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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

假期结束之后一上班,总编就马上问起了那那木的原稿。

“那那木先生的原稿怎样,能行吗?”

“很抱歉。那个原稿不能采用。那是很多年前写的稿子,故事内容太过时了,而且文章也写得很稚拙。所以,我打算拜托他另写一篇。”

“……是吗,那好吧。麻烦你尽快处理好。”

“好的。”我恭敬地回答道,低了低头,然后回到自己桌子旁。我从挂包里取出打印好的《忌木的诅咒》原稿,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事件结束后,筱宫悟和那那木一起辗转各地生活。被那那木收养之后长大起来的悟,现在应该是个比我还要大的出色成年人了吧。

我对那那木的年龄推断错误了。那篇原稿写的是我五岁时发生的事情,就是大概二十二年前。这样的话,就算当时的那那木是二十岁出头好了,现在也应该有四十五岁左右了吧。虽然现在的他看上去倒是挺年轻的,不过他本来就是那种很难看出年龄的人,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更让我感到疑惑的是,筱宫悟现在到底在哪里做着些什么。他应该已经离开那那木独立生活了吧,说不定也和他一样,在某个地方从事写作。在故事里也有他在写小说的描写,更重要的是他也喜欢恐怖小说。就算撇开编辑立场来说,我也很想看一次他的作品。

而另一方面,我也产生了为何悟从没在那那木的作品中出场过的疑问。既然是他的话,那肯定能作为一位出色的助手大展身手才对……

下次见到那那木的时候问一下他好了。我如此决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拿起原稿站起身。

这篇原稿果然还是不能出版。要是制成书的话,万一被和我有相似境遇的人看了,那怪物就肯定会出现在那个人身边吧。我之所以能幸运地逃出生天,只是因为和小野田菜绪有所关联,其他人未必也能如此。

——只有与人相关,怪物才能成为怪物。

故事中那那木说过的话在脑海里掠过。这篇原稿就是最好的体现。既然这样,那就一定要在这里结束才行。我把原稿放入处理箱,回到办公桌前打开邮件。

“那那木悠志郎先生:

取材回来之后,请务必拨出时间与我见面。到时我会跟您商讨新作的执笔事宜。

——堂文社文艺编辑部久濑古都美”

发送了邮件之后,我就将那那木那封带有原稿数据附件的邮件和保存数据全部删除。这样拥有那篇原稿的人就只有那那木了。只要他没打算要给别人看的话,那就绝对不会流传出去。想到如此,我感觉终于放下了肩上的重担。

与此同时,我更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那那木的下一部作品。通过阅读他的作品,了解侵蚀现实的怪物,这种乐趣真是让人欲罢不能。下次到底能看到怎样的怪物呢,到底能了解怎样的怪谈呢?尽管有过那么恐怖的经历,我的内心也依然满怀着想要知道他所描绘出的新事件和怪物的欲望。

这种类似于中毒的症状,让我沉浸在一种恍神的伤感之中。

回头想来,这次的事件也不尽是坏事,这段经历也成为了一个契机,让我得以消除和家人之间长年以来的隔阂。

我当初的推测完全是错的,哥哥根本就没把照片埋在树下。当时我在浴室里说看到幽灵的时候,母亲还以为我是看到了父亲的幽灵,所以才找了哥哥商量。至于为什么她会这样做呢,当中其实有些让人无法轻易接受的内情。

当时,完全痴迷于‘人宝教’的父亲,因为无法再支付维持干部地位的布施,所以想要带着我去参加‘特别集会’。据说父亲是想要把我献给一部分的干部,让我成为他们的泄欲工具。从先前看到的那个“人宝教”虐待儿童的新闻来看,这件事情很可能就是事实。当然,我无法相信父亲会这样对我,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却能理解这确实是事实。

我之所以没有遭受虐待,是因为在路上车子遭遇了事故,父亲就这么去世了。“希望有人能阻止他。让那孩子平安回来吧。”据说母亲当时在家里这样拼命地祈祷。

结果父亲真的死了,我也平安地回来了。这件事发生后不久母亲就舍弃了信仰,她至今还会习惯性地做出那个祈祷动作,也许是因为不在乎任何祈祷形式,只是在对我能平安回来表示感谢吧。

不管怎样,母亲边流着泪边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说她自己并不恨我。非但如此,她甚至愿意付出任何牺牲都想要保护我,结果我确实得救了。

