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还在恶化。

在给＜柴郡＞进行治疗的过程中，凡田想着。

在这里能做的充其量只是应急处理。如果可以在校内收集到需要的器材，兴许可以做到缝合。

但也仅此而已。

出血正在切实削弱着柴郡的体力。冰冷的手，发烫的伤口。还要考虑感染的可能性。虽然家里预备了些抗生素，但现在大概起不到任何作用。

迫切需要专业医生。

是该叫救护车吗？现在应该将身份不明的柴郡送入医院吗？

在被追踪的情况下，在受到生命威胁的现状下，这一行为过于危险。从枪伤来看，很容易就会暴露出她牵扯的各种事件。情报会泄露到各处，最后被『组织』所知。如果他们有意，甚至可以在医院内实行刺杀。又或者突然从医院里被人带走，在被社会遗忘后发现尸体。那时，人已经遭受拷问，榨干了脑内的最后一丝情报。

最安全的方式，我必须亲手带走她。

并且还要瞒住身份不明监视者的眼睛。

一直存在于他被害妄想中的监视者终于伴随实体出现。一定是他们派出了明希星。然后，通过明希星的情报和日本这个地域，凡田想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御伽众》，冷战残渣。

他们直到现在，仍在某个角落监视着凡田纯一和芹泽明希星。

「……她该怎么办？」

凡田转身回头。

明希星背靠在墙上，手里垂握着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凡田。她已经恢复了冷静，现在大概是猜疑心正在涌动。

凡田凑近明希星，低声说道。

「想办法先让她逃走。我们就和平常一样度过今天，从正门回家。现在只能想到这些。」

「…………」

「做好接应的准备，帮忙照顾一下她。」

然后，凡田为不让＜柴郡＞听到，小声继续说道。

「不要让她接触任何东西。枪、刀具、布料，只要她想碰什么东西，把它拿走。」

「嗯？为什么……？」

明希星回问之后，凡田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看着我的眼睛，说能做到。」

「……知道了。」

虽然明希星还是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但还是点了点头。

2

凡田离开后，室内便只剩下明希星和素不相识的少女两个人。

在观察凡田为少女处理伤口时，明希星的心绪也在不断变化，时而安心，时而不安，很是奇怪。

走廊里一片寂静，院子那边传来同学们的声音。

她从枪上取出弹夹，弹仓里只剩下一颗子弹，膛室空空如也。

耳边传来少女细小的呼吸声。她微睁着眼，不安地看着明希星手中的枪。也是可以理解。毕竟刚才明希星还在和凡田互相残杀。明希星将枪放到地板上。

“……”少女轻声说了些什么。明希星未能听清，将脸凑近少女，她说道。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明希星稍加思索，回答道。

「只是朋友。」

接着，明希星反问少女。

「你呢？」

「…………」

少女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

「抱歉，我不会再问了。」

明希星说完之后，少女略带拘谨地笑了笑。就好像要在不安之中，尽全力去相信明希星。

凡田，你很受她的喜欢呢。明希星想着。

她全身心地信任着凡田。所以，即使把命交到对身为陌生人的我身上，也想要投以信任。

好像明白了凡田说那句话的原因。

『不要让她接触任何东西。』

她夺来的枪里，仅剩下一颗子弹。最后一发。如果少女用到它，肯定会想要自杀。凡田正是担心这件事。

几分钟后，门无声地打开了。凡田手拿着垃圾袋回到了视听室。

「……逃不掉吗？」

明希星面无表情，问道。凡田情绪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地回答。

「不要考虑多余的事情，我们回到平常就可以。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说完，他跪到少女身旁。

骗人。

眺望着他的背影，明希星想着。

她想起老师也会偶尔露出这副表情。

哪怕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言，但还是不得不告诉孩子们，然后强迫自己也要相信，那副大人的表情。

即使是明希星，也能发觉凡田说明中的不合理之处。

如果只是想要自己逃走，那方法一定很多。

可这个少女不仅被追杀，还身负重伤，成为了他的累赘。刚才离开的那段时间，他本可以逃走。

他不是凡田同学。

我认识的凡田同学并不存在，那只不过是凡田在学校的一个伪装。我试图这样想着，试图这样相信。

可我做不到。

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了原因。

他一直在恐惧着什么。

乍一看，这个男人很强大，永远不会动摇。

但其实并非如此。

哪怕不是凡田同学，他仍在恐惧着。恐惧这个世界，恐惧自己的身份暴露，恐惧少女会选择自尽。

这个男人真实的部分，只是恐惧。

那个形象与凡田同学重叠在一起，无法分离。神经质、胆小、乱蓬蓬头发、黑框眼镜、驼背、低声嘟嘟囔囔。

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也说不清。

我唯一明白的是，大概，我不能杀掉凡田同学，仅此而已。

「我们先离开这里。」

凡田向少女下达完指令，回头看向明希星。

「午休我们再汇合，到操场上来。在那里说明作战计划。」

3

午休时，操场上零散分布着一些学生。

凡田独自坐在草坪上，在明希星坐到他旁边后，笑容满面地说着。

「不需要用读唇，要和平时表现得一样。」

听完，明希星盯着手机，吃起了面包。由于紧张，放到嘴里也是索然无味。凡田一如往常地，低头向她说道。

「在解释作战计划前，首先确认下『剧本』。」

「『剧本』？」

「也就是对外的原因。我们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编造一个让周围接受的借口。从现在开始，按照剧本行动，扮演好你的角色」

