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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钢琴的旋律



“这个小白点,就是恶性肿瘤。”

医生的解释在我听来仿佛事不关己。

毕竟我只不过是身体有些疲惫,时不时头痛而已,感觉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或许是因为肿瘤只有小手指的指甲盖那般大小,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手术连刀都没动,三两下就成功了。

真是轻轻松松,我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几年之后,查出来癌症转移。

“用抗癌药物治疗吧。”

医生的一句话,将我送进了地狱。

为了抑制癌细胞增加,需要注射药性很强的药物。

药物在抑制恶性细胞增加的同时,也会影响到正常细胞的功能。

这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是剧烈的呕吐和腹泻。

头发脱落。

即使在屋里我也戴着针织帽。

我开始失眠。

由于睡不着,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

记忆开始出现混乱,据说这叫做化疗脑损伤。

我无法清晰想起昨天或几天前的事。

嗯?刚刚我在想写些什么?我无法理清思绪,变得越来越急躁。

自己的感情也渐渐没了波动,什么都不想。心里一片空无,总是发呆。

但下一刻就心慌意乱,每天都以泪洗面。

那正是抑郁症的症状。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种痛苦。

我诅咒命运。

诅咒自己。

我有了轻生的念头,要不干脆就这么死去,一了百了。

用毛巾勒脖子。

跳楼。

割腕。

咬舌自尽。

每天都在想怎么死。

但我的家人,却不允许我这么想。

活下去,活下去。

我独自承受着他们的愿望。

谁能想象。

舍死而求生,竟是那么的痛苦。

原来如此,这就是……

这就是,生不如死。

*

自从我表白的视频被发给了冬月,似乎到现在都没收到她的回信。

不仅如此,整整一周我都没再见过她。不是说因为害羞不敢相见,也不是因为觉得尴尬而不见,就是单纯的见不到。

鸣海和早濑也没见到她,我们经常互相联系。

优子 【那之后有人见过小春吗?】

潮 【俺联系不到她】

空野 【我也是】

“在吗?”给她发消息,也没有显示已读。

当然,打电话她也不接。

不管是LINE还是打电话,都联系不到她。

她也不来学校上课。

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心中惶恐不安。

周一的第一节课冬月没来上课,常去的露天休息区也不见一个人。

这里鸦雀无声,仿佛冬月小春这个人不曾存在过。

我独自坐在这里,一边喝汽水一边望着天上的流云。

甜甜的碳酸在舌头上跳动,流进喉咙。

上完周一的第一节课,和冬月一起在生协的露天休息区打发时间。

我本以为,那样的时光会一直延续下去。

她会喝多糖奶茶,而我在她旁边提早吃食堂的饭,我们聊些无关紧要的话,冬月的脸上挂着笑容。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会一直这样下去。

“冬月,你在哪里?”

“我以前说过,自动售货机就像是俄罗斯轮盘赌。我喝不了碳酸饮料,要是不幸抽中,喝了喉咙就要烧坏了。”

对了,她说过自己喝不了碳酸饮料。

看着天上流动的浮云,我想起这件事来。

蔚蓝色的天空中仅有一朵棉花云,慢悠悠地从左边游到右边。鸟鸣声不绝于耳,走在校园里的女性正谈笑风生。

“啊啊,好想听听她的声音。”

慢了一拍我才察觉到,自己无意间竟说出了这样的话,羞耻感渐渐涌上心头。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掏出手机打开LINE。

空野 【今天你来学校吗?】

昨天发过去的消息到现在还没有显示已读,是被她无视了?还是被屏蔽了?不好的猜想一个接一个冒上来,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呼吸越来越急促,我心痛难忍。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石头。

“这是,什么感觉?是失恋吗?”

不,应该不是。

感觉,有什么更严重的事发生在冬月身上,让我总是静不下心。

所以,我想见她。

见到她,确认她还没有消失。

重要的人忽然消失不见,就仿佛未曾存在过。

父亲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消失不见了。

这就像是有人将我藏于心底的东西挖出来,然后说:“既然这个人对你这么重要,那我就从你身边夺走”。

这是惩罚吗?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自己的前世一定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吧。”

前世,命运,现在我只能将精神寄托在那些自己无法左右的东西上了。

我耷拉着脑袋,险些落泪。

“早上好。”

我出神地看着柏油路上的蚂蚁,听到了早濑的声音。

抬起头,眼前的她满面愁容。

“早濑,你还好吗?”

