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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周日,休息日的午后。

我在午饭时,向胡桃简单地报告了七七扇的行动。

也就是让老师看到粗口明细单,妨碍我们的恐怖袭击的这件事。

此外,虽说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不过我还是报告了七七扇将我们斩首示众的恐怖袭击给打扫掉的事情。

「唔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对面的座位上, 胡桃的嘴巴默默地咀嚼着,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今天的午餐是胡桃亲手做的公司三明治。胡桃为了不让里面的食材掉出来,小心翼翼地咀嚼着,脸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她不是说要在暑假时制造出让我们为之叫好的恐怖袭击吗,不过现在根本就没有那种迹象,到底在干什么呢,那个人」

「谁知道呢,根本就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清理斩首示众的恐怖袭击的那件事也是谜团重重。那个时候,七七扇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就是恐怖分子了,就应该考虑过要和我们成为伙伴的这件事了。

那么为什么又要特意去擦掉黑板上的涂鸦,回收那些人体模型呢。

完全无法理解。

说是要和我们成为伙伴,结果现在,七七扇却只是在不断妨碍我们而已。

「嗯—……难不成,是打算将我们给告发出去吗?」

「这个嘛,不好说啊。姑且当作是可能性之一考虑吧……」

真想要告发我们的话,只要将之前展示给我们看的证据照片交给学校就可以了。

没必要将那些涂鸦给擦掉,更没必要将明细单交给老师看。

难不成是因为忌惮我的威胁,所以想要先行取得老师的信任?

不对,这个逻辑也同样不通。

果然那个录音,看似有威胁,实际上根本起不到威胁的作用。

就算我真的将「让我也加入吧」这样的录音曝光出去,她也完全可以用「在那种情况下想要解围就只能那么说」这样的解释来让自己无罪。所谓的威胁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罢了。我不觉得像七七扇这么聪明的人会想不到,所以说忌惮我的威胁我这个可能性就这样被推翻了。

那又是为何呢……还有什么,其他我没有考虑到的理由吗……。

「或许是七七扇前辈觉察到了我们正在酝酿大的恐怖袭击,于是,为了确保自己绝对能够加入,才会做出这种事来阻止我们……有可能吗?」

「嗯,我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妨碍我们,让我们陷入没办法进行恐怖袭击的情况,那么相对来说『让我们为之叫好的恐怖袭击』的门槛就降低了。那么从结果上来说,也就更容易加入我们了。

所以说,七七扇应该就是想要在不公开我们存在的情况下妨碍我们。

……不过,也不好说啊。虽然道理上讲得通,不过真要说的话,其实我心里也没什么底。

以七七扇的性格……以她那种充满自信又桀骜不羁的性格出发考虑的话,我实在想象不出她会为了加入我们而做出妨碍我们的事情。虽然只是隐隐地有那种感觉,不过我觉得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被动事情的人,用行动凭实力来让我们闭嘴才更符合她的性格。

怎么说呢,明明恐怖袭击进行得相当顺利,但是却由于七七扇的原因,我们根本没办法释怀。

两个人无言地将三明治送入口中,胡桃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开口道。

「对了,和七七扇前辈一起进入学生指导室的老师是哪位? 感觉从这个方面来考虑的话,说不会有什么线索」

「确实,让我想想哦,是谁来着……」

回想起昨天的那个场景。所幸那是一位很有特点的老师,所以马上就能想到她的名字。

「我记得,应该是大隈香苗吧,是一个个子很小的教世界史的二年级教师」

「二年级的大隈……啊,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嘛,就算知道也不奇怪啦。

大隈老师是一位身高不足一百五十公分的,个子超级小的老师。明明外表看上去和小学生别无二致,却总是穿着一身制服。一头大波浪的茶色长发总是会在身后大幅度地晃动着,所以就算是在老师当中,她也是相当引人注目的存在。

「大隈老师是七七扇前辈的班主任吗?」

「不,并不是,不如说那个人,根本就没当过班主任。她是今年才到西豪高中任教的,年龄的话我记得,也不过才二十三岁而已」

「真的是新老师啊,呣呣……完全不明所以啊……」

确实,这么想来的话这点也很奇怪,并不是和什么学生指导或者年级主任,而是和一个今年才刚刚任教的老师一起进入学生指导室,这又是为什么呢。

更何况,七七扇和大隈老师之间,应该根本就没什么交集才对。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大隈老师应该并没有教过好班的学生。别说是担任七七扇的班主任了,就连课都没给七七扇上过一节。

考虑到七七扇并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或者学生会,那么顾问之类的可能性便也排除了。

