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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宫春乃

好困。

虽然是我自己拜托峰子姊的,但一教到什么方程式该怎样怎样的,我真的无法理解。因为这样,数学的题目本进度只有一点点。当然这不是峰子姊的教法不好,单纯是我注意力的问题。

我本来就没办法专心在念书这件事上。再说得更详细一点,是没办法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不动,只要坐着做一件事,我就会像被看不见的枷锁或类似的东西捆绑住,很有压迫感,很痛苦。所以从小学开始,我就常常在课堂上到处走动,因此被老师骂,而在更小的时候,我还因为对很多东西很好奇,而把手指插进插座导致触电,或是把掉在路边的石头吃下去结果弄坏肚子。

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怪小孩。因为如此,每次我做出怪事,或者说是坏事时,爸爸就会将菸蒂捻在我的背上。

好痛,好烫,不管我怎么哭喊,爸爸都说是我的错。

无论妈妈再怎么阻止,爸爸还是不肯停手。

然后,爸爸嫌吵,于是开始对妈妈动手。

所以,我必须成为一个乖孩子,这也是为了妈妈好。

啊——我必须振作。

「春乃?」

「呀!」

意识朦胧之间突然有人叫我,让我忍不住大喊出声。

「你还好吗?我看你好像在打瞌睡。」

声音是从旁边座位传来。我揉着睡茫的眼睛,等意识清醒之后,出声叫唤我的仁轮廓便鲜明了起来。

他没有任何一项身体方面的特征值得拿出来书写一番。硬要说的话,就是头发有自然卷吧。就算看过他的脸,只要移开视线,马上就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他就是这样的相貌。

然而,这只不过是乍看之下的印象。和他交谈时,因为他太过淡然,真的只是有时候,很偶尔,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觉得可怕。

现在就是那样的时候。虽然嘴里说着担心我的话,但刚睡醒的我和他四目相接,却觉得好像被无生命的玩偶盯着看一样,感受到一股寒意。

但是!我心里想着甩了甩头。我明白仁的为人如何。乍看之下存在感很低,一旦开口说话有时又让人觉得可怕,但他的本性其实很直率很为朋友着想。

「啊、啊哈哈……对不起喔,明明是我要求你教我的,这样很糟吧。」

我搔着脸,这么回应个性有点神奇的仁之后,视线偷偷地瞄了一眼在场的另一个人。

结果那另外一个人、坐在我正对面的峰子姊,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三宫同学,怎么可以不专心呢。」

「哎呀,嘿嘿嘿,对不起嘛。我本来很有干劲的说……那,所以刚说到哪一题?」

「这里的问题三啦。你看,这里的公式……」

峰子姊正要接下去说时,图书馆喀啦喀啦的开门声盖住了她的说话声。

受到声音吸引的我不经意抬头一看,入口处站着一名我见过的白衣男子。他戴着深黑色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很聪明且认真,但四处横生的胡渣恰到好处地让他那股顽固古板的感觉柔和许多。

我看他一走进图书馆,就往柜台探过头去,忍不住出声叫唤他。

「哎呀,这不是勇哥吗?你怎么来了?」

结果勇哥吓了好大一跳。甚至有些慌张。举止可疑,总觉得不对劲。

不过他一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慌张,更像是放下心来,我忽然明白了。

这跟某个传闻有关。

「喂,三宫,我说过好几次了吧。要称我为七滨老师。」

勇哥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恍然大悟,他努力表现出受不了我的样子,同时往坐在图书馆内侧座位正在念书的我们走来。

