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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注与时隔八年的初夜

时间回溯到八年前──

盖罕达帝国的帝都位于大陆北方。名为米特尔山群的山脉环绕般耸立在都城周围,作为天然要塞守护着帝都,也可说是守护着帝国。利用群山之间相对平缓的地形进行开拓的帝都,到了冬天总是十分寒冷,人们通常都是窝在家中,并在备有暖炉的温暖房间里生活。

坐落于帝都贵族区的霍洛特子爵家也一样。一家四口在晚餐过后,会各自在事先让人温暖好的房间里悠哉地度过夜晚──换作平常,皆是如此。

顾不着子爵家中的走廊既冰冷又昏暗,势头猛烈、一路快步走来的拜蕾塔,一打开与客厅相通的门就厉声道:

「父亲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里面喝着餐后茶的双亲,对于女儿怒气冲冲的态度并没有感到任何动摇,只是回过头并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你讲话总是这么大声。妙龄少女可不能摆出这种态度喔,拜蕾塔。」

「母亲大人,要责骂请晚点再说!我听兄长大人说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那是真的吗?」

「既然你都听说了,就是那样。伯爵家来提亲了。对方可是出自继承旧帝国贵族血脉的家世喔,这是何等荣耀啊!你看过对方的肖像画了吗,好一个俊美的男人对吧?」

所谓旧帝国贵族,是指早在盖罕达帝国以前的时代就受命贵族爵位,有着悠久历史的家世,而那对象正是继承了这样血脉之人──但这跟现在的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那种东西遑论荣光,根本毫无价值,说难听点甚至还很棘手。

「那种东西早就在暖炉里被烧得一点形体都不剩了。我之前不就说过不会嫁给任何人吗!」

「看也没看就扔掉了是吧……你不嫁人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答应啊。霍洛特子爵家代代都是骑士,你既然继承了这样的血脉,就不能愧对家族的功勋,好好嫁一个军人吧!对方是陆军少校,在这次的战役中还会成为中校,是一位相当出色的人物。二十五岁这年纪是跟你有些差距,但要管得住你……还是要说怀柔呢……应该说是要能驯服你?总之,以要跟你结婚的对象来说,这年纪应该差不多。」

「请不要一再重提这话题。况且,我们家说是骑士,其实也只是乡下地方的地痞靠着武力得到爵位而已──那还顶多是六代以前的事情,本来不过是平民罢了。既然是那么出色的人物,应该没必要娶我们这种家世的女儿吧?」

「你动不动就这样瞧不起我们家族,我们代代相传的骑士血统是何等优异──」

「父亲大人的自吹自擂一点也不重要,我现在想问的是,为什么对象是我呢?」

「对方说了非你不可啊。」

「地位、名声都不缺的伯爵家,怎么可能会直接找上我。是透过哪一位介绍的?」

「呃~……」

直到刚才还滔滔地说个不停的父亲,一瞬间尴尬地搔了搔脸颊。这是父亲在想谎言时会有的小动作,拜蕾塔的目光因此变得越来越锐利。

有着遗传自母亲犹如月之女神般的美貌,好胜的少女散发出强烈意志的紫晶色双眼,寄宿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撩起那头莓果粉金的长发,狠狠地瞪向父亲。

「父亲大人,这该不会是德雷斯兰中将阁下的意思吧?」

身为帝国陆军上校的父亲在大约十五年前率兵前往北部战线时,受到时任师团长的莫弗利-德雷斯兰中将赏识,两人更成了朋友。如果只是老朋友,家人也不会多么担心,然而莫弗利是个出名的花花公子,酗酒、赌博、玩女人样样都来,实在难以想像为什么会跟个性认真又耿直的父亲合得来。而且只要被带去赌博,总是会花掉一大笔惊人的费用才回家。

这可谓我们家眼下最头痛的问题,将德雷斯兰中将形容为恶魔之子都不为过。

将父亲的沉默视为肯定的拜蕾塔,双手使劲地拍在桌子上。茶器跟着发出铿锵声,但谁要在乎这种事啊!

「父亲大人,你是认真的吗!到底是因为怎样的理由,才会让你萌生要将自己刚满十六岁的可爱女儿嫁出去的想法?」

「唉,有办法堂而皇之地说自己是『可爱女儿』的你,想必没问题的。」

索性豁出去的父亲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以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她。

「确实一如你的猜测,这桩婚事是德雷斯兰中将阁下介绍的,好像是他疼爱的部下想讨个老婆。这次,在南部战线可能会打上一场长期战争对吧?所以就算只能先留下短暂的回忆也好,中将阁下说想替他添个可爱的新嫁娘。」

「就可爱这点我确实是全面同意。然而竟然受到阁下的疼爱,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危险人物?事情肯定不是只有帮他找个可爱的新嫁娘这么简单吧?」

「你到底是哪来这样的自信啊?为父都觉得有点担心了……不过,其实对方开出来的条件是想找个有骨气、有胆识,而且具备强悍实力,性别姑且算是女性的对象──然而,鲜少有这样的女性,对吧?此时听闻你在学生时期的谣传后,阁下就选中你了。」

所谓的「学生时期」,应该是指在去年毕业的史塔西亚高等学院中所发生的事吧?自己确实度过了一段难以称之平凡的校园生活,也曾引发动刀伤人的争执事件……应该是因此被认为有胆识吧?

再次体认到莫弗利这个男人看待事情的观点果然莫名其妙。

「完全没有提及可爱的要素耶。」

「说真的,外貌并不在他的条件当中,他只求胆量跟实力。」

「这是要去踢馆的条件吧!」

「哈哈哈,这可是你这桩婚事的条件,真不愧是以武功扬名的霍洛特家女儿呢!」

拜蕾塔对着快活地笑了起来的父亲展露一抹微笑。

「原来如此。看来父亲大人希望当场让身体与双脚分家呢。」

「等等、等等、等等!你的眼神也太认真了。」

「哎呀呀,我可是个性既耿直又认真的父亲的女儿。最讨厌说谎跟开玩笑了。」

发出「呵呵呵」的干笑之后,父亲顿时脸色苍白。

「竟然能实现父亲大人的愿望,我实在高兴到都快喜极而泣了。」

一拿起挂在墙上明晃晃的剑,就缓缓挥下。父亲也敏捷地抓起装饰在墙上另一把剑,并立刻应战。

客厅顿时响起刀剑碰撞时,沉重的铿锵声响。

「你就是这样才会都没有人来提亲,竟然从还在念书时就做起什么生意!甚至在社交界传出一堆不好的名声,是要被人瞧不起到什么程度啊?女人有女人的幸福。能这么快就解决你的婚事才好吧!」

「所以说,我要成为商人活下去啊。我已经都说过那么多次了,就是不想嫁人。」

「我也说过,不容许你这么做吧!」

父女俩挥舞着长剑,在客厅一隅对打起来的时候,母亲则是悠哉地喝完杯中的茶。

在那之后,无论拜蕾塔怎么抗议也没用,结婚的准备一步步进行下去。难以置信的是,两个月后就迎来婚礼的日子。

无论怎么反抗、威胁、脱逃都没办法撤回这项婚事,拜蕾塔也只能下定决心了。决定要直接跟对方当面谈判的她,被半强迫地塞进伯爵家准备的豪华马车里。身穿新娘礼服,与一同搭乘的父亲一起摇晃了一小段路程。

两人抵达的宅邸坐落于帝都的中心。与子爵家盖在郊区的小巧住家相比可说大相迳庭,让他们感到惊讶不已。

眼前是一片深宅大院。竟然要嫁到这种地方来,真教人难以置信。感觉就像被诓骗了一样。不愧是继承旧帝国贵族血脉的悠久家世,自家门第实在难以望其项背。

在父亲的带领下,一进到宅邸内,佣人们全都出来迎接。顺着他们的指引来到会客厅,只见斯瓦岗伯爵家宗主瓦纳鲁多-斯瓦岗就在里头等着他们到来。

伯爵年约五十几岁吧,一头褐发之间开始长出斑驳的白发,身躯却依然魁梧。然而,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却显得混浊,给人一种颓丧的感觉。尽管拜蕾塔对此感到有些奇怪,她的注意力却很快就投向其他地方。

坐在宗主身旁的女性脸色相当不好,那是位将一头艳丽金发盘起来的年轻女性。大概才三十几岁而已,却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有个二十五岁的儿子,应该是续弦。虽说她给人空灵的感觉,然而那副看了就令人心疼的样子,让拜蕾塔不知不觉间皱起眉头。

拜蕾塔之所以会像这样,观察并非自己结婚对象的人,是因为现场不见这位最重要对象的身影。难道是为了换上新郎礼服而拖延、迟到了吗?总之,现场只有自己穿着新娘礼服,感觉相当格格不入。

不过,这个疑问立刻就得到了解答。

「很可惜的,吾儿昨天就出发前往战场了。战况似乎不太理想,在名义上你已经是伯爵家的媳妇了,婚礼就等到他回来之后再说吧。总之,那个可恨的儿子升迁之后,就这么出征去了。」

「伯爵大人,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没听说吗?只要结婚就能升迁,所以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说妻子来了之后,只要让她随便在宅邸里生活就好。」

父亲应该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吧。确实有耳闻对方的军阶会升到中校,但他肯定不晓得条件是要和拜蕾塔结婚。只见他顿时语塞,脸色沉了下来。

然而在这样的父亲身旁,拜蕾塔换了个想法,如果是当丈夫不在的期间,身处妻子的立场也不错。既不会被丈夫这种没用的东西束缚,也不会被家人逼着结婚,这样的生活岂不是满快活的?

