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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的领地问题及赌注的终焉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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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前往斯瓦岗领地的那天,从一早就滴滴答答地下着雨。

盖罕达帝国的帝都位于大陆偏北的地方,环绕般耸立在都城周围的山脉是米特尔山群,作为天然要塞守护着帝都,也可说是守护着帝国。利用群山之间相对平缓的地形进行开拓的帝都,不但夏季短暂,就连秋天也不长,严冬的时节很快就会到来。

从刻有伯爵家家徽的豪华马车中,隔着小窗户眺望模糊不清的帝都,拜蕾塔静静地垂下紫晶色的双眼。马车内不但装潢得很精致,还铺满了软垫,坐起来应该颇为舒适才是,然而车内却只回响着马车行经水洼的声音,笼罩在一阵甚至教人感到郁闷的沉默之中。

明明跟上星期一样是搭乘马车前往领地,气氛却明显截然不同。

是因为感觉只会一直抱怨的公公瓦纳鲁多不在的关系吗?

还是因为不同于那时,拜蕾塔对丈夫所抱持的感情已经有所改变的关系呢?

看着坐在对面的座位,双手抱胸并闭上双眼的丈夫──安纳尔德那副格外端正的相貌,拜蕾塔悄悄叹了一口气。

安纳尔德-斯瓦岗。

他是有着盖罕达帝国陆军骑兵联队队长头衔的俊美中校,一头略长的灰发,以及那双目光锐利的细长祖母绿眼,让人带着敬畏地称他为「战场上的灰狐」。有着这番辉煌的战绩及容貌的男人,却是个差劲透顶的丈夫。

对他的好感度打从一开始就是落在最低点才对,就算有提升了一点也只是转瞬之间,对他的评价依然是「差劲透底又恣意妄为,态度傲慢而且不听人说话」的男人。

上战场那八年当中,就连一封信也从来没有捎回来过的,素未谋面的丈夫。

伴随着羞耻与愤怒,还搞不清楚状况就以度过一个月夫妻生活为条件下了赌注,但那期限也只剩下一个多星期而已──只要没有怀孕,便能就此离婚。距离拜蕾塔确定获得胜利,还剩四分之一的时间。

这应该是让人纯粹感到开心的事情,而非内心怀着难以排解的郁闷。即使如此,自从庆功宴那件事情之后,一直堆积在心底的不快感迟迟没有散去。

安纳尔德在庆功宴时把妻子当免费娼妇一样对待,终究跟那些轻信拜蕾塔负面传闻的男人们一样……明明,只要嫌弃他这个烂男人就好。

到头来,就连要跟他说话都觉得煎熬,两人之间只有最低限度的对话。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妻子还是不要开口说话比较好,同样没有主动搭话。

虽然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活泼开朗的男人,但看着他跟上次一样轻闭双眼的身影,拜蕾塔觉得很烦躁。自己绝对不是在期待能跟他有什么开心的对话,即使如此,他没有任何顾虑自己心情的表现,就让人觉得真的只是贪图这副身体而已。不,从现在的状况看来就是如此吧!既然是想离婚的对象,反倒是这样就好了。拜蕾塔勉强这么说服自己,并将思绪切换成「现在是因为另一件事情而感到生气」。

前几天才刚回来而已,现在又被叫去领地实在很令人火大──自己明明既不是领主代理,也不是辅佐官。

回想起公公送来的传唤书简内容,拜蕾塔不禁叹了一口气。

『坐拥温泉地的区长们针对斯瓦岗领地的水利工程发起了反对运动,立刻过来解决这个问题。』

庆功宴过后,就从管家杜诺班手中接过一封印有伯爵家家徽封蜡的信件。听闻这是从领地快马送来时,拜蕾塔就产生不祥的预感了。看着信件内容,感觉好像都能听见公公那道命令人的高压语气。

就斯瓦岗领地的特性看来,本来就有预期到这是必然发生的问题,但时机未免来得太快了。

斯瓦岗领地主要的收入来源在于坐拥丰沛地热资源的温泉地,也以皇家贵族的温泉疗养之地而闻名,在战争期间一样是人气不减;因此,即使领地谷物税收有所减少,也足以填补缺口。

正因如此,温泉地的区长们有着绝大的声量;就算是领主,也不能怒斥一声就无视他们的意见。

然而,现况也让人打从心底想质问公公:「这究竟是谁的领地。」

但就算真的问了,应该也只会得到「既然是嫁过来的,就为家里做点事」这样的回答吧!

拜蕾塔既是经营洋装店的老板,也是持有大规模制衣工厂的厂长。要是再不到职场露面,秘书恐怕都要冲进家里骂人了,但也不能对信件上传来的那股无言压力置之不理。

所以才会在庆功宴结束之后过了几天,就搭上前往领地的马车了。而且安纳尔德还不知为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跟过来。拜蕾塔甚至忍不住开口,向他确认是否知道这辆马车的目的地是要去领地,但他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要下马车的意思。

于是两人就这么气氛沉重地搭着马车。

自从庆功宴的隔天以来,就跟他处于冷战状态;不,应该说是拜蕾塔单方面感到气愤不已。

那天──在庆功宴会场庭院那种地方粗鲁地被强要了身体之后,隔天早上拜蕾塔带着满满的怒气拿起枕头就朝丈夫的脸砸了过去,但他只是一脸蛮不在乎地承受下来而已。面对明言讨厌在户外做那种事的自己,他却不疾不徐地说在赌注字据上并无提及这一点。

两人之间确实有着「度过一个月的夫妻生活,端看有没有怀孕」这番简直无视人权的赌注,写下这个赌注的字据上确实也没有特别指定时间及地点。

即使如此,那依然是教人难以信服的行为。拜蕾塔表现出决不退让的态度,因此妥协的人是丈夫;瞪着要他出去之后,安纳尔德依然面无表情地就此离开房间。

那个时候,注视着他背影的拜蕾塔认为自己其实是想听他说个借口也好。

他要是多少有关心一点自己的心情,想必就不会产生那么难堪又懊悔的念头了。

没错,不知为何,拜蕾塔觉得懊悔不已。

竟然在庆功宴会场的庭园那种任何人都有可能会过来的地方,就像在展现给别人看一样地粗鲁地强要了身体……那正是宛如娼妇一般,总觉得就像被他轻蔑地认为「妻子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存在」。

这让人鲜明地回想起他在晚宴的露台上,听到友人将妻子形容成免费娼妇的说法时,也表现出认同的反应。

可以感受到那股懊悔,正是因为内心浮现了对丈夫的信赖,却也是在那个瞬间确定遭到他的背叛。安纳尔德从来不说其他没必要的事情,但这样的态度让自己觉得相当煎熬。

然而一从沉思回神的瞬间,拜蕾塔的双眼燃起熊熊怒火,再次从丈夫身上转而看向马车外头,同时紧握了拳头。

这没什么,就跟平常一样──拜蕾塔就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这么暗忖着。

反正从以前开始,就因为这副招摇的容貌,害自己在社交界的名声遭到贬低,谣传她把许多男人耍得团团转,更与舅舅、公公以及其他男人间有着肉体关系……虽然这些全都是不实谣言,但至今都不曾去否认这些传闻的,也是拜蕾塔。

所以就算丈夫就这样产生误会,迳自以为拜蕾塔是个犹如娼妇的恶女,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没必要生气,更遑论为此感到悲伤了。自己早就知道丈夫是个恣意妄为、傲慢,而且还会自私地对待妻子的人。

反正这场赌注也要结束了。

然后就能在梦想中的世界重获自由,不受丈夫跟夫家的束缚,靠着做生意自立地活下去。只是实现了从小至今的梦想罢了。

自己怀着胜利的确信并露出微笑的表情倒映在马车的车窗上,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像是哭得很难看似的扭曲。

无意间,拜蕾塔回想起启程前一天与舅舅萨缪兹见面时,他所说的话。

『你感觉好像现在就要哭出来一样呢。』

那时靠着一股骄矜,拼命让自己振作起来。因为无论如何,都无法容许自己或许有着一如他所言的这番脆弱的一面。

离开帝都的前一天,就按照在庆功宴上约好的,来到餐厅与舅舅萨缪兹-艾德见面。

比约定时间还早了一点抵达的拜蕾塔一边喝着茶,想着还是无法原谅丈夫在庆功宴那晚的态度,并烦躁地撩起一头莓果粉金的长发。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怎么了吗?」

「舅舅大人!」

正拿着茶杯就口的拜蕾塔抬起脸来,放下茶杯时不禁发出一道响亮的铿锵声,但这就装作没发现吧。

穿着深灰色西装的萨缪兹在对面的空位就座。他应该是刚去谈完生意吧,散发出的沉着氛围与其说是精明的商人,感觉更像个官僚。一头接近黑色的焦茶发丝梳理得十分整齐,精心表现出干净清爽、个性认真的一面,也令人深感钦佩。他常会笑弯一双翡翠色的眼睛说着「信用第一」,确实是很有说服力。

那个可疑的丈夫可就差得远了。拜蕾塔擅自拿他出来相比,并不禁皱起了脸。

「我以为他也会一起来呢。」

「丈夫也是个大忙人,总不可能无时无刻都黏着妻子吧。」

「是喔?他感觉就会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说……」

听萨缪兹这么说,拜蕾塔不禁陷入沉默。确实被他说中了,而且自己坚决无法接受这件事。

既然得知丈夫已调查过自己的背景经历,拜蕾塔也不再向他隐瞒工作上的事情,于是语气平淡地说出自己有一小间洋装店,现在身为经营者并聘雇人员管理,并营运一间裁缝工厂量产成衣,甚至有部分订单来自军方,大量销售军人的衬衫及外套等等。原以为他会不禁皱眉,没想到安纳尔德只是面无表情地听完这些事情。

本来想说他要不是瞧不起妻子出外工作,就是会想强夺利益之类,总之应该会做出令人恼火的反应,实际上竟然仅表现出淡漠的态度。

尽管这反而让拜蕾塔感觉有些扫兴,还是坦白地跟安纳尔德说「接下来要去谈生意」,结果至今都表现出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他,就闹起脾气说要同行。

面无表情的丈夫闹起脾气的样子,可以说是令人毛骨悚然。

两人的意见迟迟没有交集,拜蕾塔便抛下一句「随便你」就出了家门直到现在。虽然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搭上马车,但莫名觉得他人应该就在这附近。

感觉就像得到一只不得了的忠犬一样,但完全不会听从饲主的话,所以大概只是一只笨狗吧。不对,那个人狡猾的程度在战场上有狐狸之称,也就是说,应该有着什么隐情才对。然而说到头来,明明只把人当成泄欲的手段,却又做出这些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着实让人在精神层面感到疲惫不堪。

既然认为妻子是免费的娼妇,平常别多加干涉不就得了。难道是为了当他想要时随时可发泄而如影随形吗?

即使如此好了。

那又怎样?无论丈夫是怎么想的,都跟自己没关系才对。这么一想,唯独气愤的情感渐渐在心底累积起来。

「跟平常一样给我两份招牌。」向服务生点餐之后,舅舅面带笑容重新看向拜蕾塔:「拜蕾塔,在听你商量事情之前,可以跟我好好说明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吗?应该不只是普通的夫妻而已吧?」

尽管看起来不太能接受,但应该是察觉到丈夫确实不在身边吧。心情虽然好多了,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还是让拜蕾塔不禁沉吟。不过在庆功宴那晚,约好今天要见面的那时候,确实就有预测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想必是令舅舅最为挂心的事。

明知不能给处理工作总是分秒必争、忙碌不已的萨缪兹添麻烦,但毕竟是那样的内容……不但想尽全力蒙混过去,也想逃离这个话题──可以的话,实在很不想说出口。

「只要是政治婚姻,应该每一家多少都有些复杂的隐情吧。」

「复杂的隐情是吧?但我想知道的就是那个隐情啊。」

「可以先谈谈我想找您商量的事情吗?」

「你如果觉得自己逃得了,可就要针对你的轻虑浅谋说教一番啰。」

可以看见舅舅流露精光的双眼中,蕴藏著作为商人毫无破绽的坚强实力。自知没有后路的拜蕾塔也只能死心。贵为海雷因商会这个大规模商店会长的舅舅,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请您听了不要生气喔。」

「换句话说,是会让我生气的内容吧。」

「我是希望……没这回事,但这确实并非大众都能接受的事情,就是……我跟安纳尔德下了一场赌注。」

「下了赌注?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但也是端看条件呢。」

「那个……我提出想离婚的要求之后被他拒绝……所以在谈了很多之后,不知为何变成要跟他赌这一个月……啊,舅舅大人,桌上还有饮料,请你听了不要突然站起来喔。」

「真是吊人胃口啊,到底是怎样的赌注?」

「所以说,就是……呃,该怎么讲才好呢……这一个月要跟他共度夫妻生活,如果没有怀孕就算是我赢得胜利,他便会同意离婚。」

「……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内无法离婚是吧。」

萨缪兹尽力咽下最一开始感受到的冲击,呢喃般地这么说。应该是在反覆思量庆功宴那晚,安纳尔德一副胜券在握般在中庭对舅舅说过的那番话吧。

「那么,你想必是有获胜的把握吧?」

「这是当然。所以这件事情就别再提了吧,下次见面时就会向您报告已经跟他离婚了。」

「说是这么说,但你感觉好像现在就要哭出来一样呢。」

拼命地随口应了一句「别开玩笑了」,拜蕾塔总算谈起今天要找舅舅商量的事情。

「希望舅舅可以帮我准备大量的蒂法石。」

「你巧妙地转移话题了呢。算了,这没问题,但你为什么需要那种坑坑洞洞的石头?这次是想建造什么东西啊?」

蒂法石是一种在帝国南部的山岳地带可采集到的多孔质石头,由于经过干燥之后质地会变硬,因此自古以来都是当作建材使用,但无论怎么切割都是坑坑洞洞的,也无从填补。

蒂法石独特的纹路及材质皆备受注目,是南部主要的石材之一。以一种建造用的大型石材来说,价格并没有特别便宜,但拜蕾塔想要的粉末及碎石就没那么值钱了。平常几乎都是被当成碎屑处理。无论如何,只要舅舅出面,要准备大量的蒂法石根本轻而易举。

萨缪兹好像觉得很有趣的样子,双眼都亮了起来。光是如此,拜蕾塔就如同已经顺利谈成这场交涉了。

想跟舅舅谈生意的时候,先一点一点放出情报,循序渐进地让他答应的做法比较确实。要是打从一开始就说出详情,常常都会被反将一军,以至于无法达成最终目的。就算是亲人,在商言商的他同时也是个严格的师傅。

「在揭晓前就敬请期待啰。有些事情我想到斯瓦岗领地确认一下,不过到最后势必会对舅舅大人有利喔。」

拜蕾塔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但舅舅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好吧,我就答应你这件事。不过啊,对于个性倔强的你来说可能满困难的,但这世上有些事情还是会比自己的自尊心、梦想以及自由更加重要。拜蕾塔,你一定要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别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知道吗?」

这些话就像是在对此时拼命撇开视线,表现出一副滑稽模样的拜蕾塔的一番劝勉。

虽然被催着要赶紧过去,结果还是在路途间找个地方留宿一晚;经过两天的时间,从帝都抵达斯瓦岗领主馆时已是傍晚时分。接获联系的执事长巴杜早在玄关前低头等候了。

他的年纪虽然跟公公差不多,但总是挺直背脊,管理整个宅邸大小事的那份威严依然不减。然而柔和了一些的模样也让人不禁苦笑。

明明才过不到十天的时间,总不可能有多大的改变,但总觉得他的神情比以前开朗多了,大概是不再有所隐瞒的关系吧!