这就困扰了啊,我看不出七七扇和大隈老师之间能有怎样的关系。

当然,也不排除她们之间存在着私人关系啦……不过我之前从没听过七七扇是大隈老师的亲戚或者是熟人之类的传闻。所以并不是很确定。

为了让过载的脑袋能够冷却下来,我用橙汁润了润喉咙。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

「等下,这么说来,我记得在斩首示众的那个恐怖袭击的时候,七七扇好像也和大隈老师说过『之后我还有话要说』来着」

「那么果然,对于七七扇前辈来说,大隈老师是她本来就认识的人么」

「谁知道呢……毕竟那已经是斩首示众的恐怖袭击之后才发生的事了,所以很难说啊」

说不定那个时候,她也只是想和大隈老师就恐怖袭击的事谈一谈也说不定。

不行啊,这么想下去的话,别说得到提示了,谜团反而越来越深了。

我和胡桃两个人,只有吃三明治的手在不停地动着,除此之外毫无进展。

「我们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 有没有可能她只是找了个离她近的老师搭话而已」

「也有可能」

虽然嘴上这么附和着,不过我确信,偶然这个词和七七扇是一点也搭不上边的。

七七扇的谜之行动,还有,七七扇和大隈老师之间的关系。

虽说我们的信念和行动都不会因此而改变,不过去打探打探情况总归是好的。

不过,就在我还在这么想的时候。

与七七扇的接触,比我预想中更早地到来了。



西豪高中虽说环境上极其恶劣,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休息日不让休息。

在暑假中期,由于正值盂兰盆节,西豪高中的暑期讲座会放一周左右的假。

每年的盂兰盆节前后,我都一定会去扫墓。

向姐姐,献上鲜花与芬芳。

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我离开了胡桃的家,一个人回到了久违的老家。

从车站下车再步行二十分钟左右,那里有一座小寺庙,我去造访了旁边的墓地。

由于我避开了最为拥挤的日子,所以这里的行人稀稀拉拉的。

借用了一个木桶打水,穿过砂石路,走向成排的墓碑的最里面。

用长柄勺淋了些水在上面,「筱原家之墓」几个字,在阳光的反射下粼粼生辉。

「……我今年也来了哦」

将买来的花插进花瓶里,将线香点燃后供奉上。

弯下腰双手合十,向筱原紫苑——曾经是夏目紫苑的那个人,献上祈祷。

比我大了四岁的姐姐,在大约四年前左右去世了。

死因是,跳轨自尽。

听说自杀的原因是交友关系上出了些问题,不过具体原因我并不清楚。不,应该说,并没有告诉我才对。

由于父母离异,我和姐姐自八年前开始就分开生活了。年幼的我们自然不可能主动取得联系,因此也就一直处于完全没有交流的状态。

哪怕是在姐姐还在世的时候,那四年间我们也完全没有交流。

对拥有姐姐监护权的母亲和她那一边的亲戚来说,我已经是近乎陌生人的存在了。

也因此,无论我问什么,她们都只告诉我最低限度的情报。

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也并没有心怀任何不满,只是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反正不管我问什么,姐姐都不会回来了,所以在意这些也没什么用。

「…………」

我闭上眼,默默地继续祈祷着。薰衣草造型的线香散发出了好闻的气味。

我之所以每年都会到姐姐的墓前祭拜,是因为以前有过被她照顾的记忆。

在父母离婚前,他们吵架的时候,姐姐经常会陪伴在我的身旁。虽然只是陪在我身边,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我却被姐姐的这一举动救赎了。看到姐姐那张和我神似的脸露出了和我一样悲伤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出于这种恩情,我在盂兰盆节上一定会来给姐姐扫墓。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觉得对自己的孩子毫不关心的父亲会来扫墓。

要是我也不来的话,那么姐姐就仿佛是被遗忘了一般,这样就太可怜了。

在默默地祈祷了近一分钟后,我站起身。

将线香燃过后的垃圾回收,将水桶和长柄勺归还到原来的地方,顺便将插花时被弄脏的手用自来水清洗干净。清凉的水浇在手上,很是舒服。

关好水龙头,从口袋中取出手帕擦干。

正打算回去的时候,抬起头来的下一个瞬间——一个透明的彩虹色球体从我眼前飘过。

「呜哇」

我不由得惊讶地向后仰身,发出了声音。

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肥皂泡。一个肥皂泡突然从我眼前飘过。

墓地和肥皂泡,还真是不协调的组合啊。

不过毕竟是盂兰盆节,也会有家长带孩子一起来墓前祭奠的吧。

为确认肥皂泡的来向,我将目光转向了风吹来的方向。

结果在看到那里的景象后,我更加吃惊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毕竟在这意料之外的组合的尽头,我与意料之外的人不期而遇了。

距离自来水最近的那个墓地的台阶上,七七扇正双膝跪地地坐着。

七七扇左手的手指握着天蓝色的杯状容器,右手的手指夹着黄绿色的吹筒。

吹出那些肥皂泡的,正是七七扇。

「……七七扇」

我上前搭话,七七扇就仿佛刚刚注意到我一般抬起头。旋即露出了由衷地为这次偶遇感到高兴的笑容,向我挥了挥手。

「呀吼,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莲君嘛,你好啊,今天天气真不错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样向我打着招呼的七七扇。

更准确地来说,我是呆住了。

没想到她为了能和我见面。居然会跟踪我到这种地方。

在墓地吹肥皂泡这种事也是莫名其妙,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缺乏常识到这种地步,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恐怖了。

「……这次又有什么事啊,就算是有话要说,也要分分场合嘛」

「诶? 没什么事哦,我也是来扫墓的,还真是巧呢」

少骗人了,我几乎反射性地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不过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七七扇跪坐的那级台阶的墓碑上,刻着「七七扇家之墓」这样的文字。

哪怕是从全国范围上看,七七扇这个姓氏应该说也是相当少见的。所以说比起「是追着我过来的,只是这里恰巧有一个同姓七七扇的人家有个墓在这里」这种说法,「我母亲家的墓和七七扇家的墓是同一所寺庙管辖的」这种说法的可能性肯定要来得更高。

这下不得不信了啊。

不过想来既然是同一所高中,那么住的地方离得近倒并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啦。

我有些尴尬,耸了耸肩,将这一话题暂且告一段落。

为了打破现场的气氛,我又发出了另一句抱怨。

「在墓地吹肥皂泡,这是什么脑回路能才会想到要做这种事」

「嗯? 有什么不好? 我有小心不去吹到到其他的墓上来着」

「才不好啊。这太反常识啦,稍稍考虑一下就能想明白的吧」

「就算你这么说,以前,奶奶她总是会在我吹泡泡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所以我想再多给她看看我吹泡泡时候的样子……」

被一脸困扰地这么说了,我也就只好闭嘴了。

没办法,既然有着已故之人这层缘由在的话,那我也就不好反驳了。

当然,这一切都有可能是在说谎。不过就算是说谎,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其他的会在墓地吹肥皂泡的理由了。