我看着都有些担心,是没化好妆,还是说那就是黑眼圈?她现在看上去像是只身患重病的熊猫。

“你这柔弱的样子可真让人意外。”

“我看起来像是坚强的人么?”

“起码你是那种比我更有行动力的人。”

“表面功夫罢了,我心里可是很脆弱的。”

确实,现在她的站姿绵绵软软的,像是没了脊梁骨。

“小春还是没来啊。”

可能她是心存一线希望,也许冬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然后笑笑说:“让你担心啦,呵呵”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是因为我给她发的那个奇怪的视频么。”

“怎么能说奇怪呢。”

“我拿别人的表白开玩笑。”

“啊啊,这意思啊。”

估计她还没习惯有人忽然消失。我身边的大人换了又换,早就习惯了,但早濑不同,她没有应付这种事的心理准备。

不,不对。

更正,是冬月的事太严重了。

“她到底怎么了?”

面对她的疑问,我也只能说:“不知道。”

“…………”

“…………”

我们都沉默了。

“摸底考试……”我想来想去硬是找出一个话题。“说起摸底考试,往些年出的题,你能从学长学姐那里弄到吗?”

“找他们差不多都能拿到吧。”

“借我复印一下,我请你在生协吃点心。”

“好啊。”

本还希望她能吐槽一下“我是这么好收买的?”,但她却显得心不在焉。

开玩笑似乎并不管用,早濑呆呆地看着地上列队行进的蚂蚁,想必她此刻满心牵挂着冬月。

就在这时。

“空野!”

是鸣海的声音。

他边跑边向我们挥手,鸣海身体壮得离谱,跑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个橄榄球员。校园中来来往往的人见他那般架势纷纷躲着他走,要是跟他撞上了,可算不得是“相撞”,应该说是“被碾压”。

他手撑住着膝盖直喘粗气。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跑过来?”早濑问。

“呼,呼,从月岛,冲……”他只是断断续续说了几个词。

看来他是从月岛冲过来的。这得有一公里吧。这么个壮得像山一样的人在路上跑,道路交通法是不是应该限制一下?

我刚想开玩笑,鸣海却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

“俺瞅见冬月了。”

我和早濑瞬间对视一下。

“在哪里?”

“她从新富路走进一家大医院。”

医院,一听到这两个字,我瞬间背脊发凉。

我想到了冬月的过去。

癌症,转移,住院。

难道,又恶化了吗?脑袋猛地一热。

我要见她,此刻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谢谢,我这就去。”

“我也去。”

早濑抓住了我的袖子。

“鸣海你呢?”

“对不住……今天有节不能缺席的必修课。”

“没事,我们去就行了!”

我还没说完就已经跑了出去。

“你知道在哪儿吗?”

我回过头向他举起手机。

“我看地图过去!谢谢!”

“路上小心点儿!”

我不停地跑,跑得喘不过气就快走,有了力气就全力冲刺。侧腹好痛,嘴里泛上股血味,肺也好痛。那又怎样?无所谓!哪怕早一步快一秒都好,我想尽快见到冬月。

*

在月岛站乘地铁只要一站便到新富路。要乘地铁么,思量之后,我还是决定跑过去。乘地铁的话还要进站等电车,还不如跑过去。

早濑穿着带跟儿的鞋跑不快,刚跑没多久就说:“你先过去吧。”便早早退场。我自己一个人继续跑。

我来到佃大桥,看到了那家大医院。

跑了得有两千米,我已经筋疲力尽。医院大得像座要塞,分成低层和高层,十分奢华。

好气派,简直就是空中庭院。

不愧是大城市的综合医院。

走进一楼,空气中弥漫的并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而是咖啡的香气。院内豪华的氛围让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香气是从绿色的咖啡连锁店飘来的,还有餐厅。不知为何还有画廊,简直就是高级旅馆,感觉自己仿佛来错了地方。

照这架势,难不成前台也是酒店服务员的打扮?想归想,不过这里的前台也和普通医院别无二致。

“您好,不好,意思,请问,有时间吗?”

“啊,是。您是初诊吗?”

