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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一夜过后,皆方村变成了让人不忍直视的惨状。

每间房屋都留下了遭受袭击的鲜明痕迹,到处都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和住民们扔下的家中物品。

活下来的人都像丢了魂似的呆呆地站着,就像至今仍然被囚禁在遭受袭击的惨剧记忆之中一样。许多人在为失去亲人、自己被独自留在世上的不幸遭遇而哀伤地鸣咽叹息。即便灾难过去,他们的心中也会留下深深的爪痕,从今往后也不会消失吧。

唯一的好消息是,已经确认夏目依然活着。被修刺中的地方奇迹般地避开了要害,因此夏目得以留住了一命,现在已经被送到别津町的医院接受治疗。

即便赶到现场的警察想要询问事态,似乎也没有人能清楚地说明状况。看到我和那那木一起从隧道里面出来的善龟刑警一脸窘迫地请求我们解释情况。不过就算说了恐怕他也不可能理解,而且我们也没有证明的手段。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要详细说明,不好解释的地方就以记忆模糊等理由蒙混过关。善龟虽然直到最后都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不过还是把说话语无伦次的我和那那木送到了和夏目同一间医院。

不幸中的万幸是,腿部的骨折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无需接受手术,只要打上石膏静养一段时间就没有问题。虽然多少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但总比以后不能走路要好。医生建议我住院,但我拒绝了。因为我现在只想赶快回家。

当地的警察想把我作为重要知情人扣留在这里,我自己也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这种担忧只是杞人忧天。据说是有某个刑警给我和那那木行了个方便。

那个刑警自称姓里边,是北海道刑事部所属的刑警,他是为了参与发生在皆方村的一连串杀人事件而被派遣过来的,然而却在路途中撞上了从山道上跑出来的野鹿,导致车子无法行驶。这是我们来到村子里第二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本来他应该会与在事件后马上赶来的善龟等人会合的,但好像因为什么后续问题的处理而延后,结果在我们离开之后他才到达皆方村。

里边赶到了我们被送来的医院,作完自我介绍之后这么说明道。

“真是的,说他是守护国家和平和国民安全的警察都不敢信啊。竟然在事情结束之后才慢悠悠地登场呢。”

全身上下缠满绷带的那那木以讽刺的语气这么说道,里边露出苦涩的表情挠了挠太阳穴。

“别这么说嘛。我这边也很辛苦。我只是想着还是给撞到的鹿处理一下伤口比较好,可是找遍整个山头都没找着工具。”

那只鹿没事吧,看到一脸沉痛表情的里边,我忍俊不禁。虽然他们都没详细解释过,但只要看了两人的交流,就能马上理解那那木和里边之间的关系匪浅。毕竟里边听了我们的话之后也没有一味否定,反而还积极接受,丝毫没有怀疑我们的样子。

“比起我们还更担心鹿,真是佩服你啊。在你玩得那么开心的期间,我们可是命悬一线差点死翘翘了。你不觉得自己应该更加认真地看待自己作为警察的职责吗?”

“咕…你这家伙才是,总是一头栽进麻烦事里,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找我帮忙不是吗?”

“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那木故意地背过面去摆出一副装傻的态度。里边对此似乎深感困扰地皱起眉头。

“亏你还真敢说啊,这次你也是打电话来从我这边套出捜查信息,而且还让我告诉你两周前的杀人事件调查结果。”

“我只是觉得让你调查比从当地警察那里问出来要快罢了。 你不也好好地当了个方便的情报人,简简单单就说出来了嘛。”

“喂,不要在一般民众面前说出这种话啊。这让我警察的面子往哪摆…”

里边慌张起来,责备了那那木。而且,感觉那那木在戏弄里边时一副愉快的样子,又让我见识到他与这段时间所不同的一面。相较于身形苗条脸色苍自的那那木,里边则是一副精悍的面容而且表情丰富。两人都是高个子、一身整齐的西装,像这样站在一起的话,简直就是一副刑警搭档的样子。那那木是头脑派,而里边则是鲁莽的行动派,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当然,鲁莽这一点只是我的想象就是了。

当我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也许是见我一副无聊的样子,里边轻咳了一声露出严肃的表情摆正坐姿。

“想必你是受了一番苦吧。我也很清楚袭击那条村子的灾难是超乎人类常识的东西。本来的话应该要让你作为事件参考人在署里接受问话的,不过鉴于你刚经历过的事,那样就太不近人情了。”

