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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幼少期篇 金眼》

「嗯──没有啊。」

精灵术〈水精的领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观测的范围。

其中没有艾莉西亚,察觉这点,我不禁嘟哝。

〈水精的领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在暴雨中拥有广大的范围,同时也能清楚检视范围内的物体。即使细细搜索〈水精的领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带来的大量情报,依然确认不到艾莉西亚的存在,这意味着她逃到了精灵术的范围外。

以圆形范围掌握南北战场资讯的我,推测出艾莉西亚最有可能逃跑的方向。

那就是西方,只有杂木林和兽径的危险路线。

虽然这个路线不适合马车逃跑,不过可以理解圣金骑士团为何选择往西逃。考虑到南北都是战场,这是妥当的选择。毕竟他们不会料到南方的战斗已经结束。

这样的话,该怎么办?后方在与魔物和人类的联军激战。要去那边支援,还是去追艾莉西亚……

〈水精的领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向我通报战况。

水的细微波动经由雨滴传来。情报环绕,聚集到我身边。精灵术传达的战况是──我军居于下风。敌军人数不多,多的是魔物数量。

数量在陆战中相当重要。尤其是在平原地带,优劣会如实表现出来。

目前正在交战的东边境伯军是人数不足一百的骑兵队。即便与遭到冰封的部队会合,东边境伯军现在也只有合计约两百名的骑兵。其余两百名骑兵应该不会就此阵亡。估计是因为在第一次袭击时负责殿后才分头行动吧。殿后的别动队目前状况不明,没有余裕耐心等待他们参战。部队本身也可能疲于与魔物的战斗,不太能指望这战力。

「圣金骑士团……不在啊。」

我懂了。看来圣金骑士团是把魔物交给东边境伯军应战。他们的任务终归是护卫艾莉西亚。可说是妥当的判断。既然如此,应该可以认为艾莉西亚现在正被圣金骑士团保护。

(那就先去援救我军吧。)

当我如此判断时──

〈水精的领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感知到的消息使我停下动作。

人的动静陆续从术式范围的西侧增加。对方是一群井然有序的骑兵。身上配戴的装备与东边境伯军不同,是为了侍奉公主而成立的骑士团。骑士团几乎全员奔向战场。打头阵的骑士是女骑士卡莉娜。呐喊着朝魔物冲锋的身影勇猛果敢。

问题是,艾莉西亚人呢?

圣金骑士团的首要之务是护卫公主。如果前线没有部队维持,倒还可以理解,但这边有东边境伯的军队。圣金骑士团没道理专程过来助阵。让公主周遭唱空城计反而才是下策吧。突如其来的局势变化令我满心困惑。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现在知道的只有圣金骑士团位于此处,以及艾莉西亚身边防御薄弱这两点。

万一公主遭遇不测,就代表任务失败。罪责也将落到我的头上,进而演变为让讨厌我的人开心的结果。那是多么地令人不快。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艾莉西亚平安。不知是因为她是拥有金眼的同胞,抑或是她的为人影响,感觉两者皆是。

「白雪,我们去找艾莉西亚殿下。」

「遵命。」

我牵起白雪的手。

目标是西方。我编织隐匿身形、翱翔于天际的术式,与白雪纵身跃向了空中。

于空中翱翔的我低头四处寻找。不只要隐蔽身影,更要在空中飞,现在我没有余力再用其他精灵术。不过,我对逃跑的路线大致有头绪。

西侧道路虽然是兽径,却几乎是一路到底。路上应该会有痕迹才对。

再次使用〈水精的领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也行,只是发动这个术式需要比其他精灵术更久的时间。等找不到公主的所在位置再发动也不迟。

不久后,我的预测命中。

泥泞中有辆被抛弃的马车。确定周围没人,我和白雪静静降落在马车旁。敞开的车门内没有任何人。

白雪抽动了下端正的鼻尖。

「有公主殿下的味道。」

兽人族的五感人类无从比拟。白雪的话可以信任。

「车轮陷在泥里不能动了啊。」

虽然地面满是泥水,非常难看清,但可以确定有状似动物脚印的足迹往西延伸。他们似乎是舍弃了马车骑马移动。足迹数量不多。果然护卫相当薄弱。

「我要用法术搜寻位置。」

令人犹豫涉足的污泥路。在这种路上,连马都有可能跑不太动。照这样来想,他们应该没走多远。小蓝回应我的呼唤,将小巧的手放在我的肩上。

苍蓝色光辉带来暖意。蓝色波动从全身上下往四周扩散,我的认知范围渐渐扩张。不过,这次的〈水精的领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没有方才那么明晰。频繁使用精灵术造成的疲劳如今明确地表现在精神上。

连自己也感觉得出注意力比刚才更涣散。外加西侧路线有许多被林木包围的场所,这也成了〈水精的领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的阻碍。

能够轻易俯瞰树林,却非常难看清楚绿荫底下。

这是因为雨水流经的路线变得复杂,难以一一掌握。现在映照在我脑中的是马赛克般的景象。这令我十分焦躁。我的实力终究还是不到家。即使能够发动精灵术,精细度却粗糙得很,远比不上露蒂的境界。

我不由得绷紧神经,鞭策自己。

要再运用得更好,让感觉变得更敏锐。精灵术捕捉的情景不是经由视觉传递。不过,我的感觉无法超越人类的肉体,无法以自然的状态接纳感觉的受器。

为了凝视景色,我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双眼上。

艾莉西亚的所在地点,只要知道这点就好。

于是──视野闪烁。

「……啊。」

异样感袭向两眼。我知道这股感觉。

细胞痉挛。瞳孔放大,眼球的血管膨胀。刺痛的征兆令人不忍想像。

这是。这种感觉是。过去我的眼睛发生变化时的──

「──唔!」

呻吟才刚脱口,就有一股灼热侵袭双眼。痛得彷佛眼球连同视神经一并被挖开一般。我拼命忍耐想要大叫的冲动。

这次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余力再维持精灵术。我紧闭着双眼,用手按住自己的眼睛。

贯穿眼睛的剧烈疼痛如电击般直冲脑门。痛楚逐渐扩及整个头部。过于强烈的痛苦使我不禁跪下。

「主人!?」

察觉到我的异常的白雪担心大叫,不过我没心力回答她。

我一味拼命地挽留即将远去的意识。视野染成纯白。

中心如深渊般凹陷。最终,黑暗吞噬了所有一切。

眼前有名男子。

穿着金色铠甲的男子手里握着染红的剑。

剑锋正对着我。男子的眼神散发的是不折不扣的杀意。我想扭开身体,身体却没反应。没有动作的征兆。有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不协调感。可能是大脑与管控视野的器官不相连吧。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有这种荒诞无稽的确信。感觉就像只有眼睛属于我,映出异常逼真的影像。

忽然间,视野浮空。似乎是有人扛起了我的身体。

这时,我才发现周围还有其他人。但是,看不到相貌。视野被固定在眼前的金色铠甲上。这种奇妙感觉就像在看电影场景,没有半点真实感。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就是这个视线的所有者正感受着无与伦比的恐惧。

恐惧如水渗透般扩散,渐渐侵蚀我的心灵。

惊愕、绝望、厌恶、恐惧。视野湿润,变得模糊──

「!」

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被雨淋湿的大地。喘不过气的感觉缓缓消失,呼吸自然而然加快。土的浓烈气味和雨的闷湿味令我不禁想咳嗽。痛苦和恐怖悉数消散。

眼前的景色确确实实是我自身的视野。不是刚才那种奇妙的影像。

我是做梦了吗?那个影像是什么?没人回答我的疑问。唯有模糊的焦躁感充斥我的内心。莫名其妙。只是,再这样下去会来不及。

「主人……?您还好吗?」

听白雪关心,我微微点头。

「动作快。艾莉西亚殿下有危险。」

嘴巴下意识说出这句话。

我对自己的话感到吃惊。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提到艾莉西亚。

可是,我有种莫名的把握。艾莉西亚处于危险之中,正在寻求协助。这种来历不明的把握存在我的心中。我深深呼气。回想视野变暗前,在内心回荡的感情。这次绝对要做得更好。

【水精的领域(Spiritus aquae recognitio)】。

双眼已经不再疼痛。

◇ ◇ ◇

艾莉西亚不曾体会过恶意。

周围的人基本上都对艾莉西亚温柔以待。即使是本该被忌讳的黄金眼谋,对于被奉为英雄的她而言,反而可以说是一种象征。自从绝口不提精灵,艾莉西亚收到的净是称赞,从无反感。

因此,艾莉西亚才无法觉察到,针对自己的加害心及其冲动。

带领部队的路卡斯忽然停下脚步。

一队之长的行动等于对队员的命令。与艾莉西亚共骑一匹马的女骑士效法路卡斯,拉缰绳使马减速。三名围绕艾莉西亚跟随的骑士也同样拉住马匹。其中一名骑士策马跑到路卡斯身旁。

「团长,请问有什么──」

然而,他的请示没能说到最后。

「……咦?」

这声呆愣的疑惑不知来自何人。

事发过于突然──骑士的头盔飞上半空中。

沿着挥下的剑尖滴落的是鲜红的液体。躯体上没有首级。份量惊人的血液从断面喷出。失去脑袋的骑士直接摔下马,咚的一声,传来令人不适的声响。伙伴突然一命呜呼的冲击令其他骑士发愣。

眼看自己敬爱的队长行凶,没有任何一人能立即反应过来。这短暂的空档成了致骑士于死地的关键。路卡斯手里的凶器袭向其他骑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下的剑划出鲜红的轨迹,砍飞另一颗头颅。