见我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前台的小姐姐显得有些诧异。

“这家医院有没有冬月,冬月小春这个人?”

小姐姐的表情越来越疑惑。

“这涉及个人信息……”

“请通融一下,最近一直联系不上她。”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虽然清楚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愚蠢,但就是控制不住,我想知道她在哪里,求你告诉我,我想见她,想见到冬月小春。

“……真的很抱歉。”

一个像是小姐姐上司的人走了过来,笑容贴在脸上。

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应付可疑人物的笑容。

“您有什么事吗?”

“抱歉,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但现在只能暂时离开。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冲动了。

这时忽然感觉猛的一阵天旋地转。

视野变得一片白,看来是有些缺氧了,腿怎么也站不稳,我踉跄地靠在了门厅的椅子上。很久没有这么拼命跑过了。

“叮咚”,一声电子音响起,广播叫出了一个数字:“107号”。

本来心里盘算着也许坐这里等一会儿能听到冬月的名字,可这家医院似乎不会叫患者名字,这个方法泡汤了。

“你去哪儿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LINE。

昨天发出去的消息还是没有显示已读。

冬月,冬月,冬月。

我满脑子都是冬月。

“空野!”

迟来的早濑走到门厅。

“你坐电车来的?”

“不,叫了辆出租车。”

她表情僵硬,看来已经是尽早赶过来了。

“怎么样?小春在吗?”

“我问前台了,没告诉我。”

“笨蛋,那不明摆着!不过,说得也是,也是啊。”

早濑的表情变得坚定起来。

“只能靠我们自己找了,我去旁边的旧院找,找到了就互相通知。”

说着她便去了旧院。

之后我们在医院里寻找冬月的踪迹,这家医院有十二层。为了不被人怀疑,我故意表现得像是有特定的目的地,不东张西望,就这么一层又一层地找。上楼之后闻到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这才意识到这果然是家医院。

可能性最大的是眼科,我找了找有没有拿着盲杖的人,但没找到。

冬月,冬月,冬月。

脑海里全都是她。

早濑还没有联系我。

到底在哪儿啊!

我越来越焦躁。

来到了儿科的楼层,总不会是儿科,正当我准备折返的时候。

“-”

钢琴的声音传来,温柔的旋律回荡在医院的走廊。熟悉的旋律让我难掩心中的激动,脑海中浮现出冬月弹钢琴时地侧脸。

这里应该是儿童活动室,墙上贴着淡蓝色的壁纸,地上铺了黄绿相间的拼图泡沫垫,看上去很柔软。墙上的架子上摆着许多玩具和图画书,这里差不多有十个孩子。有三位似是孩子母亲的女性正看着他们,眼光中充满了怜爱。房间里有一架立式钢琴,键盘边上靠着一根盲杖。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冬月正在弹钢琴,她摇晃着身子,动作行云流水,一头长发随之飘动。

这是什么曲子,好像在教会之类的地方经常听到。

“何等恩友慈仁救主——-”

舒缓温柔的歌声响起,那仿佛是专业歌手唱出的长音。孩子们也跟着唱起来。一听到冬月的声音,我全身都放松下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见到你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太好了,太好了。

你没有消失,没有消失不见,真的太好了。

“负我罪孽担我忧-” (译注:此处的曲子为基督教福音歌曲《恩友歌》)

冬月那清澈的歌声不断回荡。竟然还在这里悠闲地唱歌,也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不过这唱得也太好了。

哈哈,哈哈,我小声地笑,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眼角越来越热,泪水沾湿了脸。

我掏出手机向早濑汇报。

空野 【找到了】

优子 【在哪儿!?】

空野 【儿科的儿童活动室】

优子 【在那儿干什么?】

空野 【在当唱歌的大姐姐】

之后早濑发来一个我从没见过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表情图。

早濑过来之后,我和她一起在小儿科的等候区等冬月出来。

冬月差不多当了十五分钟唱歌的大姐姐。孩子们大声地对她说:“谢谢”,她也回了声:“再见~”便走出来。

“我们走。”

我向早濑打个招呼,她点点头跟上。

该怎么和她说话呢,明明只是一周未见,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年。

心脏跳个不停,完了,该说什么好。

“冬月!”

