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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其一

重新埋入照片之后第二天,悟和菜绪开始仔细观察照片上的同学们身边的情况。一个是安良泽,还有两个是叫松原和泽村的男同学。他们三个除了上课之外总是会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会一起行动。他们在课间休息会和其他同学一起畅谈游戏和漫画,戏弄自己喜欢的女生,大声地谈笑。就这副样子来看,感觉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无论是午饭时间和午休,还是放学后回家的路上都不见他们有看到什么、对什么而害怕、听到什么毛骨悚然的声音的样子。

“安良泽他们好像没什么事啊。”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悟和菜绪隔着桌子面对面地坐着,相互沉重地叹了口气。

“幽灵不会马上就出现的吧?”

菜绪所说的也有一番道理。幽灵最初出现在悟前面,是在埋入照片的两天后。如果是以同样的条件出现的话,那应该是明天之后才会在安良泽他们面前出现吧。不过,昨天埋入照片之时,‘颜崩之女’就马上现身了。悟完全推测不到究竟是怎样的法则。

“果然还是找安良泽直接问他比较好吧。”

“诶?要怎么问?另外两个人就算了,我不觉得安良泽会老实地告诉我们……”

菜绪这句话也是对的。虽然很是焦急,但现在也只能耐心地继续监视他们了吧。

边心里这么想着,边漫不经心地移动视线的悟在教室的入口看到了一个人影。他不禁哇啊地惊呼一声,菜绪也被吓得肩膀一抖回过头去。

“你们干嘛偷偷摸摸地说我的坏话啊。”

挽着手臂的安良泽一脸高傲的样子俯视着悟和菜绪。几天前所受的伤似乎还没痊愈,头上包着绷带。

难道被他听到刚才的话了吗?悟立刻思考要怎么搪塞过去,却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安良泽一脸狐疑地盯着沉默起来的两人好一会儿,然后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哼了一声,从自己的桌子里取出了一册文库本。

“……我说啊,安良泽。”

“……干嘛啊?”

悟把想要直接离去的安良泽叫住。他一脸嫌麻烦的样子回过头。

“伤势已经没事了吗?”

被悟这么一问,安良泽有点吃惊地瞪大眼睛,然后轻轻地摸了摸缠在头上的绷带。

“没什么,只是小题大做被卷了这么多绷带罢了。已经不痛了。”

“之前的事抱歉……我那时只是……”

接下来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悟吞吞吐吐了起来。虽然认为必须要好好道歉才行,但一到这个时候就无法好好说话了。

“……算了,没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安良泽说道。

“毕竟我也一直对你做很过分的事。”

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悟瞪大了眼睛,他凝视着安良泽。

安良泽低下头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不久像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来。

“我的父母很快就要离婚了。跟这个比起来,不过是小问题罢了。”

面对这番突然的坦白,悟和菜绪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他们从以前就关系很不好了,可一旦真的说要离婚我就很火大……所以才把气出在筱宫你身上……”

抱歉,安良泽小声地道歉并移开了视线,悟对他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为什么安良泽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呢?他将恐怕连朋友都没说过的家庭情况,对和自己并不要好的悟和菜绪说了出来。

“安良泽,你要跟着哪一边呢?”

菜绪没理会困惑的悟,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想转校,想留在这个镇子。是我妈妈要离家。”

“你要和妈妈分开了吗?”

安良泽一副肯定的样子点了点头。

“听说她要和其他男人结婚。我跟过去也只会碍事吧。”

他以不满的语气这么说道。

“我才不会寂寞呢。本来我和她的关系就不算很好,做饭也是我爸做得更好吃,所以根本没什么困扰的。像她那样的人,想去哪里就赶快走就是了。”

感觉他故意不使用“妈妈”这个词语,正好表现出了他心口不一的想法。悟和菜绪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整个教室被苦闷的沉默笼罩着。

“——你也是父母跑掉了吧?”

安良泽有些顾虑地看着悟。见悟点了点头,安良泽轻轻垂下肩膀,低头叹了口气。

“真是任性妄为啊。那些大人……”

平时的安良泽从来没有露出过的暗淡目光,让人感到印象深刻。

“总之,我已经不在意了。以后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虽然语气冷淡,不过安良泽是以和平时有些不同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

“嗯,谢谢……哇……啊,诶?”

本来想要开口道谢的,但这句话还没说完口中便发出奇怪的声音。

“安良泽,那本书……”

悟发出高亢的声音,指着安良泽手上的书。“啊啊,这个吗?”安良泽若无其事地这么说着,举起文库本的封面展示出来。

“是神代叛的新作。该不会你还没看吧?”

那是悟最喜欢的小说家名字。神代叛在数年前如彗星般在恐怖小说界亮相,作为以出道作便获得巨大人气的新人作家,在一段时间内造成了热烈的话题。随着第二作、第三作出版,话题性变得越来越高,作品甚至还被拍成了电影。通俗易懂的主题、充满真实感的人性故事,恶魔般的怪异造型。而且更厉害的是不仅是喜欢恐怖小说的人,就连阅读范围广泛的人都赞叹不已的故事情节获得了众多读者的支持。

因此在众多的作家中,悟最喜欢的就是神代叛的作品。每当出新作他都会检阅一遍,所有著作一部不落地全部看完,但因为自从来到这个镇子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就顾不上了。

“嗯,还没看……原来出新作了……”

“真的假的啊?真是可惜。这次的故事非常有趣。特别是最后的发展真是……”

以热情的语气滔滔不绝地说着的安良泽突然停下了口。

“好险,要是剧透了那就没意思了。”

悟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但却隐藏不住另一层意义上的惊讶。

“真没想到。安良泽同学居然会喜欢这种书呢。”菜绪说。

“别、别在大家面前说哦。这种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会很不好意思吧……”

这么说着扭过头去的安良泽好像有些害羞地噘起嘴巴。

“为什么会不好意思?”菜绪说。

“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像是会看书的人吧。班上那些家伙也对恐怖小说没兴趣,想聊也聊不了。”

“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必要保密……啊,这样呀。所以才会一直找悟君麻烦呢。”

“才、才不是咧!你在说什么啊,傻不傻。”

安良泽满脸通红,一个劲地摇着头。尽管他拼命地想要否定菜绪的话,但越说就越像是在狡辩。

“到底怎么回事?”

悟插口问道,对此菜绪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这么说道:

“因为喜欢的东西都一样,所以才那么在意悟君呀。用各种理由来找麻烦,也是为了想跟悟君当朋友吧?”

安良泽没有否定,只是当场僵住。一会儿之后他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用手指擦了擦鼻子,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看着他的侧脸,悟回想起刚转学过来时被安良泽过来搭话的事。

课间休息期间,安良泽来到没打算积极交朋友、一味顾着看书的悟面前,刨根究底地问他在看什么、有不有趣之类的。因为父母和筱宫家的事情而烦闷不已的悟,只对当时安良泽的态度感到火大。回头想来,他只能承认自己当时的回应肯定是非常冷淡吧。而且,因为看到悟所看的书发现两人有着相同的爱好,但却因为悟的态度而让他产生了敌对心理。

“安良泽……对不起,我完全都……”

“才、才不是这样呢。喂小野田,你别胡说八道。”

“可是……”

没去理会还想说些什么的菜绪,安良泽把手上的神代叛新书塞到悟手上。

“拿去,想看就拿走吧。什么时候还给我都行。”

“可、可以吗……?”

“嗯。”安良泽一副像在闹别扭的表情点了点头。悟虽然为此困惑不已,但还是把收下来的文库本宝贝地放入了书包里。

“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们刚才一脸阴沉的表情,到底在聊什么啊?”

大概是为了掩饰害羞,安良泽强行转换了话题。

“难道是因为之前的诅咒吗?”

听到这番尖锐的指摘,悟和菜绪一起倒抽一口气。

“难道真的……有幽灵……?”

大概他从周围的人那里听说过悟最近的样子吧。毕竟安良泽本来就认同“诅咒之木”的存在,他会这么想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悟却没有坦率地说出真相的勇气。

“……怎么可能呢,只是随便聊聊而已。还说了点安良泽同学的坏话呢。”

菜绪的一句话撕裂了不稳定的气氛。看到一脸恶作剧表情的菜绪,安良泽似乎消除了疑虑。只见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安良泽有些依依不舍地告别之后,从走廊上离去了。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悟再次为自己的愚昧行为感到焦躁不已。

“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被菜绪这么催促,悟便拿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这天很倒霉地下起了雨,阴沉的天空和潮湿的空气好像紧紧地黏在皮肤上一样。从窗户射入的光线也很昏暗,无人的走廊让人感到既郁闷又阴暗。

“……啊,找到了。两位都在呢。”

当两人走到隔壁班前面时,突然随着一阵响亮的声音,教室门被打开,某个认识的人物从中探出头来。

“吓死人了。真神同学,别吓我们呀。”

菜绪捂着胸口含混不清地说道。真神月子边摆弄着头上的丸子边“咦?”地说了一声,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你做了呢。取消了诅咒。”

这次轮到悟“诶”地惊叫了一声。

“不过呀,你们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听到她这句带有责备意思的话,悟猛然一惊。他马上就理解了对方所说的意思。她仅以这么一句简单的问题,就刺激起了悟所怀抱的迷惘和困惑以及罪恶感这些所有的感情。

“……这件事和真神同学没关系吧。请别多管闲事好吗?”