里边将柔和的目光转向那那木。

“其实我和这个男人也是由于某个事件而认识的。我在那时也看到了好几次即便告诉别人对方也理解不了的怪异现象。当时,我尽管身为警察,面对大量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非但如此,还被这种来历不明、书也卖不出去的作家救了一命,真是我一生的耻辱。”

“喂,开什么玩笑啊。谁是卖不出书的作家?我可是代表日本的——”

“总之,我会送你去车站的,你就赶快回去家人身边吧。我会跟捜查本部说一下的。”

这真是难能可贵的好意。我心怀感激地接受了,坐上里边驾驶的车子来到了车站。

坐在后座上随着车子摇晃的期间,我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窗外流逝的风景。仅仅三日间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甚至让我怀疑会不会其实只是被狐狸迷惑了。只要再次回到村子,就会看到并肩坐在夏目商店长椅上的朋友们,大家一起在九条的宅邸里和忠宣把酒言欢…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因为我痛彻地理解到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就跟流逝的时光不会复返一样,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那种扭曲常理的恐怖现象也不会再发生了。

皆方村很快就要消失。这无论是指与别津町合并的意义,还是大部分村民都已经死亡的意义,都没太大差别。留在那里的就只有凄惨的死亡记忆,以及死后依然思念女儿的悲哀巫女的幻影。

我应该再也不会踏上这片土地了吧。这是一种诀别,也是迈向未来的决心。就算被人说这与失去的东西根本无法比较,我也只能接受。

“那么说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里边透过后视镜看着我。我从沉思中回过神,以视线催促他说下去。

“从留在九条家的铃原小姐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封信。”

“芽衣子的?”

我不禁探出身来反问。里边“嗯”地回答了一声,然后有些难以启齿地继续说下去。

“那封信并不在我这里,是刚才接到了善龟刑警的联络。所以只能简略地说明一下,可以吗?”

“好的,拜托您了。”

芽衣子留下的书信。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呢?

“首先,信的前半部分记录了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在那期间,她描述了一个叫三门雾绘的发小对自己的恨意,以及她自身也因为犯下罪业而被盯上了性命,这似乎就是她在写下这封信时的想法。”

从认为黑衣巫女是雾绘这一点来判断,芽衣子写下这封信应该是在前往三门神社遗迹调查之前。

“铃原小姐似乎很苦恼啊。据说信上对三门雾绘和夏目美香两人的道歉词语特别多。要是能活着回去的话,以后再也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上面还写上了她这样的决心。”

听着里边条理清晰的讲述期间,我突然有了个疑问。

临死之际,芽衣子坦白过自己与三门一族的死有很大的关系。她和美香一起目击到三门实笃搬运遗体的场面,然后芽衣子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导致事态恶化。首先是美香失踪,然后是认定三门实笃绑架了美香的忠宣带人闯人了三门神社,结果造成三门一族被村民们杀害。芽衣子认为原因都在于自己,背负着深切的罪恶感度过日后的人生。

关于这一点没有怀疑的余地。让我感到不解的是夏目美香的失踪。

假如是芽衣子强行把美香拉过去的话,那芽衣子会感到内疚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当时的芽衣子对美香的感觉应该是“很烦人”才对。表面上关系很好、内心却疏远美香的芽衣子真的会把美香“强行地拉过去”吗?

如果是调换立场的话那就很好理解了。真实情况应该是,美香纠缠不放,强行地把芽衣子拉过去了。可是,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这次就让人怀疑芽衣子为何会怀有内疚之情了。

要是是美香主动进去后山的话,就算结果被三门实笃绑架了也是她自作自受。至少我认为芽衣子没必要抱有什么罪恶意识。

当然,也可能她是认为要是自己当时有阻止美香就好了,实际情况只有芽衣子自己才知道。毕竟她已经去世,现在也没任何办法确认这一点了。可是尽管如此,我的内心却还是有一股相当不快的感觉在逐渐蔓延。

“井邑先生?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我再次回过神来抬起头,与助手席上的那那木对上视线。难以从他那冷静无比的瞳孔中推测出真意,甚至让我连呼吸都遗忘了。

“于是呢,接下来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

那那木突然举起手打断里边的话。

“让我猜猜。与夏目美香失踪有关的不是三门实笃,而是铃原芽衣子对吧。”

里边“诶”地惊叫一声。

“为什么你会知道啊?你也看过她的信吗?”