斩击精准划过盔甲之间的缝隙,是他具备绝妙剑技的证据。但对神殿骑士团前副团长路卡斯而言,这样的绝技只是雕虫小技。

「!?」

两名伙伴接连丧命,其中一名骑士发出不成话语的嘶吼,对路卡斯突击。失去冷静的他没有胜算。路卡斯轻易弹开挥向自己的剑,以流畅的动作刺穿骑士的颈部。

只剩艾莉西亚和女骑士两人。

对路卡斯突然背叛一事感到震惊的女骑士做出的选择是──逃跑。女骑士策马转向奔跑。然而,她的生命没有持续太久。背对敌人的骑士没有胜算,也无机运可言。

路卡斯冲到她的背后,无情地斩断颈部。伴随着临终惨叫,女骑士的脑袋掉在地上。从颈动脉涌现的血液喷湿艾莉西亚的长袍,马上满是血淋淋的铁锈味。被尸体摔落的劲势拉扯,艾莉西亚骑着的马跟着摔倒,胡乱踢腿。

艾莉西亚承受不住马匹摔倒的摇晃和冲击,身体被抛向空中。浮空感维持不久,一阵冲击流窜全身。即使如此,她仍勉强保有意识,因为地面被水泡湿,形成了柔软的泥水。若是干燥的大地,艾莉西亚全身的骨头恐怕早就断光了吧。

「菜鸟骑士就这种程度,真是软弱至极。」

耳边传来这样一句话,下一秒艾莉西亚被人硬是扛起。

「唔、呜。」

「要是让您乱动也很麻烦呢。」

听见路卡斯的声音的同时,艾莉西亚的嘴巴被某种物体捂住。难以形容的臭气侵入她的鼻腔。

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使不上力。

「为……么……」

为什么?艾莉西亚的疑问没能说出口。路卡斯扛着瘫软的艾莉西亚,再次骑上马奔驰而出。

「实在是受不了那群蠢货,净会增加我的工作。」

路卡斯这句语带烦躁的嘟哝成了最后的声音,艾莉西亚的意识坠入黑暗之中。

闻到土和草木的浓郁气味,艾莉西亚睁开眼。

睁眼所见全是土和污泥。脸上的不快触感就是这些泥土造成的吧。

舌头传来沙子的粗糙感。苦味和恶心感充斥口腔,让艾莉西亚泫然欲泣。她试着扭身避免喝到流向嘴边的泥水,却发现无法如愿。身体使不上力,彷佛躯体和四肢都不属于自己一样。

尽管如此,全身却痛得要命。呼吸似乎也有困难。这是艾莉西亚至今从未体验过的痛苦。身体的异状令她感受到死亡的来临,萌生的恐惧深不见底。

「……您醒啦。亏我本来打算至少给您一个痛快的。」

听到男子冷漠的声音,艾莉西亚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这是路卡斯的声音。平时带来安心感的声音如今在艾莉西亚听起来却判若两人。

「看来洛库洛果的催眠效果还是太弱了。想不到才走一段路就会清醒。」

可以瘫痪行动这点倒是挺方便的──路卡斯喃喃说道。

「……呜啊……呜。」

「喔,就算您想说话,应该也说不好吧?这种药就是这样喔。」

语气平淡的路卡斯令艾莉西亚畏惧。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做这种事。不只杀害骑士同伴,现在更准备对艾莉西亚痛下杀手。难道自己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艾莉西亚对路卡斯瞭解不多。他在父亲和亨德利塔祭司的推荐下成为自己的骑士团的临时团长。知道的只有这样。

是因为自己没怎么跟他说话吗?还是因为自己耍任性说要和葛雷拉德坐同一辆马车?

艾莉西亚拼命思考。可是,年仅十岁的她不可能想到原因。这个世界有许多事是在王宫内备受呵护、远离世俗的她所无法想像的。

「……啊。」

动弹不得的艾莉西亚看不见路卡斯的样子。她凭着本能寻找穿插在雨声中的声响。现在雨声减弱些许,或许听得见形形色色的声音。艾莉西亚以听觉代替不听使唤的身体和视野,挣扎着寻找路卡斯的动静。

艾莉西亚是如此地拼命,相对地,路卡斯却毫无动作。既没有走过地面的声音,也没有铠甲碰撞的金属声。简直像在等待什么似地,静止不动。

这份寂静令艾莉西亚毛骨悚然。

忽然间,只有雨声和流水声的世界出现变化。泪水盈眶、侧耳聆听的艾莉西亚──听见了声响。从她背对的方向传来轻轻踩踏草木的声响。

(有人来了……?)

是其他骑士吗?还是东边境伯的军人?又或者,说不定也有可能是葛雷拉德。

艾莉西亚的心中点亮一线希望。

在故事中,无论何时,赶来营救公主的都是骑士。这是故事的惯例,是约定俗成的发展。骑士解救公主,故事圆满落幕。艾莉西亚读过的童话故事大多都像这样迎来美好的结局,另一方面,邪恶势力则会被消灭。

艾莉西亚并不知道,现实没有故事那么温柔。要一个出生才没几年的女孩看透现实相当困难。即便看破尘世,她的现实也会因此扭曲。毕竟人往往会逃避痛苦,借以维持心灵安定。

十岁的艾莉西亚也不例外。对于至今不曾知晓痛苦的她而言,这个状况实在太过残酷。正因如此,艾莉西亚才会祈愿。死命地祈求。年幼的她渴求着希望。遗憾的是,这个世界比她想像的更加丑陋。

传入艾莉西亚耳中的是──

「喂喂喂,你们看起来玩得挺开心的嘛。」

随着邪恶笑声来临的──另一股恶意。

传入耳中的是陌生男子的声音。低沉黏腻的声音十分刺耳,让艾莉西亚发自本能感到厌恶。

「……总算出来啦。你从刚才就在偷窥我们,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哈哈!那还真抱歉……不过啊?突然看到骑士砍杀同伴,正常人都会提防吧?我们才不想被连累死在你手下咧!」

相对于一脸不耐烦的路卡斯,不明男子低声窃笑,态度轻浮。

他是明显会被归类于邪恶一方的类型。故事中拯救公主的骑士并不存在。艾莉西亚产生一线曙光消失的错觉。

气喘吁吁。呼吸加快。尽管如此,也无法如愿逃跑。现在艾莉西亚能做的只有止住声息。

「……其他人不出来吗?」

「唉,什么嘛,被你发现啦?──喂!大伙们,这位骑士大爷早就看穿啦。」

不明男子大喊,几名男子从林木间现身。

露出样貌的男子们装扮没有一致感。衣服品质不同,手里的装备也不同。弯刀、直剑、短剑等等,各自握着不同的武器。

唯一相同的是全员脸上都带着下流的微笑,逐步包围路卡斯和艾莉西亚。

「所以呢?你们是什么人?」

「啊?怎么可能老实回答啊。比起那种事!」

身旁传来不明男子的声音,艾莉西亚的头忽然被拉起来。

被粗暴抓住的头很痛。但即使想挣扎,身体也动弹不得。艾莉西亚被迫往上抬头,闯入视野的是一名肤色浅黑、长满胡须的男子。这名男子看见艾莉西亚的脸,皱了眉头。

「金眼啊,跟消息一样。但是,禁忌之子应该是男的才对……难不成,这家伙是那个公主?」

胡须男对路卡斯投以狐疑的眼神。

「喂!骑士大爷。禁忌之子和他的随从在哪?你应该知道吧?」

「天晓得,我也不清楚。毕竟另一边在打仗,也许早就死于乱斗了吧?」

「……唉,伤脑筋。这下都白准备了啊。」

完全扑了个空──胡须男遗憾地说。接着,他兴致缺缺地对路卡斯问。

「话说骑士大爷,这家伙是公主吧?你不保护她没问题吗?」

胡须男如此问着,把艾莉西亚的脸转向路卡斯。路卡斯微微摇头。

「原本就打算杀了她,没问题。」

「你这骑士大爷可真过分。公主殿下好可怜喔。」

胡须男低声窃笑,看起来根本不觉得可怜。

「话说回来,可以请你们快点离开吗?你们会妨碍到我做事。」

「……喂喂喂!骑士大爷。你没看到这人数吗?可能你对实力蛮有自信的,不过我们可比那群菜鸟强多了喔?劝你最好别挑衅我们。」

胡须男冷笑道。四周的男子也跟着他嘲笑。这一瞬间──

路卡斯的目光闪烁危险的冷光。令人产生一种周围温度骤降的错觉。

面对路卡斯释放的冰冷杀意,咧嘴嘲笑的男子们顿时摆出架势。

路卡斯依序瞪视他们,平静地开口。

「……以强盗来说,你们的架势和装备好得过分。可以想见你们是某个组织的成员。」

「……」

「王国内虽然有地下组织,不过没几个敢对边境伯的军队和骑士刀刃相向。」

路卡斯握剑。

「你们是黑暗组织〈愚者末路〉吧?」

「……唉,果然穿帮了啊。」

胡须男耸肩,态度不如方才从容。他流着冷汗,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卡斯。路卡斯点了点头,像在附和胡须男的回答。

「既然卢弗雷姆王国最大的地下组织也参了一脚,第二次那场不自然的魔物袭击也就说得通了。你们对黑市交易熟门熟路,要取得剥夺魔物理性的【第一级危险指定】的植物和药物轻而易举。」

