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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恶彼端、那终结点

- 拂晓

脚边的水洼,映出了脸色苍白、像个幽魂似的少年的脸。死人般的脸色。

尖锐耳鸣声持续在脑中回荡。

让脑袋阵阵发疼。

我、怎么会在外头走路来着。

视野发白。

脚步不稳。

意识混浊。

当踩踏的地面变得扎实,水分开始灌入鞋内时——

「小亚尔——!」

有股声音,交织在雨中传来——

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少女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他最初先是感到怀疑。

直到看清朝自己奔来的少女身影,亚尔巴的脸色才恢复生气。

「露比!」

对上双目后,她开心地展露笑颜,亚尔巴也情不自禁地展开双手拥抱飞扑过来的她。

接触到被雨淋湿而身子冰凉的她,亚尔巴的眼眶一热。

「你到底跑哪去了啊……」声音也丢人地混着泪声。

「抱歉……!对不起……!」

在紧拥之下,亚尔巴将额头靠向拼命道歉的她的头顶。

「没事,你平安就好……」

「才不是『你』!……叫姊姊……!」

露比的一句话,让他久违地打从心底发笑。

自己或许是在作梦吧。但,这不是噩梦。

雨还在下。不过心灵正在逐渐取回理智。

现在比起这个,还是露比比较要紧。

两人为了寻找屋檐避雨,相伴走在毫无人烟的道路。

依附在手臂的她也没有平常那般温暖。尽管如此,只要能看见她的笑容,至今发生的一切就已经无所谓了。「你还好吗?会不会冷?」

问出这句话的,没想到会是露比。直到这种时候,这孩子也还想装姊姊。

不——可能,只是单纯害怕失去亚尔巴吧。

「比起我,你倒是担心一下自己啊」

「我不要紧。我可是姊姊呀」

不禁笑了出来。毫无紧张感地。

「笑什么啦」

刚开始是朋友,接着是姊姊。他不太明白转变的原因。

看着平时就很孩子气的她,亚尔巴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嬉闹,至今都没放在心上,不过——

「我也想成为家人嘛……」

露比紧紧抱住手臂,有些闹别扭地说道。

这样啊。也是啊。

「……不想被排挤在外吧」

「……不想」

亚尔巴窥向她的脸,为了让她安心而摆出温和的笑容。

对上眼后,露比便开心地微笑。

与露比共享的记忆还很少。但如果是现在,感觉能提起那件事了。

「为什么是我?」

依附着手臂的她,瞪圆双眼仰望起自己。

我并没有期待什么。

「是因为,魔女的诅咒对我不起作用?」

就算会动摇,但我早已认清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是想说清楚罢了。想在说清楚后,好好面对她。

就算事实如此,至少在受诅咒的期间,她会需要我。

这样不就够了么。

这样就够了。

「因为小亚尔接受了我」

「……」

「和诅咒没有关系」

骗人。

「你在骗人」

「是真的」

露比直直望向这里的瞳孔中,映照出了我的身姿。

怀疑他人的丑陋男人的身姿,然而在她的眼中却并非如此。

不可能。她一定是在逞强。

「不……你在骗人。如果不是的话,怎么可能想待在我——唔!」

啪!在说完之前脸颊受到了冲击。我无意识地伸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脸颊。并没有出血。

「你、你打我」

「对」露比双手插腰,一脸冷淡地点头。

「为什么……?」

「谁让你说些蠢话」

她的脸靠了过来。彼此明明有身高差,我却还是被那股气魄压制了。反射性地想退后,但胸口被抓住,就连拉开距离都做不到。

「就算你讨厌我了,我也不会离开你」

她在我的耳边发出低吼般,带着热意的声音,使我浑身一颤。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那声音渐渐放大。