如果丈夫从战场上回来了,到时候只要赶紧逃走就好。幸好丈夫对自己似乎也不感兴趣的样子,肯定会很干脆就答应离婚。而且除了丈夫之外,这个家也有让拜蕾塔深感兴趣的事情──那就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从未开口的婆婆。

瓦纳鲁多并没有特别关心坐在身旁的她,并继续说道:

「不过,老夫身为宗主,没必要听从那家伙所说的话。既然现在最重要的丈夫也不在,你想回去子爵家生活也没关系,如何?」

以随便的语气抛来的问题,让拜蕾塔缓缓眨了眨眼。

「拜蕾塔,这次真的是我不好,若想回来家里也没问题!」

「不,父亲大人,我想就此在这里生活。毕竟丈夫也都这么说了。」

投以一道锐利的视线之后,父亲也察觉到拜蕾塔的意志,而点了点头。他应该是理解这个家有某些地方触动了注重仁义与人情的女儿的心弦吧。

就这样,拜蕾塔成为斯瓦岗伯爵家的一员。

结果,父亲满怀担忧地回去了。既然没有要举办婚礼,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就这么像被伯爵赶走一般离去。

虽然说了「还会再过来看看」,但父亲这次预计也要上战场,不过因为是后勤支援部队,才比较晚被召集而已。拜蕾塔并没有要上战场,因此处境肯定远比父亲更加安全。毕竟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在夫家丧命。她不禁觉得,比起女儿,父亲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拜蕾塔说着希望父亲能平安无事,却得到父亲回覆「身为帝国军人,无论面对任何状况都该勇猛果敢地踏上战场」,这番一如往常认真到不行的话。尽管想顶上一句「不要一股脑冲上前去结果落败就好」,拜蕾塔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虽然结婚对象跟瓦纳鲁多的态度都很不好,但姑且还是有为自己准备了房间。在佣人的带路下,来到一个宽敞单间,从今以后就是拜蕾塔的房间。从家里带来的一点行囊,佣人都已整理妥当,拜蕾塔也只能待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呆。眼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就算想采取行动,资讯也远远不足。

结果,直到被叫去吃晚餐之前,拜蕾塔都在房间的躺椅上,反覆回想着白天时与父亲的互动。

在几乎教人喘不过气的紧绷气氛中吃着晚餐时,餐厅里铿锵地响起碗盘破碎的刺耳声响。

晚餐时,在伯爵家餐厅长桌就坐的有四个人,包括伯爵夫妇及一位小女孩。她是今年才刚满六岁的米蕾娜。也就是拜蕾塔的小姑。

有着遗传自母亲的一头金发,以及传承父亲水蓝色双眼的女孩,感觉很害怕般、畏畏缩缩地做了自我介绍。这样的举动以她的年纪来说相当成熟,就算跟拜蕾塔相比,也显得格外文静;与其说她怕生,更像在害怕着什么似的。这也让拜蕾塔庆幸自己有留在这里,不只是婆婆芯希雅,连小姑都深受其害,着实不可原谅。

拜蕾塔轻而易举就推测出元凶正是将餐具摔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吵死了,少啰嗦!连你都要对我颐指气使吗!」

瓦纳鲁多会这么生气,不过是因为芯希雅一句「老爷你酒喝太多了」的劝诫而已。然而,这似乎点燃了他的怒火。公公力道强劲地甩了婆婆一巴掌,从她肿起的脸颊看来,嘴巴里应该也受伤了。白皙的肌肤泛起了红印,看了就让人心疼。

然而,无论待在餐厅里的管家、服侍用餐的男佣及女仆,任谁都没有要上前阻止宗主的暴行。

他们都尽可能不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是屏住气息地在一旁看着。

「那个笨儿子都离开帝都了,我随心所欲一下又怎么样?」

眼看男人又举起手来要再次施暴的样子,拜蕾塔连忙上前轻轻抓住他的手。

「竟然对自己应当守护的妇孺出手,尽管退役了,您这样还能算是个帝国军人吗?」

伯爵是退役军人,在战争中罹患肺病成了伤兵,听闻从此就窝在宅邸里专注于管理领地。但总觉得事有蹊跷。斯瓦岗伯爵拥有领地,而且听说管理得很顺遂,似乎也没有大笔欠债;然而从公公这副德性看来,实在难以想像。

不过,管理领地的事情可以往后再调查,现在还是以压制住眼前这个男人为优先。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才想这么问呢,父亲大人。看来您真的喝了不少。母亲大人也都这么说了,就请别再喝了吧。」

「吵死了,区区子爵家的小丫头竟胆敢指使老夫!不过是个虚有其名、被丈夫抛弃的妻子,摆什么大架子!」

「哎呀,父亲大人,这话说起来可真是矛盾呢!我是个小丫头,骨架子自然也小啊。」

拜蕾塔扬起「呵呵呵」的干笑声之后,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公公喷着口水怒吼道:

「少搬弄那种歪理了!还不快点放手!」

「堂堂的退役帝国军人,竟说这种奇怪的话。难道您已经醉到连一个柔弱丫头的力道都甩不开了吗?真令人傻眼呢。」

「你这混帐东西,给我过来,马上就让你成为我剑下亡魂!」

「老、老爷……请别这样!」

芯希雅连忙攀住怒气冲冲的瓦纳鲁多,那温柔的本性令人动容。

哪像拜蕾塔的母亲,根本不会把吵起来的父女俩放在眼里。由于早就司空见惯了,别说上前阻止,她甚至懒得开口劝阻。

「面对一个小丫头也毫不留情啊……不过,或许这样能让您体认到自己喝到多醉了吧!」

「什么!」

「我接受您的挑战,到那边的屋檐下就可以了吗?」

除了公公以外,拜蕾塔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移动脚步,在吊灯的灯光照耀下,先走到餐厅外屋檐下的公公眯细了双眼。

「你就穿这样吗?」

新娘礼服当然已经换下来了,但拜蕾塔依然穿着略显华美的礼服。那是一件裙摆宽松的洋装。顺带一提,伯爵家完全没有替她准备平时要穿的衣物,这是自己带来的。

这是父母祝贺拜蕾塔结婚所赠送的礼服,总不能染上血污。他们表示毕竟是要嫁到伯爵家,因此似乎挑选了十分昂贵的布料,因此也不能为了清掉血渍而用力搓洗。

父母说不定是事先预料到、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情,才会送上这件洋装。但简单来说只要别弄脏,俐落地击倒对方就好了。

「当然,就算输了我也不会拿穿着裙子当借口。而且,我已经习惯了。」

「哼,嚣张的小丫头!我看你应该是有两把刷子才胆敢挑战老夫,但终究横竖只是小丫头在耍耍剑而已!一个小女孩竟想做什么反抗,乖乖听话不就没事了?老夫这就让你再也不敢强词夺理!」

气到抓狂的他,似乎不晓得拜蕾塔这桩婚事的条件。而且他跟儿子之间的关系好像很不好,应该也难以想像会有符合那种踢馆般条件的新娘吧?如果他认为自己的程度不过是千金小姐的花拳绣腿,那正好,毕竟自负正是最大的破绽。

「父亲大人才是,请别说出因为酩酊大醉而拿不稳长剑这种借口喔!」

「哈哈哈!你说话真有趣啊,小丫头。竟然想赢过老夫吗……哼,要是真的被你打败,不管你有任何要求,老夫都能答应!」

打从一开始,拜蕾塔只是想恳请瓦纳鲁多不要喝到烂醉而已,但看样子,事情好像闹大了起来。既然他说任何要求都可以,那确实有一件希望他答应的事情。

当拜蕾塔这么沉思时,公公无所畏惧地笑了。

「前提是你要能打败老夫再说。这就将你送上黄泉,为自己侮辱退役军人懊悔一番!」

他好像完全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既然都说要送上黄泉了,公公应该将以会确实杀害自己的气势攻过来吧。

伴随着这句话,他就架好真剑,迎面挥下。拜蕾塔也举起自己的剑接下攻击,并将重心侧移,化解对方的力道。

即使喝醉了,以拜蕾塔的力量也敌不过男人。先接下攻击,再化解力道──她不断反覆这样的动作;虽然看起来很不起眼,但其实需要相当精湛的技巧。为了学会这样的招数,更需要经历长年的修练才行,然而瓦纳鲁多应该是没察觉到这一点吧?只见他忿忿地啧了一声。

「一味地接下攻击,你只会逃吗?」

「小丫头有小丫头的做法呀。」

公公的剑比想像中还要快,但还是比不上身为现任上校的父亲,实力甚至不及担任文官的兄长吧。大概因为喝醉的关系,动作既单纯又容易看穿。几乎可说是憨直了。

拜蕾塔不禁回想起结婚的条件:要有骨气又有胆识,而且具备强悍实力,性别姑且算是女性的对象。听了让人不禁拿踢馆来比喻,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正当思及此而感到有趣时,瓦纳鲁多的眉头微微皱起。她并没有瞧不起公公,但说不定是心情表现出来,结果被误会了。

交剑的铿锵声响起几次之后,变得有些粗劣。应该是因为迟迟没有分出胜负,而让瓦纳鲁多感到焦躁了吧。

「你这混帐!」

「喝啊!」

焦躁就会产生破绽,挥剑的动作稍微大了一点,就很容易预测白刃的轨道。用自己的剑捕捉到横向扫来的长剑,并应声弹开。离开公公手上的剑转了好几圈,这才刺进隔了一点距离的地面。

拜蕾塔拿着明晃晃的剑尖,直指一脸茫然的公公喉头。

「分出胜负了呢,父亲大人。我不就说您喝醉了吗?」

「咕!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哎呀,您是要醉到什么程度呢?我是今天嫁进来的斯瓦岗伯爵家的媳妇啊,您已经忘了吗?」

看着拜蕾塔露出一抹艳丽微笑,原本目瞪口呆的瓦纳鲁多也扬起了嘴角。

那副神情,看起来就像在嘲笑自己一般。他也收敛起直到刚才像在自暴自弃的态度。说不定,他也是有着借酒逃避的苦衷。

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对妇孺出手。

「这样啊……那家伙娶了个这样的女孩啊。知道了,随你高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

看来他没有要反悔决斗前那番气话般的约定──拜蕾塔细细端详着再次提起这个约定的瓦纳鲁多。

「这个嘛,既然您要答应我的要求,正好是个绝佳的机会。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希望您可以给我一个东西。」