冬月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

看她的反应,总觉得有些不对。

“抱歉冬月,我是空野,就在你身后。”

冬月眼睛看不见,我知道在叫她的同时最好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我都会这么做,这之后她渐渐记住了我的声音,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我了。

但这次却没有。

违和感渐渐转变为不安。

啊~是驱呀,本以为她会这么悠哉地回我,可期待落空。

她回过头,露出怯生生的表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变得冰凉,感觉口干舌燥。

为了拂去心中的不安,我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真的找了你好久。大小姐,请问您有时间吗?”

换做平常,她会笑着配合我的玩笑:“您又是谁?”或是“您认错人啦!”说些不着调又无聊的玩笑话。但这次她只回答“嗯”。

这是怎么回事?她回答的话语和音调,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们一起来到了位于儿童活动室楼上的空中花园。

早濑本想让冬月抓着她的胳膊,却被她拒绝,冬月自己抓着扶手走路。

这大楼之上竟然还种着树,草坪也明显看得出被人打理过。灌木丛中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几朵红杜鹃。庭院深处有一顶绿色的拱形门,我们从下方走过,看到后面有长凳。

我们引着冬月坐下,她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浅色睡衣。

虽说总算见到了她,但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前想后,我压下心中翻腾的爱慕,选择了一句“好久不见”。

早濑坐到她身边:“我们好担心你”,说着便握住她的手。

“出什么事了,我们联系不上你。”

我注意到早濑握住冬月的手时,冬月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好意思……”冬月张开口,说出了一句令我们绝望的话:

——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她的口吻就仿佛,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早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会……”,她小声嘟囔着看向我。

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下意识地加重了语气说:

“你这话是认真的?”

“噫”冬月吓了一跳,小声惊叫。

看不见表情的人冲着自己发出恫吓似的声音,自然会害怕。

“抱歉。”

抱歉,为了提醒自己,我再次用游丝般的声音道歉。

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她。

怎么会这样。

心跳得好快,我一阵头晕目眩。闭着眼仰望天空,头顶上灿烂的阳光照得我眼前一片恍惚。同时嘴里泛上一股胃酸。

“你没,开玩笑吧?”

我又问了一次。

玩笑就开到这吧。求你了,告诉我这是玩笑!

“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

“那个,你们到底是谁?我要叫人了。”

真的不是玩笑。

明晃晃的事实摆在我们眼前,早濑已经是满眼泪花。

“是么。”

这两个字自然而然地从嘴里流泻出来。

接受了事实,反倒有恃无恐了。

“你好,我叫空野驱。这边这位,是早濑——”

*

和冬月谈过之后,我打算先回宿舍。

离开医院时已是傍晚,佃大桥下的隅田川染上一片橘红色,天还未见黑,街上却已亮起了路灯。散步的贵宾犬对着我汪汪直叫,想必我现在的脸色相当难看。

我站在桥上,心中闷闷不乐,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向河里扔去。

“我也来。”

泪眼朦胧的早濑也捡起小石头往河里扔。

我也跟着又捡起一个石头扔进河里,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但那波纹实在太小。明明我心中翻滚着层层巨浪,眼前的水面却不起波澜。不管我往水里扔多少石头它还是那样的平静。冬月都那个样子了,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所有平静都让我无法容忍。

“我连波纹都不想刮出来。”

想起曾经说过的话,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对冬月执着到了这般地步。“啊啊啊!”,我终是按捺不住,扯开嗓子大叫,早濑也叫着扔出石头。

又有狗冲着我吠,这回是散步的吉娃娃。

“你们没事吧?”

散步的中年男性向我们说道。

他说的“没事吧”与其说是担心,倒像是在确认我们是不是什么危险人物,现在他就一手拿着手机,随时准备报警的架势。

我逃跑了。

早濑也跟着我来到了我们的房间。

不,该说是我一直心不在焉,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早濑也来到宿舍。

一打开门,一股大蒜味儿瞬间扑面而来。鸣海好像在做煎饺,“欢迎,你们吃不?”见到他这悠闲自在的样子,我险些哭出来。早濑带着哭腔冲他叫道:“味儿死了!”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五十个煎饺。

“咱们先把情况理顺溜。”

鸣海夹起饺子蘸一了下加醋的酱油,混着米饭吃进嘴里。

“就日那填,孔野和……”

“你先咽下去再说话。”

“这货咋这样没心没肺。”

早濑揉着眼角,称呼换成“这货”了。鸣海咽下嘴里的食物。

“仔细想想,首先是……”

周日那天学园祭结束之后,我和冬月接吻了。

“然后,周一,那天没见到冬月,对不?”

