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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1

“姐姐,咖啡豆在哪啊?”

“啊、呃,在炉灶的下面吧。”

“这个吗?”

“那、那是番茶。咖啡豆在矮一些的罐子里。”

河水涌入了村子的最低处。真由听家里人说,今年的梅雨期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引发了附近山区的泥石流,还上了新闻。但真由一概不知。

天气预报员表示,暴风雨的势力还在增强。真由不知道“前所未有的暴风雨”这种说法是否属实,但其影响不仅限于道路,也波及到了铁路,就像她从涡间那里听说过的一样。今天本应来这的叔叔夫妇刚刚也打来电话说,他们要乘坐的电车停运了,来不了了。

“咖啡滤纸在哪?”

“啊、呃,在炉子旁边的架子上、木头箱子里。”

“找到了找到了。”

箕轮家位于高地,不用担心被水淹。吃的也是,为了家庭聚会,刚刚才买好足够支撑好几天的食物。所以头疼的只有被困在这里的大出和小桧山两人。

被淹没的道路是连接对岸和这边的唯一通道。一旦那条路走不通,就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与世隔绝(所以就算叔叔夫妇的电车正常运行,他们也无法到达这里)。

在这样的暴风雨中,像刚刚那样两人越过山去喜常镇的方法无疑会有生命危险,不得不否决。

小桧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脸色苍白,一边说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一边对着旁边的大出发脾气:“所以说,我都告诉你要赶快走了!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看着慌乱的小桧山,真由觉得在这种时候手忙脚乱实在有些丢脸。

“啊,小真由,滤杯在水槽下面的抽屉里。”

“我知道滤杯的位置。”

“对、对不起。”

真由咨询了在书房的征一,得到了“今天就让他们住下吧”的回复。

两人起初还有所顾虑,但面对征一“这样的雷雨天,水位肯定只涨不降,这个村子里又没有旅馆或酒店。听说你们是偶然来到这里的,有能住下的地方吗”这一疑问,两人哑口无言,最后只能低头说着“拜托您了”,接受他的提议。

“有没有什么零食啊?”

“啊,在那个点心盒里。”

“肯定是土里土气的乡下点心吧。嗯,这是什么?很有高级感啊。”

“这是刚才涡间先生给我拿过来的。”

“诶,刚才我见到涡间先生了,原来他也来这边了。”

“嗯,和两个侄女一起来的,她俩一眨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了呢,可把我吓了一跳。他们说要在天黑之前回去,但是看这情况,估计也被困在这里了。”

“听说伯伯住院了。”

“啊、嗯,大概是上个月的事。”

“听说,他出院后就要搬家了。”

“会感到寂寞吧。考虑到年龄,也没办法呢。”

“我们家也是类似的情况吧。”

“我们家的话,毕竟爸爸很固执呢。对了,小真由,你从刚才开始就在找什么呢?”

“我在找勺子,搅拌糖的时候要用。”

“在餐具柜的勺子收纳筒里啊。”

“啊,确实,而且还在最靠前的地方,超显眼。”

两人被安排在本应是叔叔夫妇住的、位于二楼的房间。二楼除了被真由她们称作音乐间、放着钢琴的房间之外,还有五个房间。除了瞳的房间、真由的房间,走廊尽头的要的房间,剩下两个就是接待客人时使用的客房。

真由觉得一人一个房间更好,但瞳以另一个房间还没打扫为由拒绝了她的提议。真由觉得她从小就是个会在奇怪的点上固执的人,或许这也是她不受男孩子欢迎的原因之一吧。

“小真由,水快要烧开了哦。”

“知道了,不用管它。”

“哦、嗯。”

“对了,三人份的话,要放多少咖啡豆?”

“用那个勺子的话,平勺的量大概就能做出三杯吧。”

“什么是平勺?”

译者注:平勺指称量粉末或粒状物时、去除勺子边缘以上的部分,使内容物不超过其边缘。

“诶?”

“话说,水应该已经烧开了吧。”

“啊,你突然打开盖子的话……”

“什么?啊、蒸汽好烫!”