「哼,快说。」

「我想跟丈夫离婚。等他要从战场归来时,我想送一封离婚书状给他。届时父亲大人能不能表明一下您也同意离婚呢?只要在信件上使用伯爵家的封蜡就可以了。」

「什……你说离婚……?小丫头,你这是在玩弄继承了旧帝国贵族悠久血脉的我等斯瓦岗伯爵家吗?」

「这真是奇怪,您身为军人,竟然替贵族派说话吗?」

盖罕达帝国的历史上充满着战争,因为帝国是透过并吞好几个周边国家而成。原本只是几个小国凑在一起,统称旧帝国;那些在旧帝国时代被任命为贵族的家系,就被称作贵族派,大多是以过去美好的时代为尊,而且政治思想古板的人。相对的,像是拜蕾塔他们家系这样的军人,大多原本都是靠着战争功绩而得到爵位的平民。虽是贵族,感觉比较像是一步登天,而且家世背景也尚浅。因此跟贵族派站在对立立场,并被称作军人派。

斯瓦岗伯爵家尽管继承旧帝国贵族的血脉,但终究还是军人,很有可能并不是那么重视血统。

「哈哈哈!这还真是把一个有毛病的丫头娶进门了,竟然在结婚当天就商量起离婚的事情。原来你不是为了攀附地位才嫁进来的啊?」

「我只是刚好符合了丈夫提出的,像是要踢馆般的相亲条件而已。」

「什么意思啊……」

这话说来实在太莫名其妙,因此公公会感到费解地眯细双眼,也是正常的反应。

毕竟比起任何人,拜蕾塔自己最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个素未谋面的丈夫,要求妻子需要具备胆识及实力呢?实在太奇怪了。即使如此,想也知道就算她老实回答,也只会被公公取笑而已。

「那么,就再重申一次一开始恳请您的事情吧!」

说出「往后禁止喝到烂醉」以及「品酒浅尝即止」的忠告之后,他还真的爆笑出声了。很明显能感受到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的芯希雅,还有在场以管家为首的所有佣人,看着主子这个样子,都怀着震撼的心境呆站在原地。

就这么好一阵子,伯爵家始终只回响着他的爽朗大笑。

从那晚决斗之后,过了几天。

在这之前,斯瓦岗伯爵家宗主似乎都过着沉迷于酒精的日子;而自从被拜蕾塔轻轻松松打败之后,瓦纳鲁多就断然戒酒了。

相对的,接连下来都是号称剑术练习、实则进行对决的日子。可能是输给一个女孩让他感到格外懊悔,整个人脱胎换骨似的勤加锻炼之后,自然就会想找个对手。

不再喝酒的公公能力确实没那么熟练,但还满难对付的。还以为只会展开一场唇枪舌战,没想到真的单手持剑在庭院对打,也真是变成奇怪的关系了。

简直就像身在老家一样,不,说不定比待在老家还要快活,没想到住起来觉得满舒适的。发现只要没有丈夫这个存在好像就能随心所欲的拜蕾塔,在伯爵家过着自在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这个家里还有疗愈人心的存在。像现在这样经过走廊时,就有个惹人怜爱的女孩从门扉后面探出头来。

因为害怕家人而躲起身影,但还是投来幼童特有充满好奇心的视线。

「那个,姊姊大人……」

轻易就能打动人心。

发音不是很清晰的口吻,应该是因为还不太习惯说话吧?一个让人觉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幼小的可爱女孩,喊着「姊姊大人」并用那双仰慕的眼神看了过来,这是何等奖励啊!

「怎么了吗?」

尽可能以温柔的语气并对她扬起微笑之后,女孩澎润的白皙脸颊就浅浅地泛红,抬起视线看了过来。自己绝对没有露出好像带着犯罪气息的诡谲笑容……应该吧。

「我可以称呼你为蕾塔姊姊吗?」

「当然呀!那我也能叫你米蕾娜吗?」

「嗯!」

看着脸上堆满笑容、点点头的小姑,拜蕾塔内心都跟着温暖了起来,看来,结婚生活也满不错的。

既然丈夫短时间内还不会回来,那就继续这么在伯爵家度过快活的日子吧!

然而这个伯爵家,似乎有着比想像中更加严重的问题。

眼前这位小姑是公公跟婆婆所生的孩子,但芯希雅果不其然是现年五十六岁的瓦纳鲁多的后妻,现年三十岁。也就是说,她跟儿子安纳尔德的年纪还比较接近。这种事情在贵族阶级的婚姻当中满常见的,不过强逼出身自贫穷的男爵家、当时二十岁的芯希雅结婚之后,公公很早就把亲儿子赶出家门,在家为所欲为──主要是在酗酒及暴力这方面。

与前妻之间生下的安纳尔德,一到了十五岁就进入军官学校就读,好像都没有回到宅邸生活。毕竟宿舍设备一应俱全,就算没有回家也不会伤脑筋。毕业之后似乎就待在军方安排的住处,家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当时都在哪里生活。因此,家里没有人能保护母女俩,佣人们也都胆颤心惊地烦忧着,不知道夫人跟小姐会不会哪一天就这么遭到杀害。然而,又不能忤逆主子,况且也没人能阻止再怎么颓丧也是退役帝国军人的公公,因此度过了一段气氛相当紧张的日子。

这些事情,都是听以管家杜诺班为首的佣人们所说。

在餐厅以剑规劝公公时,他们认为最终必定会演变成刀伤事件,全都吓得一脸铁青,幸好事情圆满落幕,伯爵家的人也都纷纷表达感谢之意。从小就一天到晚都被说是男人婆、野丫头,并一再被告诫要表现出女人味的拜蕾塔,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自己的个性而受人褒奖甚至感谢,不禁感到得意洋洋。

一开始还打算装乖,没想到露出本性却被捧上天,活像个救世主似的。会乐成这样也是无可厚非。

这件事要是传回老家,大概会立刻被叫回去,但她牵起小姑一双小手,下定决心直到被发现之前都会任意行事。

更重要的是,能保护住这双可爱的小手令人开心,身上不再出现受暴伤势的婆婆脸色也好多了,总觉得笼罩整个伯爵家的沉重气氛都跟着烟消云散。

「我们一起玩吧,米蕾娜,你喜欢什么呢?」

「我平常都跟娃娃朋友一起玩。也有书可以看喔。」

「这样呀。那可以先请你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吗?」

「好的。」

看着脸颊染上桃红色并笑得开怀的少女,让人感到心动不已。在只有兄长的拜蕾塔看来,米蕾娜显得格外可爱。这更让她体认到,有来到这个家里真是太好了。

两人一起走在走廊上,拜蕾塔也在内心细细品味着这份幸福。

在那之后,经过了八年的岁月。

这八年来,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公公要是听到这句话大概会皱起脸反驳,但在自己内心的结论就是如此。

现在,拜蕾塔跟已经长大的米蕾娜一起站在某间店的前方。当年那个娇小的女孩,现在身高已经跟拜蕾塔差不多了,顶多只有视线微微往下看的差距而已。见她成长为一位漂亮的淑女,身为嫂嫂也感到很自豪。

初夏凉爽的风吹动米蕾娜的裙摆,拜蕾塔眯细了眼,看着这样也很惹人怜爱的身影。

两人站着的地方,座落于帝都的盖帝亚大道及兰克斯大道西南方,一间面向大马路的店门前。虽然是一间外观沉稳的小小店面,但将木门漆成白色,添上蕾丝装饰,营造出一点华美的氛围。

听着伴随开门响起的清脆铃声踏入店内,只见有好几件礼服优雅地展示出来,靠墙设置的柜子上,也整齐地摆放着小配件之类的商品。

这是一间洋装专卖店。

在开心地挑选着洋装的几对母女身旁,拜蕾塔靠近她要找的那个商品柜,并向米蕾娜招了招手。

这里是拜蕾塔经营的商店。

无论什么商品摆在哪个地方,她都瞭若指掌。展示着色彩缤纷礼服的一隅,是这一期的新作,也是拜蕾塔最推荐的商品。她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这样可爱的设计相当适合惹人怜爱的米蕾娜。

在战争越演越烈的时候,这间店的主要服务,是将那些不再需要的礼服拿来清洗后重制。当时的社会风气下,太过奢华的衣装会让人多有微词,即使是贵族也无法在服装上挹注太多费用。然而,对妇人们来说,只要有社交需求还是会想打扮。因此,拜蕾塔就做起了拿现有的礼服加工,改制成另一件礼服的生意。由于能以不到从头开始订制全新礼服一半的价格便能做出一件新的礼服,转瞬间就受到大众欢迎。同时也会承接到客人自家重制礼服的委托工作,这样的需求超乎预期的多。

就算是重视颜面的贵族,各家的内部情况其实还是满窘迫的。只要搭上节约简朴的风潮,也不用再那么重视光鲜亮丽的格调。倒不如说正因为贵族率先穿上这样的衣物,更成为最好的宣传。比起二手衣,将这样的商品称为翻新礼服感觉也满新鲜的,而且还能增添珍惜旧有好东西的附加价值。

此外,商品还标榜着翻新时会加入最新流行的元素,更是让这间店大受欢迎。多亏了各位淑女们的口耳相传,不但生意很好,业绩也很顺利地一路攀升。

然而听闻战争渐渐要迎向终结时,拜蕾塔便改变了经营方针。

这间店改为提供称为成衣的大量衣物,相对的,部分商品可以接受客制化订制。导入了可以在既有礼服款式中自由更换布料的颜色,甚至能够挑选钮扣及饰品等配件的系统。除此之外,当然也有与军方合作贩售日常军用品,以及衬衫、外套等标准化产品。为此还另外经营了大规模的工厂。

一个女人以企业家的身分忙碌地工作着,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逃避恋爱及结婚的最大原因。其实本来是想以未婚的身分拓展事业,不过丈夫不在的婚姻生活也满不错的,因此现状总之是埋头于工作之中。

