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拂晓

那座空间，非常奇妙。墙壁与地板都是纯白色，就连桌椅都涂上了白色油漆。

亚尔巴就在这样奇妙的场所，与黑发少女面对面就坐。

「我是艾薇-芙瑟多。是魔女哦」与自己对上眼的少女轻松地说道。

「我叫亚尔巴……」

跟着报上名后，她便明媚地微笑起来。刚才的流泪就像是假的，她非常平静。甚至令人感到很沉稳。漆黑的发丝，在这间房内显得特别惹眼。

「请问——」

亚尔巴刚开口，就因艾薇的诡异行径停下了。她又流下了泪水。

「为、为什么？」

「……！」

少女慌张地伸手擦了擦「你在说什么呢」若无其事地平淡说道。眼睛都红了。

「……」

这孩子到底是谁？——在自称魔女的那刻起，亚尔巴就有不妙的预感，但看上去似乎没有敌意。

「所、所以？我要在这待多久才行？」

总之先问问少女的目的。

「你想待多久都可以。反正这里的时间流逝非常慢」

不、那也不行吧。

「我是在两年前抵达这里的」

「……在说什么？」

「想着得找方法和你对话才行而做起准备，结果花了两年。但做得还不错吧？这是一座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外界察觉的亚空间呢」

「哈、哈啊……」

难以捉摸主题的对话不断延续。

「话说回来，关于魔女你知道多少？」

「诶？」唐突的询问让亚尔巴发出惊呼。「忽然问这干嘛？」

「你听见魔女这个词也没显露出惊讶。应该知道一些吧？知道的吧？」

就算这样反覆询问也只感到困扰耶。

「总之是知道魔女有不死之身」

「只知道这个？」

「呃……」

亚尔巴回忆着。想起菲莎莉丝的话、脑海浮现出露比与伊娜莉雅的脸，让他的心沉了些。

「会被看成怪物……之类的、据说是原贤者？——只知道变得很奇怪」

「啊啊，你注意到了呀」艾薇双手合十，开心似的笑颜逐开。宛如找到宝藏一般的，幸福笑容。

「这样啊，既然如此就简单了」

什么简单啦——还没来得及问，

「能请你杀了我吗？」少女便淡然地说。

那间房与其他房间相同，由白墙所包围。摸向墙壁，能感受到弯成圆拱形的触感，也没有窗户。只有一道人可以通过的半椭圆的洞——大概是出入口吧——除此之外就只有等距离挂于墙上的相框了。

总共有十一个相框。凑近后，里头并没有绘画。而是写着标题与内文的诗词般的文章。

凶梦、嫌恶、邪念、无痛、不变、乖离、回归、爱憎、转换、分裂、忘却，共十一个。

大致读完后，亚尔巴看向艾薇。这是什么？——在询问前，她率先开口。

「这是带给魔女的启示。这些是我偷偷从魔女亲口说的话与留下的纪录得来的。其实总共应该有十三节，但剩下两节我没能找到」

「启示……？」

「类似神明的神谕。嘛、这个情况下，对方肯定是恶魔吧」

艾薇不知为何有些开心。

「魔女受到了绝对无法死去的诅咒，以及启示降下的其他诅咒。不仅无法死去，还会受到令人想死的痛苦诅咒。做出这种诅咒的家伙真是有着狗屎一般的嗜好呢」

明明笑着，语调却透着烦躁。

话说女生别说什么狗屎啊。

「刚才来到这里之前，你是不是觉得周围的时间停止了？」

「啊啊……」

这么一说，在打扫庭院时看见的海鸥依旧停在空中，并没有坠落。

「那并不是时间停止，而是这空间的体感时间远比正常情况来得快。是被带来这里造成的影响」

「体感时间、变快？是什么意思？」

问向艾薇后，她不知为何惊讶地瞪大了眼。

「怎、怎么了……？」

「啊、啊啊」她回过神似的眨了眨眼。「抱歉抱歉、有点惊讶而已」

刚才有发生什么需要惊讶的事么。

「正常和人沟通让我有点感动」艾薇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她的嘴角正微微颤抖。感觉她又快哭了。

这孩子各种方面来说都有点糟糕吧。

「亚空间(这里)不是因为魔法才让时间流逝出问题的」

她走向某个相框。那上头写着的是名为『乖离』的诗。

「乖离——贪食孤独的诅咒。你所生活着的现实的一秒」

她直截了当、却又带着自嘲地说道。

「是我的一百倍……一百秒」

亚尔巴没能立刻想像出她所说的意思。

「几近于停止的世界。这座空间不过是与我的体感时间联动了。这不是魔法，而是诅咒。让我的体感时间与别人错开来的诅咒」

艾薇自嘲似的平淡却又明朗地说明着。

「一日即是百日、一年即是百年——呐、你觉得我活了几年？」

「几年……」他不知怎么回应。

「单纯算起来，大概有一万年吧」

「哈啊？……」他感到背脊发寒。

一万年——？文明建立、繁荣、毁灭，即使经历了两次这种循环都不奇怪的年月。

简直就像是加速装置永不停歇的世界，她就身处于那样的世界？一万年以来，孤身一人？——毫无现实感。难以置信。可是——

「所以我才希望能够终结，由你亲手」她带着充满希望的目光笑着。

「希望你能杀了我。如果是杀了菲莎莉丝的你，一定能做到吧？」

她一同说出了亚尔巴不愿听见的名字，和不愿知晓的事实。

「啊啊、请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和你展开她的哀悼之战的意思。我一直都想死。可是、诅咒不让我死去。从很久之前，我就已经放弃了。想着这项惩罚肯定会永远持续下去。既然束手无策，那就只能一直活下去了」