“小、小心点。”

“真烦人啊,我知道了!”

2-2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蛋了!”

“吵死了,知道了。”

“从山里逃出来的时候还以为得救了呢,没想到会被困在这个村子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什么为什么啊?”

“这也好那也好,都是因为你迷路了!”

“别再炒冷饭蒸し返す了,又不是冷冻烧卖。”

译者注:原文的蒸し返す有①回笼重蒸与②旧事重提两个含义,双关梗。

“啊真是的,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好了好了,别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了,脚步声都能传到外面去。而且,也没什么办法了。道路被淹了,我们根本出不了村子。”

“就算你这么说——”

“那你是在担心追捕者吗?”

“答得好ご名答,村雨丸。作为被追捕的一方,我不能不考虑这种情况吧。”

译者注:日语的「名答」与「名刀」发音相同,而村雨丸是日本历史上一把虚构的名刀,谐音梗。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放心吧。大灰狼们还不知道我们小绵羊在这里。”

“眼下可能是这样,但是如果我们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就没有逃跑的地方了。如果在道路修好之前被设下包围圈,我们就完蛋了!”

“就算那样,现在也只能在这安静地呆着了。”

“在道路恢复通行之前,你打算在这个房子里住下吗?”

“还有其他选择吗?”

“没有。但是,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出错,我们的真实身份也未必不会暴露。那么不如干脆把这个房子里的人一起封口,这样更快更方便。”

“别想着做傻事,那样的话真的就无法挽回了。”

“别摆出这么吓人的脸啊,我在开玩笑呢。”

“就算是玩笑也不行,我讨厌血。而且,我也不想做出这种鸠占鹊巢的事,不符合美学。”

“我知道了,你在奇怪的地方还挺有原则的。”

“‘但我并不讨厌你这一点哦’,是吧~”

“别随便给自己加戏。话说回来,雨真大啊,在山里的时候以为那就是顶峰了呢,结果越来越糟。”

“如果没有在那遇见那孩子,我们可能现在还得在村子里乱转呢。”

“这么一想,可真是吓人啊。”

“对我们来说,那个孩子就是女神啊。第一次在路上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是狄安娜呢。”

“狄安娜啊。那你要小心点、可别被变成鹿咯~”

译者注:狄安娜是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传言年轻的猎人阿克泰翁曾因意外地目睹了女神洗澡,而被狄安娜变成了一头鹿。

2-3

大出和小桧山住的房间在上楼梯后的左侧第一间。旁边是真由的房间,再往里就是瞳的房间。走廊的另一侧,按照靠近楼梯的顺序,分别是音乐室、卫生间兼洗手台与空房间。走廊的尽头是要的房间。

“我进来了哦。”

真由敲了敲、打开了门。

房间是大约十叠大小的西式房间,地板上铺着绒毯。

译者注:约为16.5平方米。

进门后左手边放着一张玻璃台面的矮圆桌,桌子周围放着四把带扶手的木椅子。

大出和小桧山就在那里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你们的衣服正在洗,明天就会干了。”

“这也好那也好,真是麻烦你们了。”

大出低头道谢。洗完澡后,他的头发依然保持着波浪的形状,看来不是因为雨的原因。

“甚至还借了衣服给我们,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们呢。”

“没事没事,遇到困难互帮互助嘛。”

说着,真由把托盘放在桌子上。

两人一决定借宿,虹绪便让他们净身、换衣服。

暂时避雨也就罢了,如果要留宿的话,还是得穿得干净一点才行。

看着他们整理好的样子,真由再次确认大出先生果然有着相当端正的容貌。虽然他穿着父亲的运动服和牛仔裤,略显不合身,但如果穿上西装肯定会很帅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无法想象大出穿着正装的样子。

说起来,他们两个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呢?真由突然好奇起来。尤其是小桧山,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上班族。

“晚饭还得等一段时间,先喝杯咖啡放松一下吧。”

一边说着,真由一边给包括自己份在内的三个杯子倒上咖啡。

“您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真由小姐简直像是女神一样。”

“太夸张了!”