「欢迎两位的莅临,近来都还好吗?」

「巴杜……你这样问感觉很像在挖苦耶。」

「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话说回来,老爷有事托我要转告您。」

在让安纳尔德牵着下马车后就环视四周的拜蕾塔面前,执事长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是不是不太好的事情呢?」

「算是吧,老爷此时并不在领主馆里。」

「你说什么?」

把人叫来,自己却不在领主馆内是怎样?

「老爷在温泉地那边的迎宾馆等候两位,并吩咐在那之前请先掌握整件事的状况。」

强忍下想大声怒吼的心情,拜蕾塔简单扼要地说:

「那是谁要代替父亲大人说明现在的状况呢?为了让水利工程进行下去,我想了解一下堤防现场的情形。」

总之,自己只想赶快解决这件事情并返回帝都。

「关于这件事,刚才──」

「我也是刚抵达这里。」

从领主馆后方现身的高挑男人──盖尔-亚达鲁丁语气平稳地招呼道。他有着一头偏红的褐发以及褐色眼睛,经常曝晒在阳光底下的剽悍面容也跟之前见面时一样。

他本来是邻国纳立斯王国的骑士,之前基于一些原因跑到斯瓦岗领地窃盗谷物,但他现在跟巴杜一样,露出神采奕奕的表情。

「是亚达鲁丁先生啊,太好了,可以请你立刻跟我说明一下吗?」

自从袭击领主馆的那晚过后,盖尔立刻就被任命为水利工程的总负责人,后来好像在公公的指挥之下,已募集人才、实际开始动工的样子。盖尔独自监督好几处施工现场的表现,也能从巴杜捎来报告进度的信件中得知;据说工程的进展相当显著。

「拜蕾塔小姐,先前就有请你用名字称呼我就好了吧。」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盖尔先生。」

对于彼此的称呼方式,在他们袭击领主馆的隔天交谈时争了一阵子之后,就以「盖尔先生」及「拜蕾塔小姐」定案。基本上是因为他强烈主张希望能站在朋友立场,以名字称呼对方。然而对拜蕾塔来说,尽管他已经脱离了祖国,还是难以对曾任骑士之人直呼名讳,于是坚持不能省去称谓的结果就是这样了。思及他的立场,总觉得还是太过亲昵,不过想以名字称呼彼此,也是出自他本人的强烈期望。

「没关系。不过像这样找你过来真是抱歉,尽管我向领主大人确认,他也只说这是你的工作……我应该要更加尽力处理才是。」

「不,我确实有预测到这个状况。只是时机来得太早,让我感到有些惊讶。这应该也是多亏了盖尔先生的工作效率吧。」

「我应该要把事前交涉做得更澈底一点才对。」

「说到头来,这其实是父亲大人要处理的工作,你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断言之后,盖尔微微眯细双眼并扬起轻笑。

「面对领主大人,你还是一样强势呢。为了你,我会尽一己之力。」

可以的话拜蕾塔真希望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领地尽力,然而面对盖尔率直的目光,这些话也顿时说不出口。

「待在这边也没办法好好谈,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也、也是呢。」

听见安纳尔德立刻做出这样的提议,让拜蕾塔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下意识表示同意之后,就催促着巴杜进入领主馆内。走在身后的盖尔也向安纳尔德搭话道:

「你还在休假期间吗?」

「是的。」

「假期真长呢。」

「在战场上待了长达八年,假期也理应会比较久。」

「那真是太好了。」

「谢谢。」

夹在和蔼地交谈的两人之间,拜蕾塔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背脊发凉的感觉。抱持求救的心情朝着巴杜看去,他却一脸悲痛的样子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啊?但不知为何,这样的反应确实让人产生了像是遭到切割背叛那样的心情。

接着,三人便在领主馆的会客厅围着桌子就座。

拜蕾塔的身边是安纳尔德,对面则坐着盖尔,巴杜要女仆去泡茶,并静静地站在一旁。

看准了大家都拿到茶之后,拜蕾塔开口说:

「那么,就请你立刻回报一下状况吧!在讨论温泉地区长诉求这个正题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现阶段堤防工程的问题点以及工程进度,之后也会向父亲大人报告。我想现在总之要先尽快掌握问题点并采取行动,再麻烦你了。」

对着盖尔露出满面笑容,并要他说下去。既然公公不在领主馆内,就代表事情可以照着拜蕾塔的意思进行。

「那么,关于至今的工程进度状况……」

盖尔一开口就让拜蕾塔抛开杂念,气氛也立刻紧绷了起来。

首先是从邻近的村子招募男丁,然而那些从战场归来的士兵们虽然补足了人手,却造成治安恶化。

另外,在沿着河川建造的堤防中,有几处完工许久、如今状态已变得脆弱的部分,需要补强。

更重要的是一着手进行水利工程,就出现温泉设施水量减少的抗议声浪。由于温泉税会带来莫大收益,要是跟这个主要产业之间产生摩擦,将会演变成一大问题。

「所以温泉水量减少的原因,在于我们这边的水利工程给那边的温泉地带来影响吗?」

「是的,为了说明得更好懂,请先看看这边。」

盖尔应该事先有跟巴杜讨论过了吧,一朝着站在旁边的执事长看过去,他便指向挂在墙上的那面地图。

「这是领地的地图。这边是温泉地,这边则是计画进行水利工程的地点。由于这个地方有部分堤防年代久远,现在正急忙进行补修措施。这里有一部分已经开始动工了。而从这边开始,就是今后工程计画要做下去的地区。」

上次来访的时候,有找到三代以前的斯瓦岗领主曾进行过水利工程的老旧记录。当时就催着公公赶紧确认现存的堤防,也顺便提案了当务之急的堤防设置场所,这项计画现在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动。那时候建议要以特别容易发生水灾的地区,重点式建造堤防并改变水流方向,还有挖出沟渠便于将河川分流之类,但现在不过才执行了一部分而已。

主要是改变沿着山岳的那些山间小河的流向,避免让所有水源都一口气集中在下游。看来地图上的红色虚线是指年久失修的堤防所在地,红色线条则是现在动工的地方。绿色线条大概是今后计画要建造堤防的地点吧?

然而这些标示出来的地方都跟温泉地相隔了好一段距离。

「这样看来似乎没有直接的影响啊?」

「然而这边的溪水是含有许多温泉成分的温泉水,似乎是改变了泉源流向的样子。」

盖尔标示出上游的水利工程位置,用线连起来的话好像确实会影响到旁边的温泉地。

「要建设堤防时应该有先调查过水质及流量才是。我听说是用以前调查过的为基准进行追加的形式,怎么会事后才突然发现呢?」

「似乎是当初雨水含量比较多,但水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产生了改变的样子。由于是用以前水利工程的资料为基准,因此无法确定是在动工之后才涌出泉水,还是本来就有了。据说现在是温泉含量较为丰富,并流向旁边的温泉地,也有收到现在正在建造地方好像有温泉渗进来的报告。」

「原来如此,所以区长们才会说温泉水量减少是吧?」

「是的。另外,现在正在建造新的水利工程基地,但也接获才刚送来的建材一浸泡到河川里就变得相当脆弱的回报。」

斯瓦岗领地的温泉泉质腐蚀性很强,剑一泡进去很快就会变得斑驳。温泉会与积累的雨水跟淡水混在一起,流向温泉地。拜蕾塔曾到温泉地参观过一次,光是靠近那块区域就能闻到那股异样的气味。要是那样的泉水流入在进行堤防工程的河川,即使是新送来的建材也确实会变得脆弱不堪。

「看样子还是要视现场状况,再来讨论能否将泉水的流向改回去呢,可以立刻动身吗?」

「最近连续下了好几天雨,我认为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除此之外,纷争变多也是一大问题。」

「纷争?」

「当地的领民跟从战场归来的归还兵之间常会起争执,现状是由我的前部下以及其属下进行巡逻,但我们这边的人手也不太够……既然是要值得信用的人,数量也相对有限,因此想再找些新人加入也有困难……」

盖尔语带含糊地开口这么回答。

盖尔曾任纳立斯王国重机部队的补给队长,如果是他的部下确实值得信赖。虽然要相信一群谷物盗贼说来也有点奇怪,然而这几年来盖尔他们都会协助修缮道路桥梁,不但已经在这片领地扎根,看起来也跟居民们处得很好的样子。然而人数还是压倒性地少。

「毕竟是从战场归来,也有很多人是怀着心病,很难将责任全数归诸当事人就是了。」

「这样啊……我听说帝都也是苦恼于从战场归来的归还兵所引发的问题,这件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从战场归来的士兵当中,许多人都因为凄惨的记忆而罹患心病,虽然是劳工人口,却无法在那样的状态下工作的样子。也有不少人是因为无法抑制狂暴的情绪而犯罪,就连帝都的报纸都连日报导着这些事情。之前,拜蕾塔也在帝都的路上帮助了一位遭到归还兵纠缠的少女。

军方似乎是有在处理这个状况,但听说效果不彰。

「毕竟那些从战场归来者内心所怀抱的煎熬,就只有曾上过战场的人才会知道。即使如此,去辱骂其他守护着这片领地的人是胆小鬼什么的,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现在虽然有想办法控制住,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可以打个岔吗?我有一个提议。」

在陷入沉思的拜蕾塔身边,丈夫举起手这么说。

举起单手的安纳尔德一如往常,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想必是在思考的时候,就没有做出表情的余裕了吧?非得刻意去做,脸上才会流露出表情,感觉还真是麻烦。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受害的情形是到什么程度呢?还有,该警戒的大概是哪些地区?」

盖尔针对安纳尔德的提问答道:

「大多都是吵架跟窃盗这种轻罪,但有时也会演变成闹出人命的状况。有提出讨论的是在这附近的农村地带,尤其这个叫巴亚兹的村子归还兵特别多。即使是农村一带,也会收到征召上战场的样子。温泉地则聚集了一些到外地赚钱的年轻男子,所以并没有传出受害情形。现在建造堤防的工程是集中在这个肯尼亚镇,因此人都聚在这边,纷争也跟着变多了呢。」

「也就是说,该特别注意的地方是南部的农村地带,以及正在进行建设的周遭城镇吧?然后爆发纷争的,是归还兵以及参与工程的人们……?」

安纳尔德简单整理了盖尔的说明之后,他也点了点头。

斯瓦岗领地的南部是农村地带,东北部则是一片温泉地。水利工程预计会延伸到领地全区,但目前就算加上老旧的设备也只发展到整体的三分之一。现在才刚开始动工而已,只有这样的进展也是无可厚非。

从战场上归来的归还兵加入确实是确保了人力,然而没有一个能够统领的人,也很难将他们分散到各个区域,所以能施工的地方才如此局限。

「并不是每一起纠纷都是归还兵所引发的,但或许是受到影响,整体的犯罪案件都明显增加。毕竟水利工程也雇用了很多异乡人,虽然不能说所有从外地来的都是坏人,但也确实并非人人皆善。」

盖尔这么补充了之后,安纳尔德的目光依然盯着地图,面露思索的表情说:

「最重要的在于为了事前防范犯罪所下的工夫。」

「这意思是?」

「大多都是因为什么理由而引发那些纷争的呢?」

「理由大多都像是撞到肩膀,或是遭人埋怨之类的琐事呢。」

「说到头来,为什么会让人在内心累积那么多不满的情绪呢?」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最好重新审视一下现场的劳动环境对吧。」

盖尔语气明朗地这么说。

也就是说,为了不让人引发那些轻罪,要尽可能减轻人们心中的不满。

至今都只想着要如何取缔犯罪,却没有思及导致人们犯罪的理由。

「施工现场的环境有那么恶劣吗?」

拜蕾塔不禁插话问道,盖尔便沉思了一下。

「我想应该是不至于,但还是要确认看看比较好。多少减轻一点大家心中的不满,应该还是会有点成效。」

「至于农村地带的那些归还兵,也只能花点时间让他们重回上战场之前的生活。为了在他们闹事的时候可以及时控制下来,或许可以加强巡逻一下。」

「真不愧是以狡猾闻名的灰狐呢。」

盖尔钦佩般喃喃说出口的,是安纳尔德在战场上的外号。

擅于操控情报,看穿敌军的心思并设下完美的布局。这样的他似乎认为自己不太能理解细微的情感,却连对手的真正目的都能精准地识破,不愧被冠上狡猾之名。虽然不知道实际在战场上的细节,但拜蕾塔也从舅舅口中听说了丈夫冷静又冷酷的一面。

「毕竟我以前也是身处战场之人,很久以前就对你的传言有所耳闻。」

「这样啊。」

安纳尔德对此并没有任何感慨的样子,看不出他在情绪上有特别的动摇,或许是经常听人这么说吧。

「还有像在这次的南部战线中,是在你的提议下给敌国补给部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成了定出胜负的关键之类的事。」

「你是听谁说这些事情的呢?」

「我在肯尼亚镇上有遇到你以前的部下。」

「……这样啊。」

安纳尔德一开口这么回答,拜蕾塔的脖子就窜起一阵发麻的感觉。盖尔也感受到丈夫的怒气而闭上了嘴。

咦,刚才这段对话究竟哪个部分踩到他的地雷了?

面对这阵不自然的沉默,拜蕾塔尽管感到疑惑,也努力忍耐着不让自己抬起头来。

虽然是以悠哉的路程来到斯瓦岗领主馆,搭乘马车的长程移动似乎还是累积了不少疲劳,导致昨晚一夜无梦地熟睡到天明。

到了一早,拜蕾塔便朝着领主馆后方走去。想让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最重要的就是要有适度的运动。然而当拜蕾塔拿着练习用的剑一到那边,就发现已经有人先来到这个地方了。

「早安,可以跟你一起训练吗?」

「拜蕾塔小姐。好啊,当然可以。」

转过头来的盖尔,看着拜蕾塔手中的剑便开口问道:

「能跟你对打吗?」

曾拥有纳立斯王国骑士地位的盖尔,是个武艺高超之人,甚至还担任过队长。

由于拜蕾塔也对异国的剑术深感兴趣,当然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稍微做了热身运动之后,两人就开始进行对打,但拜蕾塔立刻因为对手的力量而感到惊叹。光是两剑交错了几个回合,就能实际感受到他的剑术有多么绝妙。

盖罕达帝国的剑通常给人厚重的印象,拜蕾塔为了可以顺手挥剑下了不少工夫;然而,纳立斯的剑术很华丽,相对的也很锐利,盖尔使出的技巧尤其尖锐又精准,速度也非常快。那样没有一丝动摇的剑路纯粹地令人憧憬。

拜蕾塔把剑打横朝使劲扫去。

就算拉开了一点距离,也立刻被盖尔追上,来回过招几次之后,盖尔不禁扬起嘴角。

「你真厉害啊。虽然之前就有听部下说过,没想到竟有此等实力……」

「还远远不及盖尔先生呢。」

「这是我的本行,但对拜蕾塔小姐来说并非如此吧?你本来是该受人保护的贵妇人,不过,既然具备这番实力,还真希望你可以来当我的部下呢!」

一边交手,盖尔语气平稳地这么回答。

「受到曾任队长的盖尔先生赏识真是开心,我也听你的部下说过,你是个很照顾人的长官。巴杜的报告中也提及多亏了盖尔先生,让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真厉害呢!」

「能受到他的称赞是我的荣幸。毕竟长久以来担任代理领主的他,是最了解这片领地的人物。这么说来,他也很常称赞拜蕾塔小姐喔。」

「称赞我吗?」

「很佩服你能驯服领主大人之类的。」

他感觉逗趣地笑了笑,所以拜蕾塔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虽然在流言蜚语中,也都把自己说成将公公诓骗得团团转,不过他所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吧。

「还不都是没有人要逼父亲大人工作,我才会逼不得已提出谏言。」

即使没有公公,光靠待在领地的优秀佣人们还是顺利地统治至今。既然没做事也会有钱入袋,想必也会提不起干劲吧。即使因为丧妻之痛让他不想靠近领地,但拜蕾塔总觉得最大的理由,还是在于没有成就感──这就是聚集了一群优秀的佣人及部下、就算不做出指示也能让领地经营下去,而造成的反效果。

何况领地的佣人们也全都对瓦纳鲁多太好了,面对他这个人,就算再任意使唤一点,甚至踹着他的屁股逼他做事都不为过,大家却都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并静观其变。

「能说出这种话的也就只有你而已吧。话说回来,你的婚姻生活过得怎么样呢?」

收起长剑之后,盖尔突然这么问。本来还感觉很有趣地拿公公的事情逗弄人,说到这个话题便换上了认真的神色,这也让同样一边收着剑的拜蕾塔感到有些费解。

「怎么了吗?」

「总觉得这不太像是盖尔先生会问的事情……所以觉得有些在意。」

他感觉对于这种市俗的闲聊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报告中也大多都说他只顾着工作而且个性认真,并没有散发出令人难以靠近的氛围。真要说起来,光是从他的举止就能看得出是个虽然温和,但态度一本正经的人,难以想像这样的他竟会问起这种事情。

「你是我们的恩人,因此时时刻刻都希望你不要遇到任何难过的事,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毕竟从少爷的态度,以及至今从领地的各位口中听来,他似乎是个相当乖僻的对象。你不会感到不自在吗?」

虽然无从得知领民是怎么形容他这个人,但归还兵跟部下对他的评价应该是不太好。早在拜蕾塔嫁过来之前,他就是个被形容为冷酷且残忍的男人,评价自然也不会太正面。

「呵呵,谢谢你的关心,至少目前是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因为你的丈夫似乎是个与领主大人不同的类型,但同样无法用普通办法应付的难搞人物。」

这时,随着盖尔移开视线,拜蕾塔也跟着朝他望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安纳尔德就站在三楼窗边俯视的身影。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边看的?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的他,依然无法让人看穿究竟怀着什么心思。是碰巧看到妻子在挥剑训练,才会这样眺望的吗?