值班的店长发现拜蕾塔之后,微微点头示意,但也仅只如此,立刻就去接待客人了。店长知道当老板带着米蕾娜来时是私人行程,因此不会多加干涉。

环视店内,小姑的双眼都亮了起来,看着那些展示出来的礼服,她不禁发出轻声赞叹的模样,确实是这个年纪会有的反应,令人莞尔。

「米蕾娜要不要也来做件礼服呢?」

「可以吗?」

「当然呀。现在正好推出新作,可以挑选你喜欢的设计喔。这个系列很受欢迎,很快就会卖完了,趁现在让我送你这个可爱的妹妹一个礼物吧!」

「谢谢你,蕾塔姊姊。」

当她们站在礼服旁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轻笑的声音。

「你们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感情很要好的姊妹一样呢!」

「舅舅大人,你来了啊。」

「嗯,刚好抽出一点时间,总算能来见见可爱的侄女了。」

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型修长的男人张开双手迎向拜蕾塔。

飘逸着一头接近黑色的焦茶色头发,一双翡翠绿的眼睛开心地眯细起来。

他是萨缪兹-艾德,虽然年近四十,但外貌看起来年轻许多。然而端正的脸蛋让他显得别具威严,是个既能看起来显得年轻,也能看起来显得成熟的男人。

他同时也是不仅止于帝国,旗下店铺遍及大陆全境的海雷因商会的会长。顺带一提,拜蕾塔的这间店也是由他出资。

「欢迎回来。舅舅大人过得还好吗?」

奔向他怀里互相拥抱时,拜蕾塔也端详起舅舅的脸。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的样子,让她松了一口气。

「我只是出国去谈个生意而已。现在看到我可爱的侄女,精神都振奋起来了。」

萨缪兹之前到东边的邻国纳立斯王国谈生意,一去就是半年左右。

毕竟牵扯到大笔的金钱,应该是一桩有意义的洽商吧。由于是有些隐情的一场商谈,拜蕾塔之前也满担心的,看来表面上是没问题的样子。

「能让敬爱的舅舅大人这么有精神,我也觉得很高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前天喔。来,让我仔细瞧瞧吧,拜蕾塔。」

「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不会再像米蕾娜那样还有所成长呀!」

「确实,只是半年不见,米蕾娜已完全是个淑女了呢。这么说也没错。即使如此,一段时间没人盯着,都不知道你有没有捅出什么篓子,实在让人无法掉以轻心。」

舅舅知道拜蕾塔很疼爱她的小姑,时不时也会带她到店里来,因此他们也彼此熟识。但总觉得任谁跟个性沉稳的米蕾娜相比,都会像个男人婆吧!

「哎呀,这么说还真过分。我也是个十足的淑女喔。」

「才为你进到全国最优秀的高等学院就读感到开心,却一天到晚在校内引发骚动;看你顺利毕业,正觉得安心,竟然在我去谈生意的时候就嫁人了;想说你在结婚后应该会多少安分一点,现在不但扩大经营商店的生意,还擅自盖起了制衣工厂。害我都不敢开口问你,这半年来又做了哪些事情。」

在那双完全不带一丝笑意的翡翠绿眼注视之下,拜蕾塔不禁撇开了视线。

拜蕾塔是在十二岁时,进入帝国引以为傲的高等教育机构史塔西亚高等学院就读的。然后就在十五岁毕业,并于十六岁结婚。在这段时间引发的骚动,确实是难以称为淑女的行径,不过,这也是有着逼不得已的苦衷。

但也因为这样,她现在在社交界被说得像是玩弄男人的恶女一样。像是跟公公、舅舅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或是念书时把学院里的男生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等等,被形容得很难听。这些谣传似乎出自嫉妒拜蕾塔的美貌之人、商场敌手,或是丈夫过往的恋人们。能放出这样的毁谤也真是厉害,但说穿了拜蕾塔也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埋首于工作之中,没时间顾及这些。换句话说,就是放任谣言四起。

得知这些谣传的舅舅一直都很担心,但他也反过来利用这些谣传,不让那些等闲之辈靠近拜蕾塔,因此也没有积极去澄清这些谣传。

萨缪兹是母亲的弟弟。虽然是经商家族的二男,但不知不觉间就离家去做生意了,那就是海雷因商会。经历二十几年的努力,让海雷因商会成长为不仅止于帝国,店铺更遍及大陆全境的大规模商家,而且现在依然持续成长中。拜蕾塔自诩奔放的个性、顽强的商人精神都源自舅舅,因此听他说无法对自己掉以轻心这样的评价,总觉得不太能释怀。

舅舅在社会上也染指相当狠毒之事的传闻,然而那些都并非事实,大概也参杂了对他眼红的嫉妒。他跟自己一样有着响亮的浑名,并以此赚取利益;自己不过是也找到了同样的手法罢了。

不过拜蕾塔知道,别看舅舅这样一脸爽朗的外貌,其实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因此也有点难以强烈否定那些谣传就是了。

代替忙于经商的双亲、将舅舅养大的人正是母亲,因此他也怀着相当深刻的感谢,比起双亲所说的话,他甚至更听从姊姊。从她要跟父亲结婚时,表达强烈反对意见的并非外公而是舅舅这点,就能看出端倪。父亲好像被舅舅欺负得满惨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会回想起当时的记忆,父亲直到现在也很害怕舅舅的样子。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如此疼爱与母亲很相像的她。

萨缪兹强烈主张有商业头脑的拜蕾塔不要结婚比较好,甚至宠溺到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一间店面经营。表面上用的是管理店铺的店长名义,但资金全都是舅舅提供,随拜蕾塔经营──那就是现在这间店的前身。成年之后,拜蕾塔已经将所有的名义都换成自己的名字了。

拜蕾塔也知道自己深受宠爱,但相对的,在各方面看来也都让舅舅担心不已。

「虽然结婚了,但都还没见过面,丈夫就跑去上战场了,所以根本没什么感觉,要我因此安分下来是不可能的。而且我在夫家还过着比待在娘家更自由的生活,这点舅舅应该也很清楚才是吧?」

「说是自由,但父亲大人一天到晚都要差使姊姊大人呀。今天在吃早餐时,也被吩咐下午要待在家里呢,好像又要谈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什么?」

在米蕾娜的表情阴沉地这么打小报告之后,萨缪兹的脸色也为之一变。

「米蕾娜,你也真是的,我不是要你别担心吗?没有任何会让舅舅大人担心的事情,父亲大人只是找我商量一点关于领地的事情罢了,像是要我帮忙看看领地的收支报告,或是问我最近市场的动向之类,基本上只是陪他闲聊。之前有时也会带我到领地视察,但最近几乎都没有了。」

「原来如此,以前教过你的事情派上用场,也让我觉得很开心,我的宝贝外甥女真是伶俐,既聪明又可爱啊!但如此一来,就令人想不透了,我最近有耳闻斯瓦岗领地不太好的谣传。」

本来以为舅舅又开始讲起客套的夸赞,差点就要随便听过去,然而最后一句话语带令人不安的感觉,让拜蕾塔也跟着绷紧神经。

「舅舅大人是哪里听见那种传闻的呢?在我接获的报告中,都表示斯瓦岗伯爵的领地经营得满顺利的,而且在社交界也没特别听到不好的谣言呀!」

与拜蕾塔刚嫁过来的时候相比,状况已经稳定许多。毕竟刚嫁过来的时候,公公一点也不在乎领地的经营,还全盘丢给佣人处理;就连实际踏入领地的次数,也是好几年才一次的样子。由于国家会派遣行政税务调查官去检查,他甚至曾大言不惭地说反正这只要看调查官提出的报告就好,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察觉这件事之后,拜蕾塔就拎着公公的脖子强行带他去领地视察,现在想想也成了一段美好的回忆。一起搭乘马车前往领地时,可真是一整路都听他埋怨,公公到现在甚至还会翻出当时的旧帐来。为什么我非得要这样带领主前往领地才行啊?自己又不是负责监督领主的人……拜蕾塔会在内心一再抱怨这件事也是无可厚非吧?

待在领地的执事长有时会送来一些像是陈情书的信件,但感觉都不是那么迫切的事情。不,说到头来应该是要交到领主手上的陈情书,会送来给拜蕾塔这件事本身或许就有问题。尽管一边自省当时应该要多抱持一点危机意识,然而时常陪同出席的社交场合上也不见什么奇怪的状况。讲到领地也都是正面的传闻,没听过有什么负面的消息。

「因为有人巧妙地掩饰了这件事情。甚至连敏锐的商人们,都会特别留意不跟那边进行太大笔的交易。」

「哎呀,这样听起来还真危险,能不能请你说明得详尽一点呢?」

一旦向上抬起视线看着舅舅,他就一副相当开心的样子扬起笑容。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虽然很想亲口跟你解释,但说起来太花时间,就事先整理成一份报告了。」

萨缪兹将拿在手上的信件递上前去,还抛了一个媚眼。拜蕾塔一边道谢并接过了报告。

看样子回家之后得向公公问个清楚才行。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据说邻国答应劝降了。」

「艾德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呢?」

米蕾娜发出惊呼。

「这代表两国将缔结停战协定。实质上迎来战争终结。报纸近期应该就会报导这件事。也就是说,你的兄长要回来了喔。」

「咦,兄长大人要回来了?那、那么姊姊大人……会、会怎么样呢?」

平常就有告知斯瓦岗伯爵一家人,等战争结束,安纳尔德确定要从战场回来时,拜蕾塔就会跟他离婚。公公虽然不太情愿,但婆婆跟小姑都大力赞成,应该是因为她们知道安纳尔德冷漠的一面吧?她们甚至当面对拜蕾塔说过,就算有他这个丈夫,日子也不会幸福。

既然她们都保证就算他回到家里,可能也对拜蕾塔一点兴趣也没有,那就更想跟这样的丈夫离婚了。

拜蕾塔已经二十四岁,但她还有许许多多想挑战的事情。战争一旦结束,帝都也会跟着复兴吧?既然需求会增加,生意也会跟着好起来,热络的景气想必是现今无法比拟。

拜蕾塔的商人脑筋已经快速地动了起来,世上还多的是她想卖的东西、想采购的东西。怎能容许受到一个对自己毫无兴趣的丈夫阻挠。

「我听说会从南部战线开始撤退,但第一批应该是下级士兵。你的丈夫是负责指挥的校官,现在大概还待在前线基地吧!」

「那我这就寄离婚书状过去,得赶紧行动才行。」

「姊姊大人,虽然有些寂寞,但我还是会替你加油的。」

「谢谢,米蕾娜。也谢谢舅舅大人告诉我这个消息。」

「如此一来,我的宝贝侄女就会恢复自由身,再多的协助都在所不惜。顺利的话,要不要一起去西南方采购呢?我找到一些有趣的矿石,想必你也会喜欢。」

「舅舅大人真是的,也太心急了,但我很期待喔!那么,我得赶紧去见父亲大人了。」

拜蕾塔面带微笑,然而挺直的背脊所散发出的气魄非比寻常。

一回到斯瓦岗伯爵宅邸,拜蕾塔就立刻奔向公公的办公室。一听到做正当生意的商人会收手,她就已经觉得事情相当可疑了,但在回家的马车里看起舅舅给的报告时,还是倒抽了一口气。