稍稍,先冷静一下吧。虽然不是有意在寺庙里说这样的谚语,不过我现在的确是陷入了厌恶和尚,恨及袈裟这样的状态了,表现出了太多的敌对心。

这次的确是疑神疑鬼的我不对。

虽然很讨厌,不过出于礼貌,我还是决定先道歉。

「……抱歉,冒犯到你了,是我不好」

「没关系啦,亲我一口就原谅你了」

「…………」

「啊哈哈,开玩笑的啦? 别露出那么为难的表情嘛」

七七扇眯起眼睛毫不避讳地笑了起来,将肥皂泡扑哧扑哧地吹了出去。

当然会为难的啊。毕竟从七七扇的语气中,可听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嘛,不管怎么说。

和逆搭讪的那个时候不同,这次似乎是真正的偶遇。

不过单就见面的时机来说的话,现在或许刚刚好。周围正好又没有人,就用她拿着明细单进学生指导室的这件事,稍稍试探一下吧。

虽说感觉肯定会被巧妙地岔开话题,不过总比坐等疑问变得越来越多而什么也不做要好得多。

我保持着原有的距离,不动声色地向七七扇问道。

「七七扇,前几天,你是不是拿着我们做的明细单,进到学生指导室里面了」

「啊,嗯。那个时候和莲君擦肩而过了呢,我还记得哦」

「才不是什么「我还记得哦」吧,你那是打算干什么?」

「嗯? 你问打算做什么,是什么意思呢?」

七七扇以一副并非是「我不明白」,而是「你说说看?」的架势歪头问道。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实在是令人火大的家伙。

「……你和老师去学生指导室谈的就是这个明细单的话题吧? 那次恐怖袭击,我们就是为了不被老师发现,才会在私底下秘密进行的。为什么你要特意地去向老师报告」

「应该是因为看到了吧,就想着,还是和老师说一声会比较好」

「这算什么……想要妨碍我们吗?」

「怎么会,才没有哦。虽说我知道莲君你们就是犯人,但是我并没有说啊。更何况,那个时候,你们的恐怖袭击就已经结束了吧? 那就算我把明细单交给老师也没关系咯? 要是真想妨碍你们的话,我还有更多别的方法的」

确实,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啦……

「那,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不要再特意用这种在外围绕圈子的方式讲话了」

「想干什么都无所谓吧? 这并不是莲君该关心的事情哦,至少现在,还不是」

很有深意的一句话,不过,七七扇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将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后,七七扇又向着相反方向的天空中吹起了泡泡。搞什么,这家伙。

可恶,虽说很火大,却又无可奈何。不过也罢,毕竟这种展开我早就预料到了。

于是我决定放弃,打算从其他的角度进攻。

「七七扇,你真的想要加入我们吗?」

「这肯定啊,我当然是这么想的,你在问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呢」

七七扇瞥了我一眼,旋即泰然自若地回答道。

「我真的很想尽早加入你们哦,想到了现在就想要成为你们伙伴的程度」

「没看出来啊,在你说要发动恐怖袭击之后,好像就没做出过什么特别的动作了,完全搞不懂你想要干什么。说实话,哪怕是现在,你也没有任何能够让我相信你的要素」

「别这么说嘛,犯不着这么生气啦。毕竟我也是有自己的计划的」

七七扇露出了云淡风轻的笑容,又重新吹起了泡泡。

似乎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的样子。

这样子,不行啊。总之,现在还是不要去试探她的本意好了。不光浪费时间,而且只会白白消耗自己的精力。

对于我和胡桃来说,七七扇真的是无比的碍事。分不清是敌是友这一点先暂且不论,光是一边和我们保持着距离,一边还总是说着要和我们成为同伴这点就足够惹人厌了。

「讲真的,就算我求你了,别再来妨碍我们了好不好」

「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做的,我保证」

在得到了这个完全不可信的回答后,我决定离开这座墓地。

不过,就在我转过身后。

「呜哇,七七扇? 竟然真的碰到你了,果然今年也来了啊」

听到了这样声音的我停下了脚步。

寺庙入口处的人行道上,三个女生正站在那里向里面张望。

虽说那三人给人一种很强势的印象,不过她们外表上却并不是辣妹。只是黑发的,穿衣打扮上还算说的过去的,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子罢了。

……不对,等下。这几个人,我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重新凝神确认了一下她们的容貌,却并没有想起来,是我记错了吗?

不过既然都用名字称呼了,那想必应该是七七扇的熟人吧。

「七七扇,她们是……」

我回过头想要确认,却又僵住了。

七七扇脸上露出了冰冷的表情,用仿佛是要将对方刺穿一般的视线,瞪着那些女生。

哦呀,这个反应……看样子,她遇上的并不是那种关系很好的朋友啊。

「今年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啊? 怎么? 想让他来当保镖?」

「利用扫墓的空当来约会,做这么恶趣味的事情会被男朋友讨厌的吧?」

「应该无所谓吧,毕竟是和七七扇这种典型的天才交往,他不会在意的」

那三个女生肆无忌惮地说着,叽叽喳喳的很是吵闹。

「我们可是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哦? 在这种地方和男朋友玩乐真的好吗?」

「希望你的才能,不会过早地枯萎掉吧。虽说现在说这些可能已经晚了」

她们留下了这样话,就径直朝着道路深处离开了。

……还真是过分啊,那些讨人厌的家伙是要闹哪样啊。光是听她们讲话就已经恶心得要吐了。

仿佛是为了确认墓地周围重新回归宁静般地等待了一会后,七七扇叹了口气。

「……今年,我明明都已经特意避免在十五号来了」

七七扇只是淡淡地低声这么说上了这么一句,便重新转向我。

「呀,她们几个还真是有够吵的,抱歉啊莲君? 让你感到不快了」

「……刚才的那几个人,是谁啊? 七七扇的熟人吗?」

「很遗憾,没错就是这样。我们打小学就认识了。不过话虽如此,其实也不过就是之前在一个学校上过学罢了」

七七扇仿佛是要甩动她的长发般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上了西豪高中之后,她们就一直是那副样子了,为什么要对我那么执着呢」

