儿,但也只是增加了往返的过程而已。

找东西,吃东西,睡觉,起床。

生活与车轮大同小异。车轮尚且还会随着滚动而前进,我呢,大概始终都在原地。

伫立在城镇当中,渐渐风化。

学会了如何生存,却没人教过我该如何生活。

世界不允许我得到这样的捷径。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或者说,我这样真算得上是活着吗?

某种仅靠呼吸无法满足的渴望,正随着身高的增长而日益膨胀。

如果养育我的人所言不虚,那么我之所以能活很久,或许也存在着相应的理由。

可能那就是我想要探求的事物。

在这种暧昧的情感当中,诞生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残存在遥远记忆当中的,与人交谈的话语,以及对彼此的触觉。

传达给对方,并化作回应的声音。

这座星球上除我之外,还存在活着的人类吗。

这种对超乎想象的远方所怀抱的憧憬,在我心中与日俱增。但也只是想,从未化为行动。

究竟要走多远,才能够有所收获呢。

我早已习惯被掩埋在城镇的残骸当中,所以……该怎么说呢。

惰性如同重力一般,将我覆盖于其中。

毕竟,活下去还是没问题的。

虽然做不到其他任何事,但至少无碍于生存。

在如此确切的现实当中,根本无暇产生任何契机,去探索不确切的事物。

所以我觉得,肯定直到最后,我都去不了任何地方。

直到今天,此时此刻。

「…………………………」

雪——明明喉咙沙哑地如此呢喃着,声音却细得连自己都难以听闻。

看到从天而降的白色颗粒,我停住了脚步。

在这冬季早已远去的时节,这迟来之物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追过去,将随风漂浮的颗粒捧在手中,它却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便消失无踪,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白光。

我难得地,抬头仰望了一下。

「啊。」

不禁发出了浑浊的声音。

眼中出现的某个东西,令我瞠目结舌,无法动弹。

起初,那只是隐匿在茜色天空中的一个小小的点。

但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不知不觉地,那个点变成了人的形状。

明明缓慢得像是会随风而逝,却始终轻松平稳地逐渐接近,一路上不偏不倚,最终成功降落到了我的面前。

还像是事先计算好的一样,正巧落入了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

「哦……哦哦……」

因为平时完全用不到,所以一时无法顺利发出声音。

这个完全无视环境光,独自散发着光芒的家伙先是左顾右盼了一番,甩出一片未曾见过的淡蓝色。还有一些粒子残留在空中,像是画出了一座发光的高塔。

倏地,一阵强风吹散了那条亮晶晶的轨迹。

迎风飘动的粒子先是覆盖了我,然后便飞得不见了踪影。

同时也带走了风中那干燥的气息与尘土。

过了一会儿,那家伙像是刚刚注意到我一样转过了脸。

在她脑袋后面,伸展着一对水蓝色的蝴蝶翅膀。

那家伙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咧开嘴嘻嘻一笑。

然后举起了双手,带着满面笑容说道:

「你好呀~」

那是「所有的一切」「再一次」——

开始的瞬间。

后记

自己投的稿子获得好评,编辑第一次约我见面时聊的那些话,即使是记性不太好的我也依然记得很清楚。当时问道我的作品究竟是哪里博得了好评,他说结尾的文章很精彩。比如大段落间的衔接处或全文的最后一行,读起来很舒服。

事到如今此话是真是假已无从考证,但就因为这个,至今为止我都在有意识地将文章写成这样。大家觉得呢?这次在结尾处的表现是否理想?

总之这次的故事就是这样了。

基本死干净了!

但在觉得理所当然的同时,又会产生某种近似于失落感的,像是眺望着远方的夕阳一般的感情。话说回来,夕阳为什么会给人带来一种有些焦急的感觉呢。

是本能在警惕着夜晚的来临吗。

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负责写小说的,在动画那边也时不时会露个名字出来。先给从动画入坑的读者问个好吧。这里打个岔,我的名字在海外版变成了hitomairuma,我看了大吃一惊。咦,原来我叫这个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在人家拜托我写特典小说时,我还颇为感慨地心想哦,上次动画化时也干过这个,紧接着对方又补了一句每一卷都要!我就想嗯?那岂不是要写好多?立刻就没心情继续感慨了。

然后我问,写什么好啊!?对方答,写什么都好!我接着说,写什么都好吗!?这可是你说的!然后就好好放飞了一回自我。不过写完一看,发现真是一下子把故事发展得好远啊,明明还没出最后一卷,我这是要扯到哪儿去啊。啊,但钦定的最后一话始终还是第八卷那个。

动画的结局挑了个很不错的地方,但原作里还有在那之后的故事,若是对安达与岛村的发展感兴趣,还请多多关照。已经读过的朋友们就请活用在动画版中得到的经验,给自己脑内的画面配音上色,重新享用一次吧。

原作那边按照计划,我是想在今年之内再出一卷的。虽然没考虑过最终要写多少,但个人打算尽量结束在第12卷。我最长的一个系列作品一共是11卷,这次干脆超越它吧!动机就是这点无聊的私情。

说实话当初是以3卷完结为目标开始写的,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甚至还能继续写下去,都是因为有读者们的支持。真的真的,还能收到感想之类的。那些东西真的能给人带来「好!继续写吧」的动力。

这一点对于动画来说肯定也是一样,所以如果有感想,请一定要说给制作者们听。不过我这篇后记面世的时候,这番话可能也已经是马后炮了吧。

感谢至今为止付出努力的所有人。

感谢购买作品的读者观众们。

入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