她把杯子放在咖啡杯碟上,还配上了装饰有蝴蝶和蔓草的咖啡勺,将其递给了两人。

“我开动了。”

大出没有加砂糖和牛奶、直接把杯子送到了嘴边后,立刻睁大眼睛说道:“噢,好好喝啊。”

“这么好喝的咖啡,可能是我生平第一次喝到。”

“太夸张啦,咖啡豆大概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真的很好喝。是真由小姐泡的吗?”

“嗯,是呢。”

“真由小姐真是泡咖啡名人啊。”

“咖啡什么的,不管谁泡都一样吧。”

真由打开了一包条形砂糖,把里面的白砂糖倒进杯子里。一根不太够,就用了两根。箕轮家的人都是黑咖啡派,但真由不加糖就觉得苦、喝不下去。准确来说,不是不能喝,而是不想喝。

“晚上就在那边铺好被子睡吧。”

真由一边搅拌咖啡,一边用下巴示意着房间角落里叠好的被子。“卫生间和洗手台就在走廊对面,请随便用。虽然可能有些不方便,但就忍一下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能有个带屋顶的地方住就已经幸福死了。”

因为在雨中迷了路,幸福的标准似乎降低了不少。

作为招待客人的一方,真由感到很开心。

“请吃点点心。”真由递给他们一个点心盘,里面装着几个独立包装、有红有绿、一口大小的长方体。真由拿的是绿色的。撕开纸,把裹着巧克力的长方体放入口中,一口下去、便发出了酥酥脆脆的声音,坚果的味道也旋即扩散开来。是千层酥。包装的背面用小字写着“开心果”。涡间挑礼物的品味一直很好。

“不过,你们两个人真是幸运啊,刚好在我家附近出来。”真由吞下千层酥后说道,“这个村子的人口也在大幅减少,如果迷路的话,说不定还得继续在雨中徘徊。”

“这样想的话,我们是真的很幸运。而且,向我们伸出援手的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士。真由小姐,对于我们来说,您就是救命的女神。”

“诶嘿嘿~”

“明明被困在村子里了,还说自己运气好啊。”小桧山惊讶地说道,“你那向前看的积极性,给我也分点呗。”

“但是,说到时机,真由小姐也很惊险呢。”大出说着,没理会小桧山的插嘴。“如果巴士再迟一班的话就无法进入村子了吧。”

“嗯,是吧。”

受大雨影响,铁路也停运了,所以可能会在喜常镇进退两难。

“您平时住在哪里呢?”

真由回答说在东京,自己是一名前台接待员。

真由想着,得若无其事地确认一下兴趣与职业才行,于是抛出了话题:“大出先生,你们在做什么工作?”

“嗯——我们算是个体户吧。”大出回答道。

“是这附近的人吗?”

大出摇了摇头,说出了隔壁县的一个地方城市的名字。“但是今天恰好在这附近有工作要做。”

“出差吗?”

“差不多吧。”

“这样啊,那你们被雨困住了,一定很麻烦吧?”

“虽然不能断言说没关系。”大出含糊其辞地说,“但天气算是不可抗力,我会事后与雇主联系的。”

“到底要怎么解释呢。”小桧山插嘴道,“工作的时候迷路了,最后被暴风雨困在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这样说?多蠢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就像烟花,’啪’地一下就消失了。”

“这些事情可以巧妙地包装一下啦。”

大出应付了一下小桧山,便问真由:“您经常回这里吗?”

“没有,这几年都是一年只回来一次。回来也没什么事可做,我和家人也没那么亲近。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回来,只是一种义务吧。毕竟今天有点特别。”

“特别?”大出重复了一遍真由的话,“是什么纪念日吗?”