「……好的。」

明希星集中精力后，凡田讲述起『剧本』。

「从上周二起，芹泽明希星表现出对凡田的好感，并试图接近他。」

「……什么？」

明希星听到第一句话就卡住了。

「诶？稍等下……」

「没有时间了，先听我说完，问题留到之后再问。」

凡田制止住明希星的提问，继续讲述着。

「你在上学路上埋伏了我，成功和我有了接触。但你的真实目的是钱。为了从我身上捞到钱，你选择设下色诱陷阱。凡田虽对追求女性很不积极，但对女性还是普通的没有抵抗力。所以很容易就上钩了，还兴高采烈地来邀请你看电影。」

「色诱陷阱……？钱……？」

「球技大会上，凡田为和你独处，逃掉了应援，邀请你去视听教室。你也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这就是刚才十五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到这里有疑问吗？」

凡田一脸认真地问着明希星，她用混乱的大脑思考过后，终于答复道。

「……这不对吧？」

「哪里有问题吗？」

「要说哪里……色诱陷阱，目的是钱，我完全听不懂……」

听到明希星的话，凡田马上又恢复到充满威严的眼神。

「听好了？不要和我耍心机。」

「……啊？」

「再说一遍。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你半途而废，只是在减阳寿而已。」

「不是，我没在耍心机……！」

「共享的信息出现一丝偏差就关系性命，这便是我们生存的世界。不要忘记这一点。」

「所—以—说—！」

明希星下意识大喊出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接着，她凑到凡田耳边小声说道。

「……我们不『只是朋友』吗？」

「…………你说什么？」

「我收到的命令是『和凡田成为朋友』。所以才装作『偶然』在上学路上撞到你。然后，两个人又『偶然』都是边缘人，就成为了朋友。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真实意图无关紧要，关键是周围的人怎么看。」

「其他人不也这样想吗？」

明希星说完后，凡田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

「等下，等下，等下。难道说……？」

凡田按住明希星，问道。

「你一直以来，都抱着『只是朋友』的打算来接近凡田纯一的？」

「对哦？」

「也就是说，在你眼里，其他学生也认为我们只是『偶然』在上学路上撞见，以此为契机关系要好起来，成为了『只是朋友』，是吗？」

「不是这样吗？」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认真的？」

「是呀。」

「……」

明希星看着凡田的眼睛说完，凡田突然一踉跄……

「……有问题吗？」

「没事没事，我在思考。没有问题。」

凡田还是伏着身子，嘴里叨叨着什么……完全不像没问题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凡田抬头看向我，他的眼神里带着半分无奈、半分惊恐。这种表情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在我完全学不会教学内容时，＜老师＞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你……是小学生还是什么……？」