有别于现场的紧张感,路卡斯轻描淡写地罗列言词。

「袭击的目的……从你的口吻推测,是禁忌之子和他的兽人随从吧……话虽如此,你们对禁忌之子……似乎也没什么坚持。也就是说,目标是那个白兽人族吗?」

「……」

「沉默就表示你承认了吧?不过,这个动机感觉有点薄弱,不足以诱使你们袭击东边境伯军和我等骑士团……」

「……这次你们比较容易袭击。单纯只有这样。」

胡须男说完这句,把艾莉西亚扔在地上。所幸,泥泞吸收了冲击。尽管脸上沾到更多泥水,不过没有痛楚。胡须男看着路卡斯,打开话匣子。

「……总之,要不要先自我介绍?虽然你的身分我大致猜得到啦。顺带一题,我是赛文。既然你是骑士团的人,好歹听过这个名字吧?」

「……赛文?这名字是〈愚者末路〉的干部〈持数者〉之一吧?」

「一点也没错。所以你叫啥?」

路卡斯沉默以对。对此,胡须男赛文无奈地叹了口气。

「以你的立场来想,不想说也很正常。只不过,在新兴的圣金骑士团中有这具铠甲的人可想而知……还是说,你非要我明讲不可?」

「……你知道得挺多的嘛?」

「废话,不知道的话,我才不想跟你们扯上关系咧。我们可是比你们想像的更怕军队和骑士团。」

听到赛文这番话,路卡斯冷冷一笑。

「……光是干部丧命就会安分的组织说这句话确实有说服力。可以理解。」

「……那次只是情况一再超出预期,和军队、骑士团无关……到头来,也没查出犯人的身分,这样教我们怎么可能不谨慎……」

赛文不屑地说,语气中混杂着焦躁。

「……顺便问个问题,你听过『水魔术师』吗?」

「喔,那首诗歌吗?难道你相信那种童话?」

「倒也不是……也罢。刚才那话当我没说。」

赛文清了清嗓子,再次面对路卡斯。

「所以咧?报上名字吧。」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我也不必特地报上名字了吧。」

「啧!你这人真没意思。」

赛文一脸无趣地啐了一口。路卡斯见状晃了下剑尖。

「你到底有什么事?专程过来打扰是有目的的吧?」

「你说得没错喔,骑士大爷……算啦,这样叫也没劲。路卡斯-雷恩,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路卡斯表示不解。

「暂时跟我们联手。东边境伯军比我预期的更难缠,执念也很深。为了确保时间逃跑,我想尽可能地重创他们。为此,同伴越多越好。听起来很简单吧?」

「……」

「……啊,别担心。我知道你的伙伴不是骑士团。」

「……你真的知道很多啊。」

赛文这话让路卡斯死心似地叹一口气。

「有意见的话去找你的上司。毕竟是他们自己犯蠢。」

「……」

「喔对,不然我们顺便帮你逃亡吧?虽然我是不知道你杀完公主殿下后打算怎么做,不过……看这样子,现在这状况超出你的预料了吧?」

逃亡──路卡斯对这个词产生反应。

「……我无法信任你们。」

「也是。我们也不是好心提议的。作为逃亡的代价,我要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捉住白兽人族,就这个忙。」

赛文的话让路卡斯陷入思考,之后静静点头。

「……好吧。反正无论我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无法待在这个国家的事实。」

「正常啦,毕竟你们做得太过火了嘛。」

赛文如此说道,宛如事不关己。看路卡斯沉默,赛文不予理会,拍了下手。

「总之交涉成立。那就交给你啰,路卡斯老兄。」

「……在那之前,我要把那个杀掉,可以请你让开吗?」

路卡斯用剑指着艾莉西亚。听到他这句话,赛文面露惊讶。

「喂喂喂!这么快就要杀啦?难得有这机会,先玩一玩再送她上路嘛!」

「……玩什么?」

赛文以不怀好意的表情笑了笑。

「说到玩女人也只有一件事吧?」

听懂赛文的意思后,路卡斯傻眼地叹气。

「女人?这丫头也才十岁……」

「不管几岁,女人就是女人。反正都要杀掉,没差吧?」

赛文和他的跟班们露出下贱的笑容。路卡斯像在忍耐头痛般以手扶额。

「……真的是无法理解素质差的人在想什么。」

「……喂,你是想吵架吗?」

「我没那个意思……这里姑且算是战场喔?」

「哼,管它是不是战场,我们都会为所欲为。这个地方离主战场蛮远的,没问题吧?……还是说,你要等到战斗结束才杀?」

「……那可不允许……唉,被麻烦人物缠上了啊。」

路卡斯的语气半是放弃半是烦躁。他对赛文和其跟班,以及──他们的背后投以锐利的视线。接着,夸张地耸了耸肩。

赛文将这动作视为许可,抓住趴在地上的艾莉西亚的脑袋,粗暴地将她的身体拉起来。周围的跟班配合他的动作走近,其中两人抓住艾莉西亚的手。

「呜……啊。」

艾莉西亚从喉咙挤出的声音很沙哑。身体依旧不能动弹。即使能动,她也抵抗不了成年人的力量。被拘束成十字的艾莉西亚眼中映出黄金铠甲。

「……一出问题,我就会立刻砍了她。」

「我没有奸尸的兴趣,拜托你大爷行行好嘛?」

赛文轻浮的话语从艾莉西亚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黏腻缠人。艾莉西亚听不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不过,生理上的厌恶和难以忍耐的恐惧充斥她的内心。

「呜呜……」

艾莉西亚的心灵到了极限。思考跟不上突如其来的性命危机。残酷的环境和无法动弹的身体消磨她的精神。呼吸不顺使她的意识迷蒙不清,迟迟不停的大雨和浸泡地面的泥水夺走她的体温。

路卡斯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是握着沾有骑士之血的剑一味注视艾莉西亚。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精疲力尽的艾莉西亚没有余力再去思考。

「呜呜。」

超越忍耐极限的心灵出现扭曲,化作泪水沿着脸颊流落。视野变得模糊,看不清楚。现实不像故事那样顺遂。骑士不会来拯救公主。尽管如此,年幼的艾莉西亚仍拼命期望着那样的存在。

「啊……呜。」

谁来救救我。救命。内心的声音渐渐被虚无、被看不见的黑暗溶解。

此时,宛如在回应她的心声一般──吹起了一阵翡翠色的风。

艾莉西亚的身体浮空。

抓住手臂的压迫感消失,被人按住的头部得到解放。

失去支撑的身体受到大地牵引而倾倒。渐渐往下掉。

即便如此,艾莉西亚并不觉得这股飘浮感不舒服。

「什!?」

男子们惊讶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在这瞬间,艾莉西亚的视野发生变化。

茂盛的树叶遮盖天空。冰冷的雨滴从缝隙之间落在脸颊上。

之后,身体被人轻轻抱住。

映入视野的是黄金色的双眼。在艾莉西亚的认知中,拥有这种眼睛的人在这世上只有一人。葛雷拉德-诺赞第,仅此一人。

「啊、咦……啊。」

紧绷的心灵逐渐放松。如履薄冰勉强维持的意识慢慢远去。绿光占据艾莉西亚的视野。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葛雷拉德温柔的微笑。如今,艾莉西亚的心中已无恐惧。

◇ ◇ ◇

任凭冲动驱使的挥击,轻易截断男子的手臂。这是我第一次体验斩断肉和骨头的触感。这种异样感相当不舒服,彷佛两个手掌被印上了看不见的烙印。

「什!?」

手臂被斩断的男子惊呼一声。耳边传来大叫,非常刺耳。

挥完剑,我改变姿势,顺势猛力踹向他的腹部。

我的踢击经过风精灵术加速,将他如皮球般踢飞。他的身体穿过花草撞到大树的树干,之后趴倒在地。

这样他就暂时动不了了吧。我往右方瞥一眼,只见白雪割开了抓住艾莉西亚左手的男子的颈动脉。鲜血喷出。咚的一声,男子倒在地上。

抓住艾莉西亚的头的男子已经往后跳去。

判断速度真快。

在空中重获自由的艾莉西亚往下坠落。施展精灵术就能调整坠落速度。我迅速将她横抱在身前防止她受伤。尽管浑身瘫软没有动作,但艾莉西亚依然活着。为此放心的同时,内心燃起了一把无名火。

艾莉西亚的脸被泪水和泥巴沾湿,让我看得很是心疼。

「啊、咦……啊。」

她没办法顺利发音。估计是被下了某种药。

只可惜我现在没有余力担心她。

我对艾莉西亚微笑,旋即呼唤风的力量。

右后方有气息紧逼而来。是剑以惊人速度划出的轨迹。想完全避开有难度。

我用右手重新握好「黄昏」,将艾莉西亚抱紧。

袈裟斩从头顶上袭来。不等视觉认知,我就将「黄昏」插在地面上。下一瞬间──右臂传来冲击。

我以剑身承受斩击的威力。这道斩击对我这个十岁儿童来说过于沉重,逼得我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抵挡。敌人的剑伴随着金属声滑过剑身,剑锋陷入污泥之中。或许是想连同艾莉西亚一并斩断,力道相当大。这使对方的追击迟了一拍。眼看成功防住这沉重的一剑,我立刻抱着艾莉西亚拉开距离。

