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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话 缺陷品卡塔莉娜

自从我──法斯特-冯-波利多罗与安娜塔西亚殿下约好要前往和平谈判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

等待已久的铠甲终于完成了。

在这一天前,我天天都来锻造场报到。

结果我闲得发慌,天天与玛蒂娜进行剑术锻炼。

「感想怎么样呢?第二王女顾问波利多罗卿。」

英格莉特的说话声。

我从视野稍嫌狭小的巨盔中,看向那张脸庞。

视野果然狭窄。

不过相当牢固。

我曾试着用自己的巨剑随手给予一击当测试,结果毫发无伤。

哎,内部的冲击力想必不小,不过到时候里面的人是我,反正也伤不了我。

施加的魔术刻印似乎充分发挥了效果。

前些日子在制造现场大动肝火又大发雷霆的宫廷魔法师走向我。

「这个就顺便给你吧。」

这应该是马具吧?

这块质地厚实的布料看起来像马鞍,但是尺寸大到足以遮蔽我的爱马飞翼的全身。

上头密密麻麻地画满了魔术刻印。

从这块赤红的厚布,可以感受到马铠般的牢固。

「我去看了你那匹正在放牧的马。好像叫飞翼是吧?那真是匹好马。危急之时,这块布一定能保护你的马吧。要好好珍惜。」

花上半个月为全身铠甲的板金刻完魔术刻印后,我还以为她已经休假去了。

原来她一直在为我的爱马飞翼制作护具啊。

抱歉了,魔法师。

因为之前你老是破口大骂又屡次发飙,让我发自内心误会你了。

我默默对魔法师低头致谢。

这么一来,我和飞翼的装备都齐全了。

至于飞翼,它目前正在王都郊外的牧场放牧,自由自在地奔跑。

虽然我也想为了繁衍飞翼的后代,马上把它送到亚斯提公爵领。

然而这次的和平谈判更加优先。

送去繁殖得在这之后。

亚斯提公爵应该能准备体面的骏马,但若问能否超越爱马飞翼,对我来说绝对不可能。

「不过,这水桶头盔实在不搭。哎,虽然之后还是会作沟槽头盔。」

果然这头盔看起来不太上相吧?

不,问题不是桶盔本身帅气与否。

而是配上这套沟槽铠甲,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该说是显得头重脚轻吗?

总之就是不相配。

不过,这装备是真的不错。

撇开视野受限不谈,牢固程度堪称完美。

「我倒是还满中意的。」

「不,还是会造个好看的头盔给你。不过是在你出发之后了。」

魔法师如此回应。

那你就为我祈祷吧。如果对方高喊「为雷肯贝儿卿复仇!」而把我乱刀砍死,你就白费工夫了。

哎,我也非常明白,就维廉多夫的文化而言不会发生这种事。

但是无论何事都有例外。

应该先做好心理准备。

「各位都辛苦了。」

我发自内心说道。对每一位锻造师、魔法师、应该要忙着做生意却从头陪伴到尾的英格莉特,以及现在躺在草地上,呈现大字形的玛蒂娜。

「这段地狱般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吗?」

玛蒂娜开口说道。

历经剑术锻炼后筋疲力竭的声音。

这段日子明明就很开心吧?

至少我觉得很开心。

不是因为欺负玛蒂娜。

这孩子成长速度异常得快。

不光只是聪明。

今天打输了,明天就会想出针对我的破绽下手的新招。像这样反覆在错误中学习,向我挑战。

对我的益处也远胜过与寻常兵卒或山贼交手。

而且她现在才九岁。

玛蒂娜一定会出人头地喔,卡罗琳。

我对着过去我亲手击败,大概上不了天国也去不了瓦尔哈拉的玛蒂娜之母,在心中如此说道。

我虽然一点也不喜欢你,但是你的遗言,临死前呼唤其名的女儿玛蒂娜就放心交给我。

我一定会把她培养成出类拔萃的骑士。

我如此立誓。

「马上就要动身了吗,第二王女顾问波利多罗卿?」

英格莉特恭敬地对我问道。

「不……至少先让我休息一星期。」

坦白说,我累了。

哎,其实除了指点玛蒂娜以外,我也没做什么。

领民们大概在别墅等得发慌。

我得向第二王女瓦莉耶尔报告,还要确认她的亲卫队的准备状况。

后者我是不太担心。

毕竟都过了一整个月,准备应该已经万无一失。

再者,还有我的爱马飞翼。

我得亲自从牧场把它带回来,好好陪伴它一段时间。

暂时放它自由,这样说虽然好听,不过实际上是我这阵子没有好好亲手照料它。

它应该不会闹脾气吧?

