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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之咎、受辱之圣

- 拂晓

团队包围在马车周边,在山道列队行走。马车中,马尔克斯正与亚尔巴面对面就坐。

就算放眼追随窗外景色,亚尔巴也搞不清楚此行的目的地是哪。

「……这样啊」

坐在面前的男人呢喃着什么。

反射性地转向他,男人却没有要再开口的样子。看来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外貌看上去相当憔悴,却不可思议地没给人脆弱的印象。年龄约在二十岁后半。冰冷的视线、浮出血管的纤长手指与手掌。

他解开亚尔巴的绳子后,提议结伴同行。他断言,亚尔巴在村庄碰见的两名魔女,就在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亚尔巴的手探入口袋。指尖碰到了坚硬的物体。是在场唯一的武器——手枪。虽然不知道这种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但就算微小,只要能缩短压倒性的战力差,他也只能选择依附。

他的目的、并未改变。

要从魔女二人组手中,救出露比与伊儿两人。

尽管差点被杀,但这也不是逃避的理由。

亚尔巴封闭内心似的保持沉默,默默地任凭臼齿打颤,他紧握着拳头祈求两人平安无事。

在他心怀决心静待抵达时——

「你,有家人吗?」

「诶?」

唐突的提问,让亚尔巴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

坐在面前的男人——马尔克斯带着平稳的表情望着这里。

家人——被这么提问,他最先想到的是自己正在追寻的露比。接着是伊娜莉雅。

「有两人……」

她们两人,说是自己的家人应该、也不为过。大概。

「我也有个妹妹」

他没想到对方会提到自己的事,有点惊讶。

马尔克斯给人一种冷静的印象。看不透想法,却也不让人感到阴沉。这样的男人,怎么会——

「虽然是个笨拙的妹妹,但她很仰慕我」

谈论起妹妹的他,感觉态度比平时显得更加柔和。

「她从小的时候就一直跟在我身后」

「看来你们关系很好……」

只不过是顺着平淡的日常对话作出应答。但不知为何,对方却露出讶异的表情凝视起亚尔巴,接着忽然像少年一般发出轻笑声。

「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没什么」

不知为何,他就那样嘴角勾勒出微笑,将视线放回窗外。而他的肩膀就像是在忍笑似的,还在颤抖-

清教

笨拙的妹妹。纠结于琐事的女人。

「看来你们关系很好……」

那丝毫不贴切的评价,令人发笑、又使人感到空虚。

妹妹早就死了——真想这么说出口。

「如果」我慢慢转动脖子,看向他。

真是个奇妙的少年。村中唯一的幸存者,且身分不明。与其在那个场合引起信徒的怀疑,还不如直接排除他。若是按往常那般的合理判断,我早就那么做了。然而,我却放过了他。

「如果你的家人陷入危机,纵使需要抛弃一切,你也会拯救她们吗?」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