抽回视线看向盖尔,拜蕾塔只是耸了耸肩。

「是啊,他这个人要不是面无表情,就是面带无法看穿情绪的微笑,完全无法捉摸他的心思,所以我就决定不要放在心上了。」

「他是你的结婚对象吧?往后不会因此伤脑筋吗?」

「反正顺利的话,这段婚姻关系也快结束了。」

再补上一句「这是秘密喔」之后,盖尔不禁睁大双眼。

「但我不认为领主大人他们会这么轻易就让你离开。」

「我们有做了一个约定,所以现在要为此忍耐一段时间。」

「竟说是忍耐……也就是说,你们夫妻之间没有爱情吗?」

「没想到盖尔先生是个浪漫主义的人呢,只有戏剧才会在婚姻之中追求爱情吧?」

在帝国歌剧之中受到大众欢迎的作品,要不是踏入不幸的婚姻中的男女与旧情人破镜重圆的故事,就是恋爱结婚的夫妻陷入难以挽回的离婚戏码。就连在戏剧里都不太能看到幸福的婚姻生活了,现实当中想必更加困难,遑论还是政治婚姻。

自己的父母是恋爱结婚没错,但也深知那才是相当罕见的情况。早也已经不是会梦想着那种奇迹般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年纪了,更别说对象还是安纳尔德。

他骨子里就是个军人,尽管家世背景有多少带来一点影响,但基本上还是靠着实力爬到中校这个地位。这种男人怎么可能会沉溺于爱河之中?从公公的态度看来,也能大致上察觉他想从妻子身上得到的是什么。

保护家庭、协助丈夫,绝不会好出风头;是个可以适度满足性欲,并能让他逃避那些烦心事的棋子。在这当中并不需要爱情。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提出那样的赌注吧。若是心怀爱情,就不可能说出那种愚蠢的内容了。

「原来如此。你认为婚姻生活当中不需要爱情是吧?」

「我也不是认为不需要,只是觉得并非必要,这对我来说又更是不可能的事。」

说到头来,自己都被安纳尔德当免费娼妇对待了。就连丝毫的爱情都感受不到。

「对方可是个当妻子说想离婚的时候,提出『共度一个月的夫妻生活,要是没能怀上孩子就离婚』这种荒唐赌注的人喔。你觉得这当中还有爱情可言吗?」

「怎么会……他真的说了那种话吗?」

「当然,他所追求的是个对自己有利无害的妻子。」

他想要的只是个可以用来避开其他女性,而且时不时可以泄欲的女人而已,这样的利益关系中并不存在深爱的妻子这种话。既然如此,那个对象不是自己也没差吧。虽然他的行动会让人觉得是不是因为舍不得才不惜提出赌注挽留,但从那样荒唐的赌注内容看来,果真还是没有多重视拜蕾塔的感受。

盖尔虽然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但拜蕾塔的真心话终究还是想跟丈夫离婚,并重获自由。

「为什么呢?你明明是一位这么出色的女性。」

彼此之间刚好相隔两步左右的距离。然而,拜蕾塔却突然觉得这样的距离相当靠近。

盖尔至今从来没有散发出这种气氛。

简直就像在追求似的让人很不自在,拜蕾塔不禁眨了眨眼。

由于事出突然,甚至还陷入一阵晕眩般的错觉之中。

大概是感受到拜蕾塔的困惑了吧,盖尔露出跟平常一样的沉稳微笑,那个表情就像在安抚耍任性的孩子似的。然而,他说出口的内容,却更将自己逼入绝境。

「看样子你似乎不太习惯谈恋爱。但是,你是个该受到宠爱的人,不需要那种会提出荒唐赌注、只是名义上的丈夫。要是真的感到如此悲伤,我就去向他下战帖吧。更何况,既然知道如此可以让倾慕的对象重获自由,就更是无法坐视不管了。请问,我也可以拿出真本事来吗?」

「盖尔先生……那个,请别开玩笑……」

「你应该也知道我是个不太会开玩笑的人,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才想敷衍过去对吧?毕竟拜蕾塔小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请、请等一下,你别再说下去了。」

拜蕾塔自知对男女之间细微的情感变化很生疏,在没有任何预感的情况下,受到这样滔滔不绝的追求只会感到混乱而已。他跟那些误信拜蕾塔在社交界的传闻而靠近的男人们不一样,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之中不含任何轻蔑,只有真挚的恋慕之情而已。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拜蕾塔假装没有察觉自己发烫的脸颊,光是要佯装平静的态度就用尽全力。

「也算是为了往后的日子,请你考虑看看吧。我只是想告诉你,自己对你抱持着近乎崇拜的爱慕之情而已。」

盖尔扬起平稳的微笑之后,就单膝跪地并悄悄牵起拜蕾塔的单手。他抬起视线注视着拜蕾塔的双眼,并轻轻在牵起的手背上留下一吻。

这是纳立斯的骑士向贵妇人示爱时的表现。

当舅舅从邻国回来的时候,曾说过这番旅途中的见闻,但拜蕾塔从没想过会亲眼目睹这个举动。

「请你务必记得我的这份心意。」



听见从领主馆后院传来剑戟的声音时,安纳尔德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隔着走廊的窗户向下一看,只见一头熟悉的莓果粉金长发,在朝日的渲染下散发出闪烁的光辉。本来就知道她对剑术有所涉猎,在帝都的家里也有在锻炼,根据佣人们的说法,她就算在领主馆也同样会进行训练。但这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看到她趁着锻炼的机会,实际与他人对打的情形。

军队里也有女性,而且也会踏实地参加训练。本来以为妻子并非如此,然而看着那动作没有一丝紊乱的身影还是不禁为之着迷。这让人回想起,也曾在那个遭到袭击的夜晚为她精湛的剑术而陶醉不已的事情。

不过现在却难以纯粹的心情称赞她的美丽。

跟盖尔对打了几个回合之后,两人就这么收起剑。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他们似乎聊得很开心。

不知道他是说了什么,只见拜蕾塔毫无防备地愣着并抬头看去。面对男人时可以这么没有戒心吗?安纳尔德不禁感到一阵恼火。

出席晚宴时分明是毫无破绽,而且绷紧神经地关注周遭,摆明是一副临阵态势的样子。现在却完全不见那时的身影──未免太松懈了吧。

就在这样烦躁地注视着两人时,盖尔的视线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

真不愧是曾任邻国骑士的人物。

他似乎察觉安纳尔德正在楼上看着两人了。

随着他的目光,拜蕾塔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安纳尔德紧紧凝视着妻子,她那双紫晶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即使是从远方看去也是美丽动人。虽然忍不住就看得入迷,她却立刻就撇开视线,重新面向盖尔。

注视别的男人的时间竟然比丈夫还要长,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然而两人明知自己正在楼上看着,感觉很亲近的对话还是持续了下去。

不知道拜蕾塔是说了什么,盖尔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像在炫耀似的开心对谈的两人,心情只是越加烦躁而已。

他们之间的距离未免太近了吧,一般来说妻子会跟丈夫以外的男人靠得这么近吗?再拉开一点才是适当的距离吧?

然而,眼前的两人不顾心生嫉妒的安纳尔德,似乎完全沉浸在两人世界之中。

不知道盖尔是说了什么,只见拜蕾塔红着脸,一副感到困惑的样子开口回应。

才这么想,只见他扬起沉稳的微笑,并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更牵起妻子优美的单手。两人的目光依旧凝视着彼此,盖尔就这么在拜蕾塔的手背上留下轻轻一吻。

这是纳立斯的骑士向贵妇人求爱时的表现。

在帝国歌剧上演的知名戏剧中也有这样的桥段,安纳尔德还记得部下曾抱怨过恋人要他做出这样的举动,部下哀叹着那实在太装模作样,根本学不来。毕竟帝国军人总是被说要随时展现雄壮威武的一面,是个与优雅无缘的世界。

不愧是曾经担任过骑士的人,盖尔做起来就有模有样。

就像一幅画似的,眼前的光景看起来相当和谐。

如果那并非自己的妻子,想必不会有什么感想,然而拜蕾塔实际上就是受到骑士示爱的那位女性。

这显然是情夫在下战帖吧!

拜蕾塔第一次与他交谈也不过才十天前的事情,可见妻子的魅力有多么惊人,轻易就能迷倒男人并任凭她玩弄,并像这样助长情夫们的气焰。

安纳尔德下意识离开窗边,朝着自己房间走去。这次来到领主馆时,安排给他们夫妻俩的房间是原本位于儿童房旁的置物间。经过一番澈底的改装之后,甚至让安纳尔德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来原本是什么房间。

里头摆着一张即使是两人同睡也足够宽敞的床,还有书桌、躺椅以及书柜。虽然平实,但也造就出令人放松的房间。

根据巴杜的说法,好像是花了一星期整理出来的,昨天才刚完成整修,他也笑着说有赶上真是太好了。这时机也太凑巧。房间似乎是趁着前阵子拜蕾塔还待在这里时,询问她的意见才就此决定的样子。于是妻子就选了这个地方,虽然采光不是很好,但足够宽敞。

看见自己幼时待过的儿童房以及隔壁母亲的房间都没有改变,依然保留以前的样貌,总觉得感受到了妻子的体贴。尽管自己并没有抱持像是感伤的情绪,却还是有股令人不自在的温暖充斥着内心。

正因为如此,更促进了对于让自己目睹盖尔跟妻子在后院的互动所产生的不快感。

那种不快感就这么伴随着自己一整天。

在早晨的餐桌上看见两人一起来到餐厅时也是,吃过晚餐后,看着刚洗完澡的拜蕾塔坐在安排给夫妻俩房间里的躺椅上的现在亦然,简直不自在到了极点。然而,就在总之想对她说点什么并正要开口的时候,拜蕾塔反倒先对自己说:

「从今天开始,最近都暂时分开睡吧。」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安纳尔德不禁对拜蕾塔投以像是目送因为违反军纪,而要被送去处以死刑的部下时的眼神。

从帝都来到领地的这一路上也有找地方投宿一晚,但因为舟车劳顿的关系,那时两人是分床睡。抵达领地之后,拜蕾塔也是早早就熟睡了。才在想今晚总算可以同床共枕,却先遭到妻子的拒绝。

皱起不带情感的柳眉,安纳尔德冷漠地看着她。

「那是因为──」

因为有盖尔就在身边的关系吗?因为不想被他知道与丈夫床笫之间的事实吗?

顿时浮现的情感化作一团灰黑的脏污,深深沉入胃的深处。回想起在朝日之中看见两人沉着共处的模样,更是被困在不快的感受当中。

不过,他顿时把话吞了回去。这是因为拜蕾塔感觉有些害臊,却又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的关系。

「因为月事来了……对于男性来说应该会觉得很不舒服,所以要分房睡也没关系。」

月事?

在转瞬之间,安纳尔德还不太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并在内心重复了一次。接着,他才因为拜蕾塔没有怀上自己的孩子而感到失落。

安纳尔德对于这样的自己心生动摇。

要是没有赢得这场赌注,她就会离开自己。轻易就能想像得到拜蕾塔毫不迟疑地转头离去的身影。明知如此,比起对于输掉这场赌注的情感,竟然会更加在乎她没有怀上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情。

有这么想要一个与她一起孕育的孩子吗?

但即使这么反问自己,也得不出答案。

安纳尔德深知自己不适合踏入家庭,说穿了,岂止妻子的想法,就连自己的心情都无法确定了。然而,若是要将现在这样的情感命名,总觉得还是「失落」二字最为贴切。

不过,安纳尔德还是拼命控制自己的神经,不让拜蕾塔察觉自己的动摇。然而,那终究也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成为徒劳。

「所以说,这场赌注可以算是我赢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这样,很明显就是没有怀孕吧?何况在月事期间也不能做那件事,而你的假期应该也快结束了,所以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如此一来,必然会是我赢得胜利啊。」

看着打从心底感到费解地歪过头的妻子,安纳尔德总算明白她感觉心情很好的原因了。

安纳尔德的假期并非从跟拜蕾塔见面那晚开始,而是早在一星期前就已经回到帝都。由于是从那时候开始起算,因此假期其实已经结束了。现在人会来到这里是基于军方工作的关系,所以留在领地这边的天数就算要延长超过一星期都不成问题。

问题在于拜蕾塔确信自己会赢得胜利吧。是不是她格外确定自己不会怀孕呢?字据上确实没有注明禁止使用避孕药之类的东西。由于事先预设她会服用那种药物,因此安纳尔德也有针对市售避孕药的缺点做了一些因应,但现在提及这点似乎并非上策。

刻意不把她一副赢得胜利的自满表情放在眼里,安纳尔德扬起一抹微笑。

「很可惜的是,由于是从战场归来,因此我的假期可以再延长一阵子。」

「不用这么勉强也没关系吧。」

这个瞬间,拜蕾塔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但安纳尔德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因为要是一个不小心说溜嘴,很有可能会被她察觉自己一开始的意图。

「那今天就早点休息好了。来,请你躺下吧。」

「咦,你要一起睡吗?」

「等到月事结束之后,还有几天是在赌注的期间内喔。既然如此,我们就还是夫妻吧。都得知你身体不太舒服了,请放松一点吧。有什么希望我替你做的事吗?」

「不,没有。这不是什么特别的事,过几天就会好多了。」

「这样啊,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安纳尔德牵起深感困惑的拜蕾塔的手,并让她在床上躺下。就这么替她盖好被子之后,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与此同时,也一边想着如果刚才是说她怀孕了,自己又会怎么回答呢?