接着,举剑注视前方的黄金骑士──路卡斯。

攻击被挡住似乎让他很讶异。只见他倒吸一口气。

我警戒着他的动作,将心思放在第六感精灵术上。包围我们的人数很多。根据风精灵术捎来的情报,路卡斯加不明男子们共有十名以上。

奇妙的是,这个状况与我不久前看见的影像非常相似。

依照情势来看,假如那是艾莉西亚的视角,很可能就会看见那个景象。

那个影像到底是什么?即便真的是她的亲身经历,时间也兜不拢。如果那是即时画面的话,我恐怕就赶不上了吧。

想到这,我强制中断思绪。

现在不是沉思的时候。脱离这个局面才是当务之急。路卡斯和不明男子们的关系和目的我一无所知。不过,他们是敌人。这一点我可以确定。我方战力只有我和白雪。此外,还要照顾白雪这名护卫对象。一面保护她一面对付多名敌人的负担太重。尽管如此,我们别无选择。

不知不觉间白雪来到身后,我对她下指示。

「我负责路卡斯和艾莉西亚殿下。其他人就拜托你了。」

「遵命。」

收到我的命令,白雪展现惊人的跳跃力,在树木间移动。

我借着精灵术确认她的状况,同时再次注视逼近的黄金骑士。

他的动作轻巧得不像是穿着铠甲。剑速超出常轨。

假如没有这对眼睛,怕是连要追上他的剑都有困难。

神殿骑士是骑士中的佼佼者才能担当的职务。其中路卡斯更是爬到副团长的地位,实力自然是强得无与伦比。

路卡斯的身影晃动。一瞬之间进逼到面前施展神速的突刺。这招绝技想必葬送过无数人的性命吧。不过,看着这幅景象的我心情分外平静。

按理来说,年仅十岁的我不可能与之抗衡。更别说要在保护艾莉西亚的状况下战斗。

身体素质的差距、剑术的差距、攻击距离的差距。我和路卡斯之间有无数的差距。这些鸿沟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路卡斯大概是这样想的。

只不过,我不同。我拥有一般孩童没有的武器。

精灵术。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愿意出借这股力量的存在就在我身边。

绿光舞动。常人看不见的光芒包覆我的全身。能力有落差就补足。有欠缺的部分就填补。无论敌人的力量多强,全部凌驾于对方之上就好。

──因为精灵术能办到这点。

翡翠色的魔力顺着右臂流动。光芒越过指尖,将「黄昏」也包覆在内。

【风精的轮舞(Ventus spiritus rotae saltante)】

风精灵的加护。促使肉体超越极限的力量充斥我的全身。

右手举着的「黄昏」与路卡斯的突刺交锋。火花四溅,响起尖锐的碰撞声,剑尖朝我的脸迫近。如果是平时的我,绝对躲不开这一击。不过,精灵术〈风精的轮舞(Ventus spiritus rotae saltante)〉能将不可能化作可能。

比接收大脑的指令更快,覆盖全身的风之力驱动我的身体。单手使用会太重的「黄昏」也受到小翠的力量支撑。路卡斯的剑发生晃动。因为出乎预料的力量,他的突刺偏离原本的轨迹。

剑从我的脸旁边穿过去。从路卡斯身上传来的情绪是惊讶。他应该没料到自己的剑会被防住两次之多吧。

我不打算放过这个空档。我迅速蹲下,使尽所有力气果断往上挥剑。「黄昏」缠绕着风的一击将路卡斯的剑弹开。

「!」

路卡斯失去平衡。我趁机钻进他的怀里。

目标是脚。路卡斯穿的骑士铠是金属制的全身装备,用剑攻击很难奏效。若要造成有效伤害,必须对准铠甲的缝隙施展斩击或突刺。也因为这样,非常难对骑士造成致命伤害。

与此同时,全身铠具有脚部相对脆弱的特征。尤其关节部位是接缝,近乎没有防备。

机动力是近身战的关键。只要把脚毁掉,骑士的战斗能力就会大幅降低。

不必追求一击毙命,使其无法战斗就行。抱着艾莉西亚施展的横砍扫向路卡斯。论臂力和技术层面都难以实现的攻击得到〈风精的轮舞(Ventus spiritus rotae saltante)〉辅助。直剑加速。缠绕着风的剑击逼近路卡斯的膝盖。

不过,路卡斯不愧是接近骑士顶点的人物。不会这么轻易认命。

路卡斯放开被弹开的剑,顺势跳向空中。他发挥出穿着铠甲难以想像的跳跃力往后退开。

异常灵巧的动作让我瞠目结舌。

想不到他会往后翻。这个大叔的身体能力是怎样?

路卡斯不理会哑口无言的我,若无其事地着地,接着一脸不悦地拍掉手套沾到的泥土。我没追击。打从刚才的攻击失败,我就已经决定要先重整态势。

贸然攻击只会向对方露出破绽。我现在一手抱着艾莉西亚,这个破绽很有可能致命。我举着剑摆好架势,观察路卡斯的行动。

现场弥漫着令人不适的寂静。打破这阵寂静的是路卡斯。

「……没想到是你来阻挠我,葛雷拉德-诺赞第。」

蕴藏在声音中的情绪是惊讶和困惑。

「我对你这名禁忌之子有一定的了解。相传你具备一般孩童没有的聪明才智,剑术出色,其他领域也相当优秀。」

「……」

「不过再怎么优秀,终究还是十岁儿童。我本来是这么想的,结果……」

路卡斯不管我有无反应,独自说起话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你却在需要保护一个人的状况下,挡住两次我的攻击?就凭你这么一个小孩?」

从他的语气中传来的是憎恨和愤怒。

「这未免也太异常。用常识来想,凭你的身体不可能弹开我的攻击。本该是这样的……」

路卡斯以锐利的怨恨眼神瞪着我和艾莉西亚。

「……金眼拥有者果然太危险了。」

路卡斯话中存在的恶意不只是针对我,艾莉西亚也包含在内。〈英雄教〉不是把艾莉西亚奉为英雄吗?隶属神殿骑士团的路卡斯讨厌我这禁忌之子,这可以理解。他到底为什么要杀艾莉西亚?唯独这点我想不通。

「……我可以理解你想杀我。可是,为什么你连艾莉西亚殿下都要杀?」

听到我的问题,路卡斯冷冷一笑。

「金眼是非人存在。将其视为英雄崇拜并不正常。」

路卡斯的语气没有迷惘,自然得像在表示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看我没回应,路卡斯冷冷宣告。

「人类的世界不需要你们。」

这是绝对的正义──如此断言的路卡斯再次拉近与我的距离。

战斗才正要开始。

◇ ◇ ◇

对白雪而言,人类象征邪恶。自从被囚禁在人类的世界中,即使数年光阴流逝,这个观念仍盘根在白雪的心底,没有变化。唯一的例外是她的主人葛雷拉德。

在她的人生中,没有其他人类愿意这样接纳白雪。

对兽人族不持偏见的葛雷拉德是人类世界中极其稀有的可贵存在。

这样的他同样也在这个人类世界中被排斥。这件事又加深了白雪对人类的厌恶。

因此,葛雷拉德以外的人类全是敌人──白雪得出这个结论是必然的结果。无论是对葛雷拉德的负面情绪,还是折磨自身的无心话语,全都转化成对人类的憎恨。并且,白雪将她的心托付给了唯一的依靠葛雷拉德。

借着这个方式,白雪得以守护自己的心灵。也因如此,葛雷拉德的话在她耳中比任何事物都来得甜美。若是依赖自己的请托,带来的感受可说是无上的幸福。油然而生的喜悦令白雪痴狂。

喜悦如电击般流窜全身。白雪委身于这股好似快感的感觉中。

啊~~今天是多么美好的一天。被主人依靠、信赖。

不仅如此,居然还能亲手葬送自己的仇人。

宛如被附着在短剑上的血腥味引诱一般,白银野兽向着战场纵身一跃。

◇ ◇ ◇

目标白兽人族出现在现场时,赛文对此讥笑。

尽管被干掉一名伙伴有些损失,但现场还有其他许多组织成员。

在这种状况下,目标竟然大摇大摆地现身。她是白痴还是蠢货?又或者单纯只是个傻子?

赛文和他的伙伴如此心想。然而,他们没多久就改变了想法。

因为他们的目标在林木间穿梭,转眼间又砍死了一名伙伴。

她的动作过于迅速,超乎预期。这种动作完全超越人类的领域,赛文等人根本学不来。在赛文为此震惊时,又有一名伙伴被击飞。他看见了拳头对准那名伙伴的脸殴打,揍断鼻梁打凹骨头的景象。伙伴的颈部向后曲折成不自然的形状,身体以异常的速度撞到树干。

「……啥?」

脱离常轨的武力让赛文发出呆滞的声音。这种事不在他的情报中。

目标是年幼的兽人族,是成年人能应付的存在。不是应该这样吗?