「……嗯？」

「哪里偶然了……！」

这次又突然发起火来。

「我刚不是说过，那条巷子被封锁着吗……！任谁都能看出你在埋伏我啊……！」

被称为小学生的明希星也生气地瞪起眼睛。

「别那么担心也没问题啦，哪有人会在意这些问题。」

「听好了，哪怕退一百步讲，你撞到我真的是偶然。那我们也没有『只是朋友』的理由啊……！」

「怎么没有。既是同级生，还是邻班的。」

「光凭这种理由，普通的高中生怎么会相信……！你不觉得必须要有更深层次的理由吗……！」

「为什么不会信啊……！」

「像你这种既可爱又受欢迎的女生，突然接近毫无特点又不起眼的凡田纯一，怎么会不奇怪啊！」

可爱。听到这个词，明希星稍有些吃惊。

「唉……？谢，谢谢……」

「我不是在夸你……！我是叫你客观看待现状啊……！」

……最后那句话不是在夸奖吗？看到发火后明希星也没有反省的意思，凡田无奈地叹了口气。

「回想一下，你有没有听班上同学说过有关我们的绯闻？」

「没有吧……？」

「那班里的女生有没有问过你有关我的事情？没有那种不是很熟，或者几乎没有交流的人，突然问你『有没有和凡田交往』之类的话吗？」

「也没有………………啊。」

想起来了，这么说起来好像确实有人问过。

突然，脸颊有些发烫。

「咦……？那，那大家是不是……都以为我喜欢你啊？」

「要么是故意示好，想要骗钱。要么是真心想追求，就这两种情况了。」

「唉，唉，这不对吧！？我才没有说过喜欢你或者想要钱呀……！况且我怎么可能把那当做约会呢！那根本不是男女约会能看的电影……！」

「我开始就以为你会拒绝，才选的那部电影……！」

「所以开始就别来邀请我呀……！亏我以为你想要卡片才陪你去的……！」

「我当时也说过我可以去看两次，不用在意了吧……！」

「为什么要看两次相同的电影啊？那不是傻子吗！」

留意到别处传来的目光，两人沉默下来。从稍远处，学生们奇怪地看着他们。

「……我清楚了。理由先放到一边，设定是我们在上午逃过应援，这样可以吗？」

「……嗯，好吧。」

凡田低下头，恢复了往常的低沉，终于解说起『作战计划』。

4

『监控录像已经发给您了。』

电话的另一边，薰子对黑姬报告着。

午休时间，学生会中仅有一人。在微光中，平板上放映出视频。

视频中是校内监控摄像头的画面。学校的安保系统与警卫公司同步，对组织来说，获取数据易如反掌。

黑姬看着视频，向真相迫近。

虽然早已知晓，摄像头画面里并没有画涂鸦的犯人。

那个后门墙上并不在监控范围区。

这点从外观上也能做到。监控摄像头的作用之一是威慑犯人，于是校内的摄像头往往会设置在校外也能看到的地方。外部作案避开摄像头，留下涂鸦并不困难。

但是，为什么选择画在这所学校？

退一步讲，画涂鸦是要让谁看到？

难道，是学校里的某人吗？

难道最后的流亡者是得到了校内某人的帮助，才一直找不到的吗？

加速播放录像。

小清水出现在画面里。她拿着相机，大概是去拍摄取证。

随后，出现了一名学生。

凡田纯一。

片刻之后，小清水再次经过后门。接着，凡田也走了回去。

他刚才在看那副涂鸦，有这种可能性，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此时有种疑虑在黑姬脑海中挥之不去。

『下午的比赛即将开始。同学们，请继续努力取得总冠军！』

扬声器发出蜂鸣，宣告着下午比赛的开始。耳边传来走廊里学生们走动的脚步声。

尽管如此，黑姬仍一动不动地看着录像。

校内所有的摄像头画面聚集在屏幕上。主校舍、特别教室楼、体育馆、出入口，在来回走动的接近千人学生中，寻找着凡田的身影。

没有。

上午，绝大部分时间里，凡田都不在摄像头之下。

不管哪里，不管哪里，不管哪里，都找不到。凡田就如完美把握住摄像头位置般，隐藏住了身影。

哐嘡，疑点间好像形成了完美契合。

两年前，＜飞鹰＞消失在世界里。数月后，在双轮高中的入学式上，两人邂逅。

为什么＜飞鹰＞能够自然地接近当地的孩子们？那是因为，＜飞鹰＞也是个孩子。

凡田纯一，＜惊世之飞鹰＞，永远的孩童。

有可能发生吗？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作为工作指挥官在世界上完成无数行动，粉碎了核武走私集团。

当然可以。黑姬想着。

就如我存在于此一般，你不也立于彼处吗？

所以我才会喜欢上你不是吗？

『大小姐？大小姐？』

电话一端的薰子呼唤着她。

黑姬没有任何回应，挂断了电话。

5

『方案A』。

这是在万一情况下，凡田为自己能逃离学校而准备的逃生路线。

双轮高中西侧，游泳池旁的空地。那里是一个完全的死角区域，可以作为接头地点。

穿过灌木丛，就能到达面向住宅区的小道。从教室和操场上无法看到，也不在监控摄像头范围内。并且如果面包车在停车线前停下，来自住宅区的视线也会受到遮挡。

只要能到达那里，便可以借真仁的帮助，将＜柴郡＞接走。这样就能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将＜柴郡＞送至安全屋。

