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会儿不盯着，又搞得这么乱……」

薰子环顾一圈堆满文件的地下室。

此处为凡田对策总部。

那凡田是何许人也呢？

他是橘黑姬的初恋对象。

《御伽众》统帅，继承＜翁＞之名的少女，居然会派组织一流间谍去监视自己单相思对象。

而知道这一切的，只有橘家司机兼组织传书使和监视者的薰子。

至于监视部门的成员，对自己顶头上司其实是一个十七岁小姑娘，还有追踪对象是上司的单相思对象，其实都一无所知。

无视掉面红耳赤，蜷缩在钢桌下的黑姬，薰子弯腰捡起烧焦的纤维碎屑。

「属下不是劝诫过您，请不要烧掉闪光纸吗，总有一天您会被喷头淋成落汤鸡的……这是什么？一年前的电视节目表？留着这种东西干吗？」

（注：闪光纸，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纸，点燃后，火光大，燃烧速度快。）

「不行不行不行！我正在看的啦！」

黑姬连忙制止住想要撕掉墙上旧报纸的薰子。

「啊，又来了。请把收音机还回来，园艺师服部先生找好久了。总是在说『做不了广播体操』。之后属下会给您带回来的。」

「这个也是，我正在听呢！」

黑姬从薰子手里夺过收音机，再次躲到了钢桌下。看上去就是既感到害羞，又希望和别人攀谈恋爱经历的样子。

在薰子眼里，黑姬已经完完全全地堕入了——

『恋爱脑状态』

甚至，她对自己陷入恋爱状态感到愉快至极。既不想让别人察觉到这份心意，但又特别想与他人分享喜悦。动摇于两种想法之间，难以处理的状态。

薰子的目光停留在桌面拉长的照片上。如果真不想让她看到，干嘛要放到这里？可黑姬偏偏如此做了。

虽说已经对问题的答案有了一半猜想，但为满足黑姬愿望，还是选择问一下吧。

「那么，这照片是怎么拍出来的？」

「……嘿嘿嘿——」

薰子问出口后，黑姬在桌下咯咯笑了起来。

「你很好奇吗？」

「…………」

「哎呀，该怎么办呢？有点害羞呢……不过……如果是你，就讲一下吧……」

然后黑姬微微抬头，害羞瞥了一眼薰子。

……真是麻烦。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薰子还是忍了下来。她们现在姑且还是上下级关系，哪怕黑姬要她去死，也不得不从。

「……是的，属下非常想知道。但如果您五秒内不说，属下立刻回去。」

「没错，『闪耀的晨间上学路』作战终于取得成功，这张照片便是成果。」

「哦，是那个……」

听罢，薰子从记忆深处，模糊想起了这个奇怪命名的计划。

2

『闪耀的晨间上学路』作战。

其端倪可追溯到今年四月的某日。

当时，凡田对策总部笼罩在停滞感当中。监视部门获取的信息中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并且信息量也在变得越来越少。攻略路线图的进展已经滞后半年，而作战负责人（也就是黑姬）的批评主要指向了对策团队（薰子一个人）。尽管负责人每天都会对情报量和信息精度提出不满，但对策团队的反应却很迟钝。对策团队在组织好专项跟踪凡田的监视部门后，长时间避免进一步参与计划。其团队内部，普遍认为这并不是自己的工作。