赛文并不知道。应该说,不只赛文而已,组织没有一个成员知道。

白毛一族是什么样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兽人族纯粹就是商品,从没思考过毛色象征的意义。他们只是懵懂地认为白毛一族是拥有高贵血脉的兽人,只具备这种程度的看法。这导致他们误判了白雪的能力,没能察觉到她拥有远超过一般兽人的力量。

兽人族是由最强的人当王。对兽人族而言,白色的毛发是「王族」的证明。

换言之,白毛一族──是最强的兽人族。数年光阴虽短,却不容小觑。赛文等人给予了继承王室血脉的白雪过分充裕的时间。

「……该死!混帐东西,你们还在磨蹭什么!」

赛文带着烦躁大吼。

「瞄准着地时机!滞空的时候是那家伙的破绽!」

被赛文一吼,呆愣的男子们展开行动。眼看白雪作势砍杀赛文的伙伴,另一名男子从她的侧面奋力挥刀。

然而,他的攻击没有命中。因为有道光墙忽然在白雪的脚下出现,她踩着墙再次跳跃起来。

「什!?」

男子无从应对空中跳跃这种过度不自然的动作,挥了个空。随后,短剑从上空落下。刚结束攻击动作的男子来不及回避这一击。超高速投掷捅破他的喉咙,顺势刺穿骨头,将气管一并贯穿。

看见伙伴倒下,赛文张口结舌。

「……难道她连魔术都会用?」

出乎预料也该有个限度。赛文制止想咋舌的冲动,拼命追逐白雪的身影。

白雪蹬着树干扑向的位置是赛文的所在地点。换言之,她的目标是赛文自己。

赛文握着弯刀迎击白雪。

弯刀与短剑碰撞,发出声响。面对难以想像出自那只纤细手臂的强劲臂力,赛文板起脸孔。他压根就不打算与拥有这种体能的怪物正面对峙。

赛文咧嘴扬起嘴角。

看到他这副表情,白雪面露讶异。用从容不迫的表情让她以为有藏招。这是赛文的目的。回到地面的白雪观察赛文的举动,没有立刻展开攻势。赛文就是在等这个时机。

「嘻嘻!」

赛文看见了,伙伴从白雪左后方射出箭矢。

光是擦伤就会令人无法动弹的毒箭,只要射中就能搞定。

赛文慢慢把手伸进腰上的小袋子。动作大胆且明显,以免后方的攻击被察觉。而白雪也完全上了赛文的当。

她将赛文的动作视为危险采取行动,试图阻止他。

想当然的,她的视线始终固定在赛文身上。

这下她肯定躲不掉。赢定了。

赛文确信自己拿下胜利,结果却随着惊愕被推翻。

「!?」

本该射中白雪的毒箭静止不动。

毒液从箭头上滴下。理应侵蚀的肉体依然健在。

那支箭──被白雪用手以无比轻松的动作抓住。一眼也没瞧箭矢射来的方向。

她的意识应该完全放在赛文身上才对。居然可以完美掌握来自死角的攻击,这到底要怎么样才做得到?赛文发出怒吼。

「这个怪物!」

赛文从小袋子中拿出白球,朝白雪扔去。白球里装着粉末状的洛库洛果,是会在受到冲击时爆开,瘫痪敌方行动的药物兵器。

然而,仓促发动的攻击不可能击中白雪。

她凭着灵巧的身法躲开白球,以光墙作为立足点,跳到赛文正上方。

此时,那张美丽的脸微微扭曲。

「有股讨厌的臭味呢。」

稍微蓄力后,白雪挥出手臂。她的拳速快到能留下残影,一般人不可能躲得过。杀意逐渐逼近,致命的情景在赛文的眼中显得过分缓慢。

小小的拳头抵达赛文的脸。眼窝的骨头被击碎,整颗头盖骨嘎吱作响。为剧痛挣扎不久后,他的视野彻底扭曲。

(该死!天杀的!)

脏话没能说出口。满是怨念的银眼成了最后一幕,赛文的意识就此落入黑暗之中。

◇ ◇ ◇

过去可曾有过如此焦躁的时候?

每次攻击全被化解,都让路卡斯越发焦躁。

神殿骑士团是被选中的骑士集团。唯有天资聪颖、才华洋溢的人才能获准入团。在这骑士团中爬到副团长的地位,让路卡斯骄矜自满。他自负这个世上无人能在剑术领域中超越自己。

曾有人说路卡斯长年钻研而成的技能堪比〈剑圣〉。

但到头来,在他隶属神殿骑士团的期间也没获得这个称号。纵使如此,他的实力仍得到了众人的认同。之所以轻易就能成为圣金骑士团的团长,也是因为他具备相应的实力。

但不知为何,路卡斯的攻击却一再地被年仅十岁的孩童防住。对方还背负着一名伤患。

施展的剑击再度被葛雷拉德挡住。

对付葛雷拉德的剑几乎没有手感。他的剑宛如流水,不断回避路卡斯的剑。完全就是防御的剑术。将冲击降低至最小限度的技术,连路卡斯看了也要佩服。除此之外,他还具备承受成人挥剑的臂力、胆量,以及看清动作的能力。

坦白说,这不是十岁孩童该有的能力。

用不了魔术又怎样?剑术精湛到这地步,竟然将他视为没有威胁的孩童。

教会和东边境伯难不成是瞎了吗?禁忌之子葛雷拉德根本是个怪物。

短兵相接的声音响彻杂木林。路卡斯的攻势全部以失败告终。

葛雷拉德完美看穿了路卡斯的剑路。谁都没能成功的事,这名年幼的孩童却无比轻松地达成,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你到底是什么?」

随着怒吼发动的攻击再次被弹开。顺着葛雷拉德挥剑的动作,一阵令人不悦的风拂过路卡斯的脸。

葛雷拉德没有回答。他就像在等待什么似地,平淡地持续招架路卡斯的剑。

这种超出孩童范畴的冷静也很诡异。情感空洞得不像在以命相搏。原本葛雷拉德就老成到有些异常,而这份异常在这个战场中更是突出。葛雷拉德从不追击,仅是专心防御。话虽如此,倘若稍稍露出致命破绽,他的剑八成就会刺向路卡斯。路卡斯清楚明白这点到生厌的程度。葛雷拉德的狡猾就好比一只狩猎猎物的魔物。

追击又被防住的路卡斯微微皱眉。

(……备用的剑还是太轻了啊。主武器一开始被弹开真是失策。)

轻剑容易挥舞,适合连续不断的攻击。

与此同时,想突破葛雷拉德的防御剑术却稍嫌不足。

无法造成决定性的打击。

路卡斯维持激烈的攻势,动脑思索。葛雷拉德将路卡斯的攻击尽数抵挡。不管动用蛮力、玩弄计策,还是虚晃招式,葛雷拉德都不会中招。

散发诡异光芒的黄金眼瞳只是精准地捕捉路卡斯挥剑的轨迹。

不仅如此,葛雷拉德从未显露疲态。

太阳早已西斜。从战斗开始已过一段时间。攻势在这段期间毫不止歇,葛雷拉德依然泰然处之。即使打持久战也没效果。

既然如此,要去取回主武器骑士剑从头来过吗?或者使用其他手段──例如使用魔术攻击,路卡斯试着转换思维。

但他的战斗直觉却对他低语。

千万不能给葛雷拉德时间,这会成为致命破绽。

长年培育的直觉不容小觑。因此,路卡斯无法选择改变局势的手段。只能依从本能的警觉持续挥剑。

如风一般的挥击、神速的突刺、穿插在剑技中的体术,葛雷拉德全数化解。

每次被躲开,路卡斯体内都会迸发出难以忍受的怒火。

对付你这种货色用一只手就好──路卡斯甚至产生了幻听,认为一面守护公主一面战斗的葛雷拉德在嘲笑他。

「──!」

岂有这种事!自己的剑竟然对一个出生不过数年的小孩不管用。

对路卡斯来说,这是无可比拟的屈辱。尽管如此,他的愤怒却是徒劳。战斗维持胶着状态,逐渐加剧的只有他的焦躁感。

不过,世界是会频繁改变样貌的。万物随时都在变迁,世事随时都在变化。

即使是这个场合也不例外。

「团长!」

战场中,忽然响起年轻少女的声音。

那是路卡斯和葛雷拉德都没料到的不速之客。

路卡斯的脸因而僵住。那位呼喊的少女是路卡斯熟悉的人物。

圣金骑士团副团长──卡莉娜-史蒂芬。

正在率领骑士团的少女为何会出现在这?

◇ ◇ ◇

「团长!」

听见声音的瞬间,我便明白来者是谁。

卡莉娜-史蒂芬,圣金骑士团的副团长。

我不清楚她来此处的经过,起码对艾莉西亚来说,她的出现是好消息。总不会连骑士团的副团长都是叛徒吧。她那狂热信仰的态度更是令我笃定。

卡莉娜呼喊的瞬间,路卡斯停止攻击。从他身上传来惊讶的情绪。可见这次乱入也出乎他的意料。这一瞬间成了我的大好机会。简单明瞭的空档。我把握空档准备展开攻势──接着打消念头。

这根本不是什么好机会。看清楚情况。现在卡莉娜在场,要是攻击路卡斯代表什么意思?