根据那份报告显示,事情是跟领地的谷物有关,实际收获量计算出来的纳税金额跟申报的数字有所出入。简单来说,就是贪污。

听瓦纳鲁多说,刚好负责巡视领地的调查官今天下午会带报告过来,因此拜蕾塔先将离婚书状的事情摆在一旁,主动表示要一同出席。是不是之前不该将所有领地工作都交给担任领主的公公处理呢?然而,这本来就是公公的怠慢所致。

强忍下想逼问公公的心情,拜蕾塔一边警戒调查官,伺机而动。

「领民们都困苦到连要图个温饱都有困难……」

一如公公所吩咐、在午餐时间过后现身的调查官,一脸悲痛的样子倾诉着,他颤抖双肩的模样,甚至教人感到怜悯。

隔着办公室里的会客区与之对峙时,那逼真的演技让拜蕾塔顿时语塞。然而公公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用冷漠的语气说:

「已经有另外送物资过去了吧?为什么还会不够?」

「不,那些物资都已经分发下去了。然而今年出生人数较多,因此数量不足。」

坐在公公旁边的拜蕾塔对他问道:

「明明作物歉收,出产人数却比较多吗?」

「咦?是的。」

「请问现在死胎及死亡人数各为多少呢?」

「呃,这……呃,我记得在这边……请参考这份资料。」

接过调查官拿出来的文件,一一看过上头记录的领民人口、出生人数、死胎人数,以及死亡人数等数字。然而只是粗略看过去,就让拜蕾塔不禁皱起眉头。

「那个,从这份资料看来,跟往年相去无几啊。」

「这……确实如此呢。」

「咦?但都因为作物歉收而造成物资不足了,为什么死亡人数还是没有太大变化呢?」

拜蕾塔的提问,让调查官神色大变,那不再只是悲痛而已,真的是一脸铁青。感觉好像马上就要昏倒一样,公公也顿时察觉他的反应很可疑。

「这是怎么回事?」

「非常抱歉,应该是文件有所疏漏。大概是我带成在某个环节有数字出错的资料了。」

「开什么玩笑!」

公公怒吼一声并站起身来。

接下来就进行得相当迅速了,立刻对调查官严厉追究这件事,让他自白。根据他的说法,这似乎出自领地的执事长所下的指示。

在那之后,就把调查官交给宪兵处理了。虽然有确认到他的其他罪行,但基本上领地的问题都是领主该解决的事情,因此也不用期待宪兵还会给出什么情报。只能为了不再让他罪加一等并送进牢里而已。

在剩下两人独处的办公室里,拜蕾塔看向气愤的公公。

「什么叫经营状态毫无问题,问题堆积如山!」

「毕竟父亲大人个性坦率,更犹如善人典范般不加怀疑,想必平时也是形式上收下报告、不会严加查核,就让调查官回去了吧?只是稍微调查了一下,就能发现谷物的收支数字已经有好几年不吻合了。总之,父亲大人还是先跑一趟领地,严格地监督一下比较好。平常看您总是没待几天就回来,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这样说来,是您的监督不够透澈喔!」

「啧,你还是一样讲话这么嚣张……就算花再多时间去领地视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闻言,拜蕾塔硬是吞回「怎么可能没差」的顶撞,并尽可能保持冷静地说:

「似乎是有一群可疑人物在盗卖谷物的样子,而且还是卖到邻国去……」

「你从哪里听说的?」

「商人有商人的情报网呀。」

让公公瞥了一眼萨缪兹给的报告内容之后,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你也跟老夫一起去。」

「我吗?」

「包含移动日程在内,跟老夫前往领地十天左右,你去调整自己的工作,配合安排。毕竟还要搜集这边的资料才行,就在一个月内前往好了。」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我接下来还有新款的礼服要上市……也要推广这一季的流行趋势……」

「跟领民相比,何者重要?」

这是什么宛如新婚妻子会说「工作跟我哪一个重要」的问题啊?从没想过竟然会从年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瓦纳鲁多口中听到这句话,一点也不可爱,而且完全不会让人感到怦然心动。但是,即使丈夫不在,只要家里还有这个蛮横的公公,媳妇好像也只能服从了。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要一同前往斯瓦岗伯爵家领地视察。然而,拜蕾塔今天的目的不只是要报告关于调查官的事情。

「父亲大人,您知道即将缔结停战协定的事情吗?」

「喔,确实有听说这么一回事。真的要缔结协定?这么说来,家里有收到要寄给儿子参加典礼的邀请函,那应该就是庆功宴吧?」

「应该是呢,所以说,我想寄出以前拜托过您的离婚书状。」

拜蕾塔一边说着,一边将准备好的离婚书状拿到瓦纳鲁多的眼前,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内容就冷哼了一声。

「这书状的内容还真是讽刺,而且你竟然是真的要离婚?」

这封信写着要给素未谋面的丈夫确实有些讽刺,但对拜蕾塔来说,这是毫无虚假的事实。内容旨在听闻战争结束,因此要跟丈夫离婚。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要写的内容。

「是可以协助你寄出这封信,但要是儿子没有任何回覆,老夫也没辙。」

「当然,我可不能再多加劳烦父亲大人,您只要留个署名就可以了。」

对方是个没见上一面就前往战场的丈夫,既然对自己没有任何执着,应该会干脆地答应离婚才对。虽然凡事都有可能发生无法预测的状况,但这次想必只要送一封信过去就能解决了。

「你就这么想离婚?也没见你有想改嫁他人的意思啊。」

「毕竟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要结婚呀!我可不想被丈夫束缚。」

「比起束缚,儿子应该会随你过自己的生活吧,跟现在也相差不远。」

「即使如此,在许多状况下,妻子还是必须跟丈夫一起行动;而且,也会有些事情不希望妻子去做的吧?再怎么说,应该都不会答应妻子出国采购才是?」

「老夫是不知道他会干涉到什么程度,但大概不会随便让你出国吧?」

「那就太痛苦了。一想到说不定会错过商机,就让我感到万分恐惧。而且采购商品时,我还是希望能够亲眼确认。」

拜蕾塔这么强调之后,公公傻眼地叹了一口气。

「可真是商人本性啊。」

「谢谢您的这番赞扬,就是如此,我才想恢复自由身。」

「随你高兴,但你还是要陪我去视察领地,就算缔结了停战协定,他也不是马上就会回来。」

「话虽如此,他也可能随时都会回来呀!所以我希望能够尽早离开。说到头来,领地问题本来就是父亲大人的工作呢!」

「哼,一开始指出疑点的是你,老夫可要你负责到最后。为此,你得继续留在家里一段时间。反正儿子就算从战场归来了,想必也不会回到家里吧!」

公公语气平淡地说。他们父子关系确实很差的样子,就连佣人们都是异口同声地断言,若非特别重大的场合,拜蕾塔的丈夫是不会来到这个宅邸露脸的。

「我知道了,届时会与父亲大人一同前往领地。」

就算信寄出去了,他也确实不见得会立刻归来;就算真的很快就撤退了,大概也不会跑来见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妻子。自己的行囊也都已经整理好,随时都能离开,不过接下来这一个月还是得配合公公才行。

拜蕾塔竟然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还是有点舍不得这个家。

「说来也真奇怪,明明一天到晚都被父亲大人使唤……没想到在这里的生活也过得满开心的呢!」

「你还是一样,蛮不讲理的话都能直言不讳啊。至少也有点淑女风范,文雅地道谢一下吧?」

「哎呀,父亲大人才是,夸赞人的品味一点都没变呢!直到最后都没能矫正这一点,真令人感到懊悔。非常抱歉,是我能力不足。」

面对乖乖道歉的拜蕾塔,公公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紧闭起嘴巴。然而,要是再更惹怒他就太危险了,说不定还会闹起脾气,不愿在信上署名。

「我也会去调查一下关于谷物的事情,还请父亲大人在信上签下一笔。」

拜蕾塔提出退让的意见加以安抚,于是公公在离婚书状上署名之后,还印下了伯爵家家徽的封蜡。

虽然在那隔天就把信寄往战地,但过了半个月也是音讯全无。由于《帝国日报》后来也刊登出正式缔结停战协定的消息,因此丈夫肯定是要归来了。然而,即使是邮递时程有所延宕,也不至于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有消息。

尽管觉得费解,要去领地视察的日子也一天天逼近,拜蕾塔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瓦纳鲁多整理了至今从领地传回的所有报告,并总算将放在帝都的资料都看过一次了。由于前往领地视察的日子就订在四天后,拜蕾塔也一边整理工作并做好准备。

就在这样日常中的一个深夜。

拜蕾塔忽然察觉房间里出现他人的气息,并醒转过来。四下很昏暗,从窗帘的缝隙间照进来的月光,是唯一可以仰赖的光源。

寝室里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然而,却能感受到他人投来强烈的视线。

不经意撇过头去,就能看出有个男人正站在床边。在勉强只能看见他身形的轮廓、模糊表情的视线之中,拜蕾塔强忍下惊吓的哀号,缓缓撑起身体。

半睡半醒之间的朦胧视野中,只见轮廓总算清晰了一点的男人有着相当漂亮的脸蛋。细长的双眼,挺拔的鼻梁,以及一对薄唇,五官全都端正到几乎教人害怕。

「老公,初次见面。以这样的打扮相见真是抱歉。」

「呵,初次见面。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穿着睡衣是理所当然。怎么会知道我就是你的丈夫呢?」

低沉的嗓音,听起来还满顺耳的,他开心笑着的模样也让人抱持好感。在大家口中这个残忍、冷酷之类,总之是个冷冰冰的男人,此时的神情却很柔和──看来传闻终究只是传闻罢了?