菜绪对月子投以带有坚强意志的眼神。“诶嘿”地低念一声的月子,脸上浮现挑衅的笑容,对菜绪回以强烈的视线。虽然两人再没有多说什么,但肯定正在相互牵制,表露出态度中充满明显的敌意。

“好吧,没问题。两位随便吧。”

先把视线移开的月子似乎对悟他们完全失去了兴趣一样转过身,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眺望起窗外的风景。

再次被菜绪催促,悟怀着有些难以释然的心情离开了校舍。

其二

“……可能我真的是做错了。”

回家途中,一直一语不发地走着路的悟终于忍不住把内心的想法说出了口。

“竟然要让安良泽当我的替死鬼……”

“就算这样,实际埋入照片的人是我呀。这不是悟君需要后悔的事情。”

菜绪以强硬的语气这么说道。这也是事实。不过,他不认为这样就能获得原谅。悟反而还为让菜绪被逼做出这种事而产生了更强烈的罪恶感。

看着悟沉默不语的样子,菜绪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回过神来时已经来到了菜绪家附近。当走到没什么人经过的冷清小巷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

“啊,小古。”

这句话刚说完,菜绪便小跑了过去。菜绪家的门前,站着一个看上去还没上学的小孩子。这个身上穿着战队图案的蓝色衬衣和短裤的小孩子正满脸通红地哭着。菜绪迅速地跑到那孩子旁边,

温柔地摸了摸对方那有着一头短发的小脑袋。

“怎么了?你爸爸和妈妈呢?”

那孩子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完全没有停止哭泣。身旁的地面上掉着玩具手枪和鸭子玩偶,袒露出的膝盖上正流着血。看来是摔倒的时候擦破了皮吧。

“来,别哭了。过来姐姐家给你消毒,好吗?”

菜绪温柔地这么说着,用手拍了拍那孩子衣服上的灰尘。

“真可怜呢。嘿,痛痛啊,全部飞走吧。”

然后她把手贴在那孩子的膝盖上,转了转手掌往上抬起。看来是对菜绪这副滑稽的样子觉得好笑,那孩子渐渐恢复了笑容,大概是想要回礼吧,那孩子把双手举到菜绪面前不断地做出交叉起来然后又放开的动作。

“这孩子就住在我家附近,我们经常一起玩呢。”

菜绪回过头对悟说道。看来她已经很习惯处理这种情况了。

菜绪介绍了悟之后,那孩子就用天真无邪的目光仰视着他,摆了摆手。因为悟不知道怎么对待这么小的孩子,只好困惑地向对方也摆了摆手。

“我得把这孩子送回去才行,明天学校见。”

菜绪边这么说着边挥手道别时,她身后的玄关门突然打开,一名中年女性从中探出头来。

“菜绪,你回来啦。今天这么晚呢。”

是菜绪的母亲吗?是一位穿着白衬衣和紧身裙的苗条女性,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团。眼角上扬,锐利的目光和菜绪呈鲜明的对照。

“对不起,妈妈。稍微在学校留了一会儿……”

“是吗……哎呀,小古,你怎么啦?哭了吗?”

“好像是摔倒擦破膝盖了。我让这孩子进来消毒一下再送回家可以吗?”

“呢,可以呀。”

菜绪的母亲露出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

“然后,这位是班上的同学筱宫君。”

这时她母亲终于把目光转向我。在这瞬间,悟不禁倒抽一口气。直到刚才为止都挂在她脸上的笑容,瞬时就消失不见。她只是将犹如缺失了一切感情的暗淡目光投注在悟身上。

“我叫筱宫悟……”

即便慌忙自我介绍,对方脸上也没恢复笑容,只是一直被对方露骨地投以甚至能感受到敌意的冰冷视线。自己难道做了什么让对方不快的事吗?悟不由地这么想道,感觉很不舒服,心脏狂跳不已。

“菜绪,进来吧。今天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奶油炖菜哦。”

“嗯,我马上来……”

似乎是察觉到母亲和悟之间那股不稳定的气氛,菜绪一脸凝重的表情回答道,然后她瞄了悟一眼,准备走进家门时一一

……别看我

耳边传来一声女性的轻声细语。表情顿时僵住的悟转过视线,

只见菜绪也露出同样的表情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环视四周,能看到在与菜绪家隔了两栋房屋位置的电线杆阴影处站着一个女人。穿着蓝色的浴衣、垂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用白手掩着脸的女人——‘颜崩之女’。

诅咒既没有被解除,也没有被转移。

那个幽灵的目标依然是自己。悟如此确信之后,全身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

“悟君……难道……”

菜绪胆怯地问道,她也正盯着那个女人所在的方向。她大概是顺着悟的视线,理解到那个女人就在前方而害怕起来了吧。瘦小的肩膀瑟瑟地颤抖着。

“怎么?还有谁在吗?”

菜绪的母亲一脸惊讶的表情,探出身来环视四周。与此同时菜绪也立刻拉起小古的手跑了起来,奔入玄关把母亲推了进去。

“悟君,快逃!”

不容分说的语气。对这句话起了反应,僵住的身体恢复之后悟再次确认了站在前方的女人一眼,然后马上转身跑走。

那个女人正从身后追上来。披散着长发,依然以双手掩住脸,想象起她以惊人的速度疾驰的样子,让悟不禁浑身发抖。

横穿过正好是绿灯的大路,在高架桥下不停奔跑,途中多次撞到了行人,有时还摔倒下来,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奔跑下去。

回过神来时已经来到了自己家附近,但他没有勇气回头确认一下。要是在停下脚步的那瞬间,耳边听到那阵低语声的话……就在他边这么想着边拐弯的时候-

“——哇啊!”

他跟某个从阴影处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起,狠狠地摔在地上。

因为刚才一直跑着来到这里,悟已经再没力气站起身了。满身大汗,呼吸困难,视野之中满是白色闪烁的东西。他躺在柏油路上,只扭动脖子环视四周,发现有一道正从身旁俯视着自己的身影。

“哇啊啊啊啊啊!别过来!住手啊!”

悟大喊道。这阵喊声在夕阳下的住宅街上回响。人影就像要盖在悟身上一样俯下身,突然伸出手来。

“住手!住手啊啊啊!”

悟紧紧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

“——冷静点,筱宫君。你这么吵会给邻居添麻烦的啊。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有点耳熟的男性声音。悟慢慢睁开眼,看到那张正探视着自己的苍白脸孔之后,顿时感到浑身无力。

“那那木……先生?”

如面具般缺乏感情的脸正俯视着悟。总是神出鬼没的那那木悠志郎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开口问道:

“你怎么每次都这样啊?”

悟借着那那木的手站起来,环视四周。哪里都看不到女人的身影,侧耳倾听也只能听到乌鸦的叫声。

“怎么一副好像看到鬼的表情呢?难道“颜崩之女”又出现了吗?”

对于那那木这番不合时宜的调侃,悟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诅咒、没有、转、移啊。幽灵还是、追着我……”

急促的呼吸还没平复下来,悟说得断断续续的。干渴的喉头都粘在一块,让他猛地咳嗽起来。那那木把手搭在悟的肩膀上,要他说明详细的情况。

于是悟便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过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全部听完之后,那那木轻轻叹了口气,挽着手臂似乎正思考着什么。

数十秒的沉默时间流逝而去。

“果然我还是被诅咒着对吧?那个幽灵是要追杀我对吧?”

再也忍受不住沉默,悟开口问道。

“因为我没看到现场,所以也无法肯定。不过,从你的话听来,能得出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那那木从上衣口袋取出了香烟叼起来,弹开打火机的盖子。他正想要点烟时也像上次那样猛然惊醒,俯视着身下的悟,稍微犹豫了一下。

“……抱歉,就让我抽一根吧。”

他就像想要辩解一样嘟哝了一句然后点上了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像是很舒服似的吐了一口烟之后,继续说下去。

“恐怕那个怪物不是为了袭击你,而是为了袭击其他人而出现的。证据就是,在昨天还不可能发生的事,就像理所应当地一样发生了。”

“其他人……”

“你还不明白吗?我发现在你刚才所说的话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矛盾之处。只要你冷静下来想想,应该也能发现这个矛盾才对。”

矛盾……这到底指的是什么,悟完全一头雾水。

悟刚才在菜绪家前面,看到了‘颜崩之女’。得知怪物来袭,菜绪将邻居的小孩和母亲推进了屋里,然后叫悟“快点逃跑”。于是悟便拼命地跑到了这里。

“根本没什么矛盾的啊……”

刚说完之后,他就感受到强烈的不对劲。正如那那木所言,他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遗漏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地方。

“看来你发现了。你果然很敏锐,让你当个小学生还真是可惜啊。”

那那木这番佩服的赞赏完全没有传入悟的耳里。

为何?究竟为什么?他的头脑中充斥这些词语。悟因为得不出答案而困惑不已,只能挤出嘶哑的声音开口。

“‘颜崩之女’的目标是小野田吗……?”