醒转过来时,身边传来的温暖让拜蕾塔放松了肩膀的力道。

大概是抵达领地之后就从紧绷的情绪中得到解放,再加上月事也来了,更是促使一股不同于舟车劳顿的倦怠感涌上身心。

跟安纳尔德说暂时没办法跟他上床后,他感觉不悦地皱起眉头,但一说是女性特有的情形似乎就能明白了。

还以为如此一来就确定是拜蕾塔赢得胜利,没想到安纳尔德好像延长了假期。印象中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曾待在家里这么久,让拜蕾塔感到目瞪口呆;但换句话说,这场赌注看样子是得经过整整一个月才会结束。

昨晚确实是不甘愿地答应了,但令人惊讶的是,即使如此安纳尔德还是说要一起睡。就算不能有性行为,他还是想睡在一旁的样子。拜蕾塔困惑地想着既然无法发泄性欲,这样应该反而难受吧?不过他似乎也没有特别在意,俐落地做好准备,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纵使是在黎明时分的昏暗光线中,他的面容依旧美丽。

端正到这种程度,让人觉得连要嫉妒他都显得愚蠢,反而感到豁然开朗。

会像这样端详着丈夫的脸,也是因为他的手臂紧紧将自己抱入怀中的关系。简直把人当抱枕一样,甚至让拜蕾塔考虑起既然他这么想抱着睡,干脆送他一个柔软程度刚好的抱枕算了。

自己离开之后,抱着那个相对应该就能睡得安稳吧?

还是说,要帮他找个替代自己的女性呢?

回想起前几天的庆功宴,拜蕾塔确实体认到丈夫有多受欢迎了。

只是离开一下子,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不但多得惊人,还充满热情。毋宁说就算妻子待在他身旁也没什么改变,拜蕾塔不禁傻眼地觉得自己在替他挡女人这方面应该没什么效果。

替代自己的对象,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了吧?

做了这番想像,拜蕾塔总觉得有些郁闷。

说不定只因为委身于他,内心就对他抱持了接近爱情的情感。但与此同时,还是觉得安纳尔德很令人火大,所以大概只是错觉而已。

不过,像以前那样仇视异性的自己确实沉寂了些。

即使如此,依然没有原谅这个因为赌注而要了自己身体的男人。一想到无论对象是谁他应该都觉得无所谓,心中的怒火就难以平息下来。反正对他来说,自己只是可以随心所欲对待的免费娼妇罢了。

更何况拜蕾塔有在服用避孕药,吃了之后大概过一阵子就会产生效果,而且可以持续八小时,但聪明的安纳尔德却没有将这点列入赌注的禁止项目之中,可见他也没有打算要赢得这场胜利。

他不可能不知道有避孕药这种东西。尽管有时候他会突然在大白天说要就要,或是从晚上一路做到清晨,以至于无法期待避孕药的药效;即使如此,还是没有使出刻意妨碍的手段,让人觉得他果然没有执着于获胜。

拜蕾塔不想被他察觉内心的怒火,所以尽量保持平常心,也没有去质问他,并随波逐流。

但就算月事来了,他还是像这样紧紧抱着自己,确实也有股温暖涌上心头。而且对于没有怀孕的这个事实,自己多多少少也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失落。虽然这样的情感既暧昧又充满不确定性,让自己不禁苦笑就是了。

本来就不太懂世间所谓的情爱为何,因为经历那段过去的关系,自己依旧不太喜欢面对男性。虽然没有打算扭曲秉持自我的信念,但感到悲伤的心情也绝非虚假。这是因为自己对他抱持恋慕之情吗?要说到这种地步就太令人恼火了。不过,现在或许可以单单认同这份悲伤吧。

拜蕾塔缓缓闭上双眼,并叹了一口气。

反刍着昨天盖尔说的那番话,她努力让自己现在先不要去想那件事情。

真要说起来,一直以来都认为恋爱情感这种东西跟自己毫无关系,因此说不定是感受到面对未知时所产生的恐惧。

光是回想起他饱含热情的视线,脸就不自觉热了起来。盖尔好像也只是想传达出他的心意,没有想要进一步的打算,应该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希望自己知道而已。同时,大概是察觉了拜蕾塔胆小的心,温柔的他便这么配合自己的步调。

盖尔是个既诚实的好人,如果对象是他,或许可以谈一场沉稳的恋爱。但现在也不能这么做,只要还在跟安纳尔德赌注的期间就不行。

就算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不习惯面对恋爱这种事情。尽管拜蕾塔对这样的自己有些傻眼,但也再次体认到这果然是不擅长的领域。

如果能跟金钱或帐簿一样浅显易懂,那就简单多了。

只要看着纸张,就能知道正确的方向。

可以的话,真希望能默默地任凭这份心意随着时间风化。

拜蕾塔不禁这么暗自期望。

肯尼亚是位于斯瓦岗领地偏东北方一处、河流沿岸的城镇,由于是沿着支流建造的城镇,常会受到水灾侵袭,因此留有很多古早以前建造堤防的遗迹,也是这次水利工程第一个动工的地方。现在正分配了很多进行修缮的人手过来,虽然是被要求要赶紧前去视察,但同时也在策画希望可以延长堤防。

这里的人口不少,同时也是国家的门面。为此,商业活动也必然繁盛,更是进行贸易的必经之处,当然会更想尽力保护这座城镇。

不过只要有人潮聚集的地方,就会引发纷争。这在肯尼亚也不例外,不断收到治安变差的申诉。

挑选这里为首要视察地点的是安纳尔德。

他并没有特别说明理由,但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因此拜蕾塔便跟安纳尔德以及盖尔一同前往视察。

一行人早上就从领主馆出发,过了两小时左右便抵达城镇。穿过城门之后,马车停在一个像是广场的地方。

前来迎接的人是镇长,以前有跟公公一起造访此地,因此与拜蕾塔也见过面。昨晚有通知一行人会前来,所以他才会为了迎接宾客而在这边等候吧。

「欢迎莅临肯尼亚镇。这次各位似乎是要来视察河岸工程对吧……」

这么打招呼的镇长频频看着马车,一副很在意的样子。想必是因为没见到公公的身影而感到困惑吧?毕竟他以前是个完全不会来到领地的男人,所以才这么不受人信用。很容易就能猜想到镇长应该是在暗忖着领主该不会又不来领地,或是因为身体微恙才会不见他的身影等等,脑中掠过各式各样的臆测,但也没必要对他解释得太详尽。

毋宁说拜蕾塔才想知道此时领主为什么会不在场,他到底为什么要窝在温泉地的迎宾馆不肯出来呢?

拜蕾塔以微笑回避镇长的试探。

「是的,没错。我们想立刻前往工程现场,方便带路吗?」

「遵命。结束视察之后还请回到广场这里,我们替各位设了一场款待的宴席,聊表心意。」

「好的,那我们走吧。」

就这样,总算能前往现场视察了。

目的地是流经斯瓦岗领地正中央的玫典纳河的支流,岸边堆起了巨大的石块,这是为了用从山边切割下来的石块,做出稳固的根基。

站在河边进行指挥的男人一看到拜蕾塔他们,便跑了过来。

监督工程现场的男人是盖尔的部下,晒得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好像很严肃,却流露出温和的眼神。

「盖尔大人,今天怎么来了?」

「我们是来视察的,可以说明一下工程的进展状况吗?」

「喔喔,这么说来好像有收到联络呢。工程进度就一如各位所见,才刚开始而已。增加了不少人手确实很令人感激,但并没有预想中的顺利呢。」

男人看向那些在做工的人,仔细说明下去。

这时,突然「砰」地喷起一道巨大的水花。

几个本来在工作的男人,在河流的浅滩扭打成一团。一下子挥拳,一下子又踹脚的,气势十分惊人。

「唉,又吵起来了……」

听着他们互骂的怒吼声,监督现场的的男人只是耸了耸肩。

「这种事情很常发生吗?」

拜蕾塔忍不住问道,男人便重重地点了头。

「自各个地区招募来的民众,还有从战场归来的人们之间,总是会因为一些琐事引发纠纷。像是上过战场的人比较了不起之类,或者留在故乡的人都是懦夫等等,总之就是互骂这些。」

看来这个问题比想像中还根深蒂固。

拜蕾塔看着眼前的光景一边沉思时,有个特别魁梧的男人将闹事的男人们一个个接连扔进河里,这力道真是惊人。

他有着一头带着漆黑光泽的黑发,面容也很有男子气概。晒成古铜色的身体锻炼得相当结实,看起来年纪跟安纳尔德差不多。

「别在这种时候突然嬉闹起来好吗?冷静下来就赶快去工作。」

男人用发自丹田,强而有力的重低音这么说。他并非大声斥责,然而听见这道响亮的声音,从河边回到岸上的男人们便纷纷回到工作岗位。

拜蕾塔佩服地说:

「好厉害,他一句话就让大家继续工作了。」

「喔喔,您是指威德吧。像这样的争执确实也有闹得很大的时候,不过有时也会像那样就了事。」

大概已经司空见惯了,监督现场的男人面带苦笑地这么说,这时盖尔语气平稳地接着说下去:

「那位就是昨天有提及的那位人物喔,就是安纳尔德先生以前的部下。」

咦,这个话题不是会踩到他地雷吗?

拜蕾塔顿时一脸铁青。

「喔喔,的确有听那家伙说过是因为受伤才从战场归来呢。这样啊,竟然是少爷以前的部下。威德,你过来一下。」

听了盖尔的话,监督现场的男人机伶地大声一呼,就将他叫了过来。

但拜蕾塔简直都快吓死了。这是因为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散发出的气场随之一变。总觉得好像可以感受到一股令人发颤的寒气。

「什么事啊,工头──呃,联队长大人!」

有气无力地走过来的男人在发现安纳尔德的瞬间,双眼都亮了起来。与他的发色相同的一对黑眸在太阳底下散发光辉。看到那双澄澈的眼睛,拜蕾塔也心里有谱了。

原来如此,应该是个毫无自觉的笨蛋吧。

「威德-达尔特少校,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请沉稳一点。」

「我都已经退伍,不再是少校啦,请您直接用名字称呼我吧。但话说回来,联队长依然是个大美人啊。」

「你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呢。」

「那当然,永远都是精神饱满又开朗,可是我唯一的优点啊。」

安纳尔德绝对不是在称赞他,然而威德还是开心地露出满面笑容。

总觉得这段对话有点微妙的出入,但两人以前在交谈时应该都是如此吧。安纳尔德看起来也像是已经放弃了。

「拜蕾塔,他是威德-达尔特前少校。是我以前的部下,不用记得这个人也没关系。」

就算不用这么强调是以前的部下,从安纳尔德的反应看来也足够感受得到不想跟他扯上关系,真希望他大可放心。

然而被人这样介绍的当事者却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哇啊~美人旁边还有一位美人耶,这位小姐,你真漂亮啊。」

「请你不要随便跟我妻子攀谈。」

「妻子……什么?咦,你结婚了?」

威德不但一脸惊讶,甚至顿时忘了用敬称,只见他气势汹汹地追问安纳尔德。虽说现在已经不是他的长官,但就连拜蕾塔都不禁替他担心这样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我战争前就结婚了。」

「对耶,以前好像有听说你已婚了,但那不是满不可信的传闻吗?哎呀,不过话说回来,真难想像你的妻子会是怎样的人……竟然会嫁给这个人面兽心的联队长啊,而且还是超级大美人!太令人羡慕了吧!」

在抱头大喊的威德旁边,安纳尔德扬起虚伪的笑容说:

「拜蕾塔,请你继续视察,他交给我处理就好。」

「怎么这样~也请让我跟你们一起行动啊,我只要待在她身边呼吸就好了。」

「那会玷污我妻子,请你住手。」

「等等,联队长大人也太过分了!我们以前不都是互相照料彼此的吗?」

「我完全不记得有这种事。」

「咦~太无情了吧,也不想想以前是谁在保护你屁眼的。对了对了,夫人我告诉你,这位联队长大人为了部下们,可是自掏腰包请高级娼馆那些超棒的女人来服务,是不是超感人的?但也多亏这样,害我现在都只想跟好女人上床,看是该怎么办才好……」

瞬间就把一段佳话说成这样真的好吗?

拜蕾塔也想不到该怎么回应才好,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哎呀,夫人,你在这边做什么?」

经过刚才那番对话之后,威德就这么挨了安纳尔德一顿斥骂,拜蕾塔便不管他们,继续视察。但过了一阵子,在河边眺望整个修缮工程时,威德又凑了上来。

虽然盖尔就在自己身边,但大概是看到安纳尔德不在场,就放心地跑过来了吧。

也说不定是逃过来的……毕竟他昔日的长官,现在正跟现场工头一起了解关于新建设的堤防的详情。

威德似乎也没把默默保持警戒的盖尔放在心上,一副态度轻浮的样子凑了过来,搞不好他其实是个大人物。

「我在确认修缮工程的状况,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还满出名的嘛,听说你很好约?怎么样,今晚要不要让我帮你脱鞋子啊?我还满行的喔,也有着自豪的上等货。」

这是帝国贵族在邀约夜晚床伴的隐语。上床之前必定要先脱鞋子,这就是脱了鞋子之后一起睡的意思。

看来他要不是持有爵位,就是与贵族相关的人物。这种话说得很顺口的语气,甚至带有一种文雅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内容相当下流就是了。

大概是从做工的男人们口中听闻拜蕾塔的谣传吧。像是把领主跟他儿子耍得团团转的女人之类,或者是跟总督导盖尔之间有着可疑关系的女人等等。

「我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喔。」

朝他浅浅微笑之后,威德稍微睁大双眼,接着扬起满脸笑容。

看来这个男人有听懂话中之意。

然而,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面对自己露出这样毫无矫饰的笑容,反而感到困惑。

「我本来还想说到底是哪个勇气可嘉的女人,竟然敢嫁给联队长大人……原来如此,看来相当棘手啊。」

「我才不想被一个没有那种意思,却还开口追求的男士这么说呢。」

轻轻瞪了对方一眼,他却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理所当然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看到好女人当然要追求啊。」

「真是个荒唐的人。」

即使对方是昔日长官的妻子也无所谓啊,有些人说不定还会把他送上军事法庭吧?由此就能窥见安纳尔德的辛劳了。

无意间朝一旁看去,只见威德吓了一跳似的,表情变得生硬。看来他察觉危机的能力跟野生动物有得比。

「哎呀,被联队长大人发现了啊……唉,我就给你这个上等的好女人一个忠告吧。」

「你要是不赶快逃走,难保不会被杀掉喔。」

大步走过来的安纳尔德表情相当可怕,确实依然面无表情,但还是可以察觉出一定程度的细微变化。应该说他的心情差到谷底。拜蕾塔对着眼前尽管注视着丈夫,却还拖拖拉拉地不肯离去的男人苦言相劝,却只见他开心地扬起嘴角。

天啊,真讨厌,他该不会是个变态吧?忍不住要怀疑他是不是其实很想被安纳尔德教训一顿。

「我劝你不要对联队长大人动真情比较好,那个男人的本性就跟矿石一样。」

用矿石比喻安纳尔德,还真是贴切。

坚硬的无机物,应该没有比这个更适合丈夫的形容了。

这点拜蕾塔也是心知肚明。正因为如此,她才露出堪称最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

「嗯,我当然知道。」

晚上的餐会,只有少数人聚集在镇长家中,然而宴席上并不见安纳尔德的身影。他说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不出席,就突然骑着马离开了。

反正今晚一行人都会住在镇长家中,既然身体不舒服,留下来休息一下不就得了。

铺着豪华桌巾长餐桌,在在表现出镇长的优渥生活。

毕竟是这一带发展得最好的城镇镇长,这也是理所当然,但恐怕比住在帝都那些徒有爵位但没有领地的人家过得还要好。餐桌上摆满了地方特产,新鲜多彩的菜肴看起来卖相也很好,眼前这桌讲究的餐点让人甚至不禁赞叹出声。