艾薇像是坏掉的机械一般不停说着。

「但我找到了你。如果是你，就能结束这个惩罚了吧？」

艾薇的眼中充满深深的喜悦。在毫无意义的世界，独自一人度过漫无边际的时光，正是因此她才会笑着说出"杀了我"这种台词吧。

「……你是认真的？」

藏在怀里的护身用短刀，现在也躺在口袋。

「是认真的」

「……」

我想死、请杀了我。——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被初次交谈的对象这么要求，让亚尔巴还没感到惊讶，就只感到了、悲伤。

他试着取出短刀。将刀尖指向艾薇，于是她的眼眸晃动了一瞬间。

「……很有干劲嘛」她佩服着。「呵呵……我本来还在想被拒绝怎么办，还好意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看起来不像是逞强。像是打从心底感到开心。可是——真的要杀了这个女孩吗？由我亲手？

感觉、特别恶心。不仅是杀人这件事本身，这就像是受人利用一般——

能杀魔女又怎样。在那边自说自话。

那些话丝毫没有顾虑亚尔巴的意愿。只是自己想从痛苦中解放罢了。

将他当作道具利用。轻视了亚尔巴。

他怀着不悦，不停思考，想出了一个方案。

「好啊，我杀了你。要怎么杀？华丽地来个火刑？这是魔女很常见的死法吧。火刑。还是穿刺？把木桩打进胸口试试？」

将脑海浮现的死法一个个提出。艾薇的眉毛一瞬间向上一颤。

「来吧、该怎么杀？」

他紧紧盯向对方的双眼。那双眼正左右大幅游移着。

嘛、实际上在菲莎莉丝那时用枪击穿脑袋还是复活了，恐怕得用刀之类的东西贯穿心脏才能杀掉魔女吧。虽说他完全没打算在此时坦白地告诉艾薇。

「那、那就华丽地——」

「啊啊，不过我不推荐火刑哦。烧死似乎难受得不得了」

「……」

「还有吊死这个选项吧。嘛、虽然听说结束后会从各种孔流出各种液体，不算是个漂亮的死法」

「……」

「这里果然还是用简单点的方法，直接贯穿心脏吧」

「……那、那就……那个吧」

他静静观察起艾薇。仔细看向想死的少女。

大大圆润的眼眸、柔顺的黑发。设计时尚的制服，和氛围阴暗的她十分相衬。

「干、干嘛啦」

「明明这么可爱，真可惜」

「唔……？」

「要是刺穿心脏，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诶？诶……？」

她的脸染上绯红动摇了起来，但亚尔巴毫不介意地继续说。

「会出很多血吧。毕竟是体内血液循环最多的部位。口中也会因此灌满血液。不管怎么吞都会一直溢出，会有种被自己的血溺死的错觉吧」说着的同时，亚尔巴的声量渐渐变大。

「溺死……？」

「被血溺死的经验可是很稀有的。嘛、可能很快就结束了吧，但还是必须跨越这些，才总算能死去。可在那尽头——」

等着的可是黑暗。一无所有的黑暗。

自己似乎也若有似无的有过类似的经验。濒临死亡，意识逐渐远去、身处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在那没有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黑暗。那里大概也没有痛苦没有哀伤，也没有喜悦」

「你、你在威胁我？」她的声音开始混入愤慨。

「说着从未见过的死后世界，用无趣的戏言威胁我？」

「说话忽然加快了耶」

「吵死了」

艾薇敲向亚尔巴的头。

「好痛」竟然出手打人，是小孩么。——亚尔巴按着额头看向她，而她正歪斜着嘴角瞪着这里。看似坚强的态度下，那嘴角却微微颤抖着。亚尔巴事不关己似的回望少女。

「不管发生什么，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痛苦……！」

她如此断言，紧咬牙关。

「只有死是我唯一的救赎……」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说道。

自此，对话不自然地中断了。似乎是失去了接续的话语。

「……看来也没什么了，要死吗？」

听见亚尔巴的话，艾薇碎念着「没了……」凝视自己的双手。

「呵呵……阿哈哈！意外是个听得懂人话的家伙真是太好了！」

她扬声大笑。但那表情却完全不开心。不如说脸色发青。

「还想着被婉拒该怎么办！对啊、这样就能死了吧！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声音逐渐没了气势。而那无法停下的话语，就像是在自伤一般。