*

在休息期间,我试着搜索了一下‘颜崩之女’。

结果出现了好几个怪谈和传闻以及其他灵异话题相关的网站,不过无论哪个都缺乏可信度。那些都不过是将收集而来的故事放在自己的网站上,跳脱不出那种常见的惊悚网站的范畴。

那那木在原稿中表示,从‘颜崩之女’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本土特色。也就是说,那并不是流通全国,而是限定在作为故事舞台的小镇中才有的怪谈。那么事到如今还想要调查的话,会查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要是能联络那那木,问出故事舞台所在的小镇的话,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然而打了好几次的电话都还是打不通。

就在我沮丧地垂下肩膀,随意地滑动页面时,视线停留在某个网络新闻上。

上面写着“宗教法人‘人宝教’长崎支部虐待儿童。以下数名支部长遭到逮捕”。下个页面记载着事件的详细情况。

“位于长崎县长崎市的宗教法人‘人宝教’长崎支部,因对十几岁的少女实施猥亵的行为,县警逮捕了该支部的支部长高冈雅文(五十五岁)以及数名干部。根据调查所知,涉案人员以‘驱除污秽,与高位的存在联系’为名,强逼少女们做出淫猥的行为。而且还发现了将试图逃走的少女监禁起来,对其施与暴力行为的痕迹。据称涉案人员会调查教徒的家庭中是否有年幼的少女,并以‘修行’‘祓禊’‘神语’等名义命令教徒将年幼的少女交给教团。县警将继续追查事件……”

在全部看完之前,我就关掉了页面。

老实说,这个‘人宝教’正是我父母昔日虔诚地信奉的宗教。

虽然现在的数量已经减少,但过去这个城市也有支部,在父亲因那场事故去世前,他们都是虔诚的教徒,经常会前往支部参加活动。

后来我听哥哥说,父亲当时将相当多的钱都交给了教团。拜此所赐,父母才能在教团内获得一定的地位,不过接下来才是艰辛的开始。为了保住到手的地位,或是想要更上一层楼的话,就需要更多的布施才行。光靠父亲工作所赚的钱完全不够,只能再向亲戚借钱,变卖家当,甚至还以房子作抵押去贷款。后来多亏了父亲的生命保险得以还清了债务,不然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也不知道以后要过上怎样的日子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父亲能活下来更好,母亲和哥哥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自从听到昨天母亲那通电话之后,我就逐渐对这个想法产生了怀疑。

难道父亲的死真的是……

“……不行不行。我在想什么啊。”

我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重振起精神,继续搜索有关‘颜崩之女’的传闻。

我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各个网站,就在快要放弃时,再次发现了一篇让人在意的报道。

这是一篇从某个学术研究记录中摘录出来的报道。我大致地浏览了一下,明北大学的泽村副教授作了下述的发言。

“在北海道某个地方都市,存在一个只在很短的时期内流传过的怪谈——‘诅咒之木与女幽灵’,这个怪谈并没有准确的名称,而是根据流传的人不同,有着诸如‘哭泣之木的诅咒’、‘覆面之女’等等好几个名称。以下笔者将其称作‘颜崩之女’。这是笔者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在朋友之间实际流传过的称呼。”

找对了。这个副教授所说的怪谈,和那那木在原稿中描述的怪物极为相似。虽然并没有公开所调查的城镇名字,但应该就是和原稿中的舞台相同的镇子。

“虽然传言说有一部分人受到这个怪物的袭击,但并未能从当事人那里亲口得知。因为遭受袭击的人可说一定会精神失常,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自杀。也有一种说法表示,只要看到‘颜崩之女’的脸一眼,就会因强烈的刺激而双目变得白浊,然后坏死。通常来说,面对在裂口女、半身死灵 1 、鹿岛零子 2 这些都市传说中登场的怪物、妖怪,为了能逃出生天必然会准备好突破的手段。这个‘颜崩之女’也有流传需要用到的对应方法,笔者将其记录如下。”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身子往前倾,把脸凑近手机的屏幕上。

——有对应方法……?

“遭受‘颜崩之女’袭击时需要采取的对应方法非常简单。那就是‘闭上眼,绝不看对方的脸’,据说只要一直闭着眼睛,等待怪物离去,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笔者在调查过程中,得到了很多以这种方法死里逃生的证言。然而在证言的可信度这点上只能说不太靠得住。毕竟没有办法证实说出这番证言的人物真的遇到过这个怪物。不管怎样,以现时来说,通过这种方法确实是有从‘颜崩之女’手上逃脱的可能性,应该可以对此怀抱一丝希望吧。”

只要闭上眼,不去看对方的脸,这样真的就能活下来了吗?

这种方法确实缺乏可信度,不过要是只有这个方法的话,那也不得不接受了。原稿中菜绪和那那木会不会就是用这种方法摆脱怪物的呢?

我滑动起页面,发现还有更让人在意的记述。

“那么,这里还有一个引人注意的地方,那就是怪谈的背景。本来这个怪谈流传起来的契机,就是某位女性的不幸事件。昭和后期,这个镇子里住着一位女性。她有着人人都会羡慕的美貌,在当地的大学参加了戏剧社团。她为了将来成为演员的梦想而日夜努力,周围的人也对她能实现梦想深信不疑。

然而某一天,她和恋人一起开车兜风的时候遭遇了事故,脸上受了严重的创伤。脸颊的骨头粉碎,皮肤剥落,袒露出的肌肉组织让人惨不忍睹。虽然迅速送往了医院进行了紧急手术,但无论技术多么高超的医生,也无法将她的脸恢复原状。

从此失去成为演员的未来,让她受到极大的打击,不过也许身边人的鼓励起到了作用,她后来逐渐恢复了开朗。

不过有一次,她在前来探望自己的朋友面前解开了缠在脸上的绷带、当看到她解开绷带袒露出来的脸后,朋友们都惊恐得哑口无言、然后下一瞬间,她的脸就因恐惧而冻结,声嘶力竭地火哭起来。

朋友们表现出的反应当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不过稍有常识的话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她那美丽的脸上,留下了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伤痕。无论对她还是对她的朋友来说,这应该都是有所觉悟的事情才对。尽管如此,对于决心往前迈进的她,朋友们都应该说‘这种伤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才对。

可是应该要抱着这种心态来面对她的朋友们,却因为目睹超乎自己想象的惨状,没能表现出合乎道德标准的反应。也许他们若是不这么做的话,就连保持自我都很困难吧。

她当然深知自己那张凄惨的脸会给别人带来多么强烈的冲击。

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那张映在镜子里的脸,她就早已明白了一切。朋友们的反应,医师们的怪异言行,虽然在拼命地鼓励自己却总是带着绝望表情的家人们。这一切的答案,全都映照在镜子里。

自从那天之后,她就再次把自己封闭起来,谁也不想见到。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的恋人还没见过事故后她的脸变成怎样,依然无私地支持着她,经常陪在她的身边。

那场事故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带上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她前往参加夏日祭典。没错,祭典的舞台就是那个‘诅咒之木’所在的M绿地公园。

当时,与公园邻接的绿地上还没修建步道,池塘边被茂盛的树木围绕,那种静谧的气氛相当受情侣们的喜爱。虽然这里也是在一部分人之间传出可疑传闻的地方,不过关于那个‘恸哭之木’的传闻,这里就不再多谈。

因为她讨厌人多的地方,于是恋人才偷偷地把她带到了这个远离人群的池畔。两人远远地听着祭典的喧闹声,坐在高耸的巨木下面,聊起了许多快乐的回忆。

当祭典的喧闹逐渐消退之时,她突然开口说出这句话。

“要是你爱我的话,你就跟我一起死吧。”

理所当然地,他并没有接受这个提议。因为他还不想死。虽然这么告诉她了,但越说她就越自暴自弃,最后竟然拿出偷偷带在身上的匕首刺向了他。在推搡的期间,她因为地下的泥泞而滑倒,掉落在了池子里。脸上的绷带也随之而解开,她的脸因此袒露了出来。

那是丝毫找不到任何昔日面容的异形之貌。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人类的脸丑陋成这样呢?就算说是事故导致,这也实在太过分了吧。看着他哑口无言、愣在原地的样子,她再次深切地理解到,自己的脸在任何人眼里都是恐怖之物。就连向自己发誓永远相爱的他,直面这张丑陋的脸也会露出惊恐的表情。

在他的注视之下,她慢慢地沉入了水池中。在心爱的他眼前,落入暗沉的水底。

她的尸体没有被打捞上来。据说那个水池底部繁殖着大量的水草和藻类,人一旦沉下去就再也无法浮上来。再加上池子的面积有点大,为了打捞尸体而潜水下去会伴随很大的危险,所以搜索很快就被取消了。

关于这件事,还有个更有意思的说法。

耸立在水池旁的巨大椿树,被称作‘诅咒之木’、‘恸哭之木’的古老椿树,其树根从地下扎进了池子里,她的尸体被层层叠叠的树根束缚着。

这也是个只在传闻的范畴之内、并没有准确保证的情报,据说这棵古老的椿树将她的尸体-将她的灵魂吸收了进去,于是诞生出了名为“颜崩之女”的怪物,我个人觉得这种解释相当有说服力。将想要诅咒的对象和自己的照片埋在树下,再念三遍‘I SA KO O I ZU ME RA’这句意义不明的咒语,鉴于这样的下咒程序,我认为两者绝对不会毫无关系。

那个寄宿在古老椿树中的超常存在,刺激起死于非命的她所留下的灵魂,将她吸收进了诅咒的系统之中。笔者认为,这很可能就是解开‘诅咒之木’与‘颜崩之女’这两个怪谈起源的关键。