然而,拜蕾塔却觉得站在一旁的男人好像在压抑着某种气愤怒火似的冷漠。不知道他究竟是对什么事情看不顺眼,感觉就像在按捺不悦的心情。

自己的脖子一阵发麻。

通常遇到要格外小心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感觉。像是遇到伤脑筋的客人,或是公公硬是将棘手的工作塞过来找麻烦的时候。

「家里的人跟我说这里是夫妻的寝室,而且能像这样堂而皇之地凝视女性睡脸的人也很有限。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家里来的呢?」

刚嫁来这个家的时候,就有听人说明过这里是给他们夫妻俩的房间。本来好像是丈夫母亲在用的房间。这里跟安纳尔德的房间连通在一起,所以就改建为夫妻的寝室。旁边是丈夫的房间,另一边则是安排给拜蕾塔的房间,三个房间连通在一起,中间休憩之处就是夫妻的寝室。

「我刚刚才到。」

虽然这么说,他身上却是简朴的衬衫及休闲裤的打扮。对于他并非穿着军服,而是日常服饰,拜蕾塔总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看都不像是才刚从战场回来,而是一副已经安顿下来的感觉。但她并没有言及这点,并向他慰劳道:

「辛苦你了,请好好休息。」

「我会的,但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早点跟你说比较好。」

他高举起拿在手中的一封信,那是拜蕾塔在大约一个月前寄往南部战线的离婚书状。看来是有顺利送到对方手中,但此时却笼罩着一股与安心相去甚远的气氛。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原本以为会在双方同意之下答应离婚,然而从他身上却感受不出这种倾向。忍着背部滑落的冷汗,拜蕾塔故意缓缓开口:

「这样三更半夜的,是要跟我说什么呢?」

「也是,要谈的内容,确实不比在战争一结束就说要离婚还更令人出乎意料。」

他在生气。

而且相当恼火。

他沉稳的语气可说是相当平静,真要说起来,能算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但不知为何就是能感受得出他极为愤怒。

拜蕾塔差点就要啧了一声。因为不想跟对方见面,所以才盘算着只将离婚书状寄过去之后就赶紧逃离这个家;没想到对方竟然朝着挽留的方向采取行动。

她甚至想过,丈夫可能还会乐得答应离婚。然而这样的做法似乎错了。如此一来,为了看穿这个男人的心思,就得更了解他一点才行。

「老公,非常抱歉。我本来只是想为忙碌到没时间见上一面就赶赴前线的你,多少减轻一点负担。何况就算回来了,你想必也要忙于工作,总不能给你带来麻烦。」

「是没错,我确实一直忙于工作,几乎没有什么私人时间。但毕竟是在战场上第一次收到妻子寄来的信,多少还是感到有些雀跃。但可真没想到竟是要提离婚的内容,那确实让我焦急不已。」

他用完全感受不到焦急的口吻这么说。男人话说至此,便像在试探般开口说:

「你现在依然想跟我离婚吗?」

「是呀,这是……当然。」

「如果你想离婚的理由是素未谋面,我们现在就像这样面对面交谈了,因此也无法成立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呢?」

「八年来都将妻子置之不理,应该足以成为离婚的理由才是。」

「原来如此。但战争期间算是特例,我想,现今也有许多夫妻都是这样吧?而且战争一结束就立刻提起这件事情,想必在你心中没有丝毫要慰劳战场上的丈夫的打算?」

到前线作战当然很辛苦,但就算没有自己的慰借,想必也有很多人愿意抚慰一如传闻貌美的丈夫吧。实际上,就连在昏暗的光线中也都能看出他端正的容貌,想成为他妻子的人,应该多到双手都数不清才是。多亏如此,让拜蕾塔受到各方投来的嫉妒与羡慕,在社交界被人在背地里坏话说尽。明明多的是想成为他妻子的人,难道自己就不能想将这个身分交付给其他人吗?

真的不懂他为什么要执着于自己。

「对你来说,才真是不需要一个素未谋面的妻子吧!」

「以我的立场来讲,已婚的身分对我相当有利。往后要参加军方举办的活动时,与妻子一同出席也不会产生无端的纷争。」

原来如此,这才是真心话啊。拜蕾塔这么在内心暗忖着,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如果有个花瓶妻子,对他来说才是工作环境上会比较顺遂吧?这种事情给想做的人去做就好了,没道理要自己配合到底。

因为会被强行加诸妻子的身分,才会打算要在他回来之前赶快逃离;因为表现出对拜蕾塔不感兴趣的样子,才以为安纳尔德会很干脆地答应离婚,并另娶一个妻子。然而,此时面对的现实情况却出乎意料。

忍不住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恼火。

他这么说的意思,就是甚至懒得再去找一个新的妻子──之前可都没听说他是个这么怕麻烦的人。

「不过我连一封信都不曾写给你,这八年来完全没有回家看看你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也不能践踏你想离婚的这份期望。所以,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虽然那样嘲讽自己寄出离婚书状的事情,但他所说的话也足够令人出乎意料了。拜蕾塔立刻就闪过这样的想法。

「赌一把?」

感到费解地这么反问,安纳尔德便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你要是赢了,我就答应离婚;然而如果是我获胜,你就得当我的妻子一辈子。」

「男士们真的很喜欢下赌呢。竟然要用这种游戏般的方式决定生涯大事……」

「还是说,你不跟我赌呢?如此一来,你就只能像只笼中鸟,在我的束缚下结束此生。」

男人为什么总是深信主导权在自己身上呢?听闻这种傲慢的话,尽管觉得傻眼,然而站在女人立场的自己,可说是等同于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悄悄在拜蕾塔累积至今的自尊心上点燃了火苗。

「既然能够自由选择,我当然要挣扎到底。」

「呵,你这个人果然就是要这样回答才对。」

才第一次见面而已,他又了解自己什么了?拜蕾塔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这么轻易就被人看透。

掩饰烦躁的情绪,她歪过头问:

「那么,要以什么当赌注呢?」

「既然是要赌上人生,就用相衬的事物当赌注吧。接下来这一个月,我会跟你上床,端看能不能怀上孩子而定,这样如何?」

「什……!」

即使是拜蕾塔也不禁语塞。

至今与其说相当自爱,还比较接近对这方面的事不感兴趣,就这么活到现在。早已过了理应还是处女的妙龄。然而实际上就还是个处女,这也没辙。然而,总不能委身于一个自己也不爱的男人──更何况还是为了一场赌注。

而且,竟然这样看待孩子。

未免太过轻视一个会诞生于世的生命了。还是对上战场的人来说,并不认为士兵的人数是一条条生命,不过是数字而已呢?是长久以来的战争麻痹了他的感受吗?还是说,他的个性本来就是如此?

然而另一方面,也有一道声音告诉自己「只要忍耐一个月就能重获自由」。就算这一个月跟他发生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能怀孕,就这点来说,算是对他不利的一项赌注。

时不时就耳闻有些夫妻会悲叹着想生个孩子却无法实现。

拜蕾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认为这会不会就是丈夫最大限度的让步?但这也不改他瞧不起人的事实,拜蕾塔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表现出这种接近厌恶的态度。

说穿了,在要嫁过来的时候,就早已做好会因为丈夫而失去纯洁之身的觉悟;不过当初确实也是一心计画着要如何逃离就是了。换句话说,早就认为这个行为本身应该无可避免而死心了。

无法退让的,只有一件事情──

即使如此,也想得到自由。

「你要怎么做呢?如果你要就这样继续当我的妻子,我也完全没问题就是了。」

「你应该不会再重新考虑一下赌注的内容了吧?」

「本来就该做好多少承担一些风险的觉悟才是?」

「为什么妻子也要承担风险呢?」

「战争期间将你弃之不顾是我不对,但是,既然我都听从妻子想离婚这样任性的要求了,双方应该都要承担应有的风险才对。」

说这是妻子的任性啊。

尽管自愿上钩,但自己终究是个商人。

在商场上的确要有承担风险的觉悟,然而能够设法回避风险,才是一流的商人。现在不但没有时间好好沉思,也很容易想像得到眼前的男人大概是不会颠覆这项提议了。

「我知道了,就一个月,请你务必要遵守约定喔。」

「好,我会遵守的。不然,要写下字据也可以。」

「那能请你准备吗?」

「没问题。这样我就视作你同意啰。」

这么说完,他突然就压上拜蕾塔的身体。

「你、你要做什么?」

「赌注即刻开始了喔!今晚就当作初夜吧。」

「初、初夜?你都还没写下字据给我!」

「但你已经同意这项赌注了吧?反正无论现在还是往后,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要、要做的事……呀啊!」

在埋怨的话说出口之前,睡衣交叠的衣襟就被直接敞开。

随之弹出的乳房让拜蕾塔的脸瞬间热了起来。

做好这样的觉悟早已是八年前的事情,谁能想像得到他会突然回来,更立刻就要索求自己的身体──羞耻的感受顿时袭向混乱的脑袋。

「你做什么!」

「我只是在确认妻子的身体而已,身躯比想像中还要美丽,来,你别遮了。」

丈夫拉开了自己遮掩在胸前的手,并固定在上方。四下虽然昏暗,但从窗帘的缝隙间穿透进来的月光,以及从走廊透出的光线,就足以让人看得清晰。在无法遮掩的状态下,全身上下都被他紧盯着打量一番,让拜蕾塔更感害羞。

「腰这么细,胸部却是如此丰满,这副身躯都不知道诱惑了多少个男人……」

都还来不及追问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丈夫的手就抚上了胸口。感受到刺激,自然就流泄出甜美的细吟,一阵酥麻的感受更是直击腰际。

对于第一次感受到的欢愉心生困惑,尽管拼命想压下身体的感受,却丝毫不见效果。

「等一下,不要……这样好奇怪。」

「你只是很有感觉而已,坦率一点,感受这份欢愉吧。」

缓缓向下抚去的手给全身带起一股战栗,只是这样触摸而已,就按捺不住发出娇嗔。

明明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触碰身体,却几乎做不出像样的抵抗。才以为这是对于未知感到恐惧,却又完全不像这么一回事似的,一味地受到难耐的感受侵袭。

混乱的脑袋渐渐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一般,无法清晰地思考。感觉就像被自己背叛了一样深受打击,但千丝万缕的思绪很快就紊乱不已。他的手跟舌头都牵引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舒坦,更有令人发颤的快感在体内乱窜。