「诶,她们也是西豪高中的学生吗?」

「没错哦,而且还是学生会的人。那么低俗一群人,居然能当上学生代表,很可笑吧?」

「……啊,这样啊」

听到这里,我才终于想起来了。

那三个女生,全都是在西豪高中的学生会担任要职的学生。

以前,她们在学生会的选举活动上,在全校学生面前发表过演说。

我就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们,原来是在那场演说上见过的啊。

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寺庙入口,我不禁这样想到。

哈啊,作为能够代表学生的学生会成员居然是那副德行啊。

正如七七扇所言,出西豪高中这所学校的品质可见一斑。

「……对你还真是有够出言不逊的,就这么任她们这么说真的好吗」

由于不知道是否应该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我试探性地这样开口问道。

我本以为七七扇会做出那种类似于「随她们说去吧」这种,轻飘飘的回答来着。

不过,我却并没有听到预期中的回答。

「七七扇?」

感到在意的我回头看去,只见七七扇脸上浮现出了和刚刚一样冰冷的表情。

七七扇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于是她仿佛深呼吸一般地缓缓吸了一口气。

然后,用一副不吐不快的强硬语气回答道。

「怎么可能好啊」

这声音,就仿佛是从充满了冰柱的幽暗洞窟深处传出来的一样。

素白、清冷,里面完全没有人的温度。

是什么呢,这种感觉。

七七扇的这个声音、表情、还有眼神……还有,周围弥漫着的这种气氛,仿佛都有种既视感。

试着发掘自己的记忆,结果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能够如此简单地便找到了这既视感的正体。

没错,我明白了。这既视感便是胡桃。

七七扇的形象,在我眼中,逐渐与胡桃重合了起来。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复仇』

七七扇说出的这句平静的话语背后,似乎蕴藏着无限的激情。

七七扇的声音、表情、眼神、还有气氛,和那个时候的胡桃简直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如此相似。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相似的感觉。

难不成,这是……

「……开玩笑的」

望着默不作声的我,七七扇呼地,又露出了和平时一样满不在乎的笑容。

「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也不是只有她们才会这么说,随她们去吧」

「……这真的,是你的心里话吗?」

「是真心话哦。刚才的那些,不过是开玩笑啦? 别露出那么为难的表情嘛」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还没迟钝到会「啊,原来是这样啊」地就这样相信的地步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决定不去深究了。而且我也不觉得她能让我挖出什么来。

为了转换一下现在不稳定的气氛,我决定随便说点别的话题。

「至少把男朋友这点给否定掉也好吧?」

「如果是莲君的话,就算被误解也没关系,毕竟感觉就好像是将你从胡桃酱那里抢过来一样,想想还挺让人兴奋的」

「……刚刚的那几个女生说的一点都没错,你还真是恶趣味啊」

「最爽的就是这种背德感了,再有就是停车坐爱枫林晚了,没错吧」

「少贫了,别只靠语感想到哪说到哪啊」

就这样结束了对话,我这次真的要回去了。

漫步在碎石路上,向出口走去。一边确认着周围的行人,一边离开了这座寺院。

在临走之际,我偷偷地向墓地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七七扇口中含着那个黄绿色的吹筒,继续向着夏日的天空中吹着肥皂泡。

轻盈晶透的七色泡泡在空中漂浮着,向着盛夏的天空中飞去。泡泡越升越高,最后在和空中的积雨云重合的瞬间便破碎消失掉了。

……虽说很明白这是完全不同的场景。

不过我在七七扇的身上,看到了在屋顶吸烟时的自己的影子。



在墓地与七七扇碰面的当天傍晚的餐桌上。

吃过晚饭,收拾好餐具,在饭后休息的时候。

坐在对面喝着麦茶的胡桃,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地向我搭话道。

「啊,对了前辈,我想要的那个您找到了吗?」

「想要的那个? 啊,你说那个啊。找到了哦,等我一下」

我向玄关走去,将回到家后就一直放在一边的纸袋拿了过来。

纸袋里面的,正是暑期讲习的教材,以及第二学期的考试卷,这两个都是我去年用过的。

这些,都是胡桃委托我带过来的。今天早上,在我说要去扫墓顺便回老家一趟的时候,胡桃拜托我说如果还能找到的话就带过来。

将试卷和课本从袋子中取出来,按科目排放在桌子上。

「这边是数学,这边是英语……哦哦,真的把所有的科目都找齐了啊」

「嗯,拿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确认过了,所以应该是不会落下什么」

「不愧是前辈,真靠得住」

毕竟当初放的时候就一口气全塞壁橱里了,想落下什么都难。

不过被胡桃夸奖的感觉也不坏,这里就不多嘴了。

「让我那这么多东西过来是想要干嘛? 是想要应付考试吗?」

「啊哈哈,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嘛,前辈可真会开玩笑。」

「不是,哪有啊。我刚刚的问题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要素在吧」

「又来了,前辈真是的。对我来说,这问题可是超好笑的啊」

嘛,这么说也对。对于一个能将作业烧了放烟花的人来说,要她去想应付考试的事情,确实是在搞笑……我自己也不禁反思,自己怎么会往那方面想呢。

将视线从苦笑着的我身上移开,胡桃开始啪啦啪啦地翻起了去年暑期讲习的课本。

「其实啊,关于西豪高中的暑期讲习,我听说了一件非常黑暗的传闻哦」

「我觉得那个垃圾高中的暑期讲习就没有不黑暗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这个似乎能当成恐怖袭击的素材哦」