我再次偷瞄了一眼坐在正对面的峰子姊,结果她也正看着勇哥,一脸放心,不,更正确来说是一脸入迷的表情。

没错,那个传闻的内容,就是很受学生喜爱的这两位老师,是不是私下在交往。

「啊哈哈!勇哥和峰子姊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呢!」

我起哄地这么说完,勇哥和峰子姊同时有些脸红了起来,不过该说他们不愧是大人吗?两人马上恢复了平静。

「三宫同学,现在还是读书时间。集中你的注意力。」

毕竟是不习惯发脾气的峰子姊,虽然很努力装扮得有老师的威严,仍无法隐藏性格中的和善,就是这一点让人很容易亲近。

「那我们休息一下吧!你看,难得勇哥也来了……应该是有事才会来图书馆吧?啊,难道是跷班?」

「怎么可能。」

勇哥虽然这么回呛我,但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我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不时地看向我和仁,欲言又止地说些「嗯……」或「那个,怎么说……」之类的话。

「您是来找谷津老师的吧?我们接下来是休息时间,请不用顾虑我们。」

这句话实在是太直接了,连我都吓了一跳。仁虽然某些部分很敏锐,但基本上情绪的起伏,或是说情绪本身有些疏离,对于这种恋爱情事,我一直认为他可以说是迟钝的。他至今仍未察觉堇从国中开始就单恋他的心意,这一点正印证了我的想法。

「唉?一条,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因为刚才七滨老师进来时,看起来像是往柜台的方向找人。」

或许是被说中了,勇哥稍微沉吟了一下,低头看峰子姊。

「那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

「啊,好、好呀……」

勇哥很有耐心地等待有些紧张地站起身的峰子姊,之后两人一起走到图书馆外。从后方看着他们的背影,果然有着似乎很亲密,但又带着生疏的复杂感觉,前面说的那个传闻让我心中一热。

于是我爱看热闹的个性被激起,硬是拉着坐在隔壁的仁的衣袖站起来。

「很好,非常好。仁,我们过去吧。」

「等等,突然发生什么事呀春乃,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偷看呀。」

「……偷看?」

「你也知道那个传闻吧?好啦,快点。」

不知该说他是无论何时都处变不惊,或者是说很有自己的节奏,我拉着发愣的仁,匆忙赶到图书馆靠走廊那侧的窗边,就看到刚好走到连通廊道附近的两人正状似亲密地在交谈。

也许是两人独处的关系,峰子姊和勇哥以相当放松的态度在交谈。身为一个非常喜欢花边新闻的青春年华女高中生,从没想过能亲眼看到如此火热的八卦现场,脸上忍不住堆满了笑容。

但是说到在我隔壁皱着眉头的仁,他似乎到现在还没办法跟上状况。

「什么传闻?」

「听说是现在最热门的话题。啊,牵手了!牵手了!呀!好浪漫……不,好像只是给她什么东西而已?」

我丢下与仁之间的对话,呼吸短促地偷看着两人。勇哥伸出手,看起来像是握住了峰子姊的手,但似乎只是拿东西给她而已。只不过我看不到他给了她什么东西。

「嗯……是什么东西呢?你那边看得到吗?」

「不知道……不是很清楚。」

不是受不了,也不是疑惑,仁依旧很平淡。一如既往,是个有着神奇气场的朋友。

正当我这么想时,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那你说的传闻……是指那个神秘的APP吗?」

仁的声音调性与平常不同,我兴奋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大吃一惊。我回头一看,他那偶尔会出现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漆黑眼瞳就在身旁。

「咦?呃,什么?我是在说有关他们两人的传闻……」

该不会是我太过任性妄为而惹怒他了吧?不过我从没看过那个稳重,或说是缺乏情感的仁生气,也无法想像,因此更加感受到无法捉摸、类似阴沉的气息。

当我因惊讶而内心退缩时,仁马上以平常的态度说。

「是喔,那没事了。他们两人有什么传闻?」

仁若无其事的样子,彷佛前一秒的态度没有任何异常,让我感到疑惑。是我的错觉吗?我带着疑惑在脑海中搜寻回应。

「就是大家都在猜峰子姊和勇哥是不是在交往。你不知道吗?」

「他们吗……嗯,我没听说过。」

再次看向连通廊道方向的仁,和平常一样。但我还是无法忘记刚才从仁身上感受到的,如同异样预感的东西,因此忍不住思考。

——神秘的APP……是什么?