「休息过后再出发。一路朝着维廉多夫王都前进。」

「行进路线决定了吗?」

「为何要问这个?」

我感到疑问。

这不是英格莉特商会应该介意的问题吧。

「哎呀,一旦和平谈判敲定了,至少长达十年的巨大交易路线会就此开启啊。抓住先机予以投资,商人有这种想法难道有错吗?」

「谈判也有可能失败喔?」

「这是投资。一昧害怕风险就无法投资。若您愿意,希望能跟随您的队伍一同前往。」

英格莉特商会会长如是说。

就算失败,我也不会赔偿你的损失喔。

如果这样你也接受,就随便你吧。

我如此想着,静静地叹息。



「封口令解除了吧?非常好。的确就是这个时机。」

「正是这个时机。因为已经让安哈特王国的豆芽菜们退让,派出法斯特-冯-波利多罗当作使者了。」

对维廉多夫战役的参战者下达了封口令。

特别是对于法斯特-冯-波利多罗的目击者,更是强烈嘱咐绝对不准多嘴。

这并不是为了雷肯贝儿卿的名誉。

也不是为了让国民无法捉摸法斯特-冯-波利多罗的真实身影。

要求只有一项。

就是让对方把法斯特-冯-波利多罗当作和平谈判的使者送来我国,仅此而已。

「一旦我们的要求被对方看穿,对方就会踩在底线上要我们退让,这点确实生效了。封口令也没必要持续下去。」

「只要对方主动提起,就不再是我方的把柄。」

唯独两人。

维廉多夫的女王大厅中,只有两人。

其中一人是我,现在年纪才二十二岁。

另一人则站在我所坐的王座前方,是个老太婆。

担任维廉多夫军务大臣的人物,彷佛一切称心如意般呵呵笑道。

(插图009)

我对老太婆开口:

「我承认你有一手。解除封口令,的确应该挑这个时机。我国国民因此有何变化?」

「将会承认英雄颂歌是事实。不,会认为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这名男人是更胜传说的人物吧。」

「如此一来就能预防国民愤而攻击波利多罗卿吗?」

维廉多夫女王为保险起见而确认。

担任军务大臣的老太婆再度呵呵发笑。

「这种可能性本来就不高。那不符我国民情。更何况,一旦知道对方是在无可挑剔的公平对决中击败了雷肯贝儿卿,愤而报复反而会玷污雷肯贝儿卿的名誉。如此一来,国民群情激愤的可能性就降到零了。」

想必如此。

雷肯贝儿啊。

我感到悲伤。

这种感觉就叫做悲伤吧。我如此思考。

自从你死后,活到二十岁的我第一次知道何谓「悲伤」,以及那恐怕能称作「悲痛」的感情。

人人都这么说。

当我接到你已经死去这种无法理解的报告,让我不由得放弃致力理解状况的一切努力。

即便听人说你已经死了,我还是毫不相信,一昧反覆下达继续进攻安哈特的指示。

然而,当维廉多夫的骑士团用在敌国的陌生原野中拼了命摘取的花朵环绕你的头颅,一并送到我面前时。

以及依然穿着铠甲的遗体紧接着送达时。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放声哭叫。

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也无法理解那行动有何意义,只是抱紧你的头颅,口中反覆说着「骗人!骗人!」流着泪而放声哭叫。

甩开了平常的虚无,暴露了身为维廉多夫女王不应显露的丑态。

所以人人都说,卡塔莉娜女王为雷肯贝儿之死而哀痛。

那是否为真,我不太明白。

在我五岁的时候,你也才十五岁吧。

既不是诸侯,甚至不是领主骑士,只是个官僚贵族的军人来当顾问。

当时你也还不是骑士团长,只是平凡的骑士。

区区的世袭骑士,众多武官之一。

那就是名为克劳迪亚-冯-雷肯贝儿的你。

在那时,对于麾下没有几名士兵的你,我甚至不曾感受到失望。

毕竟只是分配给第三王女的顾问,这种程度也很正常。

「……雷肯贝儿。」

反刍这名字。

你对我这种有缺陷的人。

对我这种无法理解他人心中感情的人。

父亲都不愿疼爱,母亲也在我出世时被我杀害,这样天生缺陷的第三王女。真亏你愿意如此尽忠。

我可是人称弑母的第三王女,真亏你从未侮蔑我,用心担任我的顾问。

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这个有缺陷的人,无法理解。

雷肯贝儿啊,至今我依旧无法理解你的真实想法。

在你死后,这般想法更是强烈。

我应该多听你的建议。

应该要多和你交谈。

你在军事上的功绩。

将掠夺侵扰的游牧民族逼入绝境而灭族。

不只如此,身为维廉多夫选帝侯家的骑士,至今在背后给予我无数的支持。

你在政治上的功绩。

我只是区区第三王女,却扶持我成为维廉多夫女王。

还有你无数的丰功伟业。

坦白说,这一切对我来说恐怕都无关紧要。

我真正需要的,只有无可取代的你这个人。

虽然人人都这么说──但我总是无法捉摸心目中的雷肯贝儿的轮廓。

在我心目中,你究竟是何种存在?