“别说这种失礼的话。我可没有偷看别人书信的兴趣,跟你们这些警察可不一样。”

“警、警察也不是出于兴趣才做这种事的。毕竟是工作,也没办法吧。”

把里边反驳的话当作耳边风,那那木继续说下去。

“归纳起来就是这样了。铃原芽衣子平时就对夏目美香的纠缠感到腻烦。表面上她就像是个无论去到哪里都跟到哪里的妹妹,但芽衣子内心其实对此很受不了吧。姑且不论美香有没有恶意,芽衣子倒是快要承受不住了。于是那天美香也是半拖半拉地把芽衣子带人了后山里面,然后两人在那里看到了三门实笃的可怕行径。不过只是远远看到,根本看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然后两人在实笃离开后,凑近他丢弃遗体的谷底,偷看了一下。于是便引发了悲剧。身子探得太出的美香失足掉落了下去。毕竟那可不是有可能侥幸不死的高度。就算还活着,当时还是中学生的芽衣子也没办法靠自己收拾事态。要是这件事被别人知道,自己肯定会大祸临头。于是芽衣子的心中听到了恶魔的低语一一把这个事实隐瞒下来吧。她虚构出自己和美香下山之后就分别了,之后三门实笃丢弃尸体的场面才被美香撞见,于是就把她抓了起来杀掉了这样的故事。正好以村长为首的反神社派本来就对实笃很不待见。只要把他丢弃尸体的事实说出来,那他必然会受到怀疑。只要村长他们仔细调查,肯定就能揭露实笃的恶行。这样的话美香失踪这件事也可以全部推到实笃身上了。”

一口气说完之后,那那木轻轻叹了口气。

“当然,十几岁的少女是否能想得这么周全这点难以确认,如今真相已经埋藏于黑暗中了。不过,既然她对夏目美香也怀有与对三门雾绘同等的罪恶感,那这么考虑就是最能接受的答案了。”

正握着方向盘的里边发出一声既不像感慨也不像佩服的奇妙叹息。

“老是会被你吓到啊。说得简直就像亲眼看到过一样。”“是吗?顺带一说关于三门实笃是如何搜集生祭的,也可以从这件事之中推测得出来。大概夏目美香本来就有察觉三门神社经常会有可疑的人出人吧。说不定目击到处理尸体的场面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强行把芽衣子拉到后山可能也是出于这个理由。也就是说,参拜者之中有给实笃提供生祭的人。恐怕就是那种黑社会的人,将不好处理的人交给了实笃吧。而正因为收取了对方的报酬,所以就算仪式的次数减少,三门一族的繁盛还是没变。”

对于那那木这番推测,里边大大地点了点头。

“据善龟先生所说,以前经常有人看到可疑的人员在皆方村出人。就是那些家伙委托实笃处理尸体,支付他报酬的吗一一不,也有可能是反过来,其实是三门实笃从他们手上买下生祭。要是有这种贩卖人口的门路,三门神社就不用为筹措生祭而发愁了。从虔诚的信徒那里收取的钱财中的一部分大概就是用在这上面的吧。”

面对兴奋到直呼气的里边,那那木只是暖昧地耸了耸肩。 “话说回来你还真是老样子啊。根本没有什么详细的信息, 居然还能想到这种地步。”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只是保守的推测罢了。”

那那木并没有多么高兴的样子,大概因为说了想说的话之后失去兴趣了吧,他深深地靠在座位上,视线投向窗外。

“那么,确实正如那那木先生所说吗?”

我问道,里边这才注意到话题扯开了,于是轻咳一声,透过后视镜点了点头。

“是的,铃原小姐书信的后半部分详细记录了这件事。夏目美香摔落谷底,铃原小姐无法对任何人坦白这件事。究竟真的是意外,还是她故意推下去的,现在已经无法查明了。”

尽管听了里边这番解释,但我的思考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根据刚才的说明,明确了不少的事实。不过,这也同时证明了另一个事实。

那时我所感受到的不对劲、疑问,以及困惑,一切都在一瞬间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同时这也并非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在内心如此自言自语,沉默了下来。“因为自己的缘故害死了两个朋友、对真相一无所知依然亲切地对待自己的夏目清彦。这些更让铃原小姐受到良心的谴责吧。信上连个收件人的名字也没有,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写给谁的信。倒是可以认为是作为遗书而写下的…”

就像在说对此难以接受一样,里边说到后面变得模棱两可起来。他映在镜子里的表情十分沉痛,可以感受得到他对芽衣子的深切同情。

如果那真的是遗书的话,肯定是写给夏目清彦和他的妻子的吧。不过,显然这对他们来说毫无帮助。既然女儿的死已经成为无法颠覆的事实,了解详情也只会加深他们的痛苦。

对于死里逃生的夏目而言,这会不会太过残酷了呢?