所需要的是数分的间隙，以及运气。

凡田在通向体育馆的连接通道上看向楼下。

千人的活动路线映入脑中，与去年球技大会的情况所重叠。现在，谁在哪里，状况把握率超过九成。作战计划可行。

最后的行动已经过去两年，他回到了当初的那种感觉。

以此同时，他也感受到自己能力的劣化。增加负担后的大脑正在刺痛，变得敏感的神经带来了恶心感。这是两年前所没有的感觉。

能够克服吗？

在用尽所有手段的同时，他真的可以完美应付必然出现的未知阻碍吗？

是逃跑，还是继续计划，决断时刻终于到来。

自己的身份一定遭到了怀疑。但是，到底有多大的确信？他们是因为没有确信，才监视了一年而无行动？还是只是在放任自流？＜柴郡＞事件只是偶然吗？背后是否存在着陷阱？

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出答案。他不得不压上一切。

校内扬声器流出声音。

『下午的比赛即将开始。同学们，请继续……』

只有做了。

凡田如影子般走进体育馆。

比赛还未正式开始，球场之内，有一个女生正在独自玩球。

芹泽明希星一脸紧张地，看向凡田。

◆

计划于午休结束后进行。

即使是已经没有比赛的学生，在下午比赛开始后，也都被老师们赶去加油。这时，本校舍周边没有了人影。

渐渐地，各班的学生都聚集到体育馆内，比赛或者加油助威。

明希星假装无事般，走进体育馆。

她假装漫不经心地拿起滚动在地上的排球，向篮球框投去。接住弹起的球，运球，而后上篮。

装作在开心玩耍的样子。

接着，她不经意向球场外一瞥。

和计划一样，凡田来到体育馆为班级应援。他没有和自己对上视线，局促不安地动着手指。

这是作战开始的手势。

看罢，明希星也做好觉悟，开始作战。

「凡田同学，接球！」

明希星装作刚刚注意到凡田的样子，朝他喊了一声。在凡田抬头的一瞬间，排球从明希星的手中飞出。传球慢慢绘出一条山状弧线……

「嗯……？」

排球直击凡田面门。明希星故作慌忙地，跑到了凡田身边。

「凡，凡田同学！对不起！我还以为你看到了……！」

「没事……！没事……！」

凡田捂着脸，努力回复着。从他的手缝中，血渗了出来。明希星大吃一惊，这不是伪装。确实是血的味道。

「喂……！哪里没事啦！你都流血啦！」

「没事的，等一会儿就自己恢复了。」

「那怎么行！赶紧去医务室……！」

在周围微弱的喧哗声中，明希星搀扶着凡田的肩，朝着本校舍走去。

「打扰了——」

明希星走进医务室，环视了一圈。透过窗户可以1看到院子的情况。

「没有人。保健老师在操场的帐篷里，上午并未出现受伤或者不舒服的学生。」

凡田低声断言后，走入保健室。他走向洗手台，开始洗脸。

「……这是真的血吧？」

「只是擦破了鼻中隔前下部，很快就会恢复。」

凡田悄悄拿起消毒液，像滴眼药水般将其倒入鼻腔，然后从口中吐出。染红的药液流入了洗手台。

呜啊，这不疼吗？肯定疼吧。

明希星看得目瞪口呆，用纸巾帮凡田擦着脸，这时感受到一道锐利目光。

意思是，继续演戏。

「那个……再稍微休息一下吧。」

明希星让凡田坐在床上，拉上了帘子。这样就完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凡田在帘子里说道。

「重复作战流程。」

「我现在去倒垃圾，门要开着。尽量和往常一样保持镇静。然后我就回来，在你回来之前，我要在这里等你……」

明希星重复完计划，准备进入下阶段作战。

「那我去倒下垃圾。」

「芹泽同学。」

凡田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明希星。

「这个作战计划是基于学校内没有监视者的前提制定的。但是，如果有除小清水以外的人试图查找我的位置……」

凡田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听起来有些犹豫。

「那就是敌人。如果用谎言无法搪塞过去，可以认定我们的身份已被揭穿。届时立刻终止作战，前往集结点。」

「……我知道了。」

明希星将擦拭凡田血迹的纸巾捏成一团，扔进袋子里，朝保健室出口走去。

在门口左右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作战继续。

明希星没有关门，径直走出了保健室，

微风穿过背后，明希星下意识回头一看。背后已经无人，保健室内凡田的气息也已消失。

和平时一样。

绝对不能奔跑，不能着急，不要四处张望。

就和往常一样，和往常一样，和往常一样。

明希星走在走廊上，不断在脑内重复着这句话。渐渐地，弄不清楚“平常”的意义。

一直在做的“平常”，在此时变得不知所云。越是有意识去做，越是感觉做不到。

本校舍内没有学生的气息。

走到三楼特别教室通道时，明希星停了下来，确认四周。

前方，无人。后方，无人。通道上，也无人。

下个瞬间，明希星弯下腰，朝特别教室楼冲去。为了不被窗户反射，她把身体压得很低。不发出任何脚步声，两秒内就冲进了特别教室楼。然后贴着拐角，确认四周，这里同样没有其他人。明希星走上阴暗的楼梯。

四楼，她贴着墙移动，进入了视听室。

房间的角落有一个垃圾袋，她走近装满纸屑的袋子，轻声问道。

「……没事吧？」

「没问题。」

袋子中传来回声。

身为观测手的少女已经用垃圾做好了完美的伪装，和袋子中的垃圾融为一体。

「接下来可能会有些不舒服。」

「不要闲聊，专心计划。」

在被“垃圾”训斥后，明希星将带来的垃圾袋压在少女身上。

她用吉利服中附加的辅强用绳子系紧袋子。抓住绳结，少女的重量传到手上。看上去很轻的袋子，实际上有一人重。她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必须让它看起来很轻。明希星集中精力，挺直了身体。

明希星迅速从连接通道返回，来到了本校舍一楼。第一关卡通过。

她在脑海中反复思考着步骤。

接下来要向校舍西侧前进。将垃圾袋扔到垃圾堆里，转移给先行一步的凡田手中。然后自己返回保健室，如果有被谁看到……

「芹泽！」

「！」

明希星下意识身体一颤。

回头看去，有人站在那里。是谁来着！？对对对，世界史！是世界史老师！

「……有、有事吗？」

「你不去应援，要去哪？」

冷静下来……！回忆理由……！

「那个……！凡田同学受伤了，鼻子出血，造了很多垃圾。我要去把垃圾扔到垃圾场去……！」

「…………」

怎么回事！？说话就是不顺畅！

老师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垃圾袋。如果现在让他看到袋子里的东西，就完蛋了。那样的话……