他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凶梦

在位于王都的魔法学校中,我没有特别交好的人。甚至没有可以称作朋友的人——

我在图书馆取出大量教科书时,看向了在附近聊着日常小事的少女们。

看着坐在馆内的椅子,优雅地喝茶享受聊天的她们,要说完全不感到羡慕就会变成说谎了吧。即使如此,至少我还有学习。我只能抱着书本,快步离开那里。

从自己是孤身一人的事实撇开视线。

「序列十三」

当我与桌面上的书本干瞪眼时,忽然有谁前来搭话。颜色淡薄的天空色秀发、非常美丽。像这样直直望向自己的眼神过于久违,让我一时语塞。

「又在看书?还真是老样子啊」

那无奈的口吻,令我难以对她抱有好印象。

而这似乎表现在了脸上。

「我看你一个人很无聊才来搭话的。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同为贤者,好好相处吧」

我瞪着一脸平淡地说着的她。她既不是同情,也不是为了照顾我。

「多管闲事」

「可是我们十三人之后不是会组成队伍共同行动嘛?要是发生万一,得互相帮助才行」

「你是被人推来的吧」

虽然是自己,但我这人性格还真是扭曲。不过,就算被眼前她这个心底其实完全没那种想法的人邀请吃饭,我的心也毫无波澜。反而对顺着她的意感到厌恶。

「够了,别管我」

少女——微微皱起眉头吐出「噢」就走了。

这样就结束了。目送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的眼神,几秒后就回到了书本上。

序列第十三位——倒数第一的标签。尽管如此,为了找出身于此处的意义,我只剩书本了。只能一直累积知识——

伊娜莉雅抵达村庄后,看见的是摆放整齐的尸体。是人类的尸体。尸体被放置于村庄入口,盖上布整齐地排列着。简直就像是在作噩梦。

她深深压下三角帽子,从尸体边走过。

这是她第三次拜访村庄,状况变化非常大。四处飘荡着像是血腥味,又像腐肉的恶臭,让她只能按着鼻子走入村中。见不着任何会动的生物。

伊娜莉雅毫不犹豫地前往某处。是亚尔巴死过一次的场所。

心脏的跳动在耳际反覆鸣响。说不定,早已变成尸体的亚尔巴就躺在那里。要是看见他面目全非的模样,她完全没有能保持理智的自信。那份恐惧,使她的双脚发沉。

在某间民宅中,发现了血痕。

「亚尔巴呢……?」

飞溅到地面的血痕已经发黑凝固,看起来已经过了好一阵子。能从周边勉强感知出魔法发动之际残留的些许魔力残渣。这是她如今唯一入手的线索,但却无法精准找出他的方位。

「得去找他……」

去哪找?怎么找?

跪在地面的脚,迟迟不肯动弹。

明明有许多该思考的问题,可脑中最先浮出的都是糟糕的预想。

没用的、肯定已经死了。——甚至浮出了这种可能性。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自己做什么都是白用功。常常因为不会看气氛,而变得讨厌和人扯上关系。所以才会无视周围的杂音,一味地投入学习。因为,觉得自己只剩下学习了。连朋友都不去交一个,全神贯注于获取魔学知识。

明明一直拒绝与别人接触,却在受到诅咒成了真正的孤独之身后,才拼死拼活地渴求当初那么抗拒的"别人"。寻求着理解自己的人、包容自己的人。为了和这世间维持联系。

为了满足这份欲求,亚尔巴的存在必不可少。

「……不对」

刚开始或许是那样没错。像是在抗拒冰冷的风吹入体内,伊娜莉雅吐露出声。

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曾经开心的记忆,不断涌现。

简单的学习会、无聊的拌嘴。在吃饭时、就寝前,也说过很多很多的话。

我都忘了。曾经渴望死亡的痛苦日子,在捡到亚尔巴的那天就从脑海中吹散了。

思考死亡的日子,转变成了思考亚尔巴的每日。褪色的日常恢复色彩,夜晚入眠时也不再对早晨的到来感到不安。

她忍下悸动,像是要压下什么一般起身。

暗沉的天空令人不悦,可还是得向前迈步。

「得去才行……!」-

爱憎

克茵丝在宅邸卧室来回踱步。

「异端审问来到入口了」

语气十分烦躁。

「而且是菁英……竟然瞄准了两人不在的时机,过于凑巧了。不会是你背叛的事被发现了吧?」

她指向红发男人古万这么问,然而他却伸手添在下巴「我没有头绪」说道。

「我的信仰心并未受到怀疑」

真的没问题吗。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马尔克斯——依照卡露米娅的情报,他似乎会使用关乎灵魂的奇怪系统的魔法。虽然还没判明拥有怎样的特性,但依旧不容乐观。