到达车站前的十字路口,我在里边的搀扶下下了车,边注意着不给以用不惯的拐杖撑着的脚造成过大的负担,边小心翼翼地往车站走去。

“到这里就行了。很感谢您。”

我在车站人口前站住,向两人点头致意。

“真的不要紧吗?我倒也可以直接把你送回家就是了。”

“不,不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逞强地谢绝之后,我把视线转向那那木。

“那那木先生,承蒙您的照顾了。”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照顾过你啊。”

“可是,我还能像这样子活着都是多亏了那那木先生。”对此那那木只是别扭地点了点头。都到了要离别的时候了,却依然不愿摘下冷漠的假面,这点确实很有他的风格。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从挂包里取出塞在里面的文库本。

“这个,我会好好珍惜的。”

一看到自己的著作,那那木便马上喜上眉梢。

“阅读后的感想也要在 SNS上大范围宣传啊。也别忘了还要在通贩网站上写上书评。我只要有空就会到处搜索书评,你的感想我也会马上找到。”

他那近乎强制命令的热情口吻,让我感觉有点为难。真是直到最后都让人捉摸不透的性格。

“我其实也不怎么会看恐怖小说,不过我妻子应该会喜欢。 虽然内容太过刺激的话可能就不行了吧。”

“没必要勉强去看,觉得有需要的时候去看一下就好。小说这东西往往就是这样的。”

留下这句装模作样的台词之后,那那木便转身走开。以很不像刑警的亲切笑容点了点头的里边也跟在那那木身后离去。我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好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操着拐杖转换方向迈出脚步,就在这时——

“——井邑君。”

在道路中间停下脚步的那那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我。 “这次的事件,说不定能在更早的阶段阻止呢。比如说,对,要是你能在最初见到朋友们的时候,就把真相告诉他们的话。”

心脏狂跳不已。同时我也被逼得知那那木已经在真正的意义上理解了一切。

我来到皆方村的真正理由。他已经察觉到我对朋友和村民们所抱持的巨大“罪恶意识”。

“那那木先生…我…”

我感觉肺部就像被捏住般喘不过气来,后面就说不下去了。一阵冷风在隔着一段距离相对着的我们之间吹过。

在有如永远般漫长的沉默后,那那木脸上的严峻表情慢慢地褪去,有些慵懒地扭了扭脖子。

“话是这么说,但一切都成过去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也没必要有多余的罪恶感。这单纯是个可能性的问题,即使假设成这样,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剧可能也无法改变。特别是宫本一树,无论你怎么说他都听不人耳的吧。归根究底,人类就是只想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就只是如此罢了。”

那那木撩了撩那头很有个人特色的头发。从他那张侧脸上,果然还是找不出任何像是感情的东西。

“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你还要——”

“——就算是幽灵也会搞错。”

还没等我说完这句话,那那木便宣言道。

“为了让我们活下来就只能用那个方法了。就算告知真相也未必会得到最好的结果啊。现在三门伞子已经抱着那个遗骨结束了自己被诅咒的宿命,于是我们才能这样踏上归途。这是我和你赌上生命对抗怪物所得到的胜利,也可以说是你在那个生死关头配合了我的话才得到的胜利。嗯,虽然多少有点犯规了,不过这次就这么算了吧。”

单方面地说完想说的话之后那那木便坐上助手席,载着两人的车子行驶起来。在目送着他们的车子穿过十字路口往街道的另一头消失之后,一股撕裂胸口般的痛楚让我不禁皱起眉头。

当我在四下无人的站台上呆呆地眺望着铁路对面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喂。”

“阳介?你没事吧?”

是有点生硬的妻子的声音。换作平时的话我会感到忧郁,但是现在能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却让我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喂,你有听到吗?到底还要……”

“我想要孩子。”

“诶?”