他的手就这么抬起纤细的脚,但拜蕾塔依然只是茫然地任凭他摆布。

「乖孩子。来,舔一下。」

他修长的手指伸到嘴边,在如醉如梦的朦胧思绪之下,只能照着他说的伸出舌头舔上手指。分明只是这样的动作,内心却难以置信地高昂起来。这时,他忽然抽走了手指。

「嗯……」

「不用发出那种很想要的声音,我立刻就会满足你了。喏,这边让你比较舒服吧?」

他的手指在体内迸发微弱的火花,太过强烈的感受让拜蕾塔不禁伸手攀住安纳尔德的身体。

「啊!嗯嗯……怎么……!」

「不用这样装纯情,我还是会好好满足你的,很舒服吧?」

他的手指不断放大了身体深处的热度。一阵难以言喻的欢愉渗入四肢百骸,表情跟声音也都渐渐陶醉不已。

「啊啊……!」

「真是放荡的身体。别露出那种不够满足的表情,你想要的是在更深处吗?」

随着激烈的动作,声音也越来越难以抑制。接连不断地发出的娇嗔,让他扬起嘴角。

「尽情放荡也没关系喔,请让我多认识你这个妻子吧!」

时隔八年的初夜,就这么缓缓流逝而去。



安纳尔德将经历初夜而累到睡着的拜蕾塔留在床上,迳自打算去洗澡便穿起放在寝室里的睡袍。

黎明时分的房间里还是有些昏暗,但至少可以看得见东西放置的地方。他淡漠地行动的态度难以想像是在一阵激情过后,然而这也是一如往常。

不过昨晚,就连自己也觉得好像太粗鲁了。很久没有像那样被一股怒火般的激昂驱使着。而且怀着那样的心情跟女人上床还是头一遭。对自己来说,就连在战场上的时候,要抑制性欲都并非难事。就算没有对象,也多的是可以让自己趋于平静的方式。就这点看来,或许可以说是安纳尔德的洁癖。

这样的自己竟会像在找麻烦似的跟看不顺眼的女人上床,光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更没想到竟真能这么干脆就发生关系,甚至有点扫兴。她在就要发生关系的时候确实有出声抗议,但实际上看起来也是相当陶醉的样子。本来没有打算要让她荡漾到像在讨她欢心一样,但也确实受她诱惑到令人恼火的程度,动作也就自然地变得粗鲁。

会结婚也是出自长官的命令。因为本来就不感兴趣,所以就跟长官说希望是一位有骨气又有胆识的女性。原本还觉得很有趣地笑了笑的他,没想到竟真的介绍了一个对象,于是不小心就答应下来,成了一切的开端。

还以为上战场可以让自己的人生增添一点乐趣,实则不然。然而当局势步步迈向停战时,却又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因此战场应该还是有给予自己一点刺激吧?不过,也就仅此而已。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大型战事,或许会被派去镇压一些小规模的内乱,但大概也不会那么频繁发生才是。

正当觉得有些郁闷时,素未谋面的妻子所寄的信,就送到战场来了。

这才回想起自己已经结婚的同时,看着信件内容因而多少抱持了一点期待,大概就是一个错误吧。从信件的内容看来确实充满挑衅意味,感觉得出对方是个有骨气又有胆识的女性。接下来就对这个连自己都忘记她的存在,也素未谋面的妻子产生了兴趣。

接到归还命令之后,回到帝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安纳尔德但并没有直接回老家,而是悄悄回到军方配给的住处搜集关于妻子的情报,没想到她竟是个天大的恶女。

传闻中以她跟知名富商的舅舅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为首,其他像是在就读帝都第一的史塔西亚高等学院时,还跟同学爆发刀伤争执的事件;在跟自己结婚之后又跟父亲有着亲密关系;甚至只是到斯瓦岗领地三次左右,就收服了大批信众的样子。虽然不认为她跟这些人全都有着肉体关系,但这令人晕眩的不悦,甚至让自己对介绍这种对象的长官起了杀意。确实是有骨气又有胆识,完全吻合自己给出的条件,但还真是个荒唐的恶女。

这样的妻子提出了离婚的要求,不知道是出现了条件更好的对象,还是单纯想断绝跟公公之间的关系呢?无论如何,对因为跟自己毫无关系之事而想逃离的妻子,安纳尔德第一次产生了激昂的情感。

他甚至不禁佩服起对方,竟然能将自己惹怒到这种程度。

「竟然娶了一个这么不得了的女人,但要顺着对方的愿望离婚也很令人火大……」

是会应允离婚,然而,也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安纳尔德在脑子里缜密地拟定计画,并想到了这个赌注。

搜集到情报也做好准备的安纳尔德,趁着深夜时分潜入妻子睡觉的寝室。

蹑手蹑脚地靠近之后,在透进来的月光底下,女人正在熟睡当中。

看样子是没有堂而皇之地跟父亲一起睡。

只靠着淡淡的月光无法鲜明地看清她的发色,但即使闭着双眼也是个美丽的女人。那纤长卷翘的睫毛感觉几乎能在眼下留出阴影,向上勾勒出弧度的鼻形也很漂亮。再加上那澎润性感的双唇,以及遮掩在被子底下的起伏曲线……全都足以让人联想至今不知道诱惑了多少男人。

心想「这就是自己的妻子」并盯着看了一阵子之后,她的双眼忽然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

女人察觉到站在床边的安纳尔德并撑起身体,也没有发出惊呼,就这么平静地开了口。这女人到底是有着多大的胆识!而且能冷静地判断出自己的身分,教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有睡着。

不愧是一直游走于好几个男人之间的女人。

还在看状况思考要怎么搬出赌注才好时,她立刻就要自己赶紧去休息。感受到那股要把自己赶出房间的态度,让安纳尔德不禁意气用事。

自己的妻子竟然没有要慰劳从战场回来的丈夫,自顾自地利用完就想离开了吗?抱持过度的期待确实是自己太愚蠢了,但无论这样告诉自己多少次,依然无法消弭打从心底涌上的那股黑暗混浊的情感。

尽管自己是个不太懂心思微妙的变化、宛如人偶般的人,但情感也没有淡漠到连被瞧不起还能处之泰然。

一说出赌注的内容,就连她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总算是答应了之后,立刻就将她压倒在床上。自己并不是想要孩子,不过是想嘲弄她而已。仅是单纯想看看这个至今无论跟多少男人上床都没生过孩子的女人,面对这样的条件时,究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当然,我没打算要一辈子跟她当夫妻。如果可以一吐怨气,之后就会将她弃之不顾了。更何况自己还有工作要处理,并没有闲到还能搭理她。这一个月是军方给自己的假期。即使如此,要将难得的休假都耗在这种事情上也太蠢了。

然而,看着答应这项赌注的妻子,安纳尔德不禁后悔了。她是不是觉得胜券在握?说不定她其实是生不出孩子的体质?否则安纳尔德实在无法想像,也不愿去思考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理由,宁愿做到这种地步也要逃离妻子的身分。

于是就这么粗暴地拥抱了她的身体。

究竟有几个男人碰过这副身体了?自己将会成为那其中一员。我并不是因此感到厌恶。但一想到怀中是父亲也曾碰过的对象,就觉得心情有些复杂。只是这样而已,而且那也不过是细微的动摇。

至今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处女。既然挑选的是不留后患的对象,当然必然如此。因为这样,觉得她体内既生硬又狭窄的感受,也仅认为她的身体应该本来就是这样而没有多想。反正也足够湿润,行为本身也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分析情报,并做详尽的解析。

平常工作时都在做的这些事情,为什么这一晚的自己偏偏没有做呢?

明明正确的道路以及答案都在在浮现于眼前了。每当回想这个初夜,安纳尔德就会产生难以言喻的心情。然而,不管回想多少次,得出的结论都是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没有注意到吧?

──就这样,迎来了令人冲击的早晨。

明亮的朝阳照耀下,此刻安纳尔德在沉睡的妻子身旁深陷绝望之中。

完全无法整顿自己的思绪,脑中呈现一片空白。不,应该说能够理解,只是无法接受而已。

洗完澡之后,才正想回自己的房间睡回笼觉时,不经意循着卷起的被子看去,并凝视着纯白的床单──正确来说,是凝视着落在上头的污渍。

是血迹。

大小就跟平常别在胸前的勋章差不多而已,不可能是致命伤。

这是在战场上常会见到,但在自己家里不太常看见的东西。不,如果不小心被刀刃割伤手指也是会看见。安纳尔德不禁自嘲起那又怎样。

确实自知深受动摇,因为那样一点点的血迹,将为自己带来足以颠覆整个人生的冲击。



拜蕾塔早上清醒之后,已经不见丈夫的身影。

身旁的床单已经不再留着温暖,他应该是很早就离开了吧?说不定根本就没有睡在自己身边,毕竟床单整齐到让人不禁这么联想。

拜蕾塔被换上新的睡衣,身体也被擦干净了。会不会是安纳尔德替自己整理的呢?他或许还是有在反省,竟凭着满腔怒火度过这个初夜?虽然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这种坦率的个性,总之有这个可能性的也只有丈夫而已。

即使他将自己身上整理得好像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很可惜的还是无法产生「那或许是一场梦」的错觉。毕竟声音喊到喉咙都痛了起来,双腿间好像夹着某种东西的异物感,全都能明显地感受到。被自己的身体背叛的感受至今也无法消弭──无论是那么放荡的反应,还是陷入朦胧不清的意识之中,都在在伤害了自尊心。

然而,就赌注来说,接下来这一个月都还得配合那种行为才行。尽管产生「中计了」的不悦感,要后悔自己太过草率也来不及了。

但不管可以重新选择多少次,都还是会交付出身体吧?自己就是这么想要离婚,重获自由。拜蕾塔内心不断呐喊着绝对不要度过只能被丈夫束缚的人生。

然而这个状况也太尴尬了,连跟公公及小姑见面都觉得难为情。都说了那么多次会跟丈夫错开似的离开,然而那个期间却又延长了一个月,难免让人心生郁闷。总觉得比起身体状况,精神上更感受到超乎预期的疲劳。就在这么想着并撑起身体时,和刚好进到房间的丈夫对上了眼。