「就算你和其他人一样逃跑!我也绝对要待在你身边!和什么诅咒无关……!」

她不甘地咬紧牙根,流下泪水。

我没能完全理解她语中的含意,

「那还真是……辛苦啊……」

只能做出这么蠢的回应。

「对啦……!但我才不会跟你客气!我一生都要待在你旁边!笨蛋!呜哇——!」

最后她直接放声大哭,不停挥着双手拍打我的胸口。

真是困扰。还真是困扰啊。

亚尔巴从背后眺望正在拧干衣物的露比。

看见被雨淋湿的肌肤由衣服间隙透出,他便自然而然地挪开了视线。

他观察起周遭。这里,是工厂旧址之类的场所么。各处破洞的铁皮屋顶漏雨相当严重,但应该还是能撑过这场风雨。

「你忽然说那种无聊的话,吓我一跳」

「……」

露比甩开手上的水滴,转向亚尔巴。

刚才大哭的模样像是假的一样,她现在很平静。

「湿着很容易感冒哦」

「要是感冒,就由你负起责任照顾我吧」

她的回答不同以往,十分轻快。

「真是的,到底发生什么了?是吃了什么怪东西吗?」

不同以往,真的像个姊姊般的发言让他有些吃惊。

「竟然忽然说出那种话」

「我觉得还挺贴近真理的吧」

「不过嘛?伊娜莉雅会怎么做呢?要是会把小亚尔看成怪物,她说不定会离开呢?」

她说得像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且看上去还微妙的有些开心。

明明自己那么苦恼。

「那样的话,你就只能跟我在一起了呢」

她歪起脑袋,恶作剧地笑着。

总感觉,苦恼的自己就像个傻瓜。虽说只有一点,但心中有了较为正面的想法。

「仔细想想也对……」

确实,和露比说的一样。虽然依旧只是假设……

但就算魔女诅咒会影响到亚尔巴,依露比的情况,会产生拒绝反应的也是亚尔巴。

不受诅咒影响,对露比来说不过是开头。

「可是,那样的话露比还是会离开我身边吧?」

一定会。就像露比曾经离开母亲那样。

「又在想些负面的事了」

她轻踹了下亚尔巴的小腿。那微妙地疼,使他有些不悦地盯向露比。

「一直谈论假设也没有意义吧?嘛、要一直黏着逃跑的小亚尔不放确实会想要放弃也不一定——」

她空了一拍。

「如果变成那样,我说不定会杀了小亚尔呢」

她舔拭嘴唇的举止,使他心底一惊。是、玩笑吗。虽然是能当作揶揄,但她看向亚尔巴的眼神高昂璀璨,是他至今从未见过的视线。

「所以想也没用。不真的碰上,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结果,露比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吧。

尽管心情还没放松到能就此一笑而过——

「话说回来,你之前到底去哪了?在村庄分散后的期间你人呢,还有一起被抓走的伊儿小姐又去哪了……?」

「哦——」

他突然回想起来这么询问后,露比忽然沉默,然后视线游移地搔了搔脸。这什么反应啊。

「嘛、那个,没问题的啦」

什么啊,这个暧昧的回答。

「嘛,总之先找伊娜莉雅吧。那孩子现在肯定在一个人狂哭」

「露比不也在哭么……」

「好啦,来、我们回去吧」

她伸出的手与脸上的笑容,不含一丝迷惘。亚尔巴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苦笑着搭上她的手。

离开铁皮屋顶,与她一同走到外头。

——她。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感觉好像忽然听见了谁的声音,他问向与自己牵着手的露比。

「……?我什么也没说呀?」

露比不可思议地瞪圆双眼,亚尔巴也歪起头。但刚才确实有——

——了她。

窜入耳中的声音,使他的意识远去。所有的知觉都变得迟钝。

脚步变得沉重,无法言喻的感情喷发,禁锢了身子。

这怎么回事。

他无法承受,当场蹲下身。

「怎么了?」

露比察觉到异常而蹲下来,手搭在亚尔巴的肩上。

奇怪。有什么不对劲。眼前的光景,就像坐在椅子上观赏的影像一般。

露比正在窥探我的脸——

我感觉不太对劲。明明想这么说,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噗滋"的声响,视野流入了一抹鲜红。

「——诶?」

身旁传来了物体掉落声,剧烈的雨声与心脏的跳动,反覆鸣响。

「啊勒……为什么……?」

露比瞪大双眼看着我。

刚才搭在我肩膀上的她的手,

她的手,

她的手,

落于地面。

「……痛、好痛……」

她没有尖叫,而是呢喃着。流着泪。

然而利刃却不含任何犹豫,朝着她的肩膀突刺。

是我刺出的刀子。

为什么——?

被血浸染,染上色彩的刀子正反射着光。

停下。住手啊。

我乞求着——对什么?对谁?