所以我已经再也不会害怕母亲的视线了。和承受同样痛苦的菜绪不一样,我是以不同的形式终结了这份痛苦。

在因此放下了心头大石的同时,却还有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问题。不是其他什么,而是在搬家的地方死于事故的小野田菜绪。

经过调查得知,菜绪是在临近高中人学考试的某个雨天,在能见度差的十字路口被一辆大货车撞到而丧命的。司机已经承认自己是因为睡眠不足疲劳驾驶导致事故发生的。所以是毫无疑问的事故死亡。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怀疑。

怀疑一度潜伏下去的怪物,会不会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卑沙子确实是在我和菜绪面前消失了。不过,她的存在并没有完全消灭。这件事那那木在故事中也说过。更进一步来说,只要菜绪埋下的照片没被某人挖出来的话,那现在肯定还埋在那棵“恸哭之木”下面。与在黑暗浑浊的池底抱着古椿的树根沉睡的卑沙子一起。

所以,我总觉得卑沙子会不会又因什么情况而再次在我面前出现,这种不安在我的头脑中挥之不去。菜绪会不会是被再次出现的卑沙子袭击,因为恐惧而跳到了大货车前面呢?我总是忍不住会这么想。

菜绪最后还是没能逃掉。既然这样,那我也……

……别

身后马上传来了声音。

我被吓到,弹了起来回头望去。这时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头昏目眩,我用手撑住桌子,深深地吐了口气。

“……那个,您没事吧,久濑小姐?”

后辈职员以惊愕的目光看着突然回头的我。

“……啊啊,礼美。我没事。怎么了?”

“对不起吓到您了。不过其实我已经叫了您好几声了。”

礼美一脸为难的表情仰视着我。

“我已经说了好几次有您的邮件,可是久濑小姐却一直发呆好像完全没听见一样,所以我才这样靠近过来……”

礼美用手贴着嘴唇,轻轻弯下腰。她是在表示刚才挨在我耳边说话的姿势。

“原来只是这样啊……”

在安心下来的同时身上也流出了大量冷汗。擦了擦额头,完全湿溻溻了。

“只是这样……?”

“没什么。谢谢你。啊,邮件是这个对吧。”

我从她手上收下了一个挺厚的信封。从尺寸来看应该是什么资料吧。我不记得有这个邮件。我正感到奇怪,礼美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了一句。

“听说是浪川先生在换编辑之前借给那那木先生的资料。他前阵子回来过,因为久濑小姐连休了嘛。”

“是吗,我知道了。那我就和浪川先生联系一下——”

当看到寄件人的名字时,我当场哑口无言。

“那个,久濑小姐?您没事吧?”

“啊,嗯……呃,这真的是那那木老师寄来的……?”

“嗯,是这样没错……”

礼美一脸惊讶地看着沉默下来的我,虽然她还是有些在意的样子,但听到总编叫自己,便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我仔细地再看了一次寄件人那里。

“筱宫悟”

确实是这个名字。

——为何?为何他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瞬间,随着一阵如同被闪电击中般的强烈冲击,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我看漏了某一点。之前那那木所说的我的“误会”,我现在终于发现了这个决定性的事实。我的理解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甚至能完全改变那份原稿的理解方法,那那木不是已经提示过好几次了吗?他说那是自己第一次遭遇的怪谈。

故事中的那那木却并没有表现出初次遇到怪物的样子,他说自己在收集怪谈故事,说这是自己的毕生事业。换言之也就是说。在那个时点,他就已经遭遇过好几次怪物,而且那个那那木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恐怖小说作家”,他只是说自己出过书面已。

这么考虑的话,确实能找到好几处违和的地方。这并不单纯指那个那那木比现在的那那木更年轻,或是还没习惯收集怪异故事。现在的话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出,那个那那木和他至今发售的作品中登场的那那木悠志郎是完全不同的人。

筱宫悟经历了那个事件后便相信怪物存在,开始游走各地,和他的叔父那那木悠志郎——不对,那那木登志也一起。

至于后来悟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登志也又怎样了,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悟长大之后也和他叔父一样,对怪物产生强烈的执着。成为了一名收集怪谈的恐怖作家,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解开错综复杂的真相的关键情报,居然就这么摆在眼前。这个事实给我带来的远不是快感,反而是一种战栗的感觉。

筱宫悟没有在那那木的作品中登场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和叔父使用了相同的笔名,作为恐怖作家、作为怪谈收集家继承了叔父事业的他才是——

筱宫悟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那那木悠志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