代表与骑士团为敌。

再说,卡莉娜来了就表示……

如我所料,她的背后陆续传来人的动静。是圣金骑士团的团员。所有人握着剑窥伺我们。

此外,我还犯了致命性的失误。

发现他们到场的那一刻,我有其他更该做的事。那就是求助。光是大声求助,就能让他们对路卡斯起疑。

然而,我却没做到。这短暂的犹豫导致局势发生分歧。

「有几名团员遭到杀害!究竟发生什么──」

「那个禁忌之子袭击了艾莉西亚殿下!」

「!?」

路卡斯的话让现场气氛一口气紧张起来。这让我立刻领悟到自身的处境。

被摆了一道。到场的骑士团员在这一刻成了敌人。彻底被他抢得了先机。

「不是的!我──」

「──放开艾莉西亚殿下!」

路卡斯的剑再次袭来,打断我的反驳。

他的每一击都精确瞄准要害。持续招架这种逮到机会就想斩杀公主的精准剑技,需要相当多的专注力。除此以外,我还要发动辅助体能的精灵术〈风精的轮舞(Ventus spiritus rotae saltante)〉和掌握空间的精灵术〈风精的小结界(Ventus spiritus limites pequen)〉。同时发动这两种术式,让我没有余裕再分出注意力。

还来不及组织言语,意识就被路卡斯拉走。附加风之力的剑与路卡斯的剑交错。钢刃发出尖锐的声音滑过剑身。

路卡斯的攻击目标不只有我,也打算杀了艾莉西亚。因为夕阳西斜,卡莉娜和其他骑士可能看不清楚。只不过,我抱着艾莉西亚对路卡斯兵刃相向。看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事实。

「你、你这家伙!居然打算对艾莉西亚殿下下手,真是大不敬……!」

在我准确接住路卡斯的剑招时,耳朵听见卡莉娜气得颤抖的声音。

她怒吼的对象无疑是我。真的是天杀的。继续被冤枉也不是办法。我一面拼命闪躲路卡斯的攻击,一面大喊。

「不是的!背叛的是路卡斯!」

我趁着路卡斯的攻击空档出言澄清,然而……却不被骑士们理解。

敬爱的团长和禁忌之子,若问要相信哪一方,任谁都会选择前者。基于这点,他们采取行动。采取对我和艾莉西亚最不利的行动。骑士们手中的剑对向我。

「唔!」

我用浑身的力量弹飞路卡斯的剑。在风之力的推压下,他的身体往后踉跄。

眼看出现空档,我打算后退,精灵术却警钟大作。

右方有气息靠近。我没往右看,直接横挥「黄昏」。

风之力强行改变轨迹。随着坚硬的触感,我的右臂顿时变重。

「团长!我掩护你!」

「!」

卡莉娜的剑技从没抱艾莉西亚的右侧展开猛击。

要是没有精灵术的话,恐怕挡不住这一下攻击。因为是用很勉强的姿势防御,没能彻底抵销冲击。

幸好攻击的是卡莉娜,如果是路卡斯的话──

脑袋还没回神,身体就猛踩地面,往后闪躲。经过风的加护,我的身体飞往后方。下一瞬间,一把骑士剑刺向地面。挥剑的是路卡斯。他取回了刚才被弹飞的剑。

「放开艾莉西亚殿下!」

卡莉娜边叫边对我挥剑。我将其一一招架,绞尽脑汁思考。

怎么办?要干脆将艾莉西亚交出去吗?

只要把她交给卡莉娜,我就能放开手脚对付路卡斯他们。

不过,在这种白刃战中放开艾莉西亚有可能害她被误伤。

卡莉娜的剑不如路卡斯洗炼。外加光线昏暗,老实说可能性不低。

话是这样说,继续这样也是走投无路,到底该怎么办?

唯一明白的是绝不能让艾莉西亚丧命。

她是知道路卡斯背叛的证人。有她作证,我和白雪费尽唇舌都洗刷不了的嫌疑也会被轻易推翻。要是我被扣上绑架、杀害艾莉西亚的罪名,很有可能造成诺赞第家的麻烦。

垃圾老爸的死活无所谓,科涅莉亚、菲莉西亚和迪托哈特另当别论。我不想再给她们添更多麻烦。

在我应付卡莉娜时,风起了反应。近处有动静。是路卡斯。

「唔!烦死了!」

我带着烦躁的心情将卡莉娜的剑弹飞,朝她腹部的铠甲狠狠一踹。鞋底传来阻力。绿光缠绕脚的瞬间,卡莉娜的身体浮了起来。

「什么!?」

穿着铠甲的成年人飞到半空中。被一名小孩踢飞,任谁都会大吃一惊。不过,那种事无关紧要。逼近我和艾莉西亚的攻击才是问题。

路卡斯的剑近在眼前。凭着强行收回的剑不可能准确招架攻击。

「黄昏」和骑士剑发生碰撞。

同时,超乎想像的压力让我的手发出哀号。

这股重量甚至引发疼痛。硬扛的话,骨头绝对会断掉。我弯曲肘关节,在不放开艾莉西亚的情况下硬是动起左手。既然无法正面抵挡,那就必须逃离冲击。我用左手背压住剑身,以风之力调整姿势。

之后,我和艾莉西亚被往后吹飞。

右手发麻,握不住「黄昏」。我在半空中把剑放开,改用全身抱紧艾莉西亚。再靠风之力缓和冲击。

此时,我的精灵术感应到状况。

路卡斯以不寻常的速度追赶我们,意图施加攻击。

他的速度快得不像穿着铠甲。身体素质根本是怪物。

我僵住了脸。

即使靠风抵销冲击,依然不够完美。我抱着艾莉西亚在地上翻滚。

钝痛侵袭全身。身体撞到石头、草木,最后停住。

气息逼得很近。我想立刻起身──

「呜!……?」

怀里的艾莉西亚扭了下身子。她稍微张开眼皮。金色的眼眸闪烁光彩。

「……葛雷……拉德……?」

竟然在这状况下清醒,时机未免太糟。现在不是应付她的时候。

「请您把嘴闭紧!」

说完这句,我顺着精灵术的导引回头。

凶刃已经来到面前。下挥的剑展现暴力。一旦碰到我们,肯定就会把我和艾莉西亚劈成两半。

必须防御才行。又或者回避。

在我抉择时,视野顿时模糊。

「唔!」

过度使用精灵术的反噬影响身体。而且是在最糟的时间点发生。

这个空档十分致命。路卡斯的剑已经到达无法应对的位置。

即使我勉强躲开,剑也会砍中艾莉西亚。无可避免。

即使拼命凝聚精灵术,在这种极限状态下,凭我的技术也赶不上。

完全就是穷途末路。

白银的寒光迫在眉睫。

在这瞬间──

──你似乎需要帮忙呢?

一道妖艳的声音响彻森林。

大自然的喧嚣消失无踪。毫无杂音的寂静来访。

沉寂有时反而会引发不安,而非安宁。因为自然世界中不可能没半点声响。

话虽如此,这个无声空间终究是异常状况的一小部分。

我惊讶得两眼发直。不光是因为眼中景色,也因为个中奥秘。

映入眼帘的光景奇妙无比。

面前挥剑的路卡斯、随风摇曳的杂木林、掉落的每一滴雨。

所有的一切──完全静止。

我哑口无言。因为与现实的乖离,方才的焦躁感无处宣泄。

尽管如此,面对不可思议的现象,我却意外地冷静。

因为我知道。有个存在可能有办法停止周遭时间、创造这种超乎常理的状况。

「……夜暗小姐,是你吗?」

「──是的,好久不见了呢,葛雷拉德。」

我猜得果然没错。这个世界中拥有如神一般的力量的存在──大精灵妖魅的声音打破寂静。

当我察觉时,夜暗已经站在眼前。完全感知不到她从何处来、从何时在。不过我没因此惊慌。毕竟夜暗就是这样。总是神出鬼没。她大概是平时就待在我的认知范围外,潜藏在我无法意识到的地方吧。

当我准备转身面对夜暗时,我发现身体是能动的。

看来即使周围的事物静止,我也能够活动。身体顺着我的意思往夜暗的方向迈步时,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的身体滑溜地脱离我的身体。若要说得浅显易懂一点,灵魂出窍可能是最贴切的形容吧。如果灵魂能够脱离肉体,大概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原本的身体依然抱着艾莉西亚没动。平时根本没机会从客观的角度观察自己,有种难以言喻的奇特感觉。

虽然状况荒唐至极,不过我是知道的。面对大精灵时,要是动不动就吓到的话,身体会先撑不住。我决定认命,无视内心的动摇。不合常理就是夜暗的常理。果断忽视细节是与大精灵对话时的重要技能。

这次我真的转头看往夜暗。

穿着一如往常的漆黑礼服、面带微笑的她依旧美得异常。妖异的金眼直视着我。

「那个,我们……很久没见了吗?总觉得最近才刚见过面……」

「……哎呀?我记得……上次见面大约是两个月前的事吧?对人类来说,这段时间应该算是蛮久的……难道是我误会了吗?」

「……没有,确实是好久不见没错……」

这样啊,原来过这么久啦……听到夜暗这番话,我不禁遥想。

以存在来说,大精灵与人类的格局落差太大。自从与夜暗见面的机会变多后,我便体会到这个道理。每每夜暗出现都会形成压力。这种她所散发、足以称作存在感的压力特别出众。或许也是这样,光是和她待在同个空间,就会让我觉得度过好几天的浓密时间。

我也不是讨厌她的意思。只是,无论如何就是会有这种感觉。八成是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吧。

怀着难以言表的尴尬,我将原本想讲的话说出口。

「那个,你救了我对吧?谢谢。老实说,刚才真的很危险……」

「别客气,不用在意。凑巧而已。我来是想看看在吵什么,结果刚好看到你陷入麻烦,才会稍微干涉一下。」

嗯呵呵──夜暗轻笑。那副可疑的模样让我隐约觉得她在说谎。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大精灵也在观察我和白雪的战斗。没意外的话,她从一开始就在观战了吧。

我不禁对她投以狐疑的眼神。看到我的表情,夜暗咧嘴笑道。

「哎呀?你看起来好像不太相信我呢?」

「没有,没那回事。」

她那有损美貌的笑法让我有点害怕,立刻回嘴否认。

「所以夜暗小姐,这是什么情形?……可以当作你停止了时间吗?」

我自己也觉得「停止时间」这种说法匪夷所思,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个状况,无可奈何。更何况,以夜暗的能耐能停止时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夜暗的回答却偏离我的猜想。

「时间?没有,不是哦。我可是『暗之大精灵』,时间不是我的专业。」

「…………?」

我左顾右盼。不管揉几次眼,周遭的景色都如静止画面般不动。每粒雨滴都静止在空中。

如果她没停止时间,我的眼睛看到的这个景象又是什么?