等待回应，几秒钟过去。感觉像是度过了永恒。终于，世界史老师转身离开了。

「扔完垃圾赶紧去应援，不要晃晃悠悠的！」

「好的……！」

好险……

可能是生来第一次这么紧张。

带着还未完全安抚的情绪，明希星继续走向侧门。

凡田告诉她，那里有监控摄像头。虽然叫她不要去在意，但怎么可能做到。

明希星穿着体育馆鞋，走向校舍外。穿过通往游泳池的走廊，朝垃圾场走去。那是一个带小屋顶的空间。她按照凡田的指示，将袋子放到角落里。

环顾四周，没事，没人看到。

至此，计划已经完成一半。凡田接下来要从这里带出那个女孩，送到集结点。我只需要回到保健室，等待他回来。

明希星回到保健室，打开了门。

白色床帘已被拉开。

在空荡荡的床前，站着一位长发女孩。

6

橘黑姬注视着她。

如人偶一般的美丽，即便是穿着运动服，也丝毫不减美感。

明希星体内涌起一股凉意。仿佛从白天的世界中，感受到了黑夜的冰冷。

「凡田同学在哪儿？」

话到喉咙口处，明希星心里猛地一跳。

对了，如果被人看到的情况下……！想起凡田所交代的话，明希星张了张嘴。

「咦？不在吗？刚才还在这里睡觉来着。到底去哪里了……」

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朝床上窥去。

自己演的不错呢。

趁着她稍微分神，把话题引到凡田去厕所或是其他地方吧。

「你没有和凡田同学一起吗？」

「哎呀，我只是带他来保健室而已。刚才稍扔了下垃圾，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这样，也就是在一起“过”对吗？」

“过”，橘同学格外强调了这个字。

「现在他在哪里？」

「怎么了？是找他有事吗？」

糟糕。凡田应该马上要前往集结点了。

「会去哪里呢？大概是回去应援了吧？」

「马上要发生什么了吗？」

如人偶般的视线，紧紧烙在明希星身上。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心脏仿佛被人牢牢抓住，一种不快感紧紧覆盖在心灵表面。

她回想起凡田的话。

『我们正在被人监视。如果有人试图查出我的位置……』

橘同学是监视者？

难以置信，学生会里的优等生竟然是组织里的人？

那怎么可能。

「对了，比赛已经开始了呢。我也要赶回去应援了。」

压制住自己内心的动摇，明希星笑了笑。回忆起格斗训练时，＜老师＞说过的话，在困难时笑一笑。

明希星逃也似地离开保健室，朝体育馆方向走去。

背后刺来一道目光。虽然能感受到，她还是装作毫无知觉地继续前行。她会不会跟来？如果跟来了就没关系。总之，千万不能让她靠近那里。

无法忍受地，明希星回头一瞥。

橘黑姬的背影出现在视野内。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西侧走了出去。

一股不祥的预感充斥全身。

不知如何是好地，明希星僵在原地。

不要去那里。明希星在心里不知缘由地默默祈祷。可是，似乎适得其反，黑姬走向了侧门方。

「橘同学！」

明希星下意识要叫住她。可是，对方的步伐并没有因此停下。

「稍等一下！」

明希星跑了过去，和橘并排着说道。

「我知道他的号码，帮你联系一下吧。」

然后她拿出手机，装出要联络的样子。

橘同学停下来了。OK，顺利应对。这样可以争取几秒钟。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一起去找吧？』对，这样就不会显得太奇怪了。接下来就是……

「你在隐藏什么？」

明希星浑身一颤。

橘同学的眼睛紧盯着她。黑色的眼睛，一片漆黑，似乎没有尽头。

好可怕，明希星心想。

与＜老师＞所带来的恐惧不同，她说的每句话都刺向明希星所不愿触及的地方。与之前的那个『凡田同学』相像。

但要比那时害怕得多。对方的语言直击她的心灵。

「……从刚才你都在说什么呀？亏我特意来帮你忙呢。」

不要恐惧。发火，发火，快发火，用怒火来消除恐惧。不要让她看穿你在想什么。

橘黑姬继续走去。

穿着体育馆鞋，橘黑姬走出侧门。然后径直走在过道上，朝着游泳池边，集结点走去。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看到人类内心深处的。

「我话还没说完呢！」

必须要阻止她。明希星愤怒地大声呼喊着。橘黑姬没有回头，继续前行。

「你是看不起我吗？啊，真是够了。怎么真有这种人。」

不要继续走了，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

「就算你是学生会干部，也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好吗？」

说什么都行，尽情咒骂吧，让她的注意力转向这边。

即便如此，橘黑姬依然没有停顿。继续在过道上，径直走向游泳池边。渐渐地，橘黑姬越来越接近那个不应接近的地方。

明希星回天乏术地呆望着她的美丽侧脸。

明明我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却反过来被她的情绪所引导。为什么，我的语言会如此无力？哪怕她的语言多么吓人，我的话语就无法阻止她吗？