「嘛、算了……」

话虽如此,对手不过是人类。只要不手下留情,就能强势蹂躏对方。

「靠目前的战力撑过去吧。毕竟我可是原贤者。这点场面,跟当时与原初战斗相比简直小儿科」

看我让他们后悔主动踏足死地——克茵丝勾起嘴角笑道。

异端审问,为了驱逐魔女而死缠烂打的他们不管聚集多少人,才活二十几年的人类能做到的也就那点事。

克茵丝看向宅邸外。修道女正在列队待机中。

「好了,各位修女~,听得见吗?」

克茵丝朝着靠念话相连的她们传送念话。从远处就能看见女人们一齐看向这里的模样。

「全员前往据点正门。之后会以念话进行详细指示,请各自遵从指示」

虽然目标本来是魔女杀手,但事到如今就算把修女用尽也无所谓了。位于谷底的据点虽然很牢固,出入口却只有一条。只能拖延时间,等另外两个同伴前来会合了。

「本来没打算久留的……那两个人真是的,这人情可不小」

克茵丝望着窗外,不满的说道。

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了冷风。她回过身,看见卧室的门开了点小缝。

「你开门的?」

询问古万,但他只是摇摇头。尽管觉得不太自然,但她还是没有深思。毕竟根本不可能存在能够躲避感知侵入此处的人-

拂晓

行进几小时的马车忽然停下。

「看来抵达了」他望向窗外。

「亚尔巴,看得见吗」

顺着他的视线从窗外看向远处,悬崖如同墙壁一般横展开来,而在中央则有一道裂隙。裂隙口则有一道人造大门,阻挡着入侵者。

「……这里是?」

「采石场旧址。现在本该是无人使用的」

这里可不是正当场所——他有些无奈的说。

「这里也称作强制劳动收容设施。现在资源已经枯竭,不过曾经有很多人在此工作。挖掘山脉而形成了类似盆地的地形。这里被打造成只能通过出入口进出的场所」

亚尔巴无法理解对方究竟在回忆些什么。

「魔女就在此处」

马尔克斯先行走出马车。亚尔巴则是赶忙紧随在后。

被称作"信徒"的人们身穿着钢铁铠甲,一看见马尔克斯便恭敬地垂头行礼。那让亚尔巴重新感受到马尔克斯正是在场地位最高的大人物。

在有些慌乱的压迫氛围下,某人上前凑在马尔克斯耳边传达状况。他随即看向大门。

亚尔巴的眼中也捕捉到了移动的物体。那些人像是在阻挡入口排成一列,眼神朝这里显露出了敌意。集团中央,其中一位少女正在大喊。

「站住、下贱的人类们!」高声呼喊的少女穿着修女服。尚且年幼,外表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少女。

「要是敢接近,我们将会不由分说地发动攻击!」年幼的少女,凶神恶煞地喊道。

那是怎么回事。亚尔巴无法理解状况而陷入困惑之中——

「如果不想发生无意义的厮杀,就即刻退散!」

然而少女却毫不间断地持续扬声忠告,感觉喉咙都快喊破了。

流着泪不停喊叫的模样,光是看着就叫人心疼。

马尔克斯叹了口气。

「所谓堕入魔女魔掌之人就是指她们这样的人。自由意志被剥夺,沦为魔女的爪牙行动。那之中不含任何她们自身的意志」

他的神情像是已暗下决心。

从他的话语和怜悯的目光就能看出,他已经没把眼前的人们视作教会同胞了。

如马尔克斯所说,魔女一定就在这前方吧。

亚尔巴也同样怀着确信,做好与危险对峙的觉悟。

「希金斯」

马尔克斯朝站在身侧的金发男喊道。他瞪圆了眼,然后有些动摇地挠了挠头。

「啊啊,知道了」

「抱歉,希金斯」

这究竟是什么暗号,亚尔巴不清楚。只见希金斯独自朝着集团迈步。而周围的教徒们则是默默目送他。

只有扑面而来的糟糕气息,是亚尔巴所清楚的-

清教

去年年末,刚从辈出众多模范生的教会学校派遣而来的新人修道女,十分亲人,被同为修女的前辈们当作妹妹般疼爱。

失去了双亲而被托付给教会的她,有着辛酸的过去。但她却非常开朗,毫无隔阂地向所有人露出可爱的表情。

像这样吼破喉咙也要持续出声大喊的惩罚,绝不该施加在她身上。

谁快让她停下啊——认识那孩子的其中一名修女面带恳求看向其他人。然而所有人都只能沉默地摇头。要是能够阻止,她们早就阻止了。

现在,修女们没有那女人的命令根本无法行动。

就算同胞备受煎熬,自己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如果没有命令,她们甚至无法出声安慰痛苦的同僚。

「简直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呢」

某人讥笑似的说。

「如过部想发牲芜意义的失杀——!!」

年幼的修女用着那娇小的身躯拼命嘶吼。深知就算做这种事也无从获得救赎的她双眼流出泪水,就那么滑稽地被迫扮演魔女仆从。

某个男人,正在慢慢接近这里。暗金色的头发、开着的衣领、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项炼。看见这个装扮和教会人士不太吻合的男人,让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希金斯神官——在异端审问这个团体中也是最危险的魔法使。那男人一个弹指,露出卑劣的笑容后,滚落在一旁的拳头大的石子便飞了起来。修女们还没有无知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露出残酷笑容射出的石子,以肉眼无法跟上的高速飞向喊叫着的少女。

