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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周。

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崩塌的苇原神社已被烧得精光,只留下一些还在燃烧的余火。

那那木报了警,在他和赶到现场的警察说明情况的期间,我都只是茫然地坐在地上,眺望着已经烧完的前殿残骸。

面对这种惨绝人寰的现场,警察也没办法很好地拿握事件的全貌,调查工作陷入了困境。我和那那木花了不少的时间在接受询问上。然而无论我们说了多少次,他们都不肯相信“无眼大人”的存在。当然,他们会不相信也是理所应当。

根据幸存下来的村民口供,被埋在山里的大友和冢原的尸体被挖掘了出来,整个村子集体杀人这一事件也终于水落石出。在神社里发生的惨剧以后被认定为是村民们在是否要隐瞒杀人一事上起了争执,最终导致了那样的结果。我和那那木很快被排除了犯罪嫌疑。虽然警察是这么认定的,但在究竟是谁杀了谁上,还是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这件事至今也没个定论。

媒体们纷纷将这起事件擅自加工,写出了《偏僻村庄发生大规模杀人事件》《可疑宗教组织集体自杀》之类的可笑文章。

和大友、冢原生前有密切联系的人以及佐沼身边的亲人朋友应该会或多或少了解到关于这起事件的情报,但对于他们具体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是因为什么原因丢掉性命的,应该很难准确了解吧。

“这次事件绝对不会公诸于世,真相大概只会留在我们心里吧。不过,我打算以此次经历来撰写一部新作。”

那那木悠志郎为了彰显他的作家本色,大声地说出了这一想法。我一方面很佩服他在遭遇了这种事情却还能将其写成文章的专业精神,另一方面也想着,即使他写完后把书送给我,我也不会去看。

最终,我们被警察拘留了整整一天一夜。离开山脚下的瞥察局时,已经是仪式三天之后的早晨了。我和那那木各自驾车离开了还有搜查人员在忙碌的稻守村,踏上了归途。虽然我们两人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但我想我们今后应该不会再有联系了吧。毕竟只要我们一联系,就会想起在这个村子里所发生的一切。

“可以告诉我一件事情吗?”

在临别的时候,那那木问我。

“那个时候,你是真心想和‘无眼大人’一一不,是想和苇原小夜子死在一起吗?"

我对该如何回答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老老实实地交代。

“我是认真的。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无可挽回了。她已经不在了,她抛下了我,和那个名为‘无眼大人’的怪异一同消失了。接下来,我要好好珍惜她留给我的一切。”

这些话与其说是讲给那那木听的,不如说是在讲给我自己听。

“你,真的……”

那那木表情复杂地好像还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最终却停了下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说完这些,我们互相道别,然后离开了稻守村。

回到这个城市之后,我在生活中都尽量不去想这件事。

虽然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当中,但这两周我却一直有种走在水中的感觉。即使是现在,每当我闭上眼睛,都会想起小夜子的事情。在我通勤途中或是工作的时候,还有无意中独处的瞬间,关于小夜子的记忆都会涌上来。原本以为不可能再见到她了,结果却以那种形式重逢。因为这个,我压抑了六年的感情又重新被点燃了。然而,小夜子却已经不在了。再也见不到那个温柔又可爱的笑容了。我必须接受这个现实,过好今后的生活。

在我每天都像这样告诉自己的同时,我都会因一件事而烦恼一一那就是那那木提到过的关于“无眼大人”的疑问。

半年前,因为大友和冢原的行动导致御神体被污染,又加上作为巫女的小夜子精神方面的问题,两者叠加导致了仪式以失败告终。其结果就是‘无眼大人’没有进入沉睡而是直接夺取小夜子的身体来到了现世。这次事件的大致情况就是如此。

但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稻守村所遭遇的惨剧,真的是因为仪式失败所引发的吗?“无眼大人”据说是某个女性因诅咒对自己不忠的男性,而自己变身成为怨灵的怪异现象。她每二十三年就会进到其他女性的身体里,重复那个虚假的婚礼,但这种事真的能够治愈她的内心吗?

被所爱的人背叛的愤怒与憎恶,真的被消解了吗?

“至今为止,你们已经欺骗‘无眼大人’多少次了?"

对于那那木的提问,辰吉和久美进行了强烈的否认以及辱骂。现在回想起来,他们那时的反应其实如实地反映了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吧。

“这个仪式不就早已到达极限了吗?”