「……怎么说?」

胡桃将食指放在嘴边「嗯」地组织了一会语言后自顾自地说道。

「就比如说暑期讲习的题目几乎都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下一次大考的题目中,之类的?」

「……诶,什么」

「啊啦,看样子,前辈似乎还并不知道啊」

这么说着,胡桃将暑期讲习的课本还有试卷,一同摊开在我面前指给我看。

「喏,请看,比如说,数学卷大题的第二题,就和暑期讲习课本上的这一页几乎一模一样吧? 只是将问题稍稍换了一下」

「呜哇,真的诶,我都没注意」

这么对比着看的话,受到的冲击尤为强烈。

正如胡桃所言,卷子上的题目有很多都是和教材上都是一样的。

不管哪一科,都存在着不能用简单的一句「参考教材出的题」一笔带过的巨大问题。不管是数字还是算式解法,全都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只要记住教材上的答案,那么不管是谁,在考试时都能够拿到高分。

也就是说这个,只要能背下来的话,就应该真的能取得好成绩了吧。

暑期讲习的内容其实也同时包含了对下个学期要学的东西的预习。既然是预习,那么自然,所发的教材里肯定会有一定数量题目,而这些题目,都被一道不落地收录进了考试卷中。

「我说前辈,既然您家里有这些教材的话,那也就是说前辈去年也参加暑期讲习了没错吧? 明明参加了,却直到今天才知道这种事吗?」

「去年的暑假的时候光顾着没头没脑地学习了啊,这些题也都是正常做的,自然也就没去在意过啊」

「呼嗯—。嘛—,毕竟看前辈也没什么朋友的样子,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说这句话是多余的,不过我却无法否认。在这个学校当中,我的确没有一个朋友。

「这么说的话,我才想起来,之前老师们曾信誓旦旦地说过『只要暑期讲习好好学,那考试就绝对没问题』这样的话吧,他们指的应该就是这个吧,大概」

「啊,那个啊,今年对一年级学生也有说过哦,」

这么说的话,暑期讲习上课时,老师们反复强调考试中要考的部分的行为也是同理吧。

虽然没明说,不过实际上和说了也没什么两样,这样的行为还真是卑鄙啊……

我一边对照着教材和考卷,一边不住地感慨道。

话说回来,这么做还真是过分啊。

这种行为,简直就和向参加暑期讲习的学生透露下一次考试的答案没什么两样嘛。

乍一看,这似乎和成绩至上主义的校风相矛盾,不过我却理解了学校的这种做法。

西豪高中成绩至上主义,并不是将学生作为优先考量的成绩至上主义。

为什么老师会口口声声地强调要让我们学习?

很简单,因为想要让学校的评价上升,从而从中获得利益。

私立高中就是学校的评价越高,想要报考的人数就越多,收益也就自然就越好。只要宣称能够让成绩提高,那么就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收取高额学费了。

所谓的成绩至上主义,其实不过是利益至上主义罢了。

让参加暑期讲习的人,在下一次考试中做相同的题目。

那自然,能够让下次考试的成绩变好。

只要这样的话,那么乍看之下,就会让人觉得说参加暑期讲习会让成绩大幅度提升,进而就会觉得暑期讲习的讲课质量非常高。西豪高中就是利用这一点来吸引人参加,然后收钱。

胡桃板着脸将教材卷了起来。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种制度。毕竟还有些学生,是因为经济方面的困难才会不来参加暑期讲习的啊。让这样的学生在下次的考试中处于如此明显的不利境地,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是啊,完全同意」

西豪高中会将平均分的一半作为及格线。那么由于参加暑期讲习的学生会因为已经记住答案而拿到高分的话,及格线就也会随之提高。

虽说可能会有些曲解,不过这也就是说不参加暑期讲习的学生,无论自己有多努力,都会有被留级的风险。这么不讲理的事情,怎么忍得了。

要是讨厌这种不讲理的话,就得拿钱去参加暑期讲习么……

感觉学生在校方眼里,不过就是钱罢了。实在是令人火大。

「原来如此,越想越觉得,这里的水很深啊」

「是啊,所以说,怎么样? 就把这个当作是下次恐怖袭击的素材如何」

「嗯,我觉得不错,正好我也想对此抱怨两句」

「OK,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就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吧」

面对着啪地打了个响指的胡桃,我点头表示赞成。

完全没有异议,我也正觉得应该把学校生活与暑期讲习好好地做一下区分了。考试和教材完全一致这一黑暗的事实,正好可以当作是恐怖袭击的目标。

「恐怖袭击的内容要怎么办? 有想到什么方案吗?」

「这个我之前就一个人想过了,我们来参考教材,做出一套酷似考试的试题卷怎么样? 然后再将这套试卷,免费发放给所有的学生」

「免费发放? 就算做这种事,也只会让校方改变真正考试时的题目而已吧?」

「就算只能做到这一点也足够了吧,要是这个暑期讲习真的有让学生学到东西的话,就算题目改了,也应该一样能做出来。没错吧?」

胡桃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坏笑说道。

要是学校方面不采取对策的话,就会出现一个用金钱买不到成绩的平等世界。

要是学校采方面取采取对策的话,就会暴露出考试内容粗制滥造的实施。

这次的恐怖袭击,就是要将这样的讽刺包含进去啊,简直棒极了。

……不,不过啊。这其中还是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的。

「将考试题发出去这种事,感觉不太像是恐怖袭击啊? 反倒像是在做慈善一样」

「呼呣,确实。感觉没有凸显出对现状的讽刺呢……我知道了,那么,就在试卷上面加上『第二学期期中考试试题泄露!?』这样的标题吧」

「用泄露这个词真的好么,明明实际上不过只是我们自己出的原创卷子而已?」

「后面会加上问号的,所以没关系啦,我们这不算是说谎」

这不就是网上的视频和文章经常会有的那种标题党嘛。

「还有就是呢,我想想哦……再在下面加上『对暑期讲习质量的质疑』这样的内容吧,这样的话,就能够让校方更容易理解我们愤怒的原因了」

「原来如此,将对这种做法的质疑连同试卷一同提上去么」

将信息强调到这个地步的话,应该能够成为触动人心的恐怖袭击了吧。

「嗯,我觉得这样的作战就好。用胡桃的话来说就是十分具有煽动性(sensational),没错吧」

「嗯嗯? 前辈是在拿我取乐吗?」

「没有没有啦」

胡桃一边笑着「绝对是在小瞧我吧」地说着,一边用胳膊肘轻轻地戳了我一下。

这样子,方针就算是确定好了。

「之后要考虑的就是执行日期,以及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些没参加暑期讲习的学生也能够看到了」