日复一日的某一天，作战负责人向对策团队下达了一项密令，要团队与自己详细分析某项计划的可行性。

内容如下：

一、是否可以从近距离拍摄到作战目标的容貌？

二、是否可以将拍照时间定于作战负责人与目标接近时？

三、是否可以将那张照片放大并制成海报？

当时，负责人手中只有两张作战目标的照片。

情报收集和行为侧写——作战负责人对这两件事异常执着。她认为在正式接触作战目标之前，必须拥有充足的信息和完善的计划，而这项作战便是对情报的补全。

对策团队对第三条目迅速给出了结论：

「可以。」

然而，对于第一项和第二项，团队无法提供负责人所期望的答案。

「既然您要亲自接触，那直接由您本人负责偷拍不就可以吗？」

但是，负责人却否决了这个提议，理由如下：

「目标警惕性极强，即使是轻微的做作也会引起对方警惕，成功概率很低。必须确保不被发现。此外，为了拍摄理想的构图，需要第三方专业摄影师。」

负责人特别强调了需要不被发现。

对策团队提出了一些替代方案，但都未能通过。在负责人眼中，该计划必须由监视部门执行，不需自己出手。

之后，作战责任人与对策团队之间又进行了几分钟的激烈讨论。具体来说，由以下对话。

◆

「我想要凡田同学的照片嘛————！」

「照片不是已经有了吗，而且有两张呢。」

「我想要的不是入学式拍的合照或者在远距离偷拍的照片啦！那个……可以的话……最好是那种……我和他一起拍的……」

「正常在学校里拍一张不就好了？『凡田同学，一起拍张照吧！』，咔嚓一下。」

「不行不行不行！那样肯定不行嘛！太羞人啦！并且还很不自然！」

「害羞什么劲呢，好恶心。」

「而且他会很警觉的！我想要的照片，表情一定要自然！」

「明白您的意思了，属下这就去PS一张给您。」

「……你在耍我吗？」

「好好好，那属下给您个方法。现在正好是樱花盛开时节，于是乎，属下准备在平时的转盘处为您拍张纪念照。接下来就是『薰子，你要不和我一起拍？』『可属下今天没有携带三脚架。』『那可麻烦了。』然后在凡田经过时向他搭话『喂，这位同学，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机会难得，我们也拍张怎么样？』这样如何？」

「……我想和佣人来张合照吗？这样是不是有些不自然？」

「虽然属下知道您是站在常理角度认真考虑才作出的评价，但其实属下自认为已经和您非常熟络，所以您的发言令属下十分受伤。」

「总之就让监视部门来解决吧！」

「不行。每次都要下达指示实在过于麻烦，并且属下除送您上下学之外，还要完成许多工作。」

「哈啊？」

「再者监视部门也无法如此接近目标。大小姐，您忘了自己做出的指示了吗？『严禁接近、严禁接触、严禁私闯民宅等违法行为，绝对不能让目标发现！』等等。」

「因，因为……如果他发现我在监视，说不定会讨厌我的……」

「请为在如此限制下负责监视的人想一想，他们总是抱怨这些注意事项。」

「不，不过！监视部门不也总是提供不了有用信息吗！到现在都没有取得让我满意的录音！」

「因为凡田这个人不爱说话啊。对了，等下属下需要带走录音机，不然属下会被服部先生发火的。」

「不行！我正在听呢！」

「音频数据的话，属下不早为您准备好了吗？」

「必须是模拟录音！凡田同学说不定在超声波域也说了什么呢！」

（注：模拟录音，以机械的方式，储存和回放模拟的声波，能将所有的声音波形都模拟出来。播放方式如磁带录音机，黑胶唱机等。）

「他在您眼里究竟是什么生物啊？总之，如果您想要与他的合照，需要亲自接近他。只要您能够提供属下数据，不管放大到何等大小都可以，您觉得可以吗？」

「…………」

◆

黑姬对策团队的不负责任十分诧异，但仍希望继续执行这一作战。

现在的难题在于如何接近目标。

黑姬和作战目标之间并没有接触点。

作战目标总是孤身只影，被相关人评价为「人际关系中的大陆孤岛」。

然而，转机总是会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

在整理学生会文件时，黑姬发现学校曾开展过『晨间问候活动』。

这是一项为促进学生之间顺畅交流而举行，却对沟通交流没有半毛贡献的活动：学生会成员站在校门口，对过往学生打招呼「早上好」。

但是，这在黑姬眼里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如果这个活动能够再开，就可以自然地与目标拉近距离；拍摄活动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毕竟要刊于学生会宣传单，可谓一举两得。

理所当然的，学生会顾问小清水老师对该提案完全不感兴趣。作为一个在教育工作中追求稳定、不招事的人，她的决断力和行动力都有所欠缺。虽表面笑容满面地说「真是个好主意」，实际能看出她内心其实在想「什么？别说这种奇怪的话增加不必要的工作啊……」

但黑姬充分利用了平日里优等生的面孔，逐步逼迫小清水。

「学生们现在都为升学而感到烦恼，我认为，正是在这种时候，才应该促进彼此之间的交流。」

「说起来，老师担任学生会顾问也快一年了呢。其实我正想在学生会宣传单上专题报道老师的贡献……」

「咦，老师你以前参与过摄影部吗？太厉害了！那之后刊在宣传单上的照片可以麻烦您吗？我们自己总是拍不好……」

通过升职为学年主任的诱惑，还有重新激发摄影女生的自尊心，终于，『晨间问候活动』得以复活，也成功让小清水老师担任摄影师。

之后的问题便是，活动要在何时进行，自己要在何处等候。

双轮高中有三条可侵入路线。现在麻烦的是，根据监视班的报告，凡田对于三条路线是分情况使用。

不过，黑姬充分发挥自己的情报处理能力，对凡田早上的行动模式进行了相当准确的预测。

通常来说，凡田的行动路线与周刊漫画杂志的发售日相关。除此之外，还要考虑便利店每个季节的杂志阵容，以及周边工业高中的学生动向等不确定因素。最终，黑姬将活动时间定在『周刊少年Leap』发售的星期一，自己于学校东门等候凡田到来。