和仁不一样,我反而不知道这个传闻。虽然他这么一说,我确实是觉得似乎曾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也顶多如此而已。

不过我没有勇气当面询问仁。我甩甩头转换心情,为了重新燃起刚才看热闹的心情,我使尽全身之力。

「那你怎么看他们两个?」

我这么一问,他微微蹙起了眉回答。

「嗯……他们都是很好的老师。谷津老师看过很多书,知识很渊博,我听说她常常听学生诉说烦恼。七滨老师的课很好懂,身边总是围着学生,感觉很好亲近。」

「不是啦,那个,怎么说……我不是要问这个,是更男女之间的。」

「男女之间……?」

听到他的低语,这场不在同一个频率上的对话让我忍不住快要昏倒。撤回前言。本来还以为仁开始对谈恋爱有一点兴趣了,没想到一切都是我的误会,他果然还是毫不在意这方面。

「啊,嗯,仁果然是这样的人……」

我轻声说完,这时仁一脸喉咙卡住,陷入沉思的表情。

「……我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和刚才的他不一样,我看着这次变得垂头丧气的仁,再度感到惊讶。因为我没看过仁生气的样子,但也几乎没看过他沮丧的样子。

所以我的内心焦急了起来,这次真的说错话了。

「完!全!没这回事!那个,我觉得你的优点,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处变不惊!今天午休结衣生气时你也马上找我过去,去年游泳池那件事你不是也出手帮了我吗?就像这样,在紧急时刻很可靠!所以,我真的完全没有不好的意思喔!」

我一口气说完,仁愣愣地点了点头。

「是吗……谢谢。」

他似乎有些放心了,让我再次松了口气放下心中的大石。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在去年的游泳课认识,刚好即将满一年,但就只有仁,我还不是很瞭解他。

当然他不是坏人,我很清楚这点,不过就是他某些地方让我觉得很神奇。

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时,瞄到了连通廊道的那两人正在道别。

「糟糕,她要回来了!快回座位,仁。」

我用力地推着他,催促他回到座位去,结果他一脸老实地问我。

「春乃,为什么你对恋爱这么有兴趣?」

他果然在任何情况下都维持着自己的节奏,我嘟起嘴回答茫然询问的他。

「我们这种年纪,一般都对这种话题很有兴趣吧!」

「一般……」

我总算是将一副心不在焉的仁推回到座位去,自己也喘着气坐下。几乎就在同时,图书馆的门打开,峰子姊走了回来。

接下来读书会再次开始,即使我无法立刻集中精神,也想办法握住笔,努力转动脑筋。

可是过了不久,「叮」的一声,新讯息通知的电子音效从我制服口袋中响起。

「三宫同学,怎么没有确实关掉手机的电源呢?」

「啊哈哈,对不起。」

我虽然故作搞笑地回应峰子姊,但在满脸的笑容之下是讶异。在学校时,我总是会关掉通知音效的。于是当我想关掉电源而从桌面下拿出手机时,画面映入我的眼帘。

上面显示了一则没有看过,无字且染血设计的横幅标志。那是光看就让人毛骨悚然,恶心想吐的不愉快配色。但不知为何,视线却离不开它。

——这是什么?

我充满疑问地按下横幅标志,解除锁定后转换成一片漆黑的画面。只是画面中并非没有任何东西,而是彷佛带着裂纹的树干般的黑色背景,中间有个空无一物的沙漏形状。

然后,画面下方有着一行类似注解的说明。

有关本APP的事,绝对要保密。

一年前,升上高中后第一次的游泳课。

「那是什么?不觉得很恶吗?」

「背上全都是一点一点的,是烟疤吗?」

「光看就觉得好恶心。这种的我不行。」

那是课堂开始前的些许空档,大家都换好衣服,往游泳池边聚集。但即使是这么一点点的空档,也足以让人溺毙。

实际上我的确逃不开周遭如大浪般注视着背后的恶意目光,只能低着头,彷佛连呼吸都受到责备,感受到即将窒息而死的痛苦。

「春乃,你为什么要换泳衣……」

这时候,我最要好的朋友、隔壁班的结衣,从站得远远地盯着我看的那些人之间飞奔而出。

她一脸担心焦急。当我痛苦的时候,结衣总是这副表情。

「啊,结衣。哪有为什么,要上课当然要换泳衣啊。」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国中时不是都请假吗?」