我满脑子都是问号。看我百般纳闷,夜暗露出微笑。

──忽然间,眼前出现一组桌椅。

「……咦?」

不具意义的沙哑声音脱口而出。桌子有纯白桌巾装饰,桌上摆着白色的茶具。与这个洋溢自然气息的树木和大地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些物品在转眼之间出现。

震惊使我说不出话。看我愣住,夜暗如此提议。

「请便,我们先坐下再谈吧?」

听着她冷静的声音,晚一拍我才发觉。八成是她做了什么。

在夜暗的催促下,我坐到椅子上,她在对面的位子就座。与此同时,茶壶自行动了起来。彷佛具备自我意识般,倾斜至适当的角度,将红茶倒入茶杯。气味和蒸气扑鼻而来,瓷器的白色被红茶的色泽覆盖掉。

我知道,大精灵是人类难以估量的存在。可是,在这种空无一物的地方创造物品,甚至让物品如获得灵魂般活动,实在超出想像的范畴。过于全能的景象让我完全无言以对。

(这根本是神了吧……?)

在我默默打着寒颤时,夜暗像是读了我的心思似地对我说。

「你好像有什么误会呢?」

她如此说着,嘴角上扬。

「我身为精灵的力量可是暗属性哦?暗精灵术在现实世界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无法理解夜暗的意思,歪头疑惑。

只见她稍稍做出思考的动作。然后,这么对我说。

「唉,葛雷拉德。你看过『精神体』吗?」

精神体。

这是学习精灵术和魔术时偶尔会出现的词语。

简略来说,指涉的是「精神」或「意识」。

具备自我的物体全都有「精神体」。例如我、白雪、露蒂、昆虫、动物、魔物,精灵也包含在内。凡是具有思想的物体都有「精神体」寄宿其中。这是精灵术和魔术世界中的知识。

学习「光」和「暗」属性的精灵术或魔术时,「精神体」这个词特别常出现。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六个属性中,只有这两个属性能干涉「精神体」。特别是「暗」属性,听说这方面的倾向尤为显著。

我对精神体的认知大概就这样。毕竟没怎么学过光暗精灵术,知识量也不多。想当然耳,我也没看过精神体。听到夜暗这样问,反而让我惊讶原来精神体是看得到的。

我微微摇头,夜暗开心似地露出笑容。

她看了看四周,然后张开双手对我宣言。

「这就是『精神体』哦。」

「…………」

我四处张望。双眼看见的依然是静止世界。是静止的现实世界。哪里都没看到她所说的「精神体」。

……这人在说啥?我对夜暗感到傻眼。

或许是对我的反应不满意,她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你的反应好小啊。」

「……请问那个,『精神体』在哪?」

听我发问,夜暗一脸纳闷。不久后,她像理解似地拍了下手,带着浅笑再次往上张开双手说道。

「这个世界就是你的『精神体』哦。」

她指的是……这个静止的世界?

「…………喔。」

我对她这番话没什么切身感受,不禁回以平淡的反应。

夜暗举着双手维持浅笑──

「这个世界就是你的『精神体』哦。」

「啊,好。」

又重复了一次。

感受到说不出的压力,我老实点头。她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没错吧。这个与现实无异的景色好像就是我的『精神体』。我想起自己学到的教训之一,决定将大精灵的话囫囵吞枣。

「我干涉了你的『精神体』。同时,你也认知到了这点。原理就这样。」

夜暗如此说道,彷佛在说这不是大不了的事。

大精灵的常识还是老样子推敲不得。我彻底放弃理解。

「……只要干涉『精神体』,就能像这样看见时间停止的景象吗?」

听我提问,夜暗点了点头。

「在『精神体』中,时间的流动是扭曲的。你应该做过梦吧?道理是相同的。无论梦里过了多久,在现实都是眨眼之间的事。」

「……原来如此?」

「不过,之所以能控制得如此完美,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我是大精灵。」

说着说着,她拿起白色茶杯,以优美的举止送到艳丽的嘴唇。那一连串的动作异常性感。

我也跟着喝了一口红茶。有股清新的果香。滋润喉咙的酸味很清爽。

看来在精神体的世界中是有味觉的。

「这杯红茶很好喝呢。」

「你喜欢就好。这种茶叶只有森林深处采得到,看来顺利重现出来了呢。」

「……重现?」

「是的。在『精神体』的世界里,我什么都做得到。」

「……什么都行?」

「是的,什么都行哦。」

夜暗嫣然一笑。换句话说,只要是在精神体中,她就能使用全能的力量。

「啊,不过并不是完全的全能哦。」

「……是喔?」

「是的,『精神体』是很宽阔的。其中也有我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夜暗说完这话,手边忽然出现一把黑伞。她把伞高举过头,继续说。

「你现在看见的『精神体』位于非常浅的位置。非要定义的话呢,或许应该称作『意识干涉的位置』。所以,映出的是你眼中的景色。」

「意识干涉的位置。」

「是的。再稍微往深处潜就可以前往称作『潜意识』的地方哦!」

夜暗这样说着,把伞对准地面。

我跟着低头看去,差点被映入视野的景象吓得叫出声。漆黑的黑暗占据视野。这片黑暗不断延续,深不见底。绵延不断的深渊刺激着恐惧,同时带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引力。

我凝视深渊,凝视看不见的深处。接着,渐渐被吸入其中──

「我劝你别盯太久会比较好哦,葛雷拉德。」

夜暗的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意识迅速被拉了回来。我抬起头,往夜暗看去。她以平时不曾展现、有点严肃的表情看着我。

「我的力量无法触及比你的『潜意识』更深的位置。要是你去了那里的话……

我就爱莫能助啰。」

我听不太懂夜暗的意思。不过,隐约感觉得出刚才的状况相当危险。奇妙的是比起恐惧,我更觉得安心。我并不害怕那片漆黑的黑暗。理性比本能更畏惧那片黑暗。这感觉真不可思议。

「……比『潜意识』更深的位置有什么?」

「有『根源』。」

夜暗爽快回答。根源。露蒂也提过这个词。金眼拥有者很接近根源。我记得她以前是这样说的。

「……『根源』到底是什么?」

「『根源』是一切的源头,是世间万物的终点。也是世间万物的象征。」

夜暗的说明和露蒂几乎没差多少。她们的形容都很抽象,难以理解。

「嗯呵呵。之后有机会我再仔细教吧。现在就先──」

夜暗站起身来,面对「化为背景的我」。

「解决这个状况如何?」

「……说得也是。」

她所指的位置有即将被路卡斯斩杀的我和艾莉西亚的身影。

按照她的说法,这个状况不会有任何变化。在她解除能力的那一刻,路卡斯的凶刃就会砍中我和艾莉西亚。

「不管如何,少了那两个孩子也不是办法呢。」

夜暗打了个响指,与背景同化的绿之少女和蓝之少女分裂出来。

跟我脱离肉体时是同样的现象。两位少女诧异地东张西望。她们在静止的我和现在的我之间看来看去,歪头疑惑。

夜暗莞尔地看了她们两个一眼,再次回头看我。

「那么,葛雷拉德,你打算怎么做?你的敌人似乎很多,需要直接全杀光吗?」

她带着满面笑容,说着分外凶狠的提案。

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无法言喻的怯意窜过背脊。

「……等等,全杀光就有点太过火了。况且,这些大部分都是友军。」

「哼~~?」

夜暗看起来有点遗憾。

「那么,让他们睡着如何?……只要消灭精神体就好,非常简单。」

喃喃补充的话语透出居上位者的余裕。我听得嘴角不禁抽搐。

……还是别去理会吧。虽然不晓得精神体消灭会怎样,起码可以确定不是好事。

「解决术式的时机由你决定。我配合你。」

「……谢谢。」

我向夜暗道谢。不管形式为何,有她这位大精灵协助令人非常放心。我呼唤两个四处乱飞、不明所以然的搭档。

「小翠、小蓝。」

她们听到我的声音,马上飞到我身边。

小翠与小蓝两人的魔力与我的魔力混合。我瞟了一眼夜暗。

「……有这两个人在就表示我能发动精灵术,没错吧?」

「没错,虽说要等术式解除才会真正发动。」

听到她的回答,我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这样的话,应对起来就容易了。为了突破现况,我开始咏唱。

【宣告。浩瀚洪水降临于此(Inquam.Fontem aquae magnum)】

蕴藏力量的咏唱在静止世界中回响。

夜暗微笑的身影变得模糊,眼前所见逐渐崩溃。

尽管如此,内心却很平静。

毕竟有夜暗挂保证。不仅如此,身为大精灵的她还愿意协助。

完全没有败北的要素。在蓝色精灵术阵的笼罩中──

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 ◇ ◇

斩断肉的触感丰富多样。男女老少──光是人的肉质就各不相同,传至手中的感觉也变化多端。即使如此,凡事都是有限度的。

「……啥?」

欣喜地挥向朝葛雷拉德的攻击无比轻易地失去劲势。

响彻四周的是类似金属撞击的坚硬声响。本该深陷柔嫩之中的骑士剑,无论怎么压都文风不动。对着空无防备的躯体施展的斩击没有伤到分毫,彻底静止。手中传来的是宛如用剑敲击巨岩的触感。