由于这里是贸易的门面,一盘盘活用丰富的食材及辛香料的绝品料理,应该让大家都吃得很尽兴。令人难过的是出席人数太少,所以无法断言就是了。

盖尔也出席了这顿一边讨论视察报告的晚餐,可说是唯一的救赎。

在拜蕾塔身旁的镇长与盖尔始终持续着沉稳的对话。

「这样看来,工程还要花上一段时间呢。」

「是啊,如果拖太久会造成什么困扰吗?」

「今年已经撑过比较长的雨季了,所以堤防是没有问题,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冷,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然而,镇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开口说:

「对了,之前拜蕾塔夫人曾提议过的丹佛壁毯,最近价格果然涨上来了喔。」

「这样啊。」

之前曾接获巴杜的报告表示邻国塔尔尼亚的商人们从一个名为丹佛的国家进货的壁毯,由于在他们自己的国家卖不出去,便跑来领地的城镇逼人买下的事情。虽说是壁毯,但是用细致柔软的线交织出不可思议的图样,是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商品。

巴杜向公公商量这件事却得不到回应,于是写信表示想找拜蕾塔商量。自己立刻就写下回信的举动仍记忆犹新,信中向他提出要用便宜的价格采购下来,并好好保存。

丹佛位于塔尔尼亚南方,因此流行的是着重于凉爽轻盈的薄布料,但对于境内有许多地方位处寒带的塔尔尼亚跟盖罕达帝国来说,厚重且温暖的布料比较受欢迎。因此在挑壁毯时,也必然会选择带有厚重感的款式。

那个时机也不太好。正值战争期间,社会风气也倾向减少使用华美的东西以及添购新的物品。然而战争一结束,帝国内立刻就转为庆典般的气氛,流行起罕见又花俏的东西。这时以柔软的线编织出的精致壁毯,似乎也因为华美的设计而大受欢迎。

镇长一脸喜孜孜的样子这么说。

应该是听巴杜说过这是拜蕾塔提供的建议吧。

但由于盖尔另一边的座位是空席,让拜蕾塔的表情始终很僵硬。一整桌豪华的料理也因为空席而更曾令人觉得可惜的感觉。着实没有好好品尝的从容。

「听代理领主大人说要照着您的建议去做时,我还觉得有些费解,但真不愧是拜蕾塔夫人呢,难怪受到领主大人这番赏识。」

「毕竟她不但在帝都也是数一数二的商人,更总是走在社交界的最尖端。」

「盖尔先生,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情的呢?这么说实在太抬举我了,真不好意思。」

「当然是领主大人说的,大概视你为自豪的媳妇吧。」

原来如此,情报来源是公公啊。

瓦纳鲁多从来不会单纯夸赞一个人,想必是在牵制盖尔吧。

这因为如此,他的真意或许是强调现在控制着拜蕾塔的人是自己。

「那也是当然。下次务必请领主大人及少爷一同出席。我也很想与两位恳谈一番。」

「好的,我必定会让父亲大人及丈夫一同露面。」

既不是回应会转达此事,也不是尽量请他们出席,而是说了「必定」。一边想着这对父子都把工作推给别人,自己却逃得远远的个性还真像,拜蕾塔扬起了比平时更艳丽的微笑。

暗忖着下次碰面时,绝对要让他们父子俩后悔今晚没有出席的这件事,拜蕾塔便发出了「呵呵呵」的干笑声。



眼前滴酒不沾,滔滔地说个不停的美丽男人是谁啊?

时间是傍晚过后,当威德在常去的酒馆一隅吃着朴实的晚餐,并小口小口啜饮着一杯啤酒的时候,昔日的长官便冲了过来。

他好像在视察结束之后,向监督现场的男人询问威德平时下工后的去向。对方说出这间小镇酒馆,他便像这样来到了这个地方。偶尔也会跟监督现场的男人一起喝一杯,但威德通常都会在这里,要找到人可说是轻而易举。

竟然拒绝了与有着那副美貌的妻子共度晚餐,选择跑来找这个邋遢的男人,事情想必非同小可,这也让威德做足了觉悟。

实际上安纳尔德这位前长官尽管依然面无表情,却说起有事要深谈。

不知所为何事的威德紧张地咽着口水,一边听他讲起漫长的说教,但简单来说,似乎是因为大嘴巴向局外人说出南部战线的机密作战而受到斥责。

「但我并没有说出细节啊。」

「说了还得了,基本上这就不是可以对局外人说的事情。」

安纳尔德拟定的是一场打击敌国补给部队这番常见的作战。让威德等部下不住佩服,深感「真不愧是这位长官」所提出的作战内容,是在于让补给部队半毁这一点。

他放过另一半的敌军,然而,并不只是单纯让他们逃跑,而是在那些补给物资的部分食物中下了毒。

尽管险些丧命,但还是保护补给物资到最后的那些人当中,会随机有人死亡。吃着一样的东西,然而有些人活下来,有些人却死了。当人被逼到绝境又饱受饥饿之苦时,就会开始疑神疑鬼,最终导致敌国内部的分裂。

因为那场作战,让整个战况变得轻松许多。

威德并没有将作战的详尽内容说出口。只是称赞安纳尔德利用人类情感的心理战术相当犀利而已。

不过,看样子是说错对象了。

「喔喔,难不成亚达鲁丁总督导是夫人玩火的对象吗?」

一边回想起白天对拜蕾塔搭话时,跟她站在一起的盖尔的身影,威德以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前长官则散发出相当惊人的杀气。

当时盖尔也投来了冷漠的视线,但并不像此刻这样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威德连忙收敛起表情。

「哇啊!我是开玩笑的,你老婆怎么可能搞外遇啊?明明就心知肚明,不要真的动怒嘛。」

「你为什么能断言她不会外遇?」

「咦?她那样回应,再笨的人都听得出来吧。呃,但对方如果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可能就很难说了。」

拜蕾塔面对提出夜晚邀约的对象时,做出「自己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这番挑衅。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牵制。

虽然是个容貌美丽的女性,谣言也相当精采,但其实应该是个稳重的人吧。

说穿了,聪明的男人光是听到那些谣言就会避而远之。而那些脑袋空空只想着玩乐的男人,则是会被她的挑衅惹恼吧。自尊心受伤的男人会采取的行动通常都是靠蛮力制伏,但她想必也有着足以击退这种攻击的手段。

像她这样的人,不可能一如传闻放荡,毕竟她一点破绽也没有。

盖尔肯定也是因为深知她的为人,当时才没有介入。

「你对我的妻子做了什么?」

人还是不要多嘴比较好。

比刚才更加锋利的视线,让威德打从心底感到胆战心惊。

「等、等等……你的眼神也太认真!真的有够恐怖,别这样,我只是习惯性地称赞她而已啊。要怪就怪你老婆太有魅力了!我也是久违地想好好玩一下啊……!」

「真是的……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呢。」

本来就知道他有多好女色,安纳尔德很干脆就退让了,毕竟威德唯独不会勉强不愿意的对象这点颇受好评。

威德也很庆幸自己平常在对待女性时可说是「品行端正」,虽然对于一般情况来说,好像不太符合就是了。

「联队长大人也变了很多呢,大概没有人能想像得到你对老婆如此倾心的模样吧。」

本来深信他是个矿石般的男人,毕竟听说就连他的长官都说他是个像人偶一样的男人。

令人惊讶的是,没想到光提到「妻子」一词,就能让他的态度产生这么大的改变。

威德对于过去的同袍们,无法一起像这样近距离体验到这股震撼而感到惋惜。这么说来,之前好像有在帝都盛大举办了一场南部战线的庆功宴。安纳尔德跟过去那些同袍应该都有受邀参加才是。他们那个时候有像这样戏弄长官吗?真想跟他们一同起哄啊。虽然会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然而你老婆却没有像你一样这么恋慕对方,这也真是有趣了。」

「在你看来是这样吗?」

「与其说没有仰慕你,她应该是不信任你吧。刚才劝她不要对你动真情,没想到她竟然回了一句『我当然知道』呢。我本来还很感动地想真不愧是我们家的冰之联队长大人,果真不是浪得虚名的说……你到底是对你老婆做了什么啊?」

她的那抹笑容就像面具一样,应该是为了完美遮掩掉潜藏于底下的那份激情,而覆盖上的盖子吧。

可见安纳尔德就是惹怒他妻子到这种程度,联队长是个那么聪明的人,会让人不禁臆测他是不是别有意图,但总觉得他们真的相处得不太顺利。

即使安纳尔德夫妻俩关系不好,对威德来说其实也无关紧要,然而他欠了前长官一笔人情;在战场上,那些高级娼妇真的带给他最销魂的夜晚。

这份恩情,让他觉得就算要陪前长官稍微聊一下恋爱的烦恼也没关系。

「原来如此。像你这样的观察能力,或许就是现在的我所欠缺的吧。那么,请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会有效让女人怀孕。」

「什……那个,联队长大人……您醉了吗?」

「有在喝酒的人是你吧?」

「也是,不是啦,这我也知道,但是……」

对话的方向突然变得很奇怪,威德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呃,请问我可以加点一杯酒吗?」

「如果那会让你给出优秀的建言就可以。」

思考完全静止的威德,茫然地看着安纳尔德像在下达执行作战的许可般,严肃地点了点头。不久后加点的啤酒就送上桌,威德一口气喝干之后,在将空的啤酒杯重重敲在桌子上,同时拼了命地说:

「不,请先等一下,不应该问我这个话题吧?我可从来没有失败过,也不曾被女人逼着要我负起责任,这种事情应该要去问已婚而且有小孩的人才对吧?怎么会以为我曾让女人怀孕过呢?花花公子的铁则,就是在避孕方面不得掉以轻心好吗?要是让女人怀孕就不能继续玩乐下去了。」

「我是想,既然你会那么小心翼翼地不让女性怀孕,说不定反而比谁都知道会怀孕的方法。」

「咦,那不是问我也没差吧?我想你的长官才更懂。」

「就算去问德雷斯兰上将阁下这种问题,也只会被他戏弄而已。而且我已经试着做过他平时的行为举止了,但那些都对妻子没什么效果,因此可信度很低。所以这次我才想务必问问你这个可以看穿拜蕾塔心思的人,有什么建议。」

听他冷静做了这样的说明,姑且是可以理解。但依然还是留有为什么是找上自己的疑惑。

「要是参考玩得那么勤的人,你老婆应该会生气吧?」

「哦,阁下也是这么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像你老婆那种类型的人,会比较重视看不到的东西啊。像是你对她说的话或是你的心意,用替她着想的态度跟嘘寒问暖之类的,表现你爱她的心意。」

安纳尔德最不擅长的,大概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出那种看不到的东西了。不过,总觉得莫弗利也说过类似的话。

「唔嗯,我爱她……是吗?」

「咦,为什么要反问这一点呢?正因为爱着你老婆,才会想要孩子吧?」

这么一问,威德的眼神就对上安纳尔德愣住的目光,这让他的身体差点就要往后仰去。

「真的假的?拜托你不要说对此毫无自觉喔。」

「什么自觉?」

「所以说,你想要一个跟心爱的妻子生下的孩子啊。」

「原来如此。果真可以当作参考呢。但不需要你担心,我知道自己爱着拜蕾塔。毕竟已经被人提点过这件事了。只是真要说起来,现在不想让她逃离的心情比较显著而已。」

听他这么说,威德反而更加不安了。这是为什么啊?一般来说应该会松一口气才是吧?

被人提点过所以知道自己爱着对方?

比起这样的心意,不想让她逃离的心情比较显著?

通常应该是爱情摆在前面,接下来才是不想让对方逃离吧。还是说,以这个既冷漠又冷酷,令人闻之丧胆的安纳尔德来讲,光是知道自己对妻子抱持爱情就该满足了呢?说到头来,得知如果没有人指点就没有自觉时,感觉就有够不安了……他也太迟钝了吧?

威德难以断定究竟该认为自觉爱情的前长官多少也有点改变,还是该为他一样是这么冷静处事而感到傻眼。

不过,对方不是很在乎威德感到困惑的反应,并要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说,该怎么做才好?」

「唉,真搞不清楚你的个性到底是有没有变耶……不过算了,反正也让你请了一杯酒。确实,我不会在女人月事结束后的一个多星期内上床呢,会等对方的体温升高之后,过一阵子再说。」

「体温?」

「女人的体温变化还满大的喔。我会在抱起来很暖和的时候拜托人家跟我上床呢。常指名的女人跟我说,那段时间比较不容易怀孕。」

然而威德并没有忘记要叮嘱上一句。

「但是,请你务必忘掉以为我很容易搞砸、让女人怀孕的误会喔。」



抵达斯瓦岗领地之后的第四天。这阵子接连都是晴天,因此拜蕾塔决定到山间地带的水利工程现场视察。那里位于从领主馆出发要搭四小时的马车,下车之后,还要稍微走上三小时山路的地方。

同行的除了盖尔跟安纳尔德,还有特地从帝都请来的调查员及其助手。调查员是个为人和善的中年男子。也是为了这项水利事业,而从帝都的大学招募来的学者。从计画的阶段开始,就有在领主馆留一处房间给他,但他好像一年到头跑遍帝国各处,没有太多行囊,也很有行动力,不管去哪里都是靠着双脚前行、充分研读地质学跟土木学,是一位治水专家。热衷研究又不修边幅的地方,似乎害他受到贵族的讨厌,但拜蕾塔对于他的能力有很高的评价。

跟着担任调查员的学者在山路上前进时,走在身旁的丈夫突然搭话道:

「请留意一下脚边。」

安纳尔德牵起拜蕾塔的手,就朝他拉了过去。没什么能稳住脚步的河岸边长满青苔,很容易滑倒。之前都是让盖尔扶着前行。看样子接下来就换成丈夫了。毕竟在赌注期间还算是夫妻,他似乎还是有要温柔对待妻子的意思。

「谢谢。」

「手要握紧喔。」

总觉得一脸笑咪咪的丈夫跟平常判若两人。

拜蕾塔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亲切。

就算是想表现出夫妻关系良好,这里也没有需要他这样强调自己多爱妻的对象才是。但即使追问丈夫到底是在想什么,总觉得也得不到明确的回答。

结果拜蕾塔也只能发出干笑。

「夫妻俩感情真好呢。」

调查员闲聊般这么开口。

「好不容易从战地归来,这是理所当然。」

一般来说从战地归来的丈夫并不会提出那样瞧不起妻子的赌注就是了。

拜蕾塔强忍下想否认的吐嘈。

这位学者基本上只会对研究对象投注热情,刚才那样的发言,也不过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呢」这点程度的招呼而已。

「不过前阵子下的雨,让道路变得寸步难行呢,上涨的河川水位也满危险的。从这边开始着手说不定比较妥当。喂,可以拿测量计出来吗?」

「好的,博士。请用。」

矮小的青年从背后的包包里拿出道具并递了过去,学者在附近四处徘徊,完全投入自己的世界里了。助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起来着实是令人莞尔的光景。

安纳尔德就像在眺望风景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的行动。这才是丈夫平时的态度,反而让人觉得踏实多了。

「这么说来,还得调查水质才行。你去帮我从各处采集一些样本回来。」

「好的。」

「博士,我之前给你的那个粉末,这次有带来吗?」

看着博士跟助手的行动,拜蕾塔这么问道。博士笑容满面地回应:

「当然。等我经过多方测试之后,会再向您回报结果。」

「你请他做了什么呢?」

听了跟博士这番对话而感到费解的安纳尔德这么问道。

「我交给博士一种可以改变水质的魔法粉末。为了确认那个成效,才会拜托博士测试一下。」

「魔法粉末?你真的相当博学多闻呢。这次又在计画什么了呢?」

深感兴趣的安纳尔德眯细了双眼。巧妙地闪避话题的拜蕾塔,转而看向盖尔并对他搭话道:

「既然要进行修缮,就必须稳固地面了呢。」

「我们刚才走到这边的整段路应该都要铺过才行,运送建材到这边感觉也要花上好一段时间。」

「我记得好像在资料上看过以前进行工程时,有拓宽别条道路的样子。如果绕过去从上方下来,会不会比较快呢?」

接连向站在一旁的盖尔抛出疑问之后,他环视了一圈就看向脚边。

「是啊,我也看过那份资料了,我记得应该是位于这里以北的地方……」

「不然回程时就走那边回去吧,也要让博士他们勘查一下比较好。」

「但不晓得前阵子那场雨对道路造成什么影响,还是一起去确认比较好呢。」

见到盖尔点头之后,一抬头看向安纳尔德,只见他露出相当可怕的表情。

「怎么了吗?」

「你的身体还好吗?」

「啊?」

「咦,难不成少夫人是怀孕了吗?」

不知不觉间刚好来到附近的青年助手顿时发出惊呼。

「您有孕在身竟然还来爬山,这样也太乱来了吧?少爷也要阻止一下少夫人才行!我知道您好不容易从战场归来,能跟少夫人一起行动确实会感到很开心,但要更珍惜女性才对。说穿了,本来就不该带少夫人走这种山路──」

月事来到第三天、有些贫血的时候还跑来爬山,会觉得头晕目眩或许也是理所当然。大概是看不下去拜蕾塔一副脸色铁青走路还摇摇晃晃的样子,安纳尔德才会这么问吧。

这位单身的青年助手都只顾着照料学者,因此迟迟没有人想嫁给他的样子。他将女性视为神圣的存在,打从第一次见面时,不论各方面都很顾虑拜蕾塔的状况。看着丈夫因为助手冒失产生的误会而被这样训了一顿总觉得有些可怜,但也可以说是他自作自受。

看来安纳尔德有着言辞过于简略的一面。他会直接简明地说出结论,因此恐怕会给不明白前因后果的人招来误会。

如果他能借此稍微自省一下就好了。

平常总是被耍得团团转的拜蕾塔,一边思索着要等到哪个时机点再出言搭救,并在旁观望话题走向时,盖尔便靠过来悄声问道:

「你真的怀孕了吗?」

「是他误会了,我只是有点贫血……」

「这样啊。那回程就请走最短距离吧,上面的路线就由我跟博士去看看。」

「谢谢你,盖尔先生。」

由于确实有点贫血的状况,便坦率地接受盖尔出自关心的建议。

这趟山路的回程便与盖尔及学者他们分头行动,毕竟拜蕾塔的脸色真的太糟了。

不知道面无表情地顾虑着自己身体状况的安纳尔德真意为何,一旦对他笑着说平常就是这样,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过,拜蕾塔还是坦率地接受了盖尔的提议。

现在确实因为贫血而感到头昏眼花,既然现在要下山,真的希望能走距离最短的路线。

当拜蕾塔回到山脚边、坐进停在那里等待的马车时,真的已是一步都动弹不得的状态。在安纳尔德的对面坐下之后,立刻就靠着抱枕闭上了双眼。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有个沉默寡言的丈夫很令人感激。

此刻光是马车的震动都让人感到相当难受。

拜蕾塔下定决心,一回到领主馆就要悠哉地泡个澡,接着窝到床上尽情耍废。

就这么闭着双眼时,忽然间对面的座位传来嘎吱的声响。拜蕾塔懒得为此睁开眼,就这么闭着双眼时,就感受到有人坐到自己身边来──是安纳尔德。

为什么要特地挤到身旁的座位来啊?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而感到费解时,突然就感受到抱枕被他拿走了。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抢走人家倚靠的东西,要是现在有精神的话,早就对他埋怨起来;然而,此时就连这样的气力也没有。

抱枕被拿走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结实又温暖的感受包覆着自己。靠着轻薄衬衫的触感,可以理解到安纳尔德是让自己靠在他的身上。

他的心跳声规律地鼓动着,环过腰部的手也稳稳地固定住拜蕾塔的身体。

怎样,是被他抓过去了吗?

就在内心产生轻微的动摇时,察觉他将落到脸颊上的头发轻轻拨到一旁。因为拜蕾塔可以感受到一股紧紧盯着像在打量般的视线。

这样看着人家的睡脸,也太没礼貌了。

但也没办法斥责他不要看。

说到头来,一旦去在意这些脸颊可能就会红起来,因此也只能拼命不要去感受安纳尔德的动作。自己不但贫血又不舒服,感觉快死了,马车又晃动不已,明明闭着双眼却还是觉得头昏眼花。

无论是他的心跳、温柔地轻抚着自己头发的动作,还是力道强劲地稳稳抱住腰部的手臂,拜蕾塔全都假装毫无察觉。

不然嘴角可能会不自觉失守,并涌上难为情的感受。

这就是丈夫沉默的温柔吗?

寡言的丈夫虽然很令人感激,但真希望他能说明一下自己的举动。究竟是抱持着怎样的意图才这么做的呢?

「真难堪啊……」

然而,悄声脱口的这句话,让拜蕾塔的眼睑微微抖了一下。

这句难堪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指自己太过勉强跟来视察结果贫血,最后倒在回程马车上这个状况吗?还是指其他事情呢?

安纳尔德说话太过简略了。虽然就现在这个状况看来并不是要说给其他人听,脱口的只是只字片语也不成问题,但这若是在对拜蕾塔说的话,可就令人在意了,而且是非常在意。

或许正因为这种好强的个性,才会导致对丈夫抱持莫名敌视的心情吧。

很好,既然如此就接受丈夫的挑衅。

恢复精神之后绝对要让他再也说不出难堪这种话──这么下定决心的拜蕾塔一味地绷紧身子,并继续闭着双眼。

「哎呀呀,总算与您见面了,真是我的荣幸啊,父亲大人。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您的气色看起来似乎更好了呢。」

拜蕾塔对着把工作都丢给别人,迳自过得悠闲快活的领主,一开口就是语带嘲讽的责难,但内心的郁闷当然不会这样就感到舒畅。

在抵达领地一星期后,总算顺利结束视察,并抵达此行最关键的温泉地所在城镇──堤兰札姆,马车就停在斯瓦岗领地迎宾馆前的广场上。

从出来迎接的镇长及温泉协会会长口中听到公公瓦纳鲁多的名字时,自己的表情确实僵住了。当下光是不要让自己用太过低沉的声音与他们打招呼,就费尽心力。

拜蕾塔的月事已经结束了。也就是说,直到与公公见面为止,竟花了这么多时间。明明要到各处进行水利工程的地点视察才能得出结果,领主竟然自从来到温泉地的迎宾馆之后就一直窝在房间里,再怎么说也太夸张了。

适度地打过招呼,便甩开替一行人带路的人员、直接闯进据说是公公所在的房间之后,只见瓦纳鲁德大白天就一手拿着红酒,一副悠哉又放松的样子。

「那么早就抵达这次的视察中最需要好好沟通的地方,领主大人的干劲真是令人动容啊!如果不只是让我们去视察,您也可以一同前来的话就更好了。」

「老夫的工作就是听取报告。没道理被你这样抱怨。」

「这样啊,那我做完报告之后,也可以立刻返回帝都啰!」

「哼,要是以为老夫每次都会让你这个丫头随心所欲就大错特错了。你这家伙才是想继续留下来吧?这里可是老夫的领地,只要乖乖听话,在各方面都能让你便宜行事喔。」

一边说着不知道是哪来的坏人般的台词,他毫无畏惧地笑了。看起来虽然煞有其事,但自己并没有想要打倒他,彼此也不是站在敌对的立场。

本意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工作,为什么会自信满满地说这种话啊?

「哎呀,这是什么意思呢?」

「听好了,这里可是代代皇帝的宠妃都心生向往的土地,能让肌肤保持水嫩又柔软这般极致状态的美肌温泉,难道你都不享受一下就要离开了吗?」

原来如此,对女性来说,即使要深切恳求也想体验这里的温泉是吧?

看来那些争相得到皇帝宠爱的女性们,都想着要精心保养自己的肌肤。

「非常可惜的是……父亲大人,我没有非得那样做的必要。」

拜蕾塔既没有这方面的竞争对手,也没有特别让谁看自己的肌肤,因此都只做最基本的保养而已,并没有特别想要透过泡温泉来保养肌肤。

「咕……仗势着自己年轻,你总有一天会后悔!」

不知为何,公公感觉很不甘心地咬牙切齿。

站在他身旁的侍从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老爷,您干脆一点认输,还比较有男子气概喔。」

「吵死了,少多嘴。你也不要只会在那边看,管管自己的老婆好吗?真是个目中无人的臭丫头!」

公公朝着不知不觉间站到拜蕾塔身后的安纳尔德这么飙骂,虽然让人不禁觉得只是败犬在叫嚣,然而丈夫只是流露平静的眼神看着他。

「妻子的肌肤真的很漂亮,当然没必要吧?摸起来可是无上的触感。」

「呃,啊?」

他在说什么啊?应该说,丈夫这是在爆料什么啊?

听到他说起肌肤,脑海中便浮现房事的情景,让拜蕾塔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这是在晒恩爱吗?别在老夫房间里做这种事,你们立刻出去!」

拜蕾塔就这么跟若无其事做出那种回答的丈夫一起被赶出房间了,根本无所适从。

涨红着脸的拜蕾塔,旋即瞪向站在身旁的丈夫。

「你为什么要在父亲大人面前说那种话!」

「我只是把想到的事情照实说出来而已。比起这个,难得都来到这边了,我们也去泡个温泉吧?最近一直都在搭马车,温泉可以好好放松疲惫的身体呢。」

安纳尔德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的样子,脸上扬起一抹微笑。

察觉那其实是恶魔的笑容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咦,你为什么也要脱衣服?」

跟在被一路带往领主专用浴池的安纳尔德身后走着,来到一处位于迎宾馆后方的岩石区,温泉从上方源源不绝地落下,这里是天然的岩区温泉,就连温泉汇集的地方都铺满了磁砖。上方有从建筑物延伸出来的屋顶,但也看得见天空,左右两边是用一颗颗树环绕而成的围篱,也有设置柜子。

这片浴池宽敞到就算让十位成人同时泡也绰绰有余。当拜蕾塔不禁为此发出感叹时,也对着突然就开始脱衣服的安纳尔德投以冰冷的目光。

他经过锻炼的体态相当优美,在西斜的阳光照耀下看起来更是闪闪发亮。内心一边鞭笞着自己不要看到入迷,但眼神还是不禁停留在他紧实的腹部上。赤裸着上半身,甚至松开皮带的他,满不在乎地指向设置在角落的柜子。

「脱衣篮就放在那边,等你衣服脱光之后,我再替你冲个热水。」

「为什么要一起泡温泉呢?」

这么豪华的浴场,拜蕾塔比较想不受任何人打扰,自己一个人悠哉享受。

而且现在才傍晚,太阳还挂在空中,以要在人前脱得一丝不挂来说,四下也太亮了。

「我们是夫妻,当然要一起泡温泉。而且这也是赌注的一环喔。」

夫妻一起泡温泉是理所当然?

就在拜蕾塔还为此感到茫然的时候,安纳尔德便伸出双手环抱住拜蕾塔。

如同雕像般结实的胸膛直逼眼前,让人不禁倒抽一口气。

「泡温泉可以有效缓解肌肉酸痛。搭乘马车时,长时间都要处在同样的姿势,想必也让你感到很疲惫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解开了拜蕾塔背后的洋装绑带,洋装也因此从肩头滑落,全身就只剩下贴身衣物。拜蕾塔连忙遮住胸口,安纳尔德则是不解地歪过头说:

「你好像觉得很热呢,身体红通通的喔。」

「──!那还用说……咿呀!」

安纳尔德的舌头滑过颈项,并用舌尖温柔地舔了一下,诱人的刺激让拜蕾塔不禁发出拔高的声音。

「都还没泡进温泉,你的身体都已经热起来了呢。是心生期待了吗?」

被他捉弄般地取笑,让拜蕾塔感到更加羞耻,不禁涌上一股恼火的情绪。

或许身体是有所反应,但绝非自己想要。

「并不是!」

「我都抱过你多少次了。比起你自己,我更了解妻子的身体吧?这不是想要到双眼都湿润起来了吗?喏,这里是你很有感觉的地方,舒服吧?」

他用得意洋洋的语气如此耳语。然而当他锁定目标的手爱抚上肌肤,反驳的话也都变成娇嗔了。

「你确实满喜欢慢慢来的,但其实觉得激烈一点也不错吧?今天你想要哪一种?」



安纳尔德抱在怀中的,是穿着浴袍的妻子。

无论是因为热气而泛红的脸颊,还是安稳地陷入沉睡时,那纤长的睫毛所留下的影子。

双手感受着拜蕾塔的重量,一边用身体慢慢享受并抱着晕过去的她,安纳尔德心满意足地走在迎宾馆的走廊上。

朝着分配给夫妻俩的房间走去时,盖尔正从对面走了过来。虽然是在迎宾馆里,但也是领主专用的私人建筑物。佣人们就算了,照理来说应该不会跟姑且算是宾客的他在这里碰面才对。

「拜蕾塔小姐?她是怎么了?」

在这么感到费解时,盖尔看着怀中的妻子,脸色大变地这么追问。安纳尔德为了遮住拜蕾塔的脸,自然而然地将她压向自己的胸膛。

「她不过只是在温泉泡昏头而已。」

「这、这样啊。」

在温泉里做得太沉迷是自己不对,但没必要赤裸裸地说出这些。

那种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就够了,这是丈夫的特权吧?

一边回想着直到刚才妻子那样堪称妖艳的身姿,安纳尔德注视起盖尔。

真不愧是跟王族有血缘关系的人,容貌相当端正,精悍又有男子气概。在她身边有许多容貌端正的男人,但很少有能让妻子敞开心房相处,安纳尔德忍不住猜想她大概喜欢这样的长相,不禁打量了起来。

不只是容貌而已,剑术也很了得;不只是指挥现场,还能综观全局;对他人照料周到,也很会交付适度的工作给部下。到处都能听到称赞他是理想上司的评价。

要不是叛离邻国,肯定是一直都身居高位。他自己似乎没有想要返回邻国,但其实有收到他的家族及周遭的人策画着让他东山再起的报告。

这样的男人,对妻子抱持着恋慕之情,以情夫来说可谓强敌。

更重要的是,他很珍惜拜蕾塔。那份情感虽然接近崇拜,但相对的也很单纯。

甚至让人觉得比起自己,他还比较适合她。

自己会不会搞错参考对象了呢?事到如今,安纳尔德总算开始考虑起要怎么改变计画。说到头来,总觉得向她提出赌注就是一大败笔了,但无论怎么回想,都觉得在那个当下并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还可能早就让妻子逃离自己身边,因此关于这件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觉得,呃……你应该要再更珍惜她一点比较好吧?」

「我很珍惜她。」

「但她很想逃离你身边。」

「我不知道妻子跟你说了什么,但我并没有打算要放开她。」

「要不要逃离你身边,是要由拜蕾塔小姐自己决定才对吧?既然你不想让她离开,难道不是更应该要好好珍惜她吗?」

他说出这番像是建言的话,让安纳尔德在内心不禁瞠目结舌。

他想必是会被人称作滥好人的那种人物吧?毕竟一般来说,才不会像这样为情敌助攻。

换作自己,大概会放出假消息并让对方幻灭。

尽管这么想,但也觉得就算做了这种事,大概也得不到拜蕾塔吧。无论罗列出多少对情敌不利的事情,她也只会当作是一项情报,并试图去找出真相,或者去搜集更多准确的情报吧。

接下来,她就会在那些庞大的资讯当中,找出真相。

安纳尔德知道拜蕾塔就是这样的人。

尽管觉得不太高兴,安纳尔德还是试着向盖尔问道:

「我是自认有好好珍惜她……但举例来说,你觉得有哪里该改善吗?」

「咦?呃,哪里……该改善吗……这个嘛,至少在她脸色不太好的时候,扶她一下之类的。」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问及这种事情,盖尔也一脸困惑地回答。从他在这种状况下还是会回答看来,果真是个滥好人。

「她不喜欢被人过度关心,尤其是在她感到脆弱的时候。」

「所以说,只要表现得若无其事,不要被她察觉就好了吧?」

「原来如此。但既然没被她察觉,这个行为本身还有意义吗?」

「她是个聪明的人,总有一天会察觉到的。她讨厌的,应该是被人露骨地强押的善意吧?」

安纳尔德佩服地想着果真要多向他学学,也认真听取他的建议。

好像只要静静等着总有一天会被察觉,并反覆释出若无其事的善意就好了。

与此同时,却也觉得这是适合盖尔自己的行动。

那想必只能得到他现在这样的立场吧。

自己想成为对她来说更特别的存在。尽管安纳尔德也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就是了。

看着安纳尔德陷入沉思,盖尔忽然露出苦笑。

「看样子你并不是一如我之前所想的那种人。传闻都说你是个不但冷血,还连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人物……可见传闻终究不可靠呢。」

不知道算不算受到他的称赞,但是不是总之该向他道谢才对呢?