「可是教体育的睦月老师说『又不是受伤那就可以游泳吧』。反正我很喜欢运动,想说游泳也不错吧~」

笑容是我的专长。过去也曾遇到很多痛苦或是伤心的事,但只要露出笑容,总是能马上转化成开朗的心情。

像是妈妈不再向我道歉。

附近的邻居也不再一看到我劈头就问:「我刚听到怒骂声,你还好吗?」

只要我一笑,大家就会露出放心的表情。

所以这次也是,只要我笑着,一定也会顺利度过。

「那你为什么在发抖?」

但是我的好朋友,一眼就看穿了一切。并且立刻将手上的浴巾披在我肩上,隔着浴巾紧紧抱住我。

温柔、温暖,让我忍不住回抱了她。我将脸埋在她的肩头,总算感觉能够呼吸了。

「对不起,结衣。我好像太勉强了。」

「你每次都太勉强自己了。快点去更衣室吧。」

结衣仍旧抱着我,走向游泳池附设的水泥更衣室。在这期间来自周遭的视线依然没有消失。

然后,在那些视线的另一端,传来粗重又可怕,某个老师的声音。

「喂,你们要去哪里?马上要开始上课了。」

我和结衣同时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肥胖且有着明显啤酒肚的体育老师睦月忠一。

「……老师,你为什么要求春乃上游泳课?」

结衣瞪着长在满是油光的秃头下方发黄的眼睛,低声问道,但睦月老师以毫不在乎的样子说:

「什么为什么,学生出席课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哪个老师会同意学生跷课?」

「什么跷课,春乃是有特殊情况。她应该和老师商量过了吧?」

「有啊,不过没有亲眼看到我哪知道是什么情况,可是三宫又不愿意脱衣服,所以我也没办法啊。我可不是那种会允许学生没有正当理由跷课的渎职老师。」

睦月老师就像童书中会出现的坏人一样散发出恶臭的气息。面对这种明显的坏蛋,结衣的眼中布满了想把对方生吞活剥的怒气。

「你这个性骚扰秃驴。」

四周一片寂静。结衣太过直接且具攻击性的言语,就像刀剑或长枪一样锐利,其他的学生彷佛被凶器抵住喉咙般不敢吭声。如此可怕的怒吼,现在却比任何东西都更可靠。

「……你、你说谁?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接续应答的睦月老师也以让人吓得发抖的可怕暴力言语回敬。感觉他的危险程度非比寻常,我瞬间往后退,结衣马上站到我身前护着我。

「连话都听不懂,简直就像山里的猴子。下山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呢……啊啊,该不会连这句话也听不懂吧?」

结衣喉头发出声响,重新吸了一口气之后,彷佛要发泄埋藏在全身的激昂般怒吼出声。

「我叫你滚,王八蛋!」

「你这家伙再说一次!」

简直就像威力强大的炸弹接二连三爆炸一样。回以怒吼的睦月老师想过来抓住结衣,却被连忙介入阻止的几名男同学给挡了下来。

我再次抓住完全气血上涌的结衣的手。

「结衣……好了啦。我没有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了那种人渣不得不忍耐!你根本没有做错事呀!」

充满情感的一句话,彷佛掏心掏肺在呐喊。结衣以内心深处奔流的情意,用力地回握我想要劝阻的手。因此,流遍她全身如同血液热能般的东西强而有力地传达给我,让我不禁想要依靠她,而不是阻止她。