怎么会——修女们怀疑自己的眼睛。那么残酷的事情,怎么会降临在她身上。

「就即——」下个瞬间,从他手中射出的石子,发出喀叽的声响,穿过了少女的身体。不、是穿破了。

「啊……啊……?」石子撞上身后的大门后碎裂。而她则是跪倒在地。拳头大的洞,显露在倒地的少女背后。血液就像破掉的水球一样流淌,逐渐将地面染成赤红色。

噗咕一声,传出吐出鲜血的微弱呻吟后,她便睁着眼不再动弹。好几个人咬着唇渗出血,却无法发出悲鸣。

因为没有收到"出声"的命令。

「信徒们,随我来」希金斯一边走一边说。「杀害善人确实很费劲,但没事、只有最初会感到痛苦」

少女的死让修女们动摇了起来。希金斯的话语则像是在落井下石。

得快逃。在场的所有人都这么想。有几个人后退,好不容易做出了逃跑的选择。然而——

『不准逃——』

耳中传来了声音。

充斥着恶意的女声,就在耳边。

『不准逃』不要。『不准逃』我不想死。

瞳孔震颤、为恐惧而含泪,明明这些都能做到,为什么却无法违抗那声音。

『给我拼死战斗』

想逃跑的脚,无法继续后退。

『战斗』转而伸手拿出怀中的武器。『战斗!』身体违背自身意志,朝接近自己的神官显露出了斗志。

魔女究竟是什么。

奔向神官的某人忽然想道。

为什么这么危险的存在会被放任至今。

同伴的身体即使从内部破裂,还是继续朝男人挥下了铁杖。但那手腕却受到干涉被扭断击飞。连惨叫都无法发出,那孩子的脸也遭吹飞,而后丧命。大概是类似念力的魔法吧。还有如此做着分析的修女。也有陷入半狂乱状态发射攻击魔法的孩子。以及——、以及——

啊啊。——在后方眺望一切的某位修女释然似的感叹。尽管马上就要被抹除的这条命如此轻贱,连报上名号的意义都没有,但她还是发现了。

一定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吧。魔女究竟有多么危险。

那群家伙随便一个进到城镇,人们的日常肯定就会在一无所知下消失。

然而当人们认知到危险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因为他们一定会死去——

所以,魔女如今才依然是魔女-

拂晓

亚尔巴从远处眺望金发男——希金斯的战姿。

他奔向修女们,就像是在摘花似的进行扫荡。毫不留情地,将作出抵抗的女人们悉数斩杀。

单方面的虐杀。就算不与对方对峙也知道。如今的亚尔巴就连那个名为希金斯的男人都远远比不上。

穿着铠甲的集团像是在追随他一样,开始进攻大门。

「哈哈……」

亚尔巴流下冷汗。膝盖也在打颤。

有人死了。其中甚至还有与伊娜莉雅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

他用拳头敲向自己的膝盖。鞭策着发抖的身子,亚尔巴迈步前行。悄悄混入那些群众之中。

马尔克斯——似乎正专注于眼前的战斗。想要脱离团体只能趁现在了。

虽然能听见某人的临死惨叫,但他决定先不去想多余的事。

在鲜血与悲鸣交错之地,只拿着一把手枪就闯入其中,如此放肆的自己能做的事仅有一件。

亚尔巴的目标并非打倒敌人。而是救出露比与伊儿。既然弱小,那就做弱者能做的事就好。

就趁着这股混乱溜进内部吧。找到露比和伊儿,重新回到那座废墟。

只是救两个人,应该没有很难。

亚尔巴说服着自己。紧握着渗出冷汗的手,走向大门。

————

忽然,感觉自己被香味所围绕。

『跟我来吧?』

有谁,正在耳边悄声说道。

还没来得及提出疑问,亚尔巴眼中的情景就像扩散的波纹,瞬间扭曲、什么也看不见了。

总感觉,自己正在被谁拉着走。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快到令人觉得是错觉,那份温暖与气味都消失了。

与此相替——

「你是谁?」

面前的某人低吼似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