就在这么思索的时候,拜蕾塔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请尽快让她休息吧。」

「好……那我们先走了。」

安纳尔德点了点头,结束了这场与情夫的偶遇。



拜蕾塔在堤兰札姆度过了一段平稳的日子,不只向总算见到面的瓦纳鲁多报告了至今视察的结果,也协助整理出要用来说服反对水利工程、温泉地的那些大人物们的资料。话虽如此,拜蕾塔光是将向公公说明的内容重新写成会议使用的资料,就花掉一整天的时间,但至少不用跑来跑去的,身体也轻松许多。

然而,唯独丈夫的态度很不可取。

「这只手是什么意思呢?」

隔着快要吻上的距离并伸手遮住他的嘴,那双祖母绿眼就流露出难以接受的情绪。他的手此时正在解开拜蕾塔睡衣胸前的丝带。

放在床头边的桌灯亮光,微微照亮了那修长的手指。

「我们赌注的一个月应该结束了吧?」

被安纳尔德压上床的拜蕾塔撑起上半身这么一问,他便不解地眨了眨眼。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每晚都会上床。这反应一副好像觉得是拜蕾塔每晚都很期待似的,令人难以接受。

这姑且是基于赌注才有的行为,自己一点也不想积极去做。

但从眼前这个男人理所当然地压上身的态度看来,似乎是一点也没有想过妻子是这么不甘愿。所以现在才会像在表达无法理解似的,反覆眨了眨眼。

到了今天,总算找到可以拒绝他的理由了。

「也是呢,自从初夜之后,今天刚好满一个月。」

「那么,赌注可以算是结束了吧?」

没料想到丈夫会这么干脆地肯定,但拜蕾塔还是果断地这么说。照他的个性看来,本来还做好觉悟,以为他会说什么还没经过一个月之类的诡辩,看样子是没有要蒙混日期的样子。而且就连拜蕾塔月事来的几天,也确实算进赌注的期间之内。

在对此感到放心的同时,却也觉得有些寂寥,然而拜蕾塔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恼火。感觉像是想留下自己,但实际上又像在说不是自己也没差一样。

说穿了,安纳尔德究竟是在做什么打算?

一举一动就像个疼爱妻子的人似的,细心关照拜蕾塔的身体,并牵制着盖尔。另一方面却又瞧不起人似的说拜蕾塔难堪,现在赌注期间都结束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

难道自己是希望他能产生动摇吗?

当赌注结束,看到丈夫在面对离婚的结果时多少有点狼狈地挽留自己,就会满足了吗?

竟想要求那个冷血狐有这样的表现?

那也未免太过愚蠢。

大概只是因为跟他上床过好几次,才会涌现这样的意乱情迷。毕竟他对拜蕾塔来说是第一次的对象,也是让她牵扯上至今一直敬而远之的恋爱的人。

「你明天要开会对吧?」

安纳尔德突然这么问道。

主要成员总算预计明天会全部抵达堤兰札姆。要调整跟治水工程相关人员的日程相当困难,没想到为此花了不少时间。

但这场赌注结束,跟明天的会议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是没错,但这跟你有关系吗?」

该不会是因为之前有一起去视察,所以他也打算出席明天的会议吧?瓦纳鲁多应该会为继承人拿出干劲而欣喜不已吧?但一想到,或许是思及当拜蕾塔离开之后要接手工作的事情,就莫名觉得悲从中来。

「……是时候了吧?」

「咦──嗯嗯!」

安纳尔德悄声低语之后,就这么吻上拜蕾塔。

随着一道轻啄的声音而分开的嘴唇扬起弧度,顿时惹怒了拜蕾塔。

「怎、怎么……!赌注已经结束了吧?」

「因为初夜是在深夜,而现在距离深夜还有段时间吧。更何况,你这副诱人的模样实在太魅惑人心了。」

「哪里有诱人的模样……」

拜蕾塔现在身穿轻薄的丝质睡衣,合身的剪裁贴着肌肤,让身体曲线一览无遗。而且胸前的丝带被解开,明显强调出深邃的乳沟。

「还不是你解开的!」

拜蕾塔下意识用双手遮住胸口,没想到受到动作推挤的胸部,让乳沟更为明显,并完全暴露在丈夫的视线之中。

「真是高招。嘴上这样责难,却又进一步地诱惑啊……」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请你不要这样盯着看。」

安纳尔德紧盯着的视线,就像沿着拜蕾塔的身体曲线由下往上看去。光是如此,不知为何总觉得身体就渐渐发热起来;都交缠过好几次了,唯独这个状况怎样都不习惯。

「你的脸很红呢。」

他的大手掌心格外温柔地抚摸拜蕾塔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就这么抚着上唇缓缓划过,一种像是搔痒般难耐的感受便袭向全身。令人焦躁及害羞的感受,却伴随着很有感觉的一阵舒坦,让脑袋一片混乱。

就这样,像要交缠着呼息般的深吻袭来,并随之倒向床上。

到头来,无论是拜蕾塔的反驳还是反抗,全都被热情给卷走了。

抵达堤兰札姆的三天后,主要成员总算齐聚一堂,关于水利工程的会议也随之展开。

「那么,会议就此开始。」

身为领主的公公就坐在正面,左右两边则是持反对意见的双方,隔着长桌就坐。

坐在公公左手边靠窗座位的,是以堤兰札姆的镇长为首,还有温泉协会会长、靠温泉赚取利益的商人代表,以及、旅宿业者的代表。另一边靠近入口之处,则坐着水利工程负责人拜蕾塔、盖尔,还有以调查员身分参加的学者。

顺带一提,公公身旁站着一位侍从。安纳尔德则是从会议前就不见人影而缺席。那个人到底有没有身为继任领主的自觉啊?拜蕾塔不禁忧虑起来。

结束各方的招呼之后,立刻就进入正题。

「那么,在此宣读陈述状。」

堤兰札姆镇长提出,温泉水量受到水利工程的影响而减少,收益也为此受到影响,希望可以中止堤兰札姆镇周围的水利事业,并恳请设法让温泉恢复原本的水量。

「原来如此。温泉水量减少是一大问题,但你们也有做过调查了吧?」

公公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随后就看向拜蕾塔。对上这道视线之后,她朝着身边的两位看去,并点了点头。

「博士,麻烦你了。」

「好的好的。关于前几天调查的结果,玫典纳河的支流的确有矿泉……啊~也就是温泉啦,有混杂在一起的情形。从我们对水质进行的调查回推,大概每分钟有三吨左右的温泉水量流入其中。」

「你说三吨,岂不是接近现在涌泉量的三成了吗!」

温泉协会会长难以置信地喊道。

「但我们认为这可能是新涌出的泉水,于是我们沿着河川调查,察觉有几个涌泉地点改变了。为此,才会造成流入这片土地的泉水量减少。」

「所以说,从博士的观点看来,这跟水利工程没有关系,是吧?」

「但流向还是改变了啊!说到头来,砸下这么庞大的事业费用进行这项工程,有意义吗?」

「将那笔费用拿来修缮温泉旅馆的报酬率,不是更高吗?」

反对那方的意见顿时爆发出来。

看样子,他们也累积了不少愤懑。

提升生活品质、最终也算是为了保护领民性命的这项事业,从损失的观点看来,或许无法得到对方的理解。

「盖尔先生,麻烦你了。」

「好的。战时常被要求建设桥梁,通往邻国跟帝都的道路也都进行过重点式的整备。但桥梁经常遇到水灾而被冲走,街道修缮的工程也频繁进行。这里是自战争开打以来八年间的水灾状况以及修缮记录,根据这份资料,最多曾在一年中遭受十三次水灾。关于灾害的状况,各位想必也都很了解吧?毕竟堤兰札姆镇也曾经受害,听说还有途经此地的商人们的货物都被冲走了。当时损失的金额,总计接近一年水利工程费用的五倍。」

盖尔看着手中的资料,流利地进行说明。毕竟摆在眼前的是经过缜密计算的证据,持反对意见的他们全都闭口不言了。

而且实际上也有受灾的经验,或许是回想起当时的记忆了吧?

斯瓦岗领地的水灾特别多,毕竟山区地势陡峭,只要雨势接连下个不停,河川就会泛滥。当水势沿着山坡冲刷下来,城镇上的一切就全都会付诸流水。

「这次的水利工程才刚开始而已,因此无法立刻断言,但我们相信今年的水灾可以抑制到五次以下。这还是包含了在工程尚未结束的区域可能会发生的次数,不如说,这反而是该推进水利工程的根据。」

「谁、谁相信这种话……」

「会这么说,是因为有与斯瓦岗领地在三代前进行水利事业时的情况相比。当时的水灾受害程度大约八次。这次进行工程的范围会比三代前还要宽广,想必更能实际感受到成效。」

「但你要怎么解释温泉水量减少这件事?能够确保不会继续减少吗?」

温泉协会会长一开口,学者立刻进行说明。

「我们调查过地质,并确保新的涌泉地点,只要在进行水利工程的同时接通管线,应该就没问题了。」

他们应该也有自己调查过涌泉地点,看样子终究还是赢不了学者的推测。从他们的表情看来,似乎也为了没想到竟然位在那种地方这点而感到惊讶。

身为调查员的学者虽然是个怪人,但他的脑筋值得赞扬。

「听说有部分工程现场的人变得像暴徒一样,这又要怎么解决呢?」

「对啊,据说还有商人遭到袭击耶。」

拜蕾塔看向盖尔,但他也露出为难的表情。

「请问具体来说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当时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不,我们也只是有所耳闻,不清楚详细状况就是了。不如说,领主大人及各位有没有听过这方面的事情呢?」

「确实是有因琐事而引发的纷争,但据悉并未演变成太严重的问题。但袭击商人一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是从帝都来的那些商人们说的,好像有些工程现场的人抢夺他们的商品,或是找他们麻烦的样子。」

得知新的问题,拜蕾塔不禁咬紧了下唇。

「而且他们还说,帝都好像有军事政变在蠢蠢欲动,还要那些退伍军人多加警戒的样子。才为此绷紧神经之时,就发生了这次骚动,似乎还打算暂时先不要靠近我们这边。要是没有商品送过来,各方面都会顿时停滞下来。」

「军事政变吗?」

这个词实在难以跟庆功宴那时欢天喜地的帝都光景联想在一起。公公跟盖尔应该不晓得帝都的气氛有多么欢腾,但应该仍觉得才刚赢得胜利的国军们,竟然要引发军事政变,着实不太对劲吧?盖尔不禁脱口般这么呢喃。看了公公一眼,只见他也是抱持存疑的态度,好像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拜蕾塔也还反应不过来,但总觉得昨晚安纳尔德的确有说过类似的话。记忆之所以会这么暧昧,正因为他是趁着在做的时候一边讲的。羞耻与怒火交织而成的情感,在旁人眼中或许会认为是感到动摇。

「老夫这边会进行调查,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暂时休息一下吧。」

瓦纳鲁多依然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做出这个结论。会议至此,变成出现新的问题,必须再次进行调查并拟定对策,暂时休息。刚好到了午餐时间,一行人便一起前往餐厅。

镇长、会长以及商人们跟在率先离席的公公身后,走出了会议室,因此拜蕾塔也大叹了一口气。

此时身旁的盖尔探着头看了过来。

「辛苦你了,拜蕾塔小姐。」

「没想到不只是工程现场的人之间有纷争,还跟商人发生过争执啊。」

「是我身为现场的总负责人没有管理好,对不起。」

「不,盖尔先生已经将大家看顾得很好了,报告也都写得很详尽,让我很清楚现场的执行状况。更何况牵扯到军事政变的话,就不再只是纯粹的领地问题而已了。」

「回去之后,我会立刻向那些从战场归来的士兵们确认。」

看着盖尔一副现在就想回去问个清楚的态度,拜蕾塔也不禁苦笑。

「总之,请先联络一下你的部下吧,改天再进行问讯调查。到了下午,会议也要继续开下去,盖尔先生要是离开了我可是会很伤脑筋呢。」

「我知道了。」

这时,拜蕾塔也向准备前往餐厅的博士搭话道:

「也很谢谢博士的帮忙,下午还要继续麻烦你啰!」

「这种场合总是让人觉得倍感压力呢。」

「呵呵,你这么努力应对是我的光荣。午餐时就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我替你安排了与父亲大人他们不同的桌席。」

「那真是太令人感激!听你这么说,肚子突然就饿起来了。」

「我也有邀助手一起用餐,两位请务必好好享受一下喔。」

拜蕾塔对着走出会议室的博士背影这么说,真希望他有听到。

回过神来,会议室里就只剩下拜蕾塔跟盖尔而已。

「我们也去吃饭吧,盖尔先生应该饿了吧?」

「那个,拜蕾塔小姐……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咦?身体状况?」

盖尔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却还是露出相当担心的表情看着拜蕾塔。毕竟这几天拜蕾塔几乎都待在迎宾馆安排给领主家人的房间里。不但要为了这场会议忙于搜集资料,还得向公公提出各式各样的建言,可是盖尔感觉好像也不是在担心这些。

「怎么了吗?」

「呃,刚抵达堤兰札姆时,就碰上安纳尔德先生正抱着好像是在温泉泡昏头的你……」

拜蕾塔顿时想通了。

想通的瞬间,也不禁回想起刚抵达堤兰札姆那天傍晚所发生的事情。

安纳尔德随心所欲地要了妻子的身体好一段时间。甚至连还没踏入温泉时也是。后来就在中途晕了过去。

拜蕾塔一心为了自己怎么没在赌注上标明次数而懊悔不已。不仅如此,那晚他依然袭上身来。

「让你见到那么难堪的一面真是抱歉。我已经没事了,总之先去吃饭吧。下午的会议更耗体力呢!」

看到拜蕾塔顿时脸红的反应而有所察觉的盖尔放心般扬起微笑,并配合话题点了点头。大概是理解到拜蕾塔的身体状况没什么问题吧。

「也是呢,对方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接受往后的工程计画。」

「所以说,才要搬出秘技。」

「喔喔,就是视察时你说的那件事吧?希望可以顺利呢。」

「虽然不知道能处理到什么程度,但我会尽可能做到最好。」

下午的会议开始之后,在向所有人进行工程计画的说明时,与会者的脸色果不其然越来越差。毕竟上午提起军事政变的事情时,也已表现出迟迟难有进展的态度,拜蕾塔不禁悄悄叹了口气并更加绷紧神经。摊开领地内的地图之后,便与大家一起确认工程的地点。