为何要为我如此尽心尽力?

「啊啊,雷肯贝儿。为何你已经死了。」

「您憎恨法斯特-冯-波利多罗吗?」

「不晓得。我不懂憎恨这种感情。」

我坦白回答军务大臣的疑问,随后再度追忆雷肯贝儿。

我真是不懂你,雷肯贝儿。

身为超人的你,身为英杰的你,想必能选择更聪明的人生。

甚至能从我手中夺走维廉多夫选帝侯家吧。

我们的价值观,维廉多夫的价值观,人人都希冀成为驰骋沙场的英雄。

你拥有那种价值观。

而我没有。

因为我生来有缺陷。

然而你为何要那么温柔地对待我?

我不懂。

若你不用更加清楚的话语描述,我怎么会懂呢。

因为我是如此愚昧,天生缺陷。

论算计谋略,我能明白。

但是,你的行动并非出自利益等算计,而是出自名为爱情的感情,加诸于我。

对了,你的独生女妮娜小姐也这么告诉过我。

您受到母亲雷肯贝儿所爱。

而我是不值得那份爱情的愚昧之人。

为何在那时候,我会同意你凭借讨伐游牧民族而充盈的国力,向安哈特王国进攻呢?

我想你应该有你的想法,但在你对我坦白之前,就这么唐突地,有如雷鸣般骤逝了。

「那么,您恨我这老太婆吗?卡塔莉娜大人。维廉多夫女王,伊娜-卡塔莉娜-玛丽亚-维廉多夫大人。当时准许进攻安哈特王国的正是老身。」

「决定者是我。怎么可能把这份责任推到你身上。」

我循着事理回答。

女王身为最高责任者,责任在于我。

当时谁能料到,雷肯贝儿居然会死。

安哈特王国至今仍旧为了东方至北方一带的游牧民族而左支右绌,大半正规军必须镇守该处,对上这般国家怎么会输。

而且也知道安哈特顶多只剩公爵军的五百名常备兵能派往维廉多夫国境。

英杰雷肯贝儿亲自率领成倍的千名兵力,担任前线指挥官发动突袭。

谁能料到居然会输。

照理来说根本不可能会输。

但是输了。

原因单纯是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这男人,单单凭着一个「武」字,在一对一决斗中击败了雷肯贝儿卿。

再加上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这战略上的天才,以及亚斯提公爵这战术上的天才,两名英杰使我军败北。

为何战败?

我们绝对不弱。

但是无论如何都要接受败北的事实。

不得不接受这现实。

安哈特王国很强。

安哈特王国的立场同样是选帝侯,本来就不弱。

我对这一点虽然心知肚明──

「我这老太婆,已有觉悟为败战负起责任。倘若您当场赐我一杯美酒,我也有觉悟一饮而尽。」

「赏赐毒酒不是安哈特王国的文化吗?既然在我国,就用你腰间的短剑割喉而死吧。」

「正因如此,才堪称屈辱啊。而我亦有觉悟承受。」

够了。

老太婆的戏言已经听够了。

传闻中年龄已经破百依然硬朗的老太婆,不管我说什么,最终也辩不过她。

我们输了,这就是唯一的结论。

有必要从头审视战略。

我们国家有必要平心静气,重新审视失去雷肯贝儿所造成的损失。

为此。

「有必要亲眼见过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这号人物。」

「透过那人物,来评估安哈特王国吗?」

「如果在那国家,有鄙视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这号英杰的风潮,那正好。」

我握紧拳头,摆到军务大臣眼前。

「只要拉拢吸收即可。」

「会这么简单吗?对方可是固执于祖先代代相传的领地与领民的封建领主骑士喔?」

「波利多罗领距离我们维廉多夫的国境线不远。只要进攻至该处,他也不会拒绝。不,是无法拒绝。」

敌方的详细地图。

在维廉多夫战役之时已经到手。

那个法斯特-冯-波利多罗的领地就在国境线附近。

已经掌握了法斯特的弱点。

「如果察觉到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这号人物受到重用呢?」

「那就代表安哈特王国有识人之明。也将放弃再度侵攻列入考量。」

毕竟失去雷肯贝儿的损失依旧重大。

游牧民族迟早会察觉雷肯贝儿已死,掠夺者将会再度自北方侵扰吧。

正因如此。

「首先透过法斯特这块玉石,来审视安哈特王国。之后再做打算。」

「理当如此……」

老太婆再度呵呵笑道。

我维廉多夫女王卡塔莉娜无法展露笑容。

不知喜悦为何物。

但是,为了回应老太婆的笑容,我像是陪笑脸般硬是挑起嘴角。

因为雷肯贝儿曾经教导我,这样子比较好。

哎,雷肯贝儿。

在我心目中──你究竟是什么存在?

我再度于心中静静询问,但是当然听不见死者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