「这样总算……能结束了……要结束了……」

「……你不开心吗？」

「当然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那为什么又在哭？」

她的眼中不停流下泪水。她不自觉地将其抹去。

亚尔巴放下短刀，靠近哭泣的艾薇。

「什么嘛。果然会怕啊」

「才、才没有！」

「那为什么要哭？」

「这个……不是的……！」她不经意地，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忽然审视起我。干嘛啦。

「……话说回来，你长得真的一副平凡穿着衣服走路的模样呢。就像路边的杂草似的」

「哈？」

唐突的坏话让亚尔巴发出责难的声音。

「活过这么长的时间，最后却得被这种人送走，感觉不太爽呢」

「『这种』」

「呵呵……我的最后竟是这种的……莫名使人发笑呢……」

真希望她别看着别人的脸连呼"这种"。

「……你没有什么未尽之事吗？」

回到正题这么询问后，艾薇一时间瞪圆双眼，最后低下头呢喃起来。

「我没有特别奢望什么……。只是，希望能体验……一般人的幸福……」

这愿望比想像中还要谦虚啊。

「不能今后开始找吗？」

「别说的那么轻松啊、笨蛋！」

艾薇突然大喊，奋力敲向桌子。那声响在安静的空间显得特别响亮。

「说的事不关己……！你又知道什么了！才活了区区十几年！」

被一万岁的魔女这么说还真无法反驳。

「怎么可能找的到……！找不到的啊……花了几千年也没能找到……不可能的……。别说那种随便的话啊……！」

艾薇像是要给裙子留下皱褶似的攥紧拳头，并吐露内心积累的感情喊叫出声。她抑止着声音哭泣。能清楚感受到她的内心也充满了纠葛。即使遭受了想死的痛苦，却又奢望着活下去的理由。对她，亚尔巴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嘲笑。面对只认识一小时左右的女人，他对对方缺乏理解，却也弄清了一件事。

「我不清楚你。毕竟想怎么活下去，只有你自己清楚」

艾薇流着泪沉默地倾听亚尔巴的话语。

「所以，要是你感到痛苦我就杀了你。不过，要是死了你就没有未来了。放弃一切真的好吗，你重新考虑一次吧」

「……」

「怎样？」

他窥伺艾薇的表情。能看出她的嘴唇正在发颤。就那样沉思了几分钟后。

「……今天就算了。没兴致了」

她得出了这个结论。

「噢、这样啊」

经过沉默，她总算挤出了乐观的话语。那令他情不自禁地差点露出笑容，并为了不被发现而背过脸。

「出去吧……。现在的你不适合与我迎接结局」

忽然说出了像最终BOSS的台词。这家伙真的很自说自话耶。

「好好好……话说我该怎么出去？」

自己就像是被绑架的。连出口在哪都不知道。

艾薇一脸讶异，然后才回想起似的「啊啊」地开口。

「这个给你」

她突然递出某物，亚尔巴反射性地接过。

那是一个老旧的怀表。滴答、滴答，现在也正持续记录着时间。

「这什么？」

「类似于这座空间的钥匙。只要默念，我就再让你进来」

「诶？我是想出去耶」

「我现在就赶你走」

那么说着，艾薇用力推向亚尔巴。

「痛……！」

屁股传来了剧痛。同时还闻到了海洋的气味。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倒在见惯的废墟城镇之中。刚才静止不动的海鸥们也振翅朝着海洋飞去。

而亚尔巴手中，则握着刚才强推给自己的怀表-

凶梦

今天，伊娜莉雅的早晨依旧很晚。

被困意勾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她进到客厅后，第一个看见的便是躺在沙发上的金发女孩。

「呼啊、早安——……」她一边打哈欠一边说。

「晚安……」金发女孩——露比摆出傻眼的目光看向她。

「……啊勒～？」她环视起客厅。「亚尔巴呢……？」

「小亚尔去厕所了」

「……哼嗯～？」

「最近好像每天早上都会待在厕所十分钟左右。希望不是得了奇怪的病……」

「十分钟，为什么这么精准啦」

不会有在算吧？有点可怕。

话说回来竟然蹲厕所，是吃了怪东西吗。嘛、最近的他白天都挺有精神的，也不必过于担心吧。

「比起这个，露比。你差不多别在半夜钻人床铺了！本来就够挤了！」

「又没关系！你一个人独占小亚尔太狡猾了——！」

「师徒一起睡是当然的」

「根本不是当然的好嘛！？」

今天，两人也因为一样的理由理所当然的开始拌嘴-

乖离

现实世界的十分钟，在那个空间则是一千分钟，相当于十七个小时。

一手拿着不知看了几遍的书本，艾薇瞥向在身旁歇息的少年。

他将带来的枕头放在地板，仰躺着入睡，露出毫无防备的睡脸。

「睡在那种地方可是会感冒的」

没有回应。睡眠就那么不足么。

「……真没办法」

她阖上书本，走向睡在地板的他。越看越觉得是个平凡的孩子。

「不过嘛、睡脸倒还不坏」

平常态度虽然很嚣张，但睡着的时候倒也不是不可爱。她注意不要吵醒对方，悄悄给他盖上毛毯。

然后坐到他身旁继续看书。

明明是知道结局的故事，她却抱着新鲜的心情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