「关于这一点我也有好好考虑过了,所以不用担心。盂兰盆节假期结束后,就是返校日吧? 我们就等那天发布好了」

「哦,不错。毕竟这次的恐怖袭击的目的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既然胡桃都想到这一步了,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之后要做的就只有朝着定好的目标不断前进了。

「好,那么,就参考去年的考试卷,做出一份新的试题吧!」

「我知道了,那么等我一下,我去把今年的教材也拿过来」

那之后的我们,对照着教材做试卷做到了很晚。

深夜,我们决定先暂时告一段落,看着已经变了日期的时钟,我不禁想到。

说到底最后,我们做的还是类似于应付考试一样的东西嘛。



我们成功地,在盂兰盆节假期时将这份试卷做完了。

内容主要是,一年级和二年级的英语和数学。至于三年级,因为没能弄到暑期讲习的教材,所以这次就暂且搁置了。英语和数学以外的学科的话,因为那些科目本来就有很多需要死记硬背的内容,所以就排除了,更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做出所有科目的试卷。

做出来的试卷完成度相当高,从上一年的出题趋势上来看,我们所做出来的考题应该会和实际的考卷有高度的一致性。嘛,毕竟只是将暑期讲习教材上的题目原原本本地拿出来用而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试卷已经做好了,下一步就是印刷了。

用电脑整理好版面,尽量整理成紧凑型的习题册,在便于分发的同时,也能够尽可能地降低复印的费用。

虽然是两科、两个年级份的习题册,不过由于没必要和真正的考试册弄得完全一样,再加上缩小文字节约了纸张的开支,因此实际上也并没有花太多的费用。

物品的准备,完成。

然后,在返校日当天,我们决定按原计划执行恐怖袭击。

老师们从上一次恐怖袭击以后,就一直在警戒着我们的行动。

绝不能放松警惕。因此我们在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后,才执行了这次恐怖袭击。

虽说要给一二年级的所有教室都分发习题册,不过要是细致地发放的话时间绝对是不够的,而且被人发现的风险也相当高。

首先,我们在分发的方式上下了功夫。我们决定用橡皮筋将习题册卷扎成筒状,从走廊里扔到各班。这样,就能够以最高的效率进行分发。

之后就是分发的顺序,由于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教学楼是分开的,因此同样有必要考虑跑教室的顺序。我们在考虑到来自习的人的比例等各种各样的因素后,制定出了一条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路线。至于教师的巡逻路线。我们早在发明细单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了。

最后,最大限度地利用厕所等能够在老师来的时候迅速进行躲避的地方。只要稍稍感受到哪怕一丁点危险,就立刻躲起来。我们为了在跑动的时候不被发现,将这一点贯彻始终。

由于我们行动的目的也包括了要救济没参加暑期讲习的学生,因此这次的恐怖袭击要对所有的班级一视同仁,确实是相当辛苦,也相当紧张的工作。

在这期间,虽然也发生了差点撞上老师等突发事件,不过也都想办法克服了。

通过我与胡桃的合作,这次的恐怖袭击也顺利完成了。我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上着学,也同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过着校园生活。