我没有做错事。代替我这么呐喊的好友的那句话,是多么地可靠。

接着结衣毫不退缩地大骂。

「像你这种不懂他人伤痛的人快点去死一死!最好是下地狱,在针山上和其他的人渣一起互丢大便!」

有如单方面痛殴的咒骂实在太过激烈,结衣的话反而让睦月老师更加怒火中烧,他推开周围的学生,肥胖的巨大身躯横扫而来。

「结衣,快逃!」

我拉着结衣的手,她却顽固地继续瞪着睦月不愿离开。然后在睦月老师接近,就要一拳揍向结衣时,说时迟那时快,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还要高的平头男介入了两人之间。

必须抬头仰望的健壮背影,一个人就挡下好几名男同学都无法制止的睦月老师的身躯,并将他推落旁边的游泳池中。

「各位,请冷静下来!」

没有错过睦月老师掉进游泳池里的那一瞬间,和结衣同班的棒球社男孩双叶草太这么说。

睦月老师从双叶同学身旁,比岸边矮了一阶的游泳池中露出脸来,抬头瞪着推落自己的平头男。

「喂,双叶!你把老师推进游泳池里是想干嘛?」

「是我说的。『老师看起来很热,不如让他凉快一下吧。』」

回应睦月老师大吼的人,是从双月同学身后忽然冒出来、有着自然卷的男同学。他的身材中等,没有特殊记忆点,但却带着隐约与周遭不同的气场在睦月老师跟前蹲下。

「您是因为太热了所以才很浮躁吧?」

「蛤?你说什么?」

「喂喂,这是在吵什么?已经开始上课了喔?」

就在睦月老师话说到一半的瞬间,另一名负责授课的体育老师分开学生人群现身。从他汗涔涔的额头来看,是急忙赶过来的。在他的身后,和我同班的雪月堇一样满身是汗地站在那里。看来她早一步预料到会有一场骚动,所以带了其他老师过来。

一看到体育老师和堇,自然卷男同学站起身,瞥了一眼游泳池内的睦月老师。

「对不起,因为睦月老师说天气太热,不用等到上课时间开始,赶快先进去游泳池内,所以大家都很高兴。」

男同学一脸沉静地这么说,再次看向睦月老师。接收到他的眼光后,本来怒气冲天的睦月老师无可反驳地紧闭嘴巴。自然卷男同学的眼神和结衣不同,具有如此不由分说的说服力。

「原来是这样啊。嗯,天气确实是很热,不过还是需要暖身运动。你们快点排好队!」

不知道事情经过的体育老师大声下达指令,同学们小声嘈杂地开始听从指令。不过我因为刚才恐惧的余韵以及过于突然的相助,只能呆立在现场。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

就连原本怒不可遏的结衣也感到困惑,从怒气中回过神。自然卷男同学为了排队而从一头雾水的我们面前经过,我不禁出声叫住他:「等一下!」

「呃,那个,谢谢你帮我。」

我这么说完,自然卷男同学以不会让人留下印象的面无表情回头。

「我没做什么……草太,来一下。」

「怎么了,仁。」

「她好像有话要说。」

被称为仁的男同学看向我。

「想道谢就和草太及堇说吧。毕竟阻止睦月老师的人是草太,帮忙叫其他老师过来的人是堇。」

「唉,不是,我不需要什么道谢啊。」

对于立刻这么说的双叶同学,仁同学很直接地提出疑问。

「为什么?」

「因为,那个……」

吞吞吐吐,然后也许是为了隐藏害羞,双叶同学以和刚才压制周遭时完全不成比例的微弱声音说。

「在那种状况之下,正常来说不管是谁都会出手相助吧。我只不过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而已。」

真的是很微弱的声音。但是他的话却比任何怒吼都还要鲜明地留在我耳边,热气从心脏附近开始渐渐扩散到脸颊,我不禁低下了头。

接着刚好,传来了后来出现的体育老师的呼喊声。

「喂,快点排队。」

「惨了,快走吧,仁,吾妻,还有……」

面对看着我的双叶同学,结衣像是想起刚才的烦躁般回答。

「她就不用了,有些私人原因。之后我会再跟老师说明,好啦,你快点去换衣服。」

结衣以特别顾虑我的说法,温柔地轻推着我的背后。

但是我却止步不前。总觉得内心如火焰般燃烧的东西,将刚才的苦涩都燃烧殆尽,心情变得很轻松。结衣传达给我的温柔热能,以及对双叶同学不可思议的情感鼓励了我。

「不,我也要游泳。总觉得浑身发热,而且……」

我将肩上的浴巾还给结衣,她担心地回望着我。不过,有她这样的眼神就够了。虽然我还是感觉到众多带着恶意的视线紧盯我的背后,即使如此,其中依然夹杂着善意,双叶同学他们已经证明了这件事。