——明北大学历史学科日本史学研究室准教授泽村太一郎”

*

一口气看完这篇文章之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篇记述能相信到什么程度呢?假如说文中所写都是事实的话,那么怪物会遮住脸和低语说‘别看我’的理由就姑且解释得通了。就算死了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脸,所以才会把脸遮住的女幽灵,从中能感受到不仅是作为怪物的一面,也有依然留有人类意识的一面。

我继续搜索了一下,发现现在这位准教授依然在明北大学任教,原本是个专攻历史学和古代日本史学的人物。怪谈和以此为基准的研究只是出于个人兴趣而进行的。除了‘颜崩之女’以外,还有道东地区掩埋着人骨的隧道、每二十三年举行一次奇怪祭典的村子、预知到大地震将岛民从海啸之中拯救了出来的一族、流着诅咒之血的魔女后裔所居住的馆等等,研究的对象涉及多方各面。

要说无论哪个都是些真假难辨的东西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我从这些研究对象之中,感受到与那那木悠志郎想要取材的东西有着共通之处。实际上,那那木也应该去过那个挖出过人骨的隧道,以举行奇怪祭典的村子为题材的作品也已经出版过好几本。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我总觉得那那木与这位准教授之间,好像存在某种奇妙的联系。并且,也许正因如此我才能毫不怀疑地接受刚才所看到那篇记述上的内容。‘诅咒之木’和‘颜崩之女’,这两个怪谈毫无疑问就是真正的怪异之事,这种确信正在我的心中逐渐扩散。

这时,我发现手机快要没电了,于是将手机接上电源线放在桌画上。我的思绪一片混乱,于是想要稍微休息一下。想要站起身时,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家庭照片。这时我便感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对劲。自从回到家之后,每当我看到这张照片都会感到莫名的在意。原先我并没有太过纠结于这件事,但这时却像受到了天启一样灵光一闪。

我离开了房间,走进对面哥哥的房间。然后我在书架上搜索了一香:又翻找了铺满尘埃的书桌抽屉,结果发现了某个东西。

“怎么可能……难以置信……”

在塞满杂物的抽屉深处,就像被遗忘了一样放着一个空相框。以前这个相框中应该跟我房间一样放着一张家庭的照片才对。现在那张照片不见了。虽然也有可能是哥哥离家的时候带走了,但我知道哥哥可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性格。

既然这样,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我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昨晚母亲和哥哥的那通电话。

“古都美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

记得母亲确实是这么说的。当时我刚在浴室里看到了女幽灵,内心慌乱不已。也许受我当时所说的话影响,导致母亲心生动摇。

当时我说了什么呢,是什么让母亲动摇了呢?

“幽灵……”

没错。出自我口中的话,平时不可能会说的话就只有这个了。

母亲看到我因目击幽灵而恐惧的样子从而察觉到什么事了。也许她是认为我只是在演戏。

不过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演这种戏呢?

这个疑问与没放照片的空相框在我的头脑中连成了一线。这也许是个思维过于跳跃的假设。要是说给别人听,想必谁都会认为只是想多了,对此一笑置之吧。不过即便如此,我的内心还是产生了某种确信。

那就是‘母亲和哥哥知道颜崩之女这个怪物’的可能性。

母亲会那么慌张的样子,还有相框上没有照片,只要这么想就合情合理了。哥哥会不会就是带着那张家庭照片,去了‘那个镇子’呢?然后,他把照片埋在‘诅咒之木’下面了。

也就是说,父亲的死不是因为事故,而是哥哥利用诅咒杀死了他。比如说,当父亲驾驶车子时“颜崩之女”突然出现在眼前,受到惊吓的父亲错打方向盘导致发生事故,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吧。

“这样的话,哥哥是怎么去那个镇子的……?”

父亲去世时,哥哥还是初中三年生,不可能瞒着父母去旅游,在那边也没有远房亲戚。

“——不对,有的。有能去远方的办法……”

我把相框放在床上,再次翻找哥哥的书架。然后,我找到了收在书架最底层的初中毕业相册。拿起来一看,上面清楚地写着哥哥初中三年级时前往修学旅行的目的地。

‘于宇取町,参加夏日祭典’

这不就是那个公园吗?广场的中央有着喷水池,周围悬挂着吊灯,还有鳞次栉比的小摊位。照片上的哥哥在那里和朋友欢快地谈笑着。

“这个公园……就是在那篇原稿故事舞台的小镇……?”

那那木那篇原稿上所写的深山部町在现实中并不存在。这个宇取町很可能就是那个镇子的本来名字吧。

许多事情都联系起来了,但同时也有好几个矛盾之处。

既然父亲是因诅咒而死的,那我当时为什么没死呢?自那之后,我还能相安无事地活下去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件事也与看了那那木的原稿有何关系吗……

“——你在做什么?”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被吓到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母亲就站在门口。她惊讶地皱着眉头,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感觉好像一副在责备我的样子。

“没、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我偷偷地放下了毕业相册,拿起手边一本残旧的漫画。

“只是有点无聊,所以想看看漫画而已。”

“……是吗,那就好。”

我在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说着的母亲身旁走过,回到自己的房间。

直到反手把门关上之前,我都感觉母亲的视线如芒在背。我就像背后被倒进了什么冰冷的东西一样浑身颤抖,倚靠在关着的房门上,沉重地叹了口气。

其三

星期六,悟这天一大早就前往市立图书馆,跟那那木在那里会合。

已经在阅览室里浏览乡土史资料的那那木,一看到悟进来就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招了招了。

“我刚开始调查。”

悟探头看了一下那那木在看的资料,陈旧的纸面和密密麻麻的文字有点把他吓到了,他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阅览室处于包场状态。

昨天那那木表示“颜崩之女”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菜绪,听到这个超乎意外的结论,悟当然会问他根据从何而来。

那那木表示,自从菜绪挖出悟的照片、将其他照片埋进去之后,怪物都必定会在他和菜绪在一起的时候才出现。同时他也指出,菜绪和她母亲都能听到怪物的声音,这下悟也只能接受了,不得不相信那那木的假设是正确的。

正如那那木埋下自己的照片之后就能看到听到怪物的身影和声音一样,菜绪也是因为诅咒被转移到了身上,所以才能察觉怪物的存在。

诅咒确实被转移了。然而转移的对象不是安良泽他们,而是菜绪和她母亲。恐怕她是在埋下照片的时候,用事前准备好的另一张照片偷偷替换掉了吧。悟为了确认这件事,给菜绪家打了好几次电话,但都没有人接。

菜绪为什么不惜要欺骗悟,也要把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呢?

虽然不清楚她的真意,但‘颜崩之女’确实正在逐渐接近她。光是想到这点,悟就感到坐立不安。

“——果然如我所想啊。”

那那木小声说道,打断了悟的思考。他指着资料上的一张从远处拍摄的充满绿意的森林地带照片。

“这是什么?”

“是那片土地百年之前的样子。战前时期,那一带进行了大规模的植树计划。似乎是用从别处运来的树木代替砍伐掉的树木移植上去,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森林的样貌。不过,后来受到战争的影响,计划受挫了。之后过了不久,被移植过去的树木便开始出现陆续枯萎的现象。人们认为那是水土和气候不适所导致的,但似乎并不仅是如此呢。”

那那木所指着的地方,以古老的字体写着‘恸哭之木’这几个字。

“那些被移植过来的树木中,好像就有那个‘恸哭之木’。还有个奇妙的传闻,说是从这棵树中会传出众多人悲伤哀叹的奇怪声音。因此而导致周围的树木枯萎,土地荒废。虽然真假难辨,但确实很有意思。我本来想找到相关的详细资料,结果一点都找不到啊。”

那那木飞快地翻阅着如词典般厚重的乡土资料,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所谓的‘恸哭之木’,应该就是指那棵被称作‘诅咒之木’的巨大椿树,不过却查不出到底是因何缘由而被运到这边来的。完全找不到相关的记录。就好像被某人有意地隐瞒了起来一样。”

“确实是很可怕的事情,但跟这次的事件有何关系吗?”