至于发出去的那些习题册,则是以来自习的人为中心引起了话题。

在放学前的班会,我听到了得知教材和考试题一样的学生「要是早知道有人能做这个的话,我就不参加暑期讲习了」这样说道。

至于没有参加暑期讲习的学生则是「真是谢天谢地」地喜悦不已。

就这样,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都平等拿到了考试题。

参加暑期讲习所带来的,即时的优势便也随之消失了。

之后要看的,就是这次恐怖袭击会不会传到老师的耳朵里了。

还有就是如果传到了,老师们又会如何应对。根据这个再做下一步打算。

期中考试,就在九月。

在那之前,就让我们好好地观察吧。



在实施这次恐怖袭击的同时,我个人决定再开展另一项作战。

那就是,调查七七扇的动向。

由于分发考试卷这一恐怖袭击,和粗口明细单的那次恐怖袭击一样,面向的对象都是学生,因此我认定七七扇会采取和上次同样的行动。

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了解七七扇。

七七扇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七七扇在墓地时为何会露出那种冰冷的表情。

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弄清她的想法。

在实施了恐怖袭击后,我一直在独自观察七七扇是否有可疑的举动。有时会假装去厕所从一班门口经过,有时会假装刚从办公室回来的样子来看看学生指导室。

然后,在返校日放学后,在我要回去的时候。

和我预想中的一样,那一刻果然来了。

在放学后,我在走廊里发现了拿着我们制作的试卷行走着的七七扇。

在迈着缓慢的步伐走着的七七扇身边,还有两位老师。

其中一位和上次一样,是大隈老师。还有一位,是年级主任。

看这个架势,这应该就是七七扇对于我们这次恐怖袭击的反应了。

七七扇到底是敌是友,差不多也该是时候认清了。

就先跟在后面吧,这也是为了弄清七七扇的真正目的。

我装作是放学的普通学生,跟在七七扇一行人身后。

我保持着一种不会因为太近被怀疑,也不会因为太远而跟丢的合适距离向前走着。幸运的是,这途中有非常多的拐角,让我能够在不被怀疑的情况下成功跟踪。

我逆着放学学生的人流向前走着,逐渐远离了沿途的喧嚣。

几分钟后,七七扇她们走进的,并非是上次的学生指导室。

而是在暑期讲习中完全没有用到的一栋教学楼中的,十分偏僻的一角的空教室。

如果只是单纯地讨论的话,使用学生指导室应该就足够了。没必要特地来这种平时用不到的教学楼。

这恐怕,应该想要进行某些不想让别人听到的谈话吧。

而且还带上了两个老师,想必应该是相当重要的谈话。

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恐怕就今天,在这里,七七扇做出那些让人费解的行动的理由就可以揭晓了,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接近我们这点,应该也可以弄清楚了。

我走进了七七扇她们所在教室隔壁的准备室中,由于附近并没有学生,所以这一带相当安静,侧耳倾听的话,应该就能够听到隔壁教室的谈话内容。

为了保险起见,我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录音软件。

我采取背靠墙的姿势,开始偷听。

「老师,你们也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一点了吧」

首先听到的这个责备一般的强烈语气,是七七扇的声音。

「正是因为你们每年出的都是同样的题,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事啊」

和这个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纸张沙沙的摩擦声。考虑到刚才,七七扇手里拿着我们制作的试卷,这应该是将试卷交给老师的声音吧。

「我还向三年级的学长借来了考卷,结果和这本习题册简直一模一样,把暑期讲习的教材直接拿来出考试题,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你问我们是怎么一回事……」

做出回答的,是年轻的女性,从声音上来看,应该是大隈老师吧。

「暑期讲习就是为参加的学生提供服务的啊,这是我们学校的传统,没办法嘛」

「正是因为你们还保留着这种腐朽的传统,所以才会出现做出这种荒唐事的学生,所以学校才会陷入混乱之中,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是,这个我们也懂啦……所以说为了让这种奇怪的事情不再发生,我们也一直在做出对策……」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的改善吧?」

「……嘛」

面对着回答得模棱两可的大隈老师,七七扇没有给她喘息之机,继续说了下去。

「从今年开始,就把这个所谓的传统废掉不就好了嘛? 这样一来,学生们不满的情绪就能得到缓解,学校的混乱也能平息下来,这应该很容易做到吧」

「可是,学生们肯定都会觉得今年的考试题会像往常那样原样出题……」

「只要和他们说今年考题会更严格不就好了嘛,有什么问题吗?」

「啊—,嗯。虽然可能确实没什么问题啦……」

接下来便陷入了一阵就连偷听的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的,阴郁的沉默。

「话说,为什么七七扇会发这么大的火? 虽说这么说有点过分,不过你的成绩不是比任何人都要好吗,学校要出什么题根本就无所谓的吧……」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我讨厌学校陷入混乱。至于这次的这件事,我也同样不希望其他的学生因为照抄答案提升了成绩,导致我成绩的价值降低」

「这样,啊……」

虽然大隈老师试图转移话题,不过很快就被七七扇干沉默了。

「总之,请认真地制作今年的考题,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啊,嗯……我教的那科会和往年出的题有所区别的……」

「为什么只有大隈老师教的那科? 请让所有的学科都这么做」

「诶—? 那个,其余科目的题又不是我出的……」

「那种事我才不管」

七七扇冰冷的话语撕裂了现场,那股阴郁的沉默又再次降临了。

这时,我才第一次听到了一个粗犷的男性的声音。

这应该,就是参与这场对话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年级主任的声音没错了吧。

「七七扇同学,这件事老师们会妥善处理的,所以今天就……」

「我在拜托的是与我年龄相近的大隈老师,没在和你说话」

「我,我知道了。请改天再和大隈老师聊吧。所以说,今天就……」

年级主任用安抚的语气反复说着「就先请回吧」。

那之后七七扇又和年级主任聊了几句,不过基本都是些像是态度恶劣的投诉者和烦恼于该如何应对的普通职员之间会进行的那种,没什么特别意义和内容的对话。

过了一会,传来了开门声。

听到七七扇的一声「打扰了」,我才猛然发觉。

看样子这场对话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这个,到底是在搞什么。

我还以为会听到些更能触及核心的对话来着。

然而,兴冲冲地跟来之后才发现,这不过就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罢了。

讨厌学校陷入混乱。

也同样不希望其他的学生因为照抄答案提升了成绩,导致自己成绩的价值降低。

虽说这些毫无疑问都是从七七扇口中说出的话……不过,她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总觉得,有种违和感。我不觉得一向桀骜不驯,万事都要争第一的七七扇会因为「我成绩的价值会降低」这种小事而抱怨。

感觉七七扇这一连串的行动,都有其背后的深意。

刚刚,七七扇好像还说了「我在拜托的是与我年龄相近的大隈老师」。

可以想象得出来,在上次明细单的恐怖袭击时,应该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情报实在是太少了,搞不懂啊。

就在我还在陷入沉思的时候。

「……!?」

在我藏身的地方旁边,在教室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糟了,要被发现了。我拼命地用喉咙抑制住快要漏出来的声音。

但是,这些努力都不过是徒劳罢了。因为不管也没有出声,我都已经暴露了。

逆光走进来的人——七七扇,毫不犹豫地将脸转向了躲藏起来的我。然后,眯起眼睛,露出了无畏的笑容,低声向我说道。

「莲君,呀吼」

这下,坏了啊,偷听这件事被发现了。

不过,看这样子,我似乎打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

可恶,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的跟踪应该是完美的才对……难不成这原本就是引诱我上钩的圈套吗。

「难不成你,就是因为注意到我了所以才会特意来这边对话……」

没等我话说完,七七扇便迅速地弯下了腰。就这样静静地,用灵活的动作靠了过来。无视私人空间地接近了我。

眼前,七七扇的目光中透着几分妖媚,一副不同于以往的样子。

……干嘛? 是想要拎住我的衣领吗?