那个村子已经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仪式,真的只能单纯起到慰借“无眼大人”的作用吗?或许“无眼大人”一边心甘情愿地接受着这样的慰借,一边则在虎视眈眈地寻找着机会。我忍不住要去这样想。

那个一直被封印在村子的神社里,孤苦、可怜的灵魂所追求的,并不是什么虚假的婚礼,而是想要了解更广阔的世界,想要被真正的爱所包围,想要邂逅能够永远爱着自己的、无可替代的存在吧

不过这终究只是我的推测。我甚至不知道那个怪异是否能进行这样的逻辑思考。但每当我想起那个村子里所发生的事,我就会忍不住去这样想。

仪式成功也就代表着“无眼大人”在接下来的二十三年里都会被封印在那个神社中。“她”一定也想斩断这个枷锁吧。为此“她”利用大友和冢原,故意让御神体受到污染,然后进入到思绪混乱的小夜子的内心,让小夜子对家人及村民产生憎恨的情绪,然后放大那种愤怒,借此支配了小夜子。

其结果就是,“无眼大人”从封印中被解放了出来。“她”从虚假的婚礼循环中解脱出来,逃出了村子,和自己所爱之人一同走向了新世界。如果这才是“无眼大人”真正的目的的话……?

这样去想的话,似乎所有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或许在小夜子将我从崩塌的前殿中推出来的时候,“无眼大人”发现了我和小夜子之间那份真挚的爱情。

所以,她才……

“接下来是关于在稻守山中发现身份不明的被肢解男性尸体的后续报道。”

突然,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了现实,我将注意力放在了电视画面上。

画面中展示着正在山里忙碌穿梭的搜査人员的身影。

“根据相关人员的调查,被发现的男性名叫仓坂尚人,二十四岁,就职于札幌市内的一家商社,大约是在两周前失踪的。另外,

和他交往过的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也同样下落不明。在我们关心她安危的同时,警方也在全力搜索她的下落。”

伴随着播报员悲痛的声音,下一刻在画面边缘处出现了一张男女同框的照片。

“……不管什么时候看这个人,都是一副臭脸啊。”

我一边恶狠狠地说着这句话,一边盯着照片上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个人渣,从高中时代起就总是来妨碍我。他总是不断地骚扰小夜子,后来又移情别恋另外找了个女人。

这就是那个男人——仓坂尚人。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掐着那家伙的脖子,夺取他生命的那瞬间的触感直到现在还残留在这双手上。

在苇原久美假装自己是有川弥生来到仓坂尚人的公寓时,那家伙就己经死了。我只是顺着久美的提问让她坚信我就是仓坂尚人而己。这件事纯粹是场意外。那个时候,真正的仓坂尚人已经在浴室里被分成了六块。本来我只是想假装成尚人把客人打发走,但没想到居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也多亏了那件事,才让我有机会与小夜子重逢。真是应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老话。

我也无法去指责久美和稻守村的村民欺骗了我。我没有那样的资格。毕竟,我也跟他们一样。我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

我欺骗了所有相信我就是仓坂尚人的人。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就不可能再见到小夜子了。

幸运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看穿我的真实身份——不,非要有一个人的话,那应该就是那那木吧。或许只有他察觉到了我并非仓坂尚人。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从何时起发现这个秘密的。或许是在小夜子拒绝我的时候。在那个时候,那那木便察觉到了我并非仓坂尚人这一事实。在临别时,他想要问我的应该也是此事吧。然而,他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再追问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就放弃了吧。

我会这样判断的证据就是,那那木从某个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称呼我为“仓坂君”了。

没错,我不是仓坂尚人。

我真正的名字是……

像是故意要打断我思绪似的,一阵刺耳的门铃传来。

感受到强烈的既视感,与那天晚上一样似曾相识的情景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令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凉意,甚至打了个寒颤。打开公寓门后,我见到一位陌生女性站在眼前,身后正下着大雨。她大概二十出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身材也很苗条。她轻轻点了下头。

“我是刚搬来隔壁的三村。今天来和您打声招呼。可以的话,请您收下这个。”

我接过她递来的小包裹。包裹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应该是毛巾之类的物品吧。

“谢谢!您太客气了。我叫狭间,狭间征次。”

“是狭间先生啊。太好了,看到您是个如此亲切之人,我就安心了。毕竟我一个女人住在这里,总感觉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跟我说。大家都是邻居,我随时可以帮忙。”

“太感谢了,那以后就要麻烦你了。”女士低头表示谢意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我假装关门,从门缝中露出半张脸来,注视着她回房的背影。从她那居家热裤下露出的雪白大腿看起来格外娇艳动人。

回到客厅之后,像是轻挠我鼻尖似的,一股甜腻的腐臭味进入了我的鼻腔。

“长得真漂亮啊!那个人或许正好合适。”

一直放在桌上的红底黑色花纹匣子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响声。

“对了!这次就不举办仪式,而是举办真正的婚礼吧。难得都来到外面的世界了。”

我将匣子拿在手上,打开了盖子,用发自内心的爱意说道:

“我们永远在一起,小夜子。”

两颗干瘪的眼球从下方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