「以上就是今后的工程计画。」

「为什么工程已经做完的地方,还会被列入今后的计画当中呢?」

听完盖尔的说明,堤兰札姆镇长提出疑问。

「因为有补强的必要。」

「什么补强,那里的工程基本上都做好了吧?有脆弱到需要修缮的程度吗?」

「由于河川里混杂了高浓度的温泉成分,因此发现河堤上有几处龟裂。」

「你说什么?」

「意思是即使耗费了这么庞大的费用,也无法维持太久吗!」

温泉协会会长立刻像在哀号般大吼出声。从这份预算看来,这个状况确实会遭人责难。

「我记得你们一开始有说明足以维持二十年左右吧。东西当然是会渐渐劣化,但要是这么频繁,整项工程究竟要多久才能结束啊?」

「那样说明是以没有大量矿泉混入河川为前提。由于几年前发生的地震造成地壳变动,涌泉的地点才会跟着改变。上午也有向各位说明过,在下游尾端的地方有高浓度温泉流入,对吧?」

博士的说明让对方三人都顿时语塞。

「哪有这么荒唐的事业,领主大人,现在是否该重新审视一下整个计画呢?」

商人傻眼地看向公公,只见他也是扳着脸不发一语。

既然要着重于数字,真希望他们可以把焦点摆在别的面向。说到头来,这些人究竟把人命当作什么了?追求利益跟守护领民性命是两回事。确实领地要是没有利润收入,原本能够守护的性命也会不保,但不应该做出以利益为重,并让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中的行为。

然而,为了能让他们接受就得产生利益才行。看来只是降低损失的数字,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拜蕾塔也身为经营者,当然很清楚为了让公司运作下去就必须追求利润,但在现场做事的员工也都是人。拜蕾塔很清楚,光是做出让他们能够有效率地工作的安排,就能减少损失并提升利益。

拿起手边的资料,顿了一下后,拜蕾塔便说明道:

「要中断扩展到这个程度的事业,所造成的损失会更为庞大。这边是直到十年后的工程费用累计总额。至于发生灾害时的损失金额,上方的是以有继续进行这项事业,下方则是没有继续进行为前提,所做的预测结果。这样,大家可以了解工程费用有多么微不足道了吗?」

「既然只是预想发生灾害的状况,就不一定真的会发生这么多次吧?」

「这是当然。但这是取历年来受灾状况的平均值。是用过去二十年内在这片领地发生水灾时,受灾总额的平均值去计算出来。」

这绝非经过灌水的数字。水灾就是会造成这么严重的灾害,也会受到莫大的损失。

话说至此暂且打住之后,拜蕾塔环视了在场的所有人。

「另外,这次新的涌泉地点将会开放给领民使用。预计会建设一处可以安全泡温泉的设施,也会整备出一条通往温泉地的道路,因此会降低温泉税以提升集客率。」

堤兰札姆镇是为了贵族们所打造的温泉疗养地。所有东西的费用都是贵族基准。因此虽然每一次的单价很高,周转率却很低。但这部分就照旧经营,并另外打造一个平民也能享受的温泉设施。尽管每一次的单价皆为小额,若能提高集客率,也会积少成多。

「啊?」

「意思是在肯尼亚镇也会另辟一个温泉区吗?」

「由于客层完全不一样,因此对堤兰札姆这边不会造成影响,这只是为了多少抑制工程费用的一项策略。」

「那可以解读成也会让我们参与新的温泉区计画吗?」

真不愧是商人代表。肯定是马上就察觉这项计画有利可图了。

会感到不安的,应该是温泉协会会长跟堤兰札姆的镇长吧?

虽说客层不会重复,但毕竟至今都自诩为唯一的温泉区,往后就再也不能这样宣称了。

「要打造一个新的温泉区,应该只会造成更大的负担吧?一味地增加工程费用也不太好。如果打造出来却因为水质有问题而毁坏,岂不是亏大了?届时应该没办法应对吧?」

堤兰札姆的镇长皱着脸抛出这番话。

原来如此,要谴责的话想必是针对这一点吧?但这也在预料之中。

接下来就是关键了,拜蕾塔扬起亲切但自信满满的微笑。

「首先关于温泉设施,由于只是要盖出一区简单的建物,不会耗掉太多费用,试算金额请参照下一页的资料,预计在营运第三年就能回收所有资金,在那之后的利润相当值得期待。另外则是关于水质的问题,这方面已经做好准备了。」

「你是说水质吧?」

「是打算要怎么改善啊?」

「使用蒂法石。」

「蒂法石?」

所有人脑海中应该都浮现了那种多孔质的石头了。由于以前的建筑物多会采用这种建材,因此像在位于帝都的美术馆跟歌剧院都有使用。以身边的例子来说,这处迎宾馆在初期建造的部分亦然。由于别馆是后来才改建的,所以用的是别种建材。不过像是地基这样看不见的地方,也是用蒂法石打造。

「那种东西有什么作用呢?」

「只要在矿泉中加入蒂法石,就会变成纯水了。因此,会设置蓄水池,并在里面加入蒂法石的粉末。之后只要重回河川并缓缓流入下游的蓄水池,确认过水质之后,再次接回到河川即可。」

博士这么解释。

「你说什么?」

「如此一来,下游河域就会重回原本的生态系,鱼儿也会回来喔。当然,也得以减轻堤防的耗损。」

听了博士的说明,眼前男人们目瞪口呆的表情可真有看头。他们应该觉得这就宛如魔法一样吧?混着温泉水的河川对生态系会造成负面影响,尽管不至于到恶臭的程度,但也会因为温泉特有的呛鼻气味,导致那附近无法住人。然而,只要水质有所改善,人们可以居住的区域也会跟着拓宽开来。

之前交给博士的那种可以改善水质的魔法粉末,就是蒂法石。请他测试过之后,成效相当显著。还在帝都时就已请舅舅先买下来,现在也收到了采购足够数量的回报。

「我们有在考虑也在堤兰札姆镇实行这项措施。」

「这座城镇也会有吗!」

堤兰札姆镇长的表情都亮了起来。在他身旁的商人代表则是沉吟了一阵子。」

「唔嗯,原来如此。我之前就有耳闻海雷因商会大量收购南部的蒂法石,还以为是要盖什么大规模的建案,但好像又指定不论大小都行,我正觉得困惑不已呢。」

「哎呀,现在要卖也还不迟喔!只要价格公正,我们还是会收购的。」

「这样啊,那我们会考虑一下。哎呀,真不愧是海雷因商会的地下会长呢。」

「什么?」

他刚才说了什么?

海雷因商会的会长是舅舅,除了他以外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总觉得听到什么奇怪的称呼了。

「哦,您不晓得吗?拜蕾塔小姐在我们商人之间赫赫有名,被称为地下会长喔。」

「真是厉害呢。」

当拜蕾塔在露台仰望夜空时,盖尔不知不觉间站到身边来。

在迎宾馆享受完晚餐会,现在那群男性们正热络地玩着游戏。大概是悄悄从中脱身的盖尔,举起双手拿着的酒杯,并将其中一杯递了过来。

「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哎呀,真讨厌,把我讲得像是反派一样呢。」

说拜蕾塔是海雷因商会的地下会长什么的,讲得好像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一样。

她一皱起脸,盖尔便感到有趣似的笑了。

「我是在称赞你啊,应该说对你敬佩不已呢。敬拜蕾塔小姐对领民的慈悲心。」

拜蕾塔接下递过来的酒杯,两人便一起高举到眼前。

随后就喝了一口,清爽的柑橘类香气挑逗着鼻腔。正在品尝之时,盖尔用玩笑般的语气说:

「这杯庆功酒的味道怎么样?」

「说什么庆功……现在还在途中而已喔,毕竟目标不但遥远,还很花时间呢。」

「呵,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往上看不到尽头。届时跟少爷离婚之后,你还会继续守护着领民们吗?」

「以盖尔先生为首的负责人都很优秀,就算没有我,也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你要是离开了,我说不定会逃亡喔。」

「那问题可就大了!」

「如果你愿意来到我身边,我就会很乐意地为你留下来。」

拜蕾塔看着盖尔很有男子气概的面容,轻轻地笑了。

「当盖尔先生决心离开这里的时候,想必是你的国家陷入了万劫不复的事态,我区区的要求不可能留得住你。」

「被你查出我的出身背景了啊。」

「别看我这样,消息可是很灵通的喔。」

「当我第一次跟你见面时就知道这点了,但你毫不留情地将工作推给我,才让我以为你会不会其实不晓得。毕竟就连那些知道我身分的部下们,至今还是毕恭毕敬的。」

「哎呀,这么说真过分。不然我从现在开始恭敬以待好了?」

「你只要帮我减少一点工作量就很感激了。」

嘴上虽然这么请托,但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真意。

适材适用──自己只是把工作分配给做得来的人,既然如此,正是他很有才干的证据。

盖尔的母亲是纳立斯王国现任国王的亲妹妹,他本来是侯爵家的次子,也有着王位继承权,据说是排第五顺位。会让他担任补给部队的部队长,大概也是考量到这样的血统吧?不过他的剑术确实高超,也很受部下景仰,领导力亦十分卓越。

要不是塔嘉莉特病在纳立斯王国造成大流行,现在应该位处相当高的地位吧?根据他本人的说法,是因为那件事而对王公贵族感到厌恶,才会到盖罕达帝国协助进行水利事业,但即使如此,拜蕾塔还是知道如果纳立斯王国事有万一,他也有做好回去的准备。

说穿了,他只是基于个人意志而叛离,就纳立斯王国来说,甚至没有褫夺他的王位继承权。其实从这个举动,就能明显看出国家还是希望他能回去。

毕竟人民至今依然对于当疾病在全国流行、王家做出失败的对策时,盖尔在暗地里提供的协助感谢不已,对国家的立场来说也不能放逐盖尔。尽管会惩罚他带着整支部队脱离战线这件事,但在那之后做出的功绩应该都足以抵过了吧。

顺带一提,那些谷物最后是以盖尔个人财产买下来这样的佳话作结。由于没有明言是卖去哪里,因此也没有公开是从斯瓦岗领地被偷走的这件事。

「盖尔先生这么热爱工作,就算减少了一点,你也会从别的地方找事情来做吧?你的部下可是抱怨着最近都没什么像样的休假日喔。」

「那才真是太抬举我了。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若非如此,就当不成一个好骑士。」

「看来你内心还是个骑士呢。之前听你说对贵族感到厌恶,难道你真的不想回去吗?」

他这个人终究是个骑士。尽职保护某个人的生活才适合盖尔。

「也是呢,确实难以摆脱骑士的本性。我现在也是对于爵位不抱任何兴趣,不过一想到如果搬出王位继承权、得到一个崇高的地位,或许就能得到你,就会让我想要努力看看。」

「这动机也太不单纯了吧。」

「不,没有比这个还更纯粹的理由了,只是出自我对你的爱而已。」

「盖尔先生……」

之前在后院的那场告白,让拜蕾塔得知了他的心意,但还是决定不再去多想。

因为那天过后,他并没有因为想让这份恋情有所进展而采取什么行动,两人之间只是维持着一如往常的平稳关系。不过那对盖尔来说,或许只是个起头而已。

既然如此,面对他的时候就不能脸红,也不能因为动摇而让说话的声调拔高。

要是被发现了,他肯定会跟着自己到天涯海角。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一定都会尽全力保护拜蕾塔吧?

「当你要逃离丈夫时,请务必让我与你同行,我会发挥骑士的本领喔。」

「真是可靠呢。」

一边这么随口回应,拜蕾塔便拿着酒杯就口。

正因为如此,拜蕾塔在内心坚定地发誓不能依赖他。

嘴里含进一口酒,就这么喝下去。

观察着她这副模样的盖尔,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并开口说:

「你是个很强悍的人,而且还很聪明,一定无法容忍自己依靠别人吧?但对男人来说,受到仰赖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不依赖人的女人一点也不可爱吗?」

拜蕾塔刻意这么语出挑衅。自己都不禁觉得这句话实在刺耳,但也深知盖尔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话就轻易被惹怒的男人。

实际上,他听了也只是扬起一抹苦笑而已。那副就像是一切都了然于心的表情,让拜蕾塔暗自懊悔不已。

自己身边聪明的男人太多了。

像是舅舅、安纳尔德,还有他也是。

「不依赖人的你相当美丽喔,我都深深着迷了。光是站在凛然的你身边,我就会不自觉绷紧神经,让我体认到这就是光荣。」

「那个……我不习惯受人称赞……请你饶了我吧。」

坐立难安的感觉让人只想赶紧逃开。

这并不是第一次受到异性的追求,但之前通常都是会因为负面传闻而先入为主地认定拜蕾塔是恶女,一旦被瞧不起就会出言反击。拜蕾塔本来就是个不服输的野丫头。既然有人挑衅,当然就要奉陪到底。

正因为如此,才会禁不起真挚的赞赏。

更何况自己知道盖尔是发自内心这么说。

他的双眼流露出无尽的温柔爱情,既无盘算,也非攻防,面对这样纯粹的好感,总觉得坐立难安。

让人想对他大喊自己并不是有那般价值的人。也很想否定地说,倒映在他眼里的只是他的理想。但就算说了,想也知道只会被反驳回来而已。

「像这样受人称赞时会感到这么不自在的个性,也很可爱喔。」

「盖尔先生还真是惹人厌呢。」

「哎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第一次对我这么说。不过总比被你说是好人还要好多了,那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无足轻重。」

「……不,不如说我还想称你是好人呢。」

但说不出口。享受着拜蕾塔因为害臊而难耐不已的反应,更继续这样欺负人的盖尔,打从心底就是个惹人厌的人。

「这样说或许会惹你生气……但我也知道你有脆弱的一面。正因为如此,才会希望你能依赖我。」

拜蕾塔轻叹一口气,注视着眼前没有一丝动摇的骑士。

活到现在,曾遇过像这样宠溺自己的男人吗?

一直以来都是拼命地回应他人的要求。

所以才会有现在这样的成果。让自己成长的人、给自己试炼的人、远远守护着自己的人,还有依靠自己的人──拜蕾塔遥想着自己身边的男人们。

他应该是宠溺自己的人吧?

这时,不禁回想起昨晚的丈夫。

那个面无表情、自作主张又坏心眼,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的男人。

那个明明把妻子当成免费娼妇一样,当他想要时就得奉陪,却又时而展现体贴的一面。还以为只是装给周遭的人看,但在两人独处时也演绎出那种表现的丈夫。

『我的假期似乎结束了,接下来应该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见面。直到下次见面前,我都会引颈期盼着赌注结果的。真希望你下一次的月事不会来潮呢。』

直接在拜蕾塔平坦的肚子上留下一吻,美貌的丈夫魅惑地勾起微笑。

在被贪婪地要过身体之后,这个男人把重要的事情留到最后的最后才说出口,要不是在昏睡过去的前一刻,早就一拳揍过去了吧。拜蕾塔就是气到这种程度。

那个时候产生的热意还积蓄在腹中深处咕嘟咕嘟地沸腾。

隔天早上当自己一个人在寝室的床上醒过来时,确认那并非梦境之后,拜蕾塔便下定决心了。

一点也不想输给那个男人。

为期一个月的赌注结束了。直到下次月事来潮之前不会知道结果为何,因此暂时还是维持着夫妻关系吧。但丈夫再也不会对自己的身体为所欲为。正因为如此,这次一定可以分出胜负。

拜蕾塔要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免费的娼妇,也不是让人用那种愚蠢的赌注贬低的对象。她绝不接受这种侮辱,会愤怒地把离婚书状摔在他脸上。

「谢谢你,盖尔先生。事有万一时,就再拜托你了。」

聪明的他,当然会听出这不过是场面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