与乞求相反,我凭着蛮力压倒少女娇小的身躯。

美丽的金发被泥水玷污,仰躺于地的她惊愕地望着亚尔巴。

用着令人叹为观止地流畅动作从她的肩膀拔出刀子后,她有一瞬间因疼痛而呻吟。

我将刀子高举过头。

——杀了她。杀了那家伙。

事不关己似的,就像在作梦一般,亚尔巴拿着刀子朝少女挥下。

就连怀抱罪恶感的时间都没有。

——

刀子在抵达露比的胸口前,刺穿了她剩下的右手手掌,停滞于空中。

她耐着痛楚,防下奋力朝自己袭来的利刃。静止在空中的刀子,如今也在手中颤动。

这样下去我会把露比给——

明明清楚,却无法掌控身体。

仔细回想——真是一段我配不上的生活。

一无所有。对什么都没有的我来说,那生活幸福到奢侈。

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脏正依循着规律跳动。

「杀了我……」

向着为自己创造了如此幸福生活的她,努力挤出声喊道。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感觉就像成了什么也做不到的婴儿。

被不安与绝望击倒,只能靠哭喊索求帮助的婴儿。

然而——露比却轻轻地微笑起来。就好似知晓一切,十分平静的表情。

她朝着如今也正施力想对她挥下刀子的亚尔巴开口——

「……我、做不到」

宛若被扔进了无声的世界。

刀刃毫无慈悲地侵入她的胸膛。

一如翻倒的水杯。结果无法颠覆。时间只能一个劲的向前。

「为……为什么啊……」

他不甘地歪斜嘴角。

尽管如此,露比还是朝亚尔巴回以笑容。

「……因、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声音渗透内心、鸣鸣作响。面对她好不容易挤出的话语——

「……我也……喜欢你……」

如今的他,只能这么回应了。

「真、真的?」

想要帮上别人。想要被别人需要。

想要、为人所爱——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来说,那是唯一沉眠于心底深处的欲求。

能够填满欲求的感情波澜,自少女确切的『最喜欢』流淌入心,使他泪如泉涌。

「好开心……好开心啊……」

手中紧握的刀子,如同墓碑一般立于她的胸膛。

这瞬间,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掉。

亚尔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女,一直到那美丽的瞳孔逐渐失去神采。

一直到曾说喜欢亚尔巴,那无可替代之人的身体不作声响地灰飞烟灭。

「————!!」

这份恸哭,能否传达到从世上消逝的她身边?

这声咆哮,能否贯穿雨声、直至天际——-

无痛

锡安连表情都不变一个,直接用大镰从身侧砍向勇猛逼近的铠甲男人。

纵使他举剑显露应战的意志,却在接触到大镰的瞬间连同铠甲一同粉碎,男人的上半身就像敲打达摩似的飞往某处。

丧命之际就连悲鸣都没能发出。

「……」

飞溅的血液有点沾到手上了。尽管看着手上的血,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异端审问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

「是嘛。但找不到魔女杀手,真不顺遂」

卡露米娅有些无趣地说。

「小分裂」

——锡安总是这么称呼她。而不是称她为卡露米娅。

因为,她不是卡露米娅。

距今恰好百年前,受到分裂诅咒的影响,诞生了一个与真正的卡露米娅价值观截然不同的人格,并且代替了她。

只有记忆从原人格那边继承了下来,但她的本性却异质且残忍。

作为杀人狂,她没有任何正确的伦理观。

卡露米娅的记忆、经历,对她来说都与自己无关。

所以,她非常讨厌被用名字称呼。

大概是觉得,那是在喊自己以外的某人吧。

「怎么了?」

「我们相处满久了吧」

卡露米娅圆润的眼瞳些微地晃动。

「是呢。自那日以来一直都在一起。这怎么了吗?」

「……只是聊聊闲话。我忽然回想起以前的事了」

在魔法学校时代,锡安与卡露米娅是同学。她总是很开心地谈论自己的哥哥。

可以的话,锡安还想再次见到她。想着只要与她(小分裂)如影随形,可能终有一天还有机会见到她(卡露米娅)。

锡安因为诅咒失去痛苦后依靠的支柱,正是回忆。尽管什么也感觉不到,但自己所持有的记忆却还一如当初。

不过,似乎是时候了。

「等找到魔女杀手——」

卡露米娅停下脚步。

用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窥向锡安的脸。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在破坏之前先杀了我」

空气,瞬间冻结。

「你说什么懦弱的话呢」

责备般的语气。

「你要那么想是也无所谓……只是觉得,已经够了」

「……呵呵,你的思维还真跳跃」

卡露米娅冷淡地笑出声。

「我本以为你不是那种会说出丧气话的人」

「感觉看错了人吗?」

如果是的话还真抱歉。虽然锡安依旧没感觉。

「我也不是累了或感到痛苦。毕竟我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体质」

只是——她这么接续,然后低下头。脑中浮现的,是当时死于村庄的少年。

「我忽然有些害怕,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自己」

「什么意思?」

「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察觉不到真正重要的事物,从指尖遗漏各种各样的东西,就那么错过。而我就连后悔、连罪恶感都无从获得——」