比起这些陈年旧事,不是更应该调查‘颜崩之女’才对吗,悟所说的话带有这层言外之意,不过那那木对此却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意见。

“我个人认为,这个‘恸哭之木’正是隐藏着解开‘颜崩之女’起源之谜的秘密。”

那那木有些兴奋的样子,朝着悟转过身。

“各地都有关于植物的逸闻和传说。要说比较有名的话,就是长在爱知县长兴寺门前的‘二龙松’的变身故事、与山神信仰相关的‘木灵’、冲绳的木之精或是奇吉木纳 3 ;而在中国也有‘花魄’、‘人面树’,以及《搜神记》之中含有冥婚要素的‘相思树’等等逸闻。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应该是‘古椿之灵’吧。”

那那木以熟练的手势整了整领带,轻轻探出身子。

“比如山形县的‘椿女’以及秋田县的‘夜泣椿’等等,传言说古老的椿树中寄宿着精灵,它们会化为怪木欺骗过路的人。原本并不会在北海道生长的椿树被移植到了那里,并围绕着它发生了什么事件的话,那就可以认为‘恸哭之木’、很可能就是指那棵被称作‘诅咒之木’的椿树了。”

“那么说来……”

悟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听说在道央的栗山町曾经有一棵被称作‘泣木’的榆树。说是以前曾有个流落到那片土地的女人上吊,也有说是有个阿伊努族的女人与大和族的青年男人相恋却最终无法结合,所以双双上吊而死,一旦想要砍伐就会发生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就是会听到传出好像人在哭泣一样的声音。”

那那木“喔”地轻轻应了一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这和我们埋下照片之后听到的声音很像对吧?好像在哀叹一样,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所以那肯定是——”

“埋照片前我们听到的声音,正是‘恸哭之木’就是‘诅咒之木’的证据吗?呼唔,这个推测很不错。你可真是敏锐啊。”

被他一脸严肃地说了这种话,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泣树的传承只是他拿以前在某本上书看到的内容现学现卖的,不过看到那那木那佩服的表情,就让他感到莫名地开心。像这样抛开年龄的差距和相识的时间,和对方相互畅谈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还是第一次。

“山与森林被人们认为是不可踏足的禁地,或说是异界。在那里面有许多寄宿在树木上的精灵和神灵,其神圣受到侵犯大多都与人类息息相关。不管理由为何,随意踏足被视作圣域的土地、擅自砍伐神灵们依附的林木,会受到报应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特别是北海道可是一片移民的土地。以从外地移居过来的人来说,他们不清楚当地的风俗和信仰,接连开发适合居住的土地,以此构筑自己生活的根基,但却因而招来意想不到的灾难,种下纷乱的萌芽,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也是很值得考虑的。最重要的是,带来这些灾难的同样都是人类啊。”

“意思是这些人的行为,又造就了新的传承是吗?”

“正是如此。还有另一种情况是,人类的强烈感情-特别是怀着愤怒和憎恨这些想法而死去的人们的灵魂,会刺激沉睡在这片土地和自然中的精灵和神灵,对其产生强烈的影响。这些东西有时候会成为产生怪物的契机。我认为有相当大的可能性,这个怪物就是具有这样的性质。”

说到这里那那木稍微歇了一下,然后以联想到什么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和你一起埋下了照片的那个地方,充满了难以言表的瘴气。那可不单是‘颜崩之女’或是‘恸哭之木’,而是两者相互融合而成的邪恶意志集合体。正因如此,在我们面前出现的怨灵,虽然并没有对埋下照片的人怀有直接的怨恨,但却具有在达成目的之前绝不会轻易放弃的决心。毕竟那可是普通人类所不可能拥有的、污浊而深不见底的执着心啊。”

确实悟也从‘颜崩之女’身上感受到一股漆黑的恶意,不过同时也感受到一种哀伤的感情。那只是相当模糊的感觉,再加上被怪物逼近的恐惧,让他无法清楚地辨识出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越想就越对此感到在意,但却又无法很好地解释清楚,悟为此而感到郁闷不已。

“更进一步来说,要让这个诅咒正确发动需要具备两个条件。”

那那木不顾独自烦恼的悟,自顾自地推进了话题,他的语气渐渐地变得兴奋了起来。

“第一个不用说,当然就是在‘诅咒之木’下面埋入照片。然后另一个是,知道‘颜崩之女’这个怪物的存在。”

“知道……是听过这个传闻的意思?”

“啊啊,知道怪物的存在、查明其起源,这在怪谈的调查中是最为重要的一环。而这个怪物,似乎正与这种行为本身有关呢。”

那那木把从西装口袋取出的两张照片摊在桌子上。

“我在遇到你之前就调查过了,大概两个月之前,这张照片上的人——名为大井春树的大学生,和朋友抱着好玩的心态把照片埋在了那棵树下面。并且距今两周之前,你也知道的那对情侣也同样把合照埋了进去。”

一张是长着一副精悍的面容、像是大学生模样的男人照片。另一张照片上是先前试图自杀的柳田和杉谷。

“正常来说的话,怪物应该是以埋下照片的顺序袭击受害者吧?然而这个叫大井的青年,却是四天前在自己家自杀未遂而被送进了医院。”

“四天前……?”

那正好是悟和菜绪在上学途中,看到杉谷被急救车搬走的时候。

“觉得很奇怪对吧?明明是大井春树更早埋下照片,却是柳田和杉谷他们先受到袭击。这实在让人费解。故而,我和你们一起去那个地方埋下照片之后,“颜崩之女”出现在我面前就只有当时那一次而已。”

“因为我和小野田是先下诅咒的,所以在这之前都不会去找那那木先生是吗?”

“恐怕正是如此。也就是说怪物是会遵守顺序的。那么接下来的疑问就是从怪物出现,到实际进行袭击的时间。大井春树明明是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下咒了,但怪物却一直没有和他接触。而那对情侣,男方柳田短短几天就受到袭击,而女方杉谷也在一周后受到袭击。为何会有这种差异呢……”

悟猛然一惊,插口道:

“难道说,那个叫大井的人不知道幽灵的事?”

那那木暖昧地点了点头。

“——正确来说,是有些误会了吧。听他的朋友说,他们不是这个镇子的人,上大学期间是住宿舍的。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所以对那些怪谈不太熟悉。只是不记得从哪里听来的,说是把照片埋在树下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就是大致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罢了。而他是在看到柳田的死亡报道时,才知道那个怪谈的详细内容。毕竟他的自杀在这个镇子里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呢。因此他因受诅咒而死的消息,甚至传进了与他毫无关系的大井耳里。得知这件事之后,大井就开始调查怪谈的详细情况。然后他就知道了‘颜崩之女’这个怪物了。”

结果他就看到了幽灵的脸,然后试图自杀了吗?

“那么要是对这些没兴趣或者不去了解的话,那幽灵一直都不会找上来吗?就算下了诅咒,只要不认识那个幽灵就没有危险了吗?”

悟边提出这些问题,边回想起筱宫江理香曾经在半夜听到‘颜崩之女’的声音、目击到她的身影这件事。

那天悟在晚饭时说过这个传闻。因为没有说得很详细,所以道雄和满里子都不是太理解,不过江里香却早就听过这个传闻,而且也对这个怪谈感兴趣。所以怪物才会在她面前出现。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这样吧。当然,就算这么说,我们也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所以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了。”

那那木说的没错,就算证明了这一点,也已经无法阻止“颜崩之女”的袭击了。这确实是个珍贵情报,却无用于解决问题。

“——为什么埋下照片就会受到诅咒呢……”

悟不禁脱口说出这个朴素的疑问。

“呼唔,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我认为埋下的东西并非一定是照片才行。头发也好,指甲也好,脱落的牙齿也好,只要是那个人身体的一部分就行吧。”

越来越搞不懂了。悟一脸惊讶地望着那那木。

“也就是说,并非埋下照片这种行为引出了怪物,而是通过这种行为,当事人自己呼唤出了怪物,这么认为才是正确的。”

“呼唤出怪物?”

悟觉得至少自己在埋下照片时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想要诅咒别人的想法什么的……想到这里他猛然一惊。一直盯着悟的那那木没有看漏他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目光之中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确信之色。

“你是想到什么了吧?在那棵树下埋下照片时,你应该确实诅咒过和自己一起拍照片的人才对。”

“这种事……”

悟无法否定。正如那那木所说。

那时悟并不相信诅咒是真的。不过认为就算是真的也无所谓,他怀着这种想法也是事实。当时就算知道会对筱宫家的人造成危害,他也肯定还会埋下照片吧。虽然也有自暴自弃的因素在内,但更多的是对筱宫家的憎恨,内心多少有着想要通过诅咒将他们全部除掉的欲望。

“以埋下照片来下诅咒,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们应该要明白,这显然是名副其实的诅咒行为。在丑时三刻把稻草人当作诅咒对象钉入钉子和把照片埋在树下的行为其实都相差不远。人类就是能如此轻易地诅咒他人。而且,那个地方正是个能将这种扭曲的愿望以极其可怕的方式实现的地方啊。”

尽管那是个被寂静和自然环境包围的地方,但却也是一片充满了让人惶恐不安的可怕气氛的空间。埋下照片之后马上刮来的强风,摇动池面的波浪。在那一瞬间,悟确实有种好像被某个不可名状的东西魅惑住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感受到存在于那里的某种东西,而是悟想要诅咒谁的意志,被‘诅咒之木’和‘颜崩之女’感应到了。

“我……我……”

悟惶恐不安地抬起头来,向那那木投来救助的目光。

“我根本没想过会变成这样。我以为全部都是假的。还觉得就算真的出现幽灵,只要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话就行了吧……”

那那木稍微垂下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我无意要对为此而深刻反省的你落井下石,不过我先跟你说清楚。你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

以明确的语气这么断言之后,那那木再次以尖锐的视线看着悟说道:

“那个怪物是极为危险的存在。虽然我以往听闻过许多杀人的怪谈,但这个和那些东西不是一个层次的。那显然是相当凶恶的东西。”

“为什么呢?那那木先生也说过的吧,那是留下强烈的思念而死去的悲哀灵魂。所以说不定那个幽灵是想要向我们求助……”

会从口中说出这种话,也许是悟自身对那个怪物所表现出的奇妙感情感到莫名地在意吧。然而那那木不知有否察觉悟的内心想法,只见他一脸为难的表情,以毫不犹豫的态度摇了摇头。

“你好好想一想吧。被那个怪物袭击的人会在失去视力的情况下活下去。然而,他们最后看到的景象会一直烙印在眼皮底下,永远无法摆脱吧。如果那是翠绿的森林和河川的景色那还没什么关系。是可爱的动物也行,如果是重要的家人那就更幸福了吧。但那可不是啊。所有的被害者无一例外,怪物的脸——世上最恐怖的溃烂之脸——会烙印在他们的脑海里。只要看过一眼就会导致精神失常,就算自己无意回想也会经常在脑海里浮现。要是你能正确地理解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那就能明白那个怪物的恐怖之处了。”

被那那木这么一说,悟才初次认识到这种可能性。可不是能活下来就行了。而是死不了,才是那个怪物的凶恶之处。

“会失去视力,并不一定是怪物的力量造成的,而是被害者自己的本能在拒绝看到任何东西。比如心因性视觉障碍,这种以压力为主要成因的视力减退症状也是实际存在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职场和学校,还有与家人之间的关系等等问题而引发的,不过也有完全找不到原因的情况。那样子就好像是本人为了逃避过大的压力,因而自己甘愿失去视力一样。我认为受到这个怪物袭击的被害者身上,也发生了与之相似的现象。”

“可是,那些人为何会双眼变得白浊、腐烂起来呢?该不会这也是反安慰剂效应 4 所造成的吧?”