“嗯,不是这么好的事情。”真由开始含糊其辞,但觉得也没必要隐瞒下去,便改变主意说道:

“是我哥哥的忌日。”

“所以每年这一天,全家人聚在一起便成了我家的惯例。”

虽然说是惯例,但并没有严格的戒律,也没有什么仪式。不参加也不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即便如此,真由还是不由自主地无法弃之不顾,每年的这一天,真由都会乘坐长时间的新干线、电车和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回到这个村子。今年恰好是周末,其他年份的时候会请带薪假期。

姐姐瞳结婚离家后,每年的这一天也会准时回来。偶尔还会有亲戚参加,但如前所述,这次因为天气不好未能成行。

“你有个哥哥啊。”小桧山说道。

“嗯。今年是第十三回忌日,所以去世已经十二年了。”

“也就是说,他当时很年轻吧。”

真由点了点头:“他去世的时候还是十六岁的高中生。”

想着当时自己才十岁,真由再次惊讶于时间的流速。那时觉得哥哥已经很像大人了,而现在自己已经超过了他的年龄。但奇怪的是,每当自己回想起十二年前的事情时,明明会觉得当时的自己是如此幼稚,但对那时的哥哥却并不抱有这种印象。

“偏偏在这样的日子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大出在椅子上缩成一团。

“没关系没关系。虽然是忌日,但只是大家聚在一起罢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也没有什么变化。而且,一直和家人面对面相处也很无聊。有人在身边的话,可以分散注意力。”

真由说的完完全全是真心话。

“令兄是怎样的人呢?”

小桧山问道,真由用食指戳了戳下巴。

“嗯——因为我那时还小,所以记不太清楚了。但他是个温柔的哥哥,所以当他去世的时候,我实在是难以置信。因为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想不开。”

“嗯?”大出歪了歪头。

“嗯?”小桧山也歪了歪头。

“嗯?”真由也歪了歪头,“怎么了?”

“令兄是因为事故或者疾病去世的吗?”

听了大出的话,真由有些意外:“诶?我这么说过吗?”

“没有,只是听说他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

真由觉得这样想也很自然。她是知情者才会这样说,但说起某人在年轻时去世,每个人都会首先想到大出所说的两种原因,意外事故或者疾病。

“他不是因为事故或者疾病去世的。”

哥哥是自己选择了死亡。

当真由说出这句话时,她感觉房间的气氛稍微变了一下。她不禁环顾四周,担心哥哥变成了看不见的幽灵,出现在房间里。

“是自杀吗?”大出把杯子放在杯碟上,发出了咔嗒的声音。

“嗯,是这么说的。”

真由点了点头,关于哥哥的记忆碎片像棕色树叶一般在她脑海中四处飘舞。比如说他不喜欢拧紧瓶盖,所以再喝的时候碳酸都会跑光;比如说他曾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掉在地上的蝉;比如说他曾经骗自己说贝果是法国一个大型搜索引擎的名字。这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为什么留在脑海里的却只有这些微小的东西呢?总是在歌曲的同一段跑调、洗完澡后必定要喝橙汁、站姿稍微向左倾斜、展示杂学知识时总是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真由想着,也许就是这些细枝末节的部分最能体现一个人吧。就像神灵居于细微之处一样,人的性格也寄托在琐碎、细节的地方上。

然而,这些如素描般细腻的微妙之处,却很容易被反复谈论的、如蜡笔画一般色彩斑斓而又索然无味的情节所掩盖。

“啊,不要弄成那种奇怪的氛围。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真由意识到房间的气氛变得沉重了起来,于是慌忙摆了摆手。但这种时候,无论真由说什么都会显得像是在忍耐,因此通常都不得不面临“那真是辛苦了”的眼神。虽然真由摆出了调节气氛的姿态,但她已经做好了接受那种目光的心理准备。但出乎意料地,大出并未做出担忧的表情,反而有些想要询问的样子。

真由稍微等待了片刻,大出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如果我说错了,那先说声对不起。但真由小姐对于您哥哥的事情,有什么在意的点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问真由小姐您哥哥是不是自杀的,您回答说‘是这么说的’。换言之,您并不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大出指出的事情让真由无法立刻回答。不是因为被戳中要害,而是因为这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突然被问及从未考虑过的事情,真由就像是被问答节目的难题所困扰的选手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快速抢答题,那早就被别人抢走了回答权,或者超时转到下一题了。真由费了好大劲才想出了“是这样吗”这个非常粗糙的回答。

“不太清楚呢。” 接下来的话也像融化的刨冰一样含混不清。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说说吗?”