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得像是在颤抖。明明没有感觉,真是奇特的心情。

「不存在终点。毕竟是不死之身。可就算发生了导致一切终结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有所感觉。无论是现在死去,还是未来死去,我都绝不会产生任何感觉。既然如此,我觉得活着也没用了」

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

好久没有像这样组织言语了。

「你是怎么得出那种结论的?那种懦弱的结论」

「懦弱……吗」

对于反覆提出的评价,她找不到反驳的语句。可能真是如此。最近总是无法整顿思绪……说实话,她也很困惑。明明至今为止从未感到混乱过。

无痛的诅咒是抹消任何一切『感受』。虽然不会像其他魔女那般难受,但却感觉不到任何事物。没有任何欲望。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无法忘记那股痛楚……」

触及脑髓的痛击,奔涌全身的电流。揍他时感受到的痛,现在也令这双手颤抖不已。

「痛楚,你是在讲受诅咒之前的事吗?根本听不懂」

怎么可能听懂。这份感受,怎么有办法传达给别人——

「无论如何,我可不允许」

从语气就能知道她的烦躁。

「如果生死没什么两样,那就没必要死吧」

锡安只是静静地倾听她的话。再也没有回答-

凶梦

伊娜莉雅被钉在墙壁后就被扔下不管了。

从视野一角,能看见被切落的双足和左手。

唯一幸存的右手被用短剑刺在头顶上方,胴体因而与墙壁紧密贴合。

她用空洞的眼眸,仰望天空。失血过多,连思考都做不到。

「亚……尔巴……」

就算这样,只要念出想见的少年名字,就能恢复几分气力。

这点痛,和失去他的痛苦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体内已经没有能够提取的魔力了。想要突破这个情况的话——

呻吟声,从自己的口中漏出。思绪被痛觉支配,像是噪音一般杂乱地在全身乱窜。

『把这个魔道具送到有人的地方——』

她回想起离开废城之后与露比的交谈。魔道具靠她的使魔送往人们所居住的都会,如今也正与自己相连。以不会被察觉的程度从人们身上征收而来的魔力,透过魔道具灌入魔力枯竭的体内。

自己还有能办到的事。

还能做出抵抗。

「咕……咿……!」

伊娜莉雅咬紧牙根呻吟道。失血过多的身体,就连维持思绪都很困难。就算这样,她还是拼命凝聚刚得到的魔力。

虽然濒临死亡,但离真正的死还有几分钟的间隔。这间隔肯定就是刚才遇到的那两人的目的吧。使她魔力枯竭并夺取身体自由——要禁锢不老不死之人,这方法很合理。

但是。——伊娜莉雅紧抿起唇。

我怎么可能随她们的意。——她的眼中寄宿着强烈的意志。

刺在墙壁上的剑独自晃动。每动一下,右手就传来非比寻常的剧痛,即使很细微,但那股疼痛正将她混浊的意识拉回这丑陋的现实。

没过多久,短剑从手上分离,发出哐啷响声落于眼前的地面。

她挤出剩余的气力,用瘫下的右手朝向地上的短剑。短剑以缓慢的动作指向伊娜莉雅,于是她转而露出了达成目标的微笑。

「这副身子……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指头一勾,短剑便以高速飞跃,贯穿了伊娜莉雅的胸口。刺入胸口的短剑射穿了心脏。随着口中喷出鲜血,伊娜莉雅就那样被钉在墙壁上不再动弹。

视野变得模糊。

好像看见了死后世界。视野轮转,意识被漆黑的景色诱引。在坠入一片黑暗的途中,伊娜莉雅默默祈祷着。

"快点让我复活吧"-

拂晓

流淌于身躯的血液,宛如扔入岩浆的钢铁。

激愤与绝望,显露出凶悍的色彩相辅相融——

「我要杀了你……!!」

他任由情感支配,敲击大地。溅起的污泥喷到了脸上。

表情肌早已崩溃,不知该表露何种情感。那表情不祥到根本不像人类,少年那只能形容成恶鬼的脸,映照在水漥中。

『就算诉诸杀意,你还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听见了女人的声音听见了女人的声音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唔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比夜晚更加深邃的浓厚憎恨疯狂暴涨。