（注：此处杂志名称改自『周刊少年Jump』，有趣的是leap和jump算是同义。）

就这样，作战正式开始(go sign)。

作战被命名为『闪耀的晨间上学路』。

并不是要渗透入中南美的武装组织，它只是要让黑姬与凡田在近距离“咔嚓”一下。

3

「那，这就是作战的成果吗？」

「对的。」

在仰望放大的照片的黑姬旁边，薰子表情十分无语。

说实话，这就是普通的早晨场景。

朝阳照射于教学楼之上，在它背后，学生们走进略显渺小的学校大门。照片的中心是佩戴学生会肩带的黑姬，而另一位关键人物凡田则……

「咦，他在哪？」

「仔细看，在这里！竟然能和他在这么短距离合照，简直就是奇迹！」

黑姬指着照片。

确实有。一个戴着眼镜，驼背的男学生毫不起眼地独居于照片角落。这距离与其说是两人合照，不如说只是他勉强还在镜头范围内。

「然后，然后呢！我不是应该对大家说『早上好』嘛，所以我就鼓起勇气，尽可能不引起凡田同学疑虑说了一句『早上好』，结果呢，结果凡田君还小声回应了一句『……早……好』！」

「…………」

「我是不是有点大胆过头了？是不是应该再慎重一些呢？薰子，你觉得呢？」

黑姬兴致勃勃地说着，薰子黑着脸问她。

「……您知道迄今为止，我们为监视凡田已经花费多少财务了吗？」

「啊？」

「到四月份时已经花费二百万，当然，是以美元计算的。」

「…………」

「也就是为拍这张照片，花了两亿日元哦？」

（注：该书发售于2020年3月，当时的日元与美元汇率在1:0.01左右浮动。）

薰子说完，黑姬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谈话的走向，垂下了目光。

「是时候该撤下监视部门，进入阶段2，试图接触了吧？最开始设置监视部门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

「您不是在半年前就已经计划向凡田搭话了吗？为追回进度，差不多该进入下一阶段了吧？」

黑姬双手扭捏着，有些犹豫。

「那个……情报……情报还没收集足够……行为侧写也还没有……」

「可现在的情况是，即使再这样发掘下去，也不会涌现更多的情报啊。」

「不会的！那个……总之，为了接触凡田同学，关键性情报还远远不足！」

「还请您正常选择接触。直接去他教室找他聊天就好了。」

「我和他连接触点都没有，这样很容易引起警觉的！」

「怎么没有接触点，不都是一个学校、一个年级的学生吗？」

「不同班级、不同性别，这已经等同于没有接触点啦！就像柏林墙一样隔绝着！他可是人际关系的大陆孤岛的说！」

「…………」

这就是问题。

在恋爱方面过于保守。

总是在找借口拒绝直接接触。

一年来只顾着收集信息而不采取行动。明明让下属暗中搜集情报，却也只是把情报贴在墙上，完全不去与对象获得进展。

敢对世界上那些愚蠢的有钱人胡作非为，却对自己一厢情愿的对象如此胆小。

沉浸于那个男生的情报中而就此满足，所作所为与淫乐杀人者没有两样。

「该撤回监视部门了。不论额外支出，组织的人手也不够。总不能让一流的人才全用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吧？」

薰子带着怨气说着，黑姬抬头看着远方，问道。

「……上一季度，我为组织赚了多少钱？」

「十亿美元左右。」

「那我私用两亿日元也没什么问题吧！？」

「我们毕竟不是正规企业，很难说，但私以为是不行的。一旦让干部们知道，就是垮台的下场。」

黑姬用力挥动着双拳。

「他们都在掠夺经费！这些我完全知情！那为什么只有我不行呢！」

这就是问题。

她总是立刻发火。一旦有事情做不好，就会有做破坏行动的倾向。

这对于薰子来说十分糟糕。

黑姬是组织的核心，可以说她就是整个组织。

坦率来说，如果不是黑姬的人心掌控能力和对人分析能力，组织不可能取得现在这样的业绩。如果黑姬真的生气离开组织（真发生后，很大概率找不到她），推定有超过一万名间谍将无以谋生。

作为监视者的薰子，必须在取悦黑姬的同时，尽可能让她继续管理组织运营。因此，她必须隐瞒干部，并在暗中秘密监视凡田。

「总之！」

黑姬喊道。

「告诉他们要收集更多的情报！必须让他们认真对待！」

「好好，我知道了。」

薰子离开房间，走上楼梯。

她对一无所知，却要认真监视那如普通人化身的无聊男子的监视部门成员，深感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