大出用平和的声音说道。

“是指十二年前的事情吗?”

大出点了点头。“当然,对刚见面的陌生人讲自己家人的事情,可能会让您有些抵触,所以我不强求。但是在和别人交谈的过程中,或许能找到一个切入点。而且,在这样的暴风雨中,也就只能在房间里说说话了。”

被大出好听的声音说服,不知不觉间,真由开始讲述起当时的事情。

2-4

哥哥是在十二年前的今天去世的。不过我刚才说过了,准确来说,死亡日期是第二天。根据医生后来的检查,确定是在深夜到凌晨时去世的。

最先发现的人是姐姐。因为哥哥一直没有起床,所以就去叫他。过了一会儿,姐姐面无血色地下了楼。

那个时候,我还在睡觉,所以并没有亲眼看到。我当时有点发烧,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虽然现在已经好多了,但小的时候我身体不是很好。话说,你们有在认真听吗?

“在听着呢。”

“当然啦!我的耳朵现在就像大象一样,不会漏掉任何一句话的。”

据说姐姐发现的时候,哥哥正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似乎是把头靠在了椅背上。叫了几次也没有回答,于是姐姐摇了摇他的肩膀,他就软倒下来了,感觉很奇怪。桌子上放着一个装着咖啡的杯子,似乎后来查明里面有毒。喂,你们没在听吧。

“在听着呢。”

那就好,一直保持沉默的话我会感到不安的。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随时打断我。

“我没有疑问,大出,你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令兄是在凌晨去世的吧,也就是说,咖啡是在晚上喝的,对吗?”

是的。

“晚上喝咖啡的话,似乎会睡不着吧。”

哥哥是对咖啡因不太敏感的体质,所以经常晚上喝咖啡,也没有影响睡眠。

“那真的不想睡觉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我猜想应该是喝能提神的补品什么的,不过不是咖啡因类的。

“原来如此。那么,关于那杯毒咖啡,毒物是什么呢?”

嗯,我想想,好像是类似于“六条御息所”一样的名字。

“是不是‘东莨菪’呢?”

译者注:六条御息所是《源氏物语》中的虚构人物,与东莨菪「学名:Scopolia japonica」发音有些相似。

啊,对对对,就是那个。

“东莨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这是茄科的一种有毒植物。颠茄、毒茄参、还有曼陀罗也都属于这一类。”

“啊,我听说过那些。除了东莨菪都还挺有名的。”

“东莨菪的有毒成分主要是阿托品、颠茄碱和莨菪碱等生物碱。”

“请说日语!”

“这些成分主要作用于副交感神经,据说会引起脱力感、麻痹和记忆障碍等问题。当然,如果过量摄入会导致死亡。您哥哥是怎么得到毒药的?”

那个东莨菪在这附近的山上似乎很常见,所以应该是哥哥自己采集、晒干、研磨成了粉末。哥哥对植物很了解,书架上也有植物图鉴之类的书。

“但是,为了自杀而自己制造毒药,未免太麻烦了吧。”

小桧山先生,此话怎讲?

“就算不这么麻烦,其他方法也是要多少有多少,用绳子把自己吊在树上,或者从高处跳下来什么的。不过,我也的确不了解寻死的人的心理就是了。”

“也不一定是为了自己喝而制作的吧。”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是为了让别人喝下去而制作的。”

“啊啊,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故事就变了呢。但从结果来看,他还是自己喝了,所以应该是为自己准备的吧?”

当时似乎没有提出过“是为了让别人喝”的意见。因为在哥哥的房间里找到了遗书。

“遗书吗?”

是的。放在桌上的书里夹着一个蓝色的信封。信封里是一张折成三折的白色信纸。顺带一提,夹着信纸的书就是刚才说的植物图鉴。

“是谁发现了遗书?”