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坚强,我绽开了笑容。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谢谢你们。」

指尖简直就像冻僵了一样。

图书馆里的读书会结束后,我道别了仁和峰子姊,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校门前排列在街边的路灯彼此间隔遥远地照着柏油地面,另一个方向的红绿灯,明明没有人,却依然规律地亮起红灯及绿灯。非常安静,却有些阴森。

当然,平常我根本不会害怕。我常常等草太社团活动结束,不过他比任何人都更热中于自主练习,所以等到这个时间是常有的事。虽然说是杳无人烟,但毕竟是校门口,至少学校大楼里还有老师们在。照理来说根本不需要害怕。

只是今天格外不同。

——这就是……仁说的神秘APP吗?

紧握在胸前的手机显示出惊悚的那个画面。在图书馆读书时,突然响起讯息通知,凭空出现了奇怪的APP。那时候因为太毛骨悚然了,我马上关掉手机电源,但一个人独处时还是忍不住好奇。因为这样,害我现在指尖冻得跟冰块一样,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困惑。

首先,神秘的APP是什么?APP下方依然存在的「有关本APP的事,绝对要保密」这句话,保密这个词让我很在意。所以我脑中才会闪现仁提到的APP,但是我返回主画面确认过这个阴森的关键APP,上面没有名称也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空无一物的沙漏图示单独显示在画面上。

是说,我再继续操作画面是没问题的吗?我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这个阴森的APP就像点入奇怪的网站时会收到的诈骗帐单一样,感觉还是不要随便点按比较好。

想归这么想,眼睛还是离不开显示在APP画面左上方,写着「教学」的红色书本图示。除了画面左上方的图示之外,就只有下方的说明以及中间巨大的空沙漏,不管怎么按说明和沙漏都没有任何反应,因此让我更在意书本图示了。

——教学是指什么?完全搞不懂。

因为无法理解而涌上如同厌恶感的情绪,让舌根渐渐干燥了起来。当我犹豫再三,终于要伸手按下那个教学的图示时,就在这一瞬间——

「久等了,春乃。」

「哇啊!」

从校门内侧走来的草太出声叫我,我反射性地尖叫出来。然后迅速将手机收进口袋,同时转过身,仰头看着亲爱的他的脸。

「啊,喔,草太,今天真早。」

「是吗?我觉得跟平常一样啊。」

草太直接穿着练习时的T恤,用挂在粗壮脖颈上的毛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总是热中于练习的他,今天也是竭尽所能地训练一番了吧。夏季甲子园的预赛即将开始,让人更想为他加油。我们学校虽然不是名门棒球强队,但草太仍在二年级就成为王牌,每一次都是全力以赴对待棒球。

「今天也辛苦了。」

我希望成为这样的他的支柱,所以总是准备亲手制作的点心。我打开书包,拿出保冰袋,打开装在里面的容器。容器里用蜂蜜腌渍过的柠檬片正闪闪发光。白天时我缠着家政课的老师,让我冰在冰箱的角落,所以即使这么晚了也依然冰凉透顶。

「今天是柠檬啊。」

「我想说夏天这类食物应该不错。」

我们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草太吃下我做的点心,就克制不住地微笑。一年前,他和仁及堇出手相助,还有结衣替我发声,真的救了我。总觉得有大家在身边,我的内心就很平静,光是这样就让我很开心了。