『要是那么生气,不如打自己的脸吧』

听见那句话的瞬间,身体无视激烈的怒意,毫不犹豫地出手揍飞了自己。

他甚至都不对失去身体自由这件事感到疑惑了。

敲击地面肆意宣泄愤怒的拳头,反过来开始殴打自己的脸。

咚、传出沉闷声响,身子因冲击摇晃,双手却毫不留情地开始下一拳。一次接着一次。

颜面被鲜血与污泥沾染,当殴打次数超过二十次时,一切忽然停止。

亚尔巴头一昏,像是失了支撑般倒于地面。

「……杀了……你……」

就算意识远去,口中的话语却依旧不变。

杀。我要杀了害自己杀掉露比的那个女人。那是我如今的目标。现在,意识只能专注在这件事上了。热意迟迟不肯从身体消退。哀伤。憎恨。悲伤。憎恨。

『哈啊,够了。你、去和刚才的怪物在那个世界好好相处吧』

——我这才察觉泪水正在不停夺眶而出。

吐出残留在口中的血液。愤怒不知何时被深深的悲伤所吞噬、冲刷。即使像个孩子开始呜咽,回荡在脑中的声音却依旧没有任何慈悲。

『好啦,你可以死——』

滴答、滴答——

他的脸埋在地上,趴在地面。

似乎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剧烈的热意还在体内蠢动,但或许是有轻微脑震荡,身体无法随意挪动。然而,很不可思议地,脑袋已经听不见那个女人——害自己杀掉露比的魔女的声音了。

是多亏了会阻绝魔女之力的体质吗。

无论如何,露比已经不会复活了。

吐出残留在食道的血,勉强撑起沉重不已的脑袋。

雨——

他凝视着落于大地的雨势,在水漥上溅起水滴的模样。

思绪和行动分离。不,会没做出行动,难道不是因为放弃了吗。

悲伤到痛不欲生。然而,身体却不作行动。

某人的鞋子,踏入了水漥。污泥溅到他的脸上。视线沿着脚尖一路往上,他看向鞋子的主人。

「还真可悲啊,魔女杀手……」

红发男人站在面前。

那人俯视着这里,露出冰冷的视线。

「我深爱的她下了指示。让我处理掉你」

这样啊。

「要恨的话,就恨自身的无力吧——」

这样啊——

只能怀着这股憎恨,去往那个世界了么——

遗憾。悔恨。

就在这时,传出电闪雷鸣。

「但在那之前,你没有什么留恋吗?」

男人勾起嘴角,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你对杀人有所踌躇么。

说是"曾经有"应该比较贴切。手中的利器刺入活生生的人体内,那触感只能说非常可怕。

不过,事到如今,那样的感想早已落入汹涌熔岩,熔化消逝。

如果问我对杀人这个行为会不会踌躇,我反而想问你。哪里需要踌躇?

那个女人哪里有活下去的价值?

亚尔巴——站在门前。

身旁的男人敲了两下门。

「哈?」

那瞬间,某种感情又开始在脑中蠢动。

大脑为热意所沸腾,再也无法思考其他事情。

血液像是被挤出一般,从紧握着小巧物品的手中渗出。

「谁啊?」墙壁内侧的女声,使他咬紧牙关。

「是我啊?」敲门男性的声音。

听觉异样的灵敏。奔涌而上的情感,正在向全身下令——"绝不可看漏任何情景、任何生物的微小举动"。

「我来报告已经处理完魔女杀手,顺带来看看你」

「已经杀掉了?」

「是你催的吧……。我迅速解决了。意外是个没什么手感的男人哦」

「你这人~,这点小事用念话报告不就好了。别为了这种事减弱宅邸的防守啊!」

门要开了。门要开了。门要开了。

「好了,看到脸了吧。赶紧——」门开了。

「——诶?」

我朝着出现在视野的女人喉咙,刺出手中的小物。

滋、闷声入耳。刀子比想像中还要简单地就埋入了女人的脖子。

「嘎……喀哈……!?」

女人死命地抓住我的手。

「骗……人……?」

「亲爱的……」

身后的男人呢喃道。为了让最爱的女人永远成为自己的东西——为了满足这种莫名其妙的欲望而帮助亚尔巴复仇的男人——

「我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你根本不爱我」

女人听见这句话,哀伤地呻吟出声。知道无法去除刺在喉咙的小刀后——她将手搭上亚尔巴的肩。

「不……要……」

求饶——不是对背后的男人,而是选择乞求曾不停贬低过的我,令人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可悲。

但——已经停不下来了——

噗嚓、切断肌腱的声响。用着连自身都吃惊的轻巧动作,我拔出小刀转而朝女人的胸口深深刺下。

用杀掉露比的小刀。

为她复仇。

——女人倒向地板,咳着血。

「怎么可能有办法爱上……」

下个瞬间,知性自那双眼中丧失,她的身体化作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