『她是敌人。』

明希星身体失去了力气。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能猜到橘黑姬将会在那里看到什么。

同时，她也知晓了自己的失败。自己的身份被识破，背叛组织的行为被揭发。

橘黑姬白皙的脖颈映入眼帘，明希星握紧拳头。

杀了她，现在还能做到，必须要杀了她。

但是，那样就结束了。那将是我的终结。

我一无所知地，走向终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出生，为了什么而接受训练，为了什么存在于此，一无所知。

我不想这样！现在还不行。我知道那天终会降临，但我绝不想现在结束。

「喂！你停一下啊！」

明希星用力抓住橘黑姬的手臂。

再坚持几秒就好。拖延住时间。说话更有力些，说的话再狠毒些，再有用些。尽全力去掩饰一切，让她生气，让她转移注意力。

明希星用力收紧腹部筋肉，尽己所能地发出谩骂。

「从刚才开始就在叨念什么凡田同学，凡田同学！难道你是喜欢他吗！？」

亮丽的黑发在空中舞动。

黑姬回过头来，在那一刻，她的脸颊微微地，染上了红色。

她的瞳孔，似乎像是被吓了一跳般，扩张着。

咦……？假的吧……？

虽然那表情转瞬即逝，但明希星的眼睛确确实实地捕捉到了。

毕竟芹泽明希星，也是个怪物。

依靠卓越的战斗技能支撑的超强视力，她捕捉到了橘黑姬表情的变化。

在这一刻，明希星找到了真相。

误解，臆测，逻辑推断。最终，通过一种只能被称之为『直觉』的方式，在迷宫般的间谍世界中潜行，到达了真相。

橘同学，只是单纯喜欢凡田罢了。

在愣住的瞬间之后，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那个笨蛋！那个笨蛋！那个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什么提醒我要小心！什么叫对方是敌人！

人家只是单纯喜欢你而已啊！

记忆如火山爆发般浮现于脑海中。所以那时在学生会室里，她要问我们有没有在交往啊！所以在球技大会上，她才关心凡田的位置啊。

因为她以为你和我在一起，以为我们会独处在一起，以为你在和我……做些下流的事情。

但不管怎样！

已经无法思考了。明希星的感情达到爆发。

7

这一刻，世界变得一片空白。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和我说话的人是谁，不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然后，我清醒了过来。

芹泽明希星正在盯着我，仿佛很是惊讶的样子，瞪大了双眼。

我在做什么，在那之后过去了多少秒？

我在为什么感到不安。那只不过是小学生级别的羞辱而已。

现在还来得及，重新伪装起来，重新找回自我，变回完美的橘黑姬。

……你在说什么呢？像个傻子一样。

是的，快坦然说出来。用充满自信的，用令说话本人都无比确信的语气，去嘲笑芹泽明希星，让她感到羞辱，轻视。告诉她，你的世界里全是这种错觉。为什么像我如此光芒万丈的人，会去喜欢那样不起眼、普通的男生呢？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咦……假的吧……？」

芹泽明希星低声嘟囔着。

看向她眼睛时，我明白了。

她已经确信不疑，我的内心已被看穿。

我在沉默什么，赶快否认啊。告诉她，像凡田纯一这种人，橘黑姬从来不会有任何想法。

但是发不出声。身体好热。我的身体究竟怎么了？行为无法完全靠意识所控制吗？能感受到声带在颤动，可完全发不出声。

但一定要否认，发出声音！

黑姬开口说道。

「你在……」

「我说过了啊，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明希星的喊叫令她肩头一颤。至今从未有过这种感受，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自主神经进入兴奋状态，心脏狂跳，身体颤抖。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芹泽明希星怒火中烧。

「啊！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们没有在交往！」

那一刻在脑海中复苏，绝不会忘记任何事物的大脑，回放着那个记忆。

你怎么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一直在希望你能忘掉。

「都告诉过你了，为什么还要自作多情地误解，自作主张地嫉妒呢！？」

嫉妒！竟然说我嫉妒……！我……

嫉妒过。

我一直一直在嫉妒你。嫉妒刚出现，就能轻而易举接近他的你。嫉妒能在大家面前，无拘无束地和他要好的你。

「我只是说了『想一起吃午饭』而已啊！怎么就变成喜不喜欢他的话题了！你脑回路也太奇怪了吧！」

我很奇怪？

这怎么可能。因为不管怎么看，你那行为都是喜欢他的。普通的高中生可不会做出那种行为。

「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起吃午饭而已！一起看电影而已！我和他可是朋友啊！凡田他，他可是想要额外的卡片呢！」

电影……原来如此，那时他们是一起看了电影吗。不对，这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信息。必须要装作不知道……

快点重新站稳脚跟，振作起来，现在这幅样子可不像橘黑姬。

「难道还要理由吗！？想和他说话就去说！想和他见面就去见！有什么犹豫的！」

不对！不对！不对！

我可是橘黑姬。我可是《御伽众》的首领。为了成为大家所希望的样子，我需要大家所期待的理由。

回到原来的自己。

用伪装包裹自己。

演绎完美的自己。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我是完美的人类，我可是橘黑姬。

你一定在隐藏着什么，一定隐藏着和＜飞鹰＞有关的情报。

「等下……！」

黑姬挥开明希星的手，冲向泳池旁的空地。

毫无疑问，你被不想看到的东西就在那里。你所隐藏的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拐过墙角，走进了空地。