如果可以永远和大家在一起,该会有多么幸福呢。

「对了,你刚才好像专心在看什么,在干嘛?」

草太咬着切片的柠檬,一边像是突然想到似地问。他是在说他出声叫我时,我吓到尖叫的那时候吧。这么一想,那个阴森的APP又回到脑海中,感觉好不容易感受到的幸福开始逐渐淡薄。

「没有,那个……有点事。」

我觉得很难解释,含糊回答后,草太皱起了眉头。

「干嘛,是不能跟我说的事吗?」

草太的语气有些强硬,我忍不住摇头。

「才、才不是。不是不能跟你说的事,而是对任何人都很难解释,类似这样的感觉。」

草太在大家面前看起来很沉稳可靠,但是两人独处时,就会像这样有点可怕。但是,这都是我不好。是我经常冒冒失失、情绪性、像个小孩子,还常常粗心大意的错。因为草太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在那之后草太沉默不语,大步往前走去。这股微妙的沉默就像紧紧贴在肌肤上一样沉重。和以前爸妈还没离婚时,爸爸在家里大发脾气后,我和妈妈都无法轻易开口时的气氛一样。

一想起往事就让我无法忍受,我忽然开口。

「那、那个,草太,你知道神秘的APP吗?」

他眯起双眼停下脚步。

「啊,你说那个传说中可以改变过去的APP吗?」

他那俯视着我眯起的锐利双眼总觉得很可怕,我不禁屏住了呼吸。但我仍想着必须继续对话,所以勉强往下说道。

「咦、唉,有这样的传闻啊。」

「你不知道吗?」

我点头回应他的问句,他叹了口气继续说。

「然后呢?神秘的APP怎么了?」

他这么询问时,我的脑海中刚好闪现那个阴森的APP下方显示的「有关本APP的事,绝对要保密」这句话。

但是,反正那只是传闻,比起这个,还是草太比较重要。

「啊,啊哈哈,其实今天啊,我的手机突然被安装了很像那个的APP,我刚才也只是在看那个而已。可是你想啊,我又不知道那个传闻,总觉得很可怕,所以才很难开口。」

我努力露出我擅长的开朗笑容这么说,希望能让气氛稍微缓和一些。

但是和我的预想相反,草太的表情变得更凶狠了。光芒从他单眼皮的眼睛中迅速退去,魁梧健壮的巨大身躯就像变成了雕像般一动也不动。

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像他的情感,或说人性的良善与温柔消失了一样,我反射性地防备起来。

「草、草太?」

我呼唤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才缓慢黏滞地对上我的眼睛。

「可以让我看看吗?」

「咦?」

「我说,可以让我看看那个APP吗?」

我颤抖着抬头看向态度明显与平常不一样的他。

「怎、怎么了,草太?你好像,有点奇怪。」

我没有多想,用手按住放在裙子口袋里的手机意图保护它。我总觉得不能照草太说的做。

但是,他将手放在这样的我的肩膀上,说道。

「别废话,给我看就对了。我很在意那个传闻。」

然后他在抓着我肩膀的大手上,毫不留情地加重了力道,并再次说道。

「快点,给我看。」

他的声音太过冷酷无情又可怕,我不禁拿出手机递给了他。

接着草太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像是被怪物附身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画面。

已经不只是指尖了,整个身体彷佛冻到骨子里。因为过度恐惧与困惑,我看向了四周,但时间已经太晚了,果然没有其他人。只有沉重的阴暗黑夜像是墙面一样包围着我们。我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草太,你怎么了?你真的有点奇怪,很可怕。」

草太对我来说,既可靠,又是帮助过我的恩人,我们深爱彼此,是重要的另一半。我打从心底相信他,只要他持续努力,我也会尽我所能地为他加油。

换句话说,害怕他的这种感觉只是一种错觉。都是那个阴森的APP害我变得过度神经质,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屏住呼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内心抱着微小的期待再次抬起头。

那时我看见了他的表情,实在太令人无法置信,我只能惊愕地不知所措。

「为什么……」

然后他的眼神,缓缓地,从手机画面滑落到我脸上。

「为什么,你在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