能感觉到她在电话另一头倒抽一口气。

“我希望你生下孩子。我一定会成为一位好父亲。”

“…嗯….嗯。太好了。”

她的声音颤抖到让我恨不得马上就抱住她。传来吸鼻涕的声音,然后又听到混杂着鸣咽的呼吸声。因目睹耳闻大量凄惨的光景和悲痛的叫声而受尽折磨的内心,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无论何时她都拥有治愈我的不可思议力量。这一点自从与她交往的两年前开始就一直没变。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会有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存在守护着的感觉。

若是有她陪在身边,往后一定能够坚持下去。因此我要让她幸福。而且也会珍惜即将出生的孩子。就如同父亲那样,这次轮到我守护自己的家人了。

在即将被雫子杀死之时,临近死亡的那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妻子以及即将出生的孩子。要是就这么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也无法见到即将出生的孩子。我不想这样。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

所以当我察觉到那那木的用意时,便马上配合他的话了。

——就算是幽灵也会搞错。

妻子深信那那木递给自己的就是雾绘的遗骨。用那种方法来欺骗她可以说是很狡猾的行为,但是我们没有其他活下来的方法。

那是冒渎死者的行为,就算被人指责违反伦理道德也不能有怨言。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回到她和孩子的身边。纵然那种手段是伤害死者的行为我也毫不在乎。

只要能再次见到她,那就行了。

不过,正因如此,我不会把皆方村发生的事情告诉妻子。无论是昔日自己的家人被杀,还是放火烧掉神社的村民们的凄惨结局,以及为了给那些家伙带来恐怖和痛苦进行复仇而化为怨灵的母亲。甚至自己母亲还把完全是陌生人的夏目美香的遗骨当成自己女儿,抱在胸前落人奈落之底,我都一句话也不会告诉她。

——就算告知真相也未必会得到最好的结果。

她已经受过太多痛苦了。父亲在自己眼前被杀,母亲被活活烧死,自己也受了重伤在鬼门关里徘徊。深信美香已经被作为生祭杀死的夏目清彦,从奄奄一息的她口中得知了真相。作为仪式生祭的并不是美香,而是另一个人。

我把视线投向设置在站台上的告示牌,目光停留在混杂在几张观光指南中的一张陈旧的寻人启事。三天前我在这里下车时也看到过。

自从十二年前失踪之后就一直没被找到,对着相机露出灿烂笑容的十五岁少女。这名少女才是村民们闯人本殿时已经被作为生祭杀掉的人物。由于之后的火灾而被当成了雾绘的遗体处理,所以至今仍然被认为下落不明的可怜牺牲者。

得知女儿并没有被杀的夏目,在当时身为护士的妻子帮助下,在她即将失血而死之前救下了她的命。因为不能就这么把她带回去,所以才假装把尸体扔到了谷底,让她逃出了村子。然后他偷偷地拜托了远房亲戚,为她找到了愿意接纳她的养父,给予了她新的家人。

她在那里与温柔的养父母以及年纪大自己很多的姐姐一起生活,随着成长渐渐地治愈了伤痛。所谓的环境造就他人原来是真的,当和我时隔十年再会之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位善于社交的开朗女性。她为了遮住脖子上的伤痕而留长了头发,所以当时的模样依然残留在她的脸上。

她不愿意把村里发生过的事情详细告诉我。因此当我被她告知怀孕时,我决心面对过去的自己,想要解明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而再次回到这片土地。

这也正是我回到这个皆方村的真正理由。

结果被卷入意想不到的事件里,在达成最初的目的前就目睹大量的人死去。纱季和芽衣子、筱冢、松浦,还有宫本。在袭击村子的灾难中丧命的人们,已经再也没有未来了。

但是她还活着,她还有未来。而守护那个未来就是我的责任。守护由我和她以及孩子一起创造的新家庭这个未来。

我们的未来不需要这个村子发生的惨剧。既然知道只会痛苦的话,那就没必要知道。会让她痛苦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排除掉。这才是没把她还活着的事实告知朋友的我应当完成的赎罪。列车驶人了站台内。

刮来的风把立得不太牢固的告示牌吹得摇摇欲坠。

“我会等你回来的。”

听到这阵轻抚耳垂的声音,我感到心口一热。

“我马上就回来。你等我,雾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