什么都没有。只有些零食袋子，盒子，以及散乱的漫画书。要说的话，只有两个人逃课跑到这里玩的痕迹。

当回过头去时，明希星此时并未展示出怒意。而是带着吃惊的，胆怯的表情盯着她。

「对不起，刚才大声喊你，我有点……慌乱了……不，我不是有意这样……」

她说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语。

她在说什么？

无法捉摸她的感情。

我的视力变差了？为什么？是药物吗？我什么时候被下药了？

水滴落到手背上。

雨滴？不对。

是眼泪。

我在哭吗？明明我不想的？为什么身体背叛了我？

现在还来得及。

我可是橘黑姬，不可能输给这样一个小姑娘。

再一次建立整个世界，以全视角来掌握一切。

将拍摄世界的摄像头缩进，黑姬的姿态客观展现于此。

芹泽明希星，二年E班，凡田的朋友。

在她旁边，发现了一个孩子。

一个无法对心上人表白，只好私自烦恼的，嫉妒和心上人亲近的人，向她发火，被看穿后遭到责备的，最终悲伤地哭泣，孤单一人的孩子。

回过神来时，黑姬已经逃离了此处。

在哭泣中，无法言说地奔跑着。

8

凡田抱着垃圾袋，朝植栽的阴影走去。

袋子中传来＜柴郡＞的声音。

「飞，我一个人可以去的。」

「别说傻话。」

这么严重的伤，怎么可能正常行动。而且真仁并不知道＜柴郡＞的长相。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必须完成自己应尽之责。

穿过灌木丛，到达集合地。

西侧的树篱有一道缝隙，通向巷口。

手机震动。

时机到了，这是真仁发的信号。

几米远处，一辆货车暂时停止。

一瞬间，各种景象交织在一起。

被探照灯照亮的废墟。子弹飞舞的战场。从高楼顶开始的悬崖。

墙上没有绳子，门在自己眼前关闭，直升机飞向上空。

凡田丢掉犹豫，一口气跳了出去。

五、四、三、二、一。

一直到即将撞到车上时，车门才打开。

车里的一只手把袋子拉了上去，然后塞给凡田一个新垃圾袋。

「哎呀，小胖。竟然想要我做这种事，还真是怪胎呢。」

坐在后排的的真仁咧嘴笑着。凡田看向驾驶座，一个白发交错的男人侧脸映入眼帘。

「拜托你们了。」

「你那边才是，别忘记给钱哦。」

男人没有任何回答，代之以真仁说着，关上了车门。

凡田用数秒回到院子里。回头时，货车已经消失不见。

回到游泳池旁的空地后，凡田开始了伪装。

他摆放好托真仁买来的几万日元的垃圾，叠放起漫画书。这是伪装自己在逃课看漫画。为万一被人发觉凡田逃跑的时刻而设置的预防线。

突然，凡田听到了异音。他手拿着漫画书，慢慢弯下身。

明希星的怒声传了过来。是在对谁发火？凡田努力听着，但还是听不清具体内容。

不久，有人走进了空地。

长长的黑发，丽质的容颜。

橘黑姬？

文武双全的学生会成员，橘家的大小姐，为什么她会来这里？

紧随其后地，明希星也走了过来。她现在没有生气，而是试图安抚似的对橘黑姬说着话。

突然，黑姬掉头离开了这里。只剩下了明希星一人。

「芹泽同学？」

明希星的脸涨得通红，眼里含泪，紧盯着他。凡田走近明希星，小声问着。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明希星没有回答，反问他。