悟探出身体这么问道,那那木再次一副深感佩服的样子瞪大了眼睛。

“——喔,你还知道这么艰深的词语啊。你是指‘对被蒙着眼睛的人说这是一根烧红的筷子,而实际只是把一根木棒压下去也会让手臂出现红肿’这个现象吧。由于深信不疑所产生的催眠效果导致眼球变白腐烂,这么说虽然有点牵强,但可能性也并不是零。如果再加上怪物造成的精神干涉作用那就更有可能了。”

深信不疑的想法,再加上怪物产生的作用,就会造成那样的结果吗?确实这是一番没有证据的推测,但悟却觉得那那木正好一语中的。

“总而言之,我可以明确地说,那个女人的怨念可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遭遇悲剧的可怜女人、死于非命的悲哀灵魂,乍一看之下可能会有这样的感觉吧,不过实际上,那个怪物可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要狡猾、残忍、可怕。可谓名副其实的怪物啊。”

这时,悟才认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只要看过一次就绝对忘不了,只要还活着,那个怪物就会一直存在于那个人的头脑中,直到失去理智之前绝对无法得到解放。

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不禁浑身颤抖。浑身大汗,呼吸困难。而更可怕的是,就在自己现在做着这些事情的期间,那个怪物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菜绪面前这件事。女幽灵出现在菜绪背后,低声说着‘不要看我’。菜绪回过头,想要逃跑,却像被束缚住一样动弹不得。然后怪物把脸凑近菜绪眼前,慢慢地放开掩住脸的双手——

“那那木先生,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小野田呢?不,不只是小野田。那那木先生也可能会被那个怪物袭击。怎样才能把那个诅咒……”

在说完之前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悟伏在桌子上按住了两边的太阳穴,那那木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先冷静下来。我也明白自己面临的危险。我们必须要拟定好对策才行,要是太过焦急的话,可能会看漏某些重要的东西。正好就是你现在这样子了。”

悟被汹涌而出的自责念头分散了注意力,差点就听漏了。他一时无法理解那那木所说的意思,愣愣地看着对方,于是那那木露出有些恶作剧的眼神这么说道:

“你是认为小野田菜绪是为了救你才把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对吧?”

“是啊。因为我做了那种事,小野田才会……”

悟再次说不出话来。他至今还是无法理解,为何毫无过错的她会为了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呢?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价值,能让菜绪不惜如此舍身地付出。就算当了自己的替死鬼,她也应该得不到任何好处才对。

不过正因如此才会让她遭遇危险也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悟自己也是元凶之一,这也是无法撼动的事实。明明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可是那那木为何会露出这种充满疑惑的表情呢?

“她真的是为了拯救你吗?”

这个问题的意图又是让人无法理解。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着悟呆住的样子,那那木静静地、却以毫不容情的语气如此宣告道:

“小野田菜绪会不会根本就不想解除诅咒呢?”

哪怕只是些许的动静都会让我倒抽一口气,反射性地缩起身体。

我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侧耳倾听,想要确认能不能听到那个声音。我维持这副样子等了十秒钟左右,结果并没听到那个声音。

开始阅读原稿已经第三天。我已经被若隐若现的怪物完全吓坏了。故事正迈向结局,当我逐渐理解怪物之后,她逼近我身边的频率就会增加。在原稿中极少在悟和那那木面前出现的怪物,光是今晚就已经出现了三次。她时而出现在窗外,时而出现在起居室的一角,时而站在走廊的深处,并以断断续续的声音念着‘别看我’。

我知道会变成这样,但是怪物逼近的频率也太高了。明明原稿里可没有一天描写到会被逼近好几次啊……

不对,也许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吧。就算说是同样的怪物,也不一定会和原稿上所写的完全一样。我所看的终究只是那那木悠志郎所写的小说而已,并不是完全按照现实记录下来的。

有时候会为了简单易读而改变一部分的内容,也有会作夸大描述的地方,还有可能会删掉一些不太适当的情节。实际上悟他们可能正面临着更大的危险。

我想得太天真了。要是像这样一晚出现好几次的话我就要坚持不住了。恐怕还没读完我的精神就要先崩溃了。我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也在一直担心对方会不会就在身后,浑身颤抖,害怕得不得了。事到如今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无路可逃的死胡同里。

昨天那那木在电话里说,越是了解怪物,怪物就会越逼近身边,这个原因就写在刚才读完的那部分里。

怪物来到身边需要两个条件,满足了这两个条件时,‘颜崩之女’就会逼近而来。然后越是了解怪物,怪物出现的频率就会越高。

我的照片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埋在了‘恸哭之木’下面。然后我透过阅读那那木的原稿而认识了‘颜崩之女’。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怪物就开始出现在身边。对我来说,这件事可不是用偶然这个词语就能解释的。

父亲并不是因为单纯的事故而去世的,而是像我现在这样被怪物缠身、受到无处可逃的袭击,最终遭遇事故而死去的。不过,现在我已经理解了很多的事情。

施加诅咒的人就是哥哥。他得知修学旅行的目的地就是原稿上所描述的镇子,大概是从某处听到这个传闻的吧,所以他从家里带走了那张照片。因为自从我出生之后,父亲给我的疼爱就比给哥哥的更多,哥哥也不再亲近父亲了。因此他才会没有和父亲两人的合影吧。

要是使用家庭照的话,就会危及父亲之外的人,他不可能会不知道这一点。我的话,只要别告诉我这个传闻就行了。那么母亲呢?哥哥他自己又是怎么逃脱怪物袭击的呢?

答案很简单。他们都知道击退怪物的方法。就是他们合谋杀害父亲的。由于父亲变卖家财不断向‘人宝教’布施,哥哥被逼放弃想要就读的私立中学入学考试,母亲也因为家境困难而吃尽苦头。毕竟母亲并不是像父亲那样的虔诚教徒,也许她早就已经把家庭的生活放到信仰之上了吧。

最后计划成功,父亲死了。我们家因此得到巨额的保险金,生活稳定了下来,哥哥也顺利地读到了大学。

自从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和母亲见面。我连饭都不吃,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母亲感到奇怪过来问了我好几次,但我都没有老实回答。

到了深夜,我凝神地倾听楼下的声音,大概母亲是在和哥哥讲电话吧,能听到低声细语。这件事再次刺激了我的疑心,让我觉得内心浮现的疑惑是正确的。他们打算把我怎样?要是知道活下来的方法,他们为何不肯告诉我呢?

这还用说吗,他们肯定是想把知道得太多的我给杀掉。

要是把这种想法告诉别人的话大概只会被耻笑一番吧。然而实际上这是最没有矛盾、最为合理的答案。他们根本没必要直接做些什么。只要放任不管的话,我就会被怪物袭击,最后要么自杀要么变成废人被送进医院,再也不会回来。不用下杀手也能封口。就算想要找谁帮忙,也没有人会相信我。毕竟利用怪物杀人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就只可能存在于小说里。

“……呵呵……啊哈哈哈哈……”

明明一点都不好笑,我却不禁笑出声来。

“……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

我时隔好几个小时再次站起身,把手伸向放在桌子上的原稿。

我现在就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抵抗。我要把原稿看完,寻找逃离怪物的方法。既然哥哥和母亲还活着,那就表示确实存在逃离怪物的方法,我必须确认‘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能看对方的脸’这种方法是否真的有用。

要是接下来菜绪和那那木就是用这种方法击退怪物逃出生天的话,那我也效仿这种做法就行了。

我顿时产生一股干脆跳过前面的地方、直接看最后解答部分的冲动,不过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觉得要是这样做的话,就无法了解正确的方法。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我总觉得那那木所写的原稿是不可能采用这么简单的方法来解决的。

要是继续看原稿,怪物就会以比现在更短的间隔逼近身边。

一想到如此我就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不想看,但却不能不看。得在再次听到那个声音之前……

在看到那个可怕的女人之前……

就在我准备翻开新一页的时候,寂静之中响起一阵刺耳的电子音。我立马扑向手机,接听了电话。

“——喂,那那木老师?”