在早晨柔和阳光之中看见的他,散发出不同于夜晚的性感。跟昨晚一样简朴的衬衫跟休闲裤的轻便打扮,反而更衬托出他的俊美。

拜蕾塔自认对于他人的外貌不太感兴趣,但一看到他的脸,还是会切身体认到是个相当漂亮的男人。看不出来已经三十几岁了,柔软灰发犹如丝绸般细致,而那双细长的祖母绿眼更带着艳丽的目光。

带着透明感的白瓷肌肤,更是没有任何斑点般白皙。

「啊,呃,你醒了。」

「嗯,一不小心就睡太晚了。真是抱歉。」

「呃,不会。毕竟……是我太勉强你了……身体还好吗?」

总觉得他的态度跟昨晚也差太多。明明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都还对一个初体验的人毫不留情。

耳闻许多男女情事的拜蕾塔,如果只论手技跟用语是有着相当丰富的知识。因为是跟妇人做生意,多少也会增加这方面的知识。尽管思及昨晚那样一定就是所谓的「责骂玩法」,但被煽动起羞耻心结果脑子一片混乱,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不是在新婚初夜该用的玩法吧?根本是恶鬼般的行径。

既然对方是这种人,这些话还是不要坦率听信比较好。说不定这也是一种盛大的找碴。

但就算刚起床就受到这样的挑衅,没在运转的脑袋也给不出什么像样的回答。

「谢谢你的关心。而且你似乎还替我换了衣服……」

着实难以说自己没事,但要多说些什么也让人觉得很痛苦。但就在话说得不清不楚时,他感觉相当慌张地找了借口。

「没什么,要是就那样把你置之不理,我的罪恶感会变得很不得了……呃,不好意思。」

真不知道他是针对什么事情道歉。他的表情非常可怕,应该说好像很不痛快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在向拜蕾塔道歉,然而,他的表情跟说出口的话一点也搭不起来。

说到头来,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

昨晚那个傲慢的他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

「你肚子饿了吧?楼下已备好早餐,不过米蕾娜他们已经先吃过了,要拿来这里给你吗?」

一听到米蕾娜的名字,就不禁想起那个温柔的小姑。到了早餐时间却没看到嫂嫂,说不定会让她感到担心。这让拜蕾塔在内心自省要是被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真对不起她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女。

「那孩子有说了什么吗?」

「该说是被她骂了一顿,还是受到牵制好呢……我这才知道原来妹妹是这么可怕的存在。」

「啊?你说那个可爱的米蕾娜吗?」

「没记错的话,我只有一个妹妹吧?」

竟然说那个文静又像绽放的花儿一般惹人怜爱的少女「可怕」?

不禁怀疑是不是误会成别人了,在自己的印象中,几乎没看过米蕾娜生气的样子。

「我想下楼吃早餐,可以换个衣服吗?」

「当然,你换吧。」

「谢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丈夫的态度感觉就像在等待自己行动似的,让拜蕾塔朝他瞥了一眼。不知为何,他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不放。那双祖母绿眼之中浮现猜疑的心思,又像是感到困惑般动摇。总之,丝毫感受不到传说中冷血狐的气魄。

「那个,我想换个衣服,可以请你先出去吗?」

「啊,好,也是。那我到楼下等你。有什么事再叫我一声……这态度……不,那果然是骗人的吗?」

安纳尔德撇过头去,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地碎念些什么,这才走出了寝室。

「是怎样?」

听说丈夫是个思绪敏捷的人物,难道只是误传吗?看他那么狼狈的身影,真要说起来还比较接近愚钝吧?

怀着实在想不通的心情,为了换衣服,拜蕾塔忍着痛楚走下床。

吃过晚餐之后,当拜蕾塔在自己房间看着工作方面的资料时,安纳尔德来到了房里。

今天一整天都悠悠哉哉地坐在家里,都是昨晚的行为害的。想当然尔,也没办法去工作,无奈之下只好整理资料度过一天。

就算专注地面对书桌、看着资料,也忍不住在意通往寝室的那扇门,资料的内容都看不太进去。即使如此,也不能逃避这一个月──为了将来自己的自由着想,多少还是需要忍耐一下。

当拜蕾塔这么告诫自己时,丈夫正好进来了。

将资料盖在桌上,并站起身走到桌子前面与他应对。

「我拿字据来了。如果对这样的内容没有意见,请你在上头签个名。」

他一进到房内就递出了一张文件,拜蕾塔大致上看了一下书面。

一、契约期间要共度夫妻生活。

二、上述期限为一个月。

三、若是在上述期间怀孕,婚姻关系将持续一辈子。若是没有怀孕,则同意离婚。

看完没有多余词藻,简洁扼要的内容之后,拜蕾塔将字据放到桌上并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样就代表你也同意了。这份字据就交给你保管吧?」

「好的。」

拜蕾塔决心要将字据放在保管店面的权利书,以及生意上会用到的重要交易资料等的保险柜里,但还是先暂时放进抽屉。她一边思索着要等安纳尔德离开房间之后,再收进藏起来的保险柜之中,并抬头看向就这么站着不动的丈夫。

「还有什么事吗?」

「那就赶紧来做些夫妻的工作吧。」

安纳尔德面带微笑,并揽过拜蕾塔的腰将她抱了过来。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了?太过敏捷的动作,甚至教人眼花撩乱。

今天早上出现在拜蕾塔面前的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狼狈的样子,就像因为某些事情而感到混乱,但不知不觉间又振作起来了是吧?在他现在的双眼之中,有的只是纯粹的好奇心而已。

「你、你要做什么……」

又要像昨晚一样不断渴求自己的身体吗?

只能任凭他玩弄的状况实在令人懊悔不已,但就算伸手想推开安纳尔德的胸膛,他还是文风不动。

「契约都成立了,你应该同意了吧?」

「是这样没错……」

突然这样靠过来实在让人心跳平静不下来,而且都已经洗好澡了,感觉不就像是已做好万全准备了吗?如果还没洗澡,至少还能有个借口可以拖延时间。

「现在就要睡觉还太早了……」

「嗯?你说时间吗……也是呢,现在才八点,要睡是有点早,不过我想还是早一点比较好。」

到底是要花多少时间?拜托不要再一路做到天亮。本来都在想明天绝对要到工厂露脸了。

「半个月后有一场庆功宴。既然要参加晚会,应该就要花点时间准备吧?」

「啊?」

庆功宴?

听他说出这个词,拜蕾塔不禁感到莫名其妙。

「我是不太清楚女性通常要花多少时间准备,但总不能像男人一样换上军服就好。听说不只是礼服之类的服饰,也要准备宝石等装饰品,还要保养肌肤的样子。」

「你是在说什么呢?」

「你没听说吗?为了庆祝这次缔结停战协定,这个月底要举办一场纪念胜战的典礼,白天举办完典礼之后,晚上有一场招待军方人士及其家族的庆功宴。参加的通知书应该有寄到家里来吧?还是说没有寄到这里,而是寄到军方配给的住处去了?」

「啊,不,这件事我有听父亲大人说过。」

就是公公之前说有寄给安纳尔德的邀请函那件事吧。

典礼的夜晚竟然要举办名为庆功宴的晚会啊,而且还是在这个月底。

「庆功宴的参加条件是要跟伴侣同行,你也会跟我一起去吧?」

安纳尔德扬起笑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恶魔的微笑似的,偏偏脸蛋又是如此端正,看起来更加凶恶。察觉自己的误会之后,一股羞耻心在拜蕾塔心中一口气涌上。

脸颊虽然热了起来,但她尽可能让让自己平静下来;为了不让声音莫名拔高,更是动员了所有忍耐的意志力。

绝对不是在期待夜晚的行为。说到头来,应该是对方的说法有问题吧?而且,没想到那份字据上「夫妻生活」这个词的范围有这么广,这也让她感到惊讶不已。

「好的。」

「谢谢。」

手边并没有可以搭配军服的礼服,就算想买件新的,日程看来也有些急迫。至于宝石虽然是有头绪,但明天就得去店里订购才行,不然应该会赶不上半个月后的庆功宴吧?

拼命地想让自己的心,从感到羞耻、盘算礼服准备这样令人头晕目眩的思绪之中冷静下来时,刚道完谢的那双漂亮薄唇就忽然靠了过来,一记深吻席卷而来,就连呼息也被随之夺走。

感到困惑的心思跟舌头全都被他交缠过去。

「呼……你做什么……」

「当然是度过夫妻生活呀,你已经同意了吧?」

自己的身体竟是如此顺从于安纳尔德的亲吻,这让拜蕾塔感到惊讶不已。不但做不出像样的抵抗,甚至不禁期待昨晚感受到的那股欢愉而颤抖。

心情上觉得狼狈不堪,身体却像是背叛这样的心思似的,让人不禁想咂嘴。

「我身体还不太舒服。」

「原来如此。那我会温柔一点。」

「难道没有不做的选择吗?」

「既然这是一场赌注,我也不会刻意提高妻子获胜的机率,让我见识一下你还没表现过的一面吧!」

既蛮横又将谋略摆在第一的冷血男人。

还真的是一如传闻之中的丈夫。因为不想输掉这场赌注,就连对妻子的顾虑也摆在后头是吧?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拜蕾塔拼命将接近死心的心情吞了进去。

他完全没有察觉拜蕾塔的心境,迳自将她一把抱起,并带到旁边的夫妻寝室去。虽然态度就像对待一个物品似的,他的动作却出乎意料地温柔。轻轻将拜蕾塔放到床上之后,他缓缓地将手扶上床缘。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一一解开家居洋装上的钮扣。丈夫的嘴唇顺着敞开的衣襟温柔地戏弄肌肤,掌心更是让身体越来越发烫。

他的动作跟昨晚截然不同,拜蕾塔感觉就像在跟别人上床一样。

「你的心境是产生了什么变化呢?」

躺在床上迷蒙地抬眼看着丈夫,但他只是感觉有些痛苦地叹了一口气。仅此而已,就像要蒙混过回答似的,就这么加深了吻,舌头被他缠了过去,并像在安抚般挑逗着整个口腔。

高涨的热意让身体陷入陶醉,也融化了思绪,给这股刺激灌输了温柔之后所带来的欢愉实在太过激烈。

想逃开一味地给予的热度并吐出一口气,然而却变成甜蜜得惊人的呼息。

就这样,与昨晚大相迳庭而且格外温柔的一夜,就此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