是爸爸在医生和警察来之前发现的。

“信纸上写了什么?”

这个嘛,里面是空白的。

“空白?什么都没有写吗?”

嗯。不过也不是完全空白。横写信纸的最上面写着“遗书”,下面还写着自己的名字“箕轮要”。

“只是没有正文?”

是的。中间是一片空白。顺便说一下,信封的正反面也没有写任何东西。

“字迹呢?”

我和家人都看过,确认开头的“遗书”和文末的“箕轮要”是本人的字迹。因为我和姐姐经常向哥哥请教学习,所以对他的字迹很熟悉。

“嗯——”

“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啊,小桧山,你认为遗书是伪造的吗?”

“确实,因为明显很可疑嘛,写了内容的话也就算了,但就这么几个字,有点少啊。”

“但是笔迹是要先生本人的吧。”

“写下来的只有五个字吧。这种程度的话,应该是可以模仿的。”

模仿的话,会是谁呢?

“嗯,虽然有点对不起真由小姐,但应该是您家里的某个人吧。”

是我们家里的某个人吗?

“毕竟没有其他人了。如果认为是警察或医生做的话,就有点牵强了。”

“喂喂,不要轻率地下结论啊。”

“我可不觉得自己的思考很轻率。”

“那就告诉我,如果找到的遗书真的是别人写的,那个人为什么只写了五个字?”

“嗯?什么意思?”

“如果是伪造的话,你不觉得比起半途而废地写几个字,放一张完全空白的信纸会更好吗?如果被发现笔迹不一样就糟了。”

“你在说什么啊,白纸的话就不会被视为遗书了啊。而且,实际上家人都判断这是要先生的字迹,写字的人肯定有能瞒过家人目光的自信。”

“那样的话,应该会写更多的内容吧。至少写个简单的问候之类的。”

“那个人肯定是只认真练习了这五个字的笔迹吧。”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那个人不努力扩大可以写的文字的储备库呢?”

“嗯——你说的有道理。”

“而且,一个只能模仿五个字的人,一开始会想着写遗书吗?”

“又绕回来了啊。总之,大出你想说的是,这种半途而废的写法本身就很奇怪,对吧。”

“虽然逻辑有点扭曲。”

“但是,无论多么‘应该’这么做,也会有人不这么做。人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总是按照逻辑与理性行事。看看这个世界吧,总是发生着与预期相反的事情。明明知道只要一直走就能到达目的地,却故意走小路,还迷失了方向。”

“说什么呢!”

“总之,你觉得遗书是要先生本人写的。”

“如果要我选边站的话,我现在更倾向于这个观点。”

“那这样的话,问题就变成了,为什么他没有写正文呢?当然,如果这是其他人写的也会有同样的疑问。”

“当时的解释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什么都没写。我们虽然考虑了很多可能性,但无法询问本人,也无法确定正确答案。也许他突然厌倦了一切,或者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下任何话。他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

“话说,真的什么都没有写吗?还是只是单纯地看不见而已?”

“怎么说?”

“比如说,用加热后便会消失的墨水写的,或者用特殊的光照射会显现出文字之类的。也有使用果汁来书写的情况。”

好像没有这样的情况。而且,就算是这样,为什么哥哥非得做这种理科实验不可呢?

“真由小姐说得对呢。小桧山,很遗憾。”

“那么,或许夹着那个遗书的地方很重要。说是在植物图鉴的中间,可能是那一页的植物的花语?”

信封夹在封面翻开后的第一页,也就是扉页的部分。

“唔!”