“原稿看到哪里了?”

那那木招呼都不打,开口就这么问道。

我回答说看到第四章,“是吗?”他简短地回答了一声。

“老师,请告诉我。您为什么要给我这份原稿……?”

我也不再顾虑,单刀直人地问道。

可以感觉得到电话另一头的那那木稍微倒抽了一口气。我间不容发地继续提问:

“老师会一直没把这份原稿发表出来,是因为知道这份原稿的危险性吧?因为看过原稿的人有可能会受到诅咒,所以才一直没让任何人看吧?”

我自知自己说话的语气充满了责备。像这样逼问自己负责的作家,绝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事。但现在这些怎样都无所谓了,毕竟可是关乎自己的性命。管他是作家还是总编,这些小事我已经顾不上了。

“我肯定是受到了诅咒。大概……是有谁把我的照片埋在‘恸哭之木’下面了。”

至于是谁埋的这点,我故意隐瞒不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我至今为止都一直不知道那个怪物的存在,所以一直以来都没受过那个怪物的袭击。可是在我看过那那木老师的原稿后,我就认识了那个怪物。就像是那那木老师的原稿把怪物带到了我身边一样。”

“……抱歉,久濑君,你能不能先冷静一下?”

与任凭情绪驰骋说个不停的我呈鲜明对照,那那木的声音十分冷静。

“……对不起,我说得太大声了。”

就算在这里责备那那木,也无助于解决问题。话虽如此我总觉得这肯定不是单纯的偶然,而是那那木怀有某种意图所做出的行为。

那那木应该不知道我哥哥为了谋害我和父亲下过诅咒才对。虽然他也有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哥哥见过面,但就算如此,性格向来审慎的哥哥再怎么也不可能对别人说出‘自己杀死了父亲’这种话来。

那那木对我隐瞒了‘什么’。他之所以会指名我当他的责任编辑,肯定也是因为那个理由。

“请把真相告诉我吧,那那木老师。”

也许是被我的强硬语气震慑到了,那那木像是终于死心了地大大叹了口气。

“——啊啊,抱歉一直瞒着你。我把那份原稿交给你确实是有理由的。这对身为怪谈搜集家的我来说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当在堂文社举办的派对上第一眼看到你时,一直存在于我头脑内的疑问就日渐膨胀。所以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

那那木的语气渐渐地兴奋起来。简直就和原稿中那那木悠志郎表现出对怪物的强烈执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不对,实际这样听到感觉还要更有魄力。

我连插嘴都顾不上,只是专注地聆听那那木的话,一心地想要知道他口中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正因如此,当听到怪物出现在你身边时,我简直高兴得不得了。虽然这么说对你实在很抱歉,但请容我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就算站在你的立场,能像这样帮助我完成毕生的事业,对于编辑来说也是无上的荣幸吧?”

我差点就要开口大喊怎么可能,但勉强还是咽了回去。

“不过……放心……你……知道……”

“诶,等一下,那那木老师?为什么,别这样,饶了我吧……”

电话另一头突然混杂了噪音。我的手机信号是正常的,电池也有电。既然这样,那就是那那木那边的问题了,可能他正身处信号不太好的地方。

每次都是在快要问出重要事情的时候受到妨碍,让我感到一肚子的火。不过与此同时,我也觉得这说不定就是所谓命运的捉弄,不由地感到背脊发冷。

“老师,那那木老师,能听到吗?”

“击退……那……怪物……方法……”

怎么呼喊都徒劳无用,那那木的声音逐渐消失。我还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电话便咔嚓的一声挂断了。

听着嘟嘟的空虚电子音,我感到全身一阵虚脱,手中的手机掉了下来。

“你说我知道什么……?”

痛苦地挤出的话语在恢复寂静的房间内隐隐回响。

其四

——好可怕。

菜绪在内心低念,垂下了视线。

收拾整齐的客厅。飘来的晚饭香气。餐具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还有装着麦茶的水杯。母亲弘美一边哼着歌,一边端来盛着沙拉的盘子,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开心笑容。

“久等了,菜绪。今天按菜绪的要求煮了焗菜哦。菜绪从以前就一直很喜欢吃妈妈特制的焗菜呢。很高兴吧?”

这星期已经吃第三次焗菜了。她当然没提过这种要求,而且菜绪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吃焗菜了。

“哎呀,怎么了菜绪,一直发呆。难道你不想吃吗?”

“……啊,不是。看起来很好吃,我好高兴……”

她慌忙地想要掩饰,但已经太迟了。

“……不要说谎。”

低沉而凶恶的声音。弘美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她以如死人般毫无光彩的眼睛盯着菜绪。

“菜绪,你是不想吃妈妈做的晚饭对吧。其实你根本不喜欢吃焗菜对不对?”

“不是……我喜欢……”

“那到底怎么了?喂,菜绪,妈妈好伤心啊。”

“不是,我喜欢吃妈妈做的焗菜……”

“我不是在说这个!”

歇斯底里的叫声把菜绪吓得差点跳起来。

“妈妈可是一直以菜绪的健康为考虑选择菜色的。妈妈会为菜绪做一顿美味的饭菜。为此而去买菜。为了让菜绪好好学习和菜绪一起做功课。为了让菜绪在学校不受欺负,教菜绪很多做人的道理。这可全都是为了菜绪哦。妈妈为了菜绪不用因单亲家庭而寂寞,一直地拼命努力。这都是因为妈妈对你的爱呀。”

这香话应该没有虚假吧。弘美确实爱着自己,她痛彻地明白到这一点。可是这种爱已经太多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没什么想说的话吗?”

弘美抹着红色口红的嘴唇张开成月牙形,对着菜绪笑了起来。然而,紧紧地盯着这边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就是这个眼神,菜绪觉得弘美的眼神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两年前,自从父亲离家没再回来之后,弘美开始投来的这种如黏在身上一般的暗黑视线让她害怕得不得了。

菜绪出生于双亲都是教育者的教师家庭,从小就受到比其他家庭严格得多的教育。当她开始上小学时,父母因为她该上私立还是公立学校的问题产生了意见分歧。父亲表示在公立学校无忧无虑地成长就行了,弘美却坚决反对。她认为必须尽快接受最好的教育。这句话是她的口头禅,自从菜绪识字之后,她就每天削减菜绪的睡眠时间让菜绪不断练习听写。

在完成一天定好的学习量之前她都不会让菜绪睡觉。削减睡眠时间会影响孩子的发育,父亲的这番话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弘美的耳里。

回想起来,也许从这个时候起父母的关系就已经变得冷淡了。关于菜绪的上学问题,最后也只是发展成以孩子为理由相互谩骂的结果而已。也正因如此导致菜绪的入学考试不合格,弘美还因此而责备了父亲。她认定所有责任都在父亲身上,破口大骂了一番。

然后父母便渐渐地不再和对方说话,尽管如此父亲对菜绪还是很温柔的。弘美工作忙碌时他会笨手笨脚地为菜绪做饭,休息日会带菜绪出去玩的也总是父亲。

就算因为记性不好被弘美用尺子打手,就算因为算术题做得太慢被她破口大骂,只要能有父亲一直安慰自己,菜绪也不会觉得在意。“爸爸会一直站在菜绪这边的。”只要听到父亲这句话,她就会觉得所有的悲伤都通通消失了。

然而,当菜绪升上小学四年级时,父亲离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他是和在公司里发展出感情的女人一起离开了这个镇子。弘美把父亲留下的书信和结婚戒指砸在客厅的墙上,发出如同能震破玻璃的尖叫,自那以来,她对菜绪的执着就变得更强了。

“这都是为了菜绪。”“妈妈是很爱菜绪的哦。”弘美开口闭口都是这几句话,除了学校以外,她限制了菜绪的所有自由,不让她跟朋友一起去玩。

就只有住在附近的小古会在父母外出的时候过来玩,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际关系全都被弘美单方面地切断了。菜绪会遭到班上同学的白眼,没人愿意找她说话的原因就是如此。

前天也是这样,菜绪和悟来到家门前,听到怪物的声音慌忙逃回家里之后,弘美就对菜绪说了这样的话:

“菜绪,不要跟那样的男孩子玩。男人都像爸爸那样好色,不管是什么女人只要一有机会就会伸出毒手。你也看得出来吧?那孩子看着你的眼神是多么下流呀。所以你不能再和他见面了。”

明明和悟只是初次见面,她就以满怀怨恨的语气说出了这种话。看在弘美的眼中,所有的男性都是丈夫的样子。

只要稍微反驳一下,她就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菜绪。既然对一切都绝望、失望,那就干脆抛弃一切吧,就是这样充满了失意的眼神。

这种眼神让菜绪害怕得不得了。可是无论多么害怕、多么想要逃跑,她也无处可逃。她就只能在这个两个人住起来有点太大的屋子里,每天都面对面,过着时刻注意不能惹弘美不快的日子。因为除了弘美之外,再也没有人会珍视自己了。

就连以往说过多么珍视她的父亲,也都轻易地把菜绪抛弃掉了。

“——菜绪,怎么了?听妈妈的话有那么难吗?”