我点点头。“没错,她连课都没上。”

早濑盘起胳膊。“然后,周一那天晚上,在文字烧店我把表白视频发给了小春。”

这之后又过了一周,一直不见她的踪影,人也联系不上。等终于再见时,她似乎是失忆了。

“我们告诉她我们是她的朋友,她也一直否认。”

“她没拿着手机么?让她看LINE上的聊天记录不就得了。”

早濑回答说:

“这个我也想到了,我让她拿出手机看看。结果……”

见早濑欲言又止,鸣海问她:“咋的了?”

“她手机的屏幕碎掉了。”

我补充道。早濑连连点头:“对对对。”

“屏幕碎得跟蜘蛛网似的,小春却还说‘还可以打电话的!但触屏操作就不行了’,完全抓不住要点,该说真不愧是她么。”

鸣海哈哈大笑地拍自己的大腿:“确实像她说的话。”

“现在又不是笑的时候!”

坐在我旁边的早濑抬起腰来大声说。

“俺懂哩,现在情况并不理想,但总不能连我们都蔫儿这里哎。”

“你是没见到她才说得出这种话……呜。”

早濑发出一声呜咽。

“小春她,太可怜了。”

“啊~啊~啊~,你别哭啊。”

我明白她的心情,冬月茫然地问“你们是谁?”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仿佛我们迄今为止的点点滴滴都成了虚无。

曾经的欢乐,洋溢的微笑,心中的悸动。

全都化为乌有,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现实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冬月为什么变成了那样。

她患过重病,眼睛失明,好不容易才上了大学,却还要让她遭受苦难……老天竟如此残忍。

“好了好了,哭也没用啊。咱们得想法儿。”

“想办法,有什么办法?”

“我们能做些什么吗?”

“所以究竟有什么办法啊!”

早濑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

“…………”

“…………”

所有人都沉默了,隔壁宿舍男生们粗犷的笑声在走廊上回响。

鸣海缓缓起身:“总之,先做咱们力所能及的事儿。”

他挑拣起了冰箱上放着的常备食品。

“你们俩,喝味增汤不?”

“你俺老妈啊。”我像平常那样吐槽。

“米也有的是,还想吃随时盛。”

“你真俺老妈啊。”

早濑“噗”的一声,总算是笑了。

“怎么连空野你也逗我。”

“哭也没办法啊。”

“怎么连你也这么悠哉了。”

“悠哉?什么,悠哉?怎么可能啊!”

我还是没忍住,大声地叫喊。鸣海急忙摊开双手制止。

“好了好了,先吃饺子吧,趁热吃。”

“算了,我不想吃。”早濑绷起了脸。看来刚才说得过了。

“咱在这儿吵架也改变不了啥啊,来来,快吃饺子。”

“老妈啊你”,早濑无精打采地吐槽,吃了个饺子。

“……好吃。”

“那可不。”

鸣海洋洋得意地说,早濑十分不甘心地瞥了他一眼,饺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嘴上说不想吃,但看这架势可真是好胃口。

“等等,你别全吃了。”

“就不。我越是心情不好就越饿,除了饺子还有什么别的吃的?”

“对了,鸣海说老家寄来了香肠。”

我看向冰箱。“不——沾!”鸣海操着方言大叫,赶忙挡在冰箱前面,这反应可真是夸张。

“这是俺最喜欢吃哩!滴溜溜香肠,一圈一圈卷起来的香肠。”

“啥,听着就好吃,你别这么小气,快交出来。”

早濑抓住鸣海的肩膀就往旁边推,鸣海左右摇头抵抗,“不,不要”。我看着他们捧腹大笑。

上大学前,我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和朋友这样闹腾。

煎饺子,烦恼,哭泣,吵架,靠我们自己解决难题。

这种想法可能很肤浅。

也许能想到的也都是些愚蠢的答案。

但这拼尽全力去做什么的感觉,似乎也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