“真可惜啊。”

“别拍我肩膀啊。我只是提出可能性而已。”

和你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事情,可以说吧。刚才大出先生说,我对于当时的事情是否有在意的地方,对吧。当时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也许我在意的就是遗书上什么都没写这一点吧。

如果那里好好写了正文,不对,哪怕没有写,如果前一天哥哥对我说了什么,就算有点艰难,但我们总归能接受的吧。

而且,大概不只我一个人这样想。爸爸也好妈妈也好姐姐也好,他们也都希望哥哥能给我们留下一些话。

毕竟,如果是突发事故的话也就罢了,但他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应该是可以做到给我们留下什么话的。对不起,表达得不太好。

“这和小桧山刚才的观点很相似,白纸本身就是令兄信息的可能性。”

白纸本身?大出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沉默就是雄辩,可能令兄想通过什么都不写来向你们传达什么。”

明明坦率地写出来就好了。

“您说得没错,但是常听说那些行将赴死的人的思维跳跃是没有极限的。”

“从一封什么都没写的信中,推测出写信人的意图吗。哎呀呀,这可不是分析作者想表达什么的那种阅读理解题了呢。”

“也许,在您与要先生的回忆中会有一些线索。”

回忆吗?我不知道呢,现在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了。啊,但是说到什么都没写——

“有想到什么吗?”

没有,应该没什么,只是我看错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一定告诉我们,说不定就成为了提示。”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告诉你们吧。是去哥哥房间那时候的事情。当时在玩的游戏里,有一个我怎么也打不过的Boss角色,所以我想让哥哥帮我打。姐姐玩得不好,没什么用。然后,当我一只手拿着游戏机,一只手开门的时候,哥哥正站在地板上,表情非常可怕地盯着手里的纸看。

“那张纸,是白纸吗?”

不是。那张纸和信纸不一样,不是白色的,更像是淡棕色的。我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而且哥哥也马上就把它放进了口袋,所以可能是我看错了。但我觉得上面什么都没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傍晚吧。房间的灯没有开。哥哥穿着高中的制服,所以可能是他刚从学校回来的时候。

“不是时间段,是具体的时期。”

啊,那个时候距离哥哥去世大概有两个星期左右,应该是七月底附近吧。也许那个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变得很不稳定了。

“您和令兄关系好吗?”

嗯,我觉得还可以吧。他很温柔。他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兔子玩偶,我现在还装饰在房间里。我们几乎没有吵过架,可能也因为年龄相差比较大,哥哥一直很照顾我们。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照顾对哥哥来说也是一种负担。突然间多了两个年龄相差很大的妹妹,对之前是独生子的哥哥来说,肯定也是一种心理压力。

嗯?

啥?

啊?刚才没说吗?

嗯。我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是重组家庭。

哥哥是爸爸的孩子,姐姐和我是妈妈的孩子。妈妈离开之前的父亲后,在东京遇到了现在的爸爸,然后我们就搬到了这里生活。而爸爸他们当时已经搬进来一段时间了。

当然,我一开始很抵触新的爸爸和哥哥,也不愿意突然从东京搬到这样一个乡下地方。

现在想想,妈妈她一个人养两个女儿肯定很辛苦,希望有个男人陪在她身边也是可以理解的。从女儿的角度来看,妈妈是那种无法一个人生活的类型。

对了,说到回忆,我和哥哥姐姐经常三个人一起去看夕阳。在来这里的路上有一段上坡对吧。如果天气好,那个地方的夕阳看起来特别美。朝上坡的方向看,面前就会有一道长长的影子。我为了和哥哥的影子保持一致,会稍微走在前面一点。我们还经常在每个电线杆之间玩剪刀石头布,规则是赢了的人可以让哥哥背着。你们有在听吗?

“在听着呢。那么,如果哥哥在剪刀石头布中赢了,会发生什么呢?”

那样的话,在那段路上,哥哥就不用背任何人了。

“令兄那边实在是没什么好处啊。”

哥哥一开始的时候基本都会出剪刀,所以他几乎一直都在背着妹妹。当时觉得他是个笨蛋,现在想想,他可能是故意输给我们的吧。

“真是个了不起的哥哥。从您说话的表情中就能感受到。”

是吗?我自己不太清楚啦,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应该确实如此。虽然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个村子,但是哥哥还在的时候,我想还是有一些开心的事情的。

“所以,现在也有些遗憾吧。”

是这样的吧。

(敲门声响起。瞳打开门,探出头来。)

“各位,晚餐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