被纠缠不放的娇柔声音打断了思考,菜绪回过神来。她不堪忍耐不断在耳边传来的低声细语而闭起眼睛,反复深呼吸。

“菜绪……哎,菜绪……”

已经快到极限了。她最害怕被母亲用那种眼神看着。虽然想要做点什么,自己却无能为力。所以菜绪决定要在那个传闻上赌一把。她以“想要解除诅咒,就只能把诅咒转移到别人身上”为借口欺骗了悟,将自己和弘美的照片埋了进去。自从那天之后,怪物就经常在菜绪的身边出现。

“真伤脑筋呀。你最近真奇怪,好像也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难道你还在和那个叫筱宫的男孩子玩吗?”

见菜绪对此默不作声,弘美加重了语气。

“回答不了就表示心里有愧吧。前阵子你有一次到了傍晚才回来,也是因为那个男孩子对不对?”

“不是的。筱宫君是……”

“妈妈可是打电话问过老师了。听说那孩子的父母失踪了呢。”

菜绪惊讶地看着母亲的脸。那张脸上挂着一抹如同想要蔑视一切一样的浅笑。

“听说是寄宿在亲戚家来着?好像他们家是在高台的住宅街里,说到筱宫先生的话,记得他是经营着一家名声相当差的房地产公司吧。他家的江里香就在妈妈负责的班上,是个怎么都管教不了的坏孩子。看不起大人,明明还只是个小学生却对谁都会抛媚眼。啊啊,真是肮脏。”

弘美大皱眉头,以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的眼神看着菜绪。这让菜绪觉得被说坏话的不是悟的亲戚,而是自己。

“菜绪,明白了吗?和那种亲戚一起住的孩子,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绝对不要再跟那个孩子扯上关系了。昨天和今天他都打过电话来,不过妈妈都没有接。”

“妈妈!”

菜绪站起来探出身大叫。

紧接着右手背传来一阵剧痛,把菜绪痛得尖叫了一声。

“说话别那么大声!”

歇斯底里的叫声在客厅内回响。回过神来时,弘美正拿着铁尺子一脸凶恶的表情瞪着菜绪。

“……对不起。”

手背隐隐作痛,眼看着就肿了起来。从小时候就不断忍受的痛楚。菜绪一边承受着这种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的疼痛,一边拼命地压抑着想要大叫起来的冲动。

“妈妈不想菜绪再受到不好的影响了。之前你跟妈妈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吧?喏,就是那个什么诅咒之木。还说什么女幽灵,你该不会真的相信这种事吧?”

不对。不是的。就在她正想要这么说的时候——

……别看我

在菜绪的身后,后脑勺的位置传来了低语声。但她无法马上回头,身体完全僵住,只能转动视线观察四周。

“讨厌啦菜绪,你怎么能发出这么恶心的声音呢?”

弘美惊讶地皱起眉头。虽然她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还拿不准那到底是不是菜绪发出来的声音。她转动视线环视除了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客厅,不停地摩挲着手臂。

菜绪迅速站起身转过头去。她环视整个屋子,在视野的一隅,敞开着的客厅房门阴影处,有一名露出半截身子的女人。

身穿蓝色的浴衣,湿头发上流着水滴。以及,用苍白的手掌掩住的脸——

“……噫!”

吸进的空气被堵在喉咙。全身就像被冻住了一样,愣在原地。

来了……终于……来了。

菜绪边在内心叫喊着,边拖着腿往后倒退。

……别看我……别看我……

在反复的低语声之中,混杂着扑簌扑簌的水滴声。女人的身影微微地晃动了之后,转瞬之间就消失了踪影。菜绪啊地惊叫了一声,然后再次转动视线环视四周。

下一瞬间,身后的弘美发出了惊恐的叫声。菜绪慌忙回过头去,只见坐在椅子上的弘美正以惊愕的眼神看着桌子下面。她就像被绑住了一样动也不动,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妈妈……?”

正想要问发生什么事时,菜绪就看到了。看到那个从桌底下爬出来、整个人压在弘美身上把脸凑过来的可怕女人。

动作绝对不快。尽管如此,在菜绪发出声音前,‘颜崩之女’就已经来到了弘美的面前。湿溻溻的漆黑长发就像有意识似的蠢动了起来,覆盖在脸上的双手慢慢地往左右移开。

“妈妈……不行……不能看到她的脸。闭上眼!”

菜绪无意识地叫喊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呀菜绪……?”

这是她听到这个传闻同时得知的逃离怪物的应对方法。

只要闭着眼睛,绝对不看女人的脸,不久后女人就会死心地离去了。只要遵守这一点,就算埋下了照片也不会受到袭击。

得知这件事的菜绪诱导了悟,让他把自己的照片挖出来后,偷偷将自己和弘美的照片埋了进去。只要弘美被‘颜崩之女’袭击导致双目失明的话,那以后就再也不会被她用那种眼神看着了。

明明她是这么想的——

“快闭上眼睛!别看她的脸!”

对于菜绪拼命的叫唤,弘美一开始感到困惑不解,但最后还是用力闭上了眼睛。

“我、我知道了菜绪。闭上就行了吧?这样就行了对不对?”

“嗯,没错。这样就行,这样就可以了。”

背朝着这边的‘颜崩之女’张开了双手。那张绝对不能目视的脸,如今就袒露在弘美的面前。要是这个瞬间女人回过头的话,菜绪肯定会直视到她的脸。尽管感受到这种危险,菜绪却无法移开视线,直到确认怪物完全离去之前。

菜绪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这个怪物的可怕程度根本是弘美望尘莫及的。她在本能上领悟到,对方是一个绝对不可随意招来的可怕存在。

“妈妈,不可以动。就这样闭着眼睛就没事了。绝对不能睁开……”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菜绪就像要说服自己一样,不断地在内心重复这句话。

只要这样做的话,怪物就会放弃然后消失了一

“……诶?”

她口中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不符合状况的慌乱声音。“颜崩之女”非但没有就此离去,反而还用恢复自由的双手抓住了弘美的肩膀。

“噫……怎、怎么了?菜绪……喂,菜绪!”

“妈妈……不行……”

菜绪想要立刻探过身去时,突然发现大腿附近有股奇怪的感觉。视线往下一看,当看到裤子和地板上的污迹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失禁了。伴随着这股温热的触感,她感到双脚摇摇晃晃,连站住都很困难。

“别……住手……眼皮……不要……呀啊啊啊啊啊!”

从菜绪所在的位置来看,女人正用双手紧紧抓住弘美的肩膀把她禁锢了起来。难道是要一直站在面前等待对方睁开眼睛吗?要是这样的话,弘美口中发出的叫声就让人搞不懂了。眼皮怎么了吗?

难道说,‘颜崩之女’是想要强行撑开弘美的眼皮吗?

“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

不对。不是的。不是撑开而是扯开。

混杂在弘美凄厉的惨叫声中的,是湿溻溻的、被扯到极限的皮肤残忍地被撕裂的声音。桌子和地板上溅满了鲜血。依然坐在椅子上的弘美身体不断痉挛,赤黑色的污迹在她的衣服上扩散开来。

亲眼目睹这幅凄惨至极的光景,菜绪的头脑中充满了“为什么,为何会这样”的疑问。这是不可能的。那女人明明双手已经用上了,那到底怎么撕开弘美的眼皮呢?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两只手。那两只手明明正抓着弘美的肩膀,为什么……?

……啊啊……你看到了呢……

断断续续传来的弘美惨叫声,突然停下。

在如同时间都被停住的寂静之中,菜绪连气都不敢喘一口,屏住了呼吸。然后在下一瞬间,再次发出的不是哀鸣而是惨叫。

“不要啊啊啊啊啊!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像是能从人类口中所发出的恸哭声震动着窗户玻璃,要是身体自由的话,菜绪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捂住耳朵吧。之所以做不到,是因为菜绪因恐惧而浑身僵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久后惨叫声就变成虚弱的呻吟,弘美像具断线了的木偶一样瘫倒在地。

“妈妈……妈妈……”

不管怎么叫唤,都没有回答。放开了弘美的‘颜崩之女’再次用手掩住了脸,然后就这么钻进桌子底下消失了。

留下的就只有面目全非的弘美,还有愕然地俯视着她的菜绪。

弘美的双眼——失去了眼皮裸露出的瞳孔变得白浊,从中流出的赤黑色血液染湿了地毯。

血泊之中,就像被遗忘了一样,留下了两块看起来像是眼皮的肉片。

6:半身死灵,原文为テケテケ(teketeke),是一个拟声词,据说是一个因为列车事故身体被碾压只剩上半截的女性怨灵。因为只能用手在地上爬行,发出“嗒卡嗒卡”的声音面得名——

7:鹿岛零子是在日本各地的小学厕所里出现的幽灵,以没有两条腿的女性形象出现。在深夜里对进入厕所的人发问,如果回答错了的话就会把那个人的双腿拔下来——

8:木之精或音译为奇吉木纳,是琉球传说中的生物,亦叫大头。属于日本妖怪一类。冲绳附近常见其形象,坊间通常描述为三四岁儿童,头大、赤发披身。树精非常调皮,常常恶作剧和欺骗人类——

9:安慰剂效应,指病人虽然获得无效的治疗,但却“预料”或“相信”治疗有效,而让病患症状得到舒缓的现象。而反安慰剂效应则与安慰剂效应完全相反,病人不相信治疗有效,可能会令病情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