面对这难以置信的手感,路卡斯掩藏不住动摇。

他下意识用力想拔出剑,结果──

他的剑一动也不动。

「!」

比大脑思考得更快,路卡斯立刻往后跳。

斩向葛雷拉德的剑即使脱手也没掉落,不自然地定在原地。这过于奇异的情景让路卡斯紧张起来。

没多久,他发现异况不仅如此。

这个地方异常地冷。

路卡斯的体感是对的。骑士剑的表面有霜附着。薄冰从剑尖延伸,转眼间覆盖整把骑士剑。这个现象不只发生在剑上。周围的雨也渐渐结冰。路卡斯看见葛雷拉德的周围有细微的冰晶飞舞。

「这是……冰魔术……?」

路卡斯无法理解。

葛雷拉德不是不会用魔术吗?即使会用,他所展现的不也是风属性吗?路卡斯回想自己知道的葛雷拉德的情报。想当然耳,没人会回答他的问题。

冷汗伴着焦躁流过路卡斯的背。

葛雷拉德默默注视路卡斯。昏暗的森林中浮现黄金色的眼眸。象征着怪物的眼瞳晃动,看在路卡斯的眼里显得格外诡异。

「……!」

路卡斯无法从这对妖异的黄金光辉上移开视线。一旦移开就会死。他莫名有这种预感。或许是对葛雷拉德的恐惧形成的错觉吧。

不过,恐惧会孕育焦躁,焦躁会夺走路卡斯的思考能力。视野被染黑,路卡斯的心开出大洞,被黑暗吸收──

与此同时,全身寒毛直竖的感觉侵袭路卡斯。

战场直觉全力发出警告。为了摆脱缠绕思考的阴霾,路卡斯大喊。

「光魔术〈雄伟之心〉。」

言语化为力量,覆盖路卡斯。这是大多神殿骑士具备的光魔术特性。

其中最为普及的是自我鼓舞的魔术。也就是光魔术〈雄伟之心〉。

侵蚀路卡斯精神的恐慌缓和几分。光明促使情绪亢奋。

路卡斯依从激昂的心,冲向葛雷拉德。他拔出备用的剑,架式精准的一击有如神速。饱经锻炼的肉体施展的剑技遭到坚硬的触感抵挡。葛雷拉德连瞧路卡斯的剑一眼都没有。然而,他却轻松接住路卡斯的剑,彷佛在应付一名婴孩。这个事实将路卡斯的自尊伤得更重。

利用冰墙将剑挡住。乍看简单,实则不然。即使是创造冰晶,若要维持足以把剑挡住的硬度,也需要细致的魔力操作和庞大的魔力。更何况是路卡斯的斩击,需求难度非常高。葛雷拉德却靠着薄得像会被风吹坏的冰墙达成这点。技术之高超令人费解。即使是最高阶魔术,也不可能办到。他的魔术就是如此异常。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战栗着叫喊的路卡斯彻底确信。

葛雷拉德是怪物。不光是智慧,剑术也让大人自叹弗如。除此之外,这名禁忌之子还具备令剑术相形见绌的力量,具备不负黄金之眼的非人力量。

教会和国家恐怕都不晓得吧。

没想到禁忌之子的魔术本领竟然媲美、甚至超越宫廷魔法师。

金眼果然都是怪物。路卡斯的想法、路卡斯信奉的教义是正确的。

正因如此,路卡斯绝不容许这样的生物存在。

人的世界不需要怪物。

「卡莉娜!圣金骑士团的骑士们!你们也来帮忙──」

喊到这时,路卡斯再次发觉异常。

无论是骑士奔跑的声音,踩踏沙土的声音,抑或是铠甲摩擦的声音,任何一种都没听见。

在强烈的异样感驱使下,路卡斯环顾四周,瞪大了眼。卡莉娜和圣金骑士团的团员全都倒在地上,无一例外。

有人动弹不得,有人不时发出呻吟。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没事的。

路卡斯不禁发毛。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

对茫然失措的路卡斯搭话的是葛雷拉德。

他没遮掩炯炯有神的金眼,平静淡漠地对路卡斯说明。

「我请他们先睡了一觉。虽然动手的不是我啦……」

「……他们睡着了……?」

「话说回来,你没睡着比较让我纳闷……」

葛雷拉德一脸不解地表达困惑。那副模样过于自然,反而显得恐怖。他没理会哑口无言的路卡斯,继续说道。

「……什么?抵抗比预期的还强?……咦~~真的吗……?」

他在对着空气说话。那样子明显是在跟「某人」对话,路卡斯却看不见那个人。什么都看不见。

你在说什么?你看到了什么?映在那对黄金眼瞳中的是什么?

路卡斯已经丧失了战意。心中有的全是对葛雷拉德、对未知的恐惧。仅此而已。总觉得对着某人说话的葛雷拉德周围变得暗沉。

忽然间,有股被敲脑门般的压迫感落在路卡斯身上。这股重压非比寻常。本能警告着死亡来临。路卡斯仅能隐约察觉前方有异物。该处有个超乎常理的怪物。

位置就在葛雷拉德的身旁──理应什么都看不见的空间中。

「噫!」

回过神来,路卡斯已经拔腿而逃。顺从本能的警钟,全力逃离葛雷拉德。

「啊。」

没料到这状况的葛雷拉德楞在原地。路卡斯没错过这机会,一个劲地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全力奔跑使胸口作痛,呼吸困难。尽管如此,难以言喻的重压依然推动路卡斯的身体。

穿过林木之间,朝森林外奔跑。停下来就会死。这个念头让路卡斯一个劲地奔跑。奔跑。

──究竟跑了多久呢?

双腿在无意间停下。

身体渴望呼吸。路卡斯大口喘着气,往背后看去。

后方只有不断延续的树林。没有葛雷拉德的身影。

成功逃离那个怪物了吗?思考到这,路卡斯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安心的他再次往前看──陷入了绝望。

「什、什、什!」

路卡斯的口中发出不成语句的惨叫。

这也无可奈何。

因为,在他的眼前──有葛雷拉德。

被黄金眼瞳凝视,路卡斯的恐惧终于到达临界点。

「噫!」

拔腿逃跑,四处逃窜。最终逃到的位置──却有葛雷拉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深陷恐慌的路卡斯无法正常判断。

【嗯呵呵呵呵呵。】

风中有道妖魅的女性笑声。

路卡斯没有察觉。无法察觉。

没人能够逃离暗之大精灵的幻术。

◇ ◇ ◇

看着倒在眼前的路卡斯,我呼了一口气。

毕竟我还是希望不要取他性命,剥夺行动能力就好。

我并不是因为同情路卡斯才这么说。

路卡斯是圣金骑士团的团长,也就是王国和〈英雄教〉的重要人物。贸然杀掉他可能会衍生不必要的问题。

必须让路卡斯确确实实地为这起事件负责才行。

虽说有艾莉西亚作证,要让事件落幕,路卡斯的性命依然相当重要。

「嗯呵呵,做梦就是要做恶梦才好呢。」

至于旁边这位微笑的暗之大精灵,我决定装作没看见。

夜暗使用的精灵术大多是让精神陷入异常的术式,很难保证路卡斯能在真正意义上安然无事。其他骑士团团员似乎也被恶梦缠身。处处都有呻吟传来。说实在的,这个景象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在这之中,路卡斯的样子最为痛苦,大概是夜暗费心欺负他的关系吧?

…………嗯,别想了吧。我放弃思考,将视线转向艾莉西亚。

她的眼神迷蒙,没有活力。呼吸微弱,浅而急促。被雨淋湿的四肢冰冷。

状态相当衰弱。我卷起衣袖,对艾莉西亚伸出右手。

「小蓝,麻烦你再借我力量一下。」

小蓝接受我的请求,触碰我的手背。

我要使用的奇迹是治愈的秘术。

可能有人会觉得意外,不过在魔术和精灵术的领域中,医术和回复术都以水属性为主。

理由不明,我猜大概是因为人的体内有许多水分,比较容易干涉吧。另外,治愈身体的是水属性,治愈精神体的则是光属性魔术或精灵术。

因此,大多兼任医师的圣职者都拥有〈光〉属性或〈水〉属性。

过去为我诊断的神官也是这两个属性的持有者。

蓝色几何图形如往常般绽放光芒,术式形成意义,显现在这世界中。

【水精的疗愈(Spiritus aquae sanatio)】

满溢而出的水色波动包覆艾莉西亚,在她的体内循环。病态的苍白肌肤变暖些许,逐渐恢复血色。一段时间过去,艾莉西亚的气色明显变好。让她阖上眼后不久,传来安稳的呼吸声。

看来她是累到睡着了。我放心下来,没多久后──

「主人,您没事吧!」

这次传入耳中的是银铃般的嗓音。是白雪的声音。

兽耳直直挺立,白尾却不安分地摇个不停。

她一脸神清气爽,得意洋洋。我立刻就看出她在渴求的事。

「嗯,勉强没事。如果没有你就麻烦了。你做得很好。」

「您过奖了,不敢当。」

我慰劳白雪,她郑重地鞠躬行礼。虽然表情保持镇定,尾巴却诚实得很。她的尾巴现在如发狂似地狂摇猛摇。另外,她的身上沾到不少回溅的血,有点惊悚。猎奇与可爱的矛盾让我不禁苦笑。

我不经意地往上看去。

从树叶的缝隙间,可以窥见傍晚的天空。乌云消失,躲藏的繁星显露身影。

明月将残留的碎冰照得熠熠生辉,绽放宝石般的虹彩。

不知何时,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