「……那个姑娘呢？」

「已经被接走了。比起这个，橘黑姬为什么会来这里？」

「是来找凡田同学的。」

明希星轻声回答。

这番话让他很是震惊，为什么她要来找凡田，难道……

「她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凡田一阵愕然。

「你不知道？你得醒醒，那家伙可能是敌人，你为什么不去追……」

眼前火花四溅。

明希星一耳光，差点让凡田意识涣散。他勉强保持住了站立。

「听着！橘同学喜欢凡田同学哦！」

「…………什么？」

他完全搞不懂明希星在说什么。

「我被她缠上了！我被她误认为和你交往！我刚刚都快吓死了！差点就把她给杀……！」

明希星的声音颤抖着。

「哪有那种事……！我和她可是连接点都……」

「闭嘴！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去找啊！」

芹泽明希星再次陷入了情绪不稳定状态。

现在该怎么办？凡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追着橘黑姬，向主校舍跑去。

9

她在哪里？

凡田在校舍奔跑着。

芹泽明希星说的话意义不明。

橘黑姬喜欢凡田纯一？

别说傻话了。没有缘由。作为学校内最上位的存在，喜欢上凡田纯一这种最低边人士，完全做不出合理解释。果不其然，明希星作为间谍就是二流以下。

说到底，他和橘黑姬有过接触机会吗？

为完全否认这一观点，凡田搜寻着记忆。根本寥寥无几，甚至用不着五根手指头都能数清。

虽然自己时常有机会能看到她，但她怎么可能注意到……

凡田突然想起。

有过，仅有一次，他和橘黑姬接触的瞬间。

◆

她一直孤身一人。

无聊的世界。

一切都按她的意愿进行。

每个人都像玩偶，简单的形态，简单的反应。

她被教导着要扮演人偶们期望的样子，被教导着实现人偶们的愿望。

于是，她掌握了操纵这些人偶的技巧。

她通过将自己塑造成完美人偶，成为了完美的人偶使。

好无聊。

刚进入高中时，还以为生活会有所变化。以为只要走出家门，就能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可很快地，她就知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学校中无数的人偶，与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没有不同。

她只需要做一件事，掌握它们。

作为一个完美的学生行事，补足他们期望的世界，支配这里。

那是四月的某日。

在走廊上闲逛的高年级学生朝她伸出脚来。他是想要展示自己，告诉他人自己并不是害怕橘家的软弱之辈。但他不知道，他周围的人并不这么看。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所属群体的权力平衡。除了你，谁都知道对橘家的人出手意味着什么。幸运的是，我会相信你不是故意出手的。当做没看到就好了吧？

算了，今天就摔倒一次吧。这样一来，也能满足下你的小小心愿。作为交换，就从在场的人身上捞点同情心吧。

接着，橘黑姬绊了一下脚，摔倒了。

起初，周围没有人表现出关心。只有少数人稍微看了一眼。但当他们发现摔倒的是橘家小姐后，都僵在了原地。接着，有几个人准备伸手帮忙。

该向谁寻求帮助呢？

眼前，一个男学生经过。

哎呀，你看到我了吧。这次就准许你向我伸出援手喽。

那个男生并没有伸出手。

他微微弯腰，看向了她。在蓬乱头发下的黑框眼镜，在黑框眼镜下的无神眼睛。那眼神似乎在说。

哎呀，你自己站得起来吧？

「你，你没事吧……？」

男生伸出了手，有些犹豫，略带害怕。黑姬握住他的手，被扶了起来。那个男生好像特意避免周围学生的嫉妒和羡慕般，离开了这里。

那时，他已经恢复了伪装。

从那时起，无数问题在她的脑海中萦绕。

为什么，你要用看小孩子的眼神来看我？为什么，你要拼命掩饰？

难道，你也和我一样？

但是，我不能发现这点。

如果我发现了，你肯定会从我面前消失的。

你就永远不会再让我看到那幅样子了吧。

所以，我只需要看着你就好了。

只需要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继续看着你的伪装。

然后。

只需要再一次，哪怕只有一瞬间。

让我看到你的真实姿态。

让我确信，在这个世界上，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

我的世界已经破乱不堪。

我不再知道任何事情。

我是谁，我在哪？

脚步变得迟缓，体育馆用的鞋带松开了。我想要重新系起来，但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我不知道该怎么系。其实我知道系法，但那真的是正确系法吗？我没有自信。

我一直都做错了吗？

秘密间谍机关《御伽众》，统领组织的＜翁＞。

全部都不存在。难道，其实我只是一个妄想狂，那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吗？

我曾自认为完美的伪装，不也被大家看穿了吗？薰子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个小丑，在背后一直偷偷嘲笑着我？

黑姬双腿失掉了力气，倒在了地板上。

这里到底是哪里？我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但我不能确定，我没有那份自信。

黑姬在原地无法动弹，蜷缩在地上，放声大哭。

「你，你没事吧……？」

黑姬抬起脸来。

他就在那里。他，伸出手来。

◆

不可能。

是那个时候？是那个时候吗？

从未经历过的恶寒，令凡田的胃部翻腾，冒出大量冷汗。

她一瞬间就看穿我的犹豫了吗？仅有一瞬间的，以看小孩子般的眼神看向她的那个时刻。

果真如此的话，她就是个怪物。

是一个不应存在的存在。与她同处一个空间内都会关系到自身安危。

为了消除那种不祥的预感，凡田飞奔上楼梯。

他朝着那个走廊，那个与橘黑姬接触的地方走去。祈愿着，橘黑姬不要在那里。

他走到楼上，环顾四周。

橘黑姬在那里。

那个黑发怪物像个孩子般抽泣着，看向了他。

直觉告诉着他，自己不该来的。她还记得这个地方，她知道我的隐藏一面。

我必须杀了她，就在这里，就在现在。

晃晃悠悠地，凡田走近了黑姬。

「你，你没事吧……？」

倒在地板上的她露出了白皙脖颈，只要伸出手……

「…………凡田同学！」

橘黑姬紧紧拥抱住凡田纯一，令他完全动弹不得。黑姬把脸埋在凡田的胸前，泣不成声。

『橘同学喜欢凡田同学哦！』

这不可能，无法理解。

凡田被黑姬紧紧拥抱着，呆若木鸡，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