由于我现在是坐着的状态,因此没办法马上拉开距离。

就在我撑起身子准备迎战的时候,下一个瞬间。

「……嗯!? ……嗯嗯!?」

那股淡淡的香气,还有娇嫩的触感冲进了我的口中。

等等,等下,又来啊。我本来还觉得唯独这个是绝对不可能的来着。

话说,当初在墓地的时候,你不是都说了是在开玩笑嘛。

虽说很莫名其妙,不过我现在的处境倒是很好描述。

我被亲了,被七七扇抓着脑袋,夺走了嘴唇。

「给我住手……嗯嗯……」

「嗯……好啦……噜,啾……」

七七扇灵巧地动着舌头,刺激着我口腔的最深处。

有一种像是被侵入的,又像是被吞噬的,奇妙的感觉。明明只是嘴对嘴的接触,却会让人产生一种被某种巨大的东西给支配了的感觉。

即使想要抵抗,也会因为七七扇的舌头的刺激过于强烈,手脚使不上力气。

旁边的教室里,老师们应该还没走。因此也不能乱动发出声响。

紧张和快感让我的大脑几乎被烧坏。

自己的吐息碰到了七七扇的脸又返了回来,灼得我发疼。

「嗯,噗哈……」

过了好一会,娇嫩的嘴唇才依依不舍地吮吸着离开了。

在舌头一起纠缠了数秒后,七七扇才终于将嘴完全拿开。

「……呼,很舒服吧?」

七七扇就这样软绵绵地,仿佛要抱住我一般地靠在了我的身上,她那分量感十足的胸部,也向着我的胸口压了过来,是一种绝对不可以去意识到的危险触感。

「……突然来这一出是要闹哪样」

由于已经没有力气将七七扇拉开了,于是我隔着肩膀抱怨道。

「因为莲君声音有点太大了」

七七扇直起上身,用指尖抵住嘴唇,做出了「嘘—」的动作。

只是为了不让我出声就亲上来么……搞什么,只要提醒一句不就好了嘛。

七七扇又一次抱了过来,我们两个于是变成了相互在对方耳边低语的姿势。

「莲君,放心吧,我刚刚和老师们说的那些,全都是在说谎哦」

「……说谎? 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急嘛,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所以说,还希望你不要把我当坏人」

虽说有所怀疑,不过其实我也并没有把她想得有多坏。

是坏人么,还是不是呢。是想要妨碍我和胡桃么,还是说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呢。

由于这些我统统都不知道,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就算我这么抱怨,七七扇也不会回答我什么吧。

「嘿咻,那么,就这样。我就先回去咯,再晚回去会被老师们怀疑的」

七七扇从我身上移开,站起身来,用手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啊,对了。莲君就先在这再偷听一会吧」

「……哈? 为什么」

「嗯—,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啊。刚刚和老师谈话的时候从他们的表情上看,感觉从现在开始,会听到一些有趣的对话也说不定哦……那么,再见咯」

只留下了这样的话,七七扇便转过身,独自离开了。

有趣的对话又是什么意思,倒是再多说明两句啊。

被七七扇玩弄于鼓掌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不过,要是现在就去走廊上的话,很有可能会正好和刚刚谈完话的老师们撞个满怀。

反正,我本来也是打算藏到所有人都走完为止的。

虽然不知道会听到什么,不过姑且还是听一下吧。

于是我又再次,靠到墙边窥探起隔壁教室的状况。

是一男一女的声音,现在所听到的,自然就是剩下的两位老师的对话了。

「……哈,大隈老师。七七扇是很优秀的学生。而且,她父母也向学校捐了很多的钱。我前不久不是刚说过吗,不可以草率地去对待她的诉求」

「我也并没有草率地去……」

「你已经够草率了。七七扇可是那种不管是国立大学还是私立大学,都很有希望考上的前途无量的学生啊? 要是真影响到她考试的话谁来担这个责任?所以要是你不恭敬地去接待她的话,我这边也会很为难的」

虽说还说着敬语,不过主任的声音还是相当有压迫感的。

「哪怕只是形式上也好,你也得更礼貌更郑重一点。 你现在的这个语气算什么?不管怎么听都很草率吧。你在面对贵族的大小姐的时候也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吗?」

「不,可是……要对一个学生去改变态度有点……」

「嘁……啊—,真是的烦死了,一天就会发牢骚。在说什么糊涂话呢」

咂了咂嘴后,年级主任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冰冷。

「这里可是私立学校啊? 学生的升学成绩会直接影响到学校的风评的。对于能给学校带来利益的学生,给予一些特殊的待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连这种事都不懂吗」

「…………」

「正因为七七扇是特别的学生,所以说,哪怕她把头发染成青色,我们也都默许了。她要是有什么烦恼的话,哪怕是我这个做主任的也得亲自下场和她一起商量,明白了吗?」

「……抱歉」

大隈老师,用我隔着墙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小声道了歉。

只不过,她似乎还有着自己的考量一般,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那个,可是,话说回来。这次说到底不是因为直接把暑期讲习的教材直接拿去出考题,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要是一开始就好好出题的话,学校也就不会如此混乱了,七七扇应该也就不会有什么不满了……」

「啊—真是的,真让人火大……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啊」

「懂,懂什么……」

「正是因为对考试有帮助,学生才会来参加暑期讲习。这样的话来参加暑期讲习的学生就算不愿意学习也必须得学。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啊,没有……」

大隈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

「恶心的人体模型,粗口明细单这种恶作剧的贴纸,然后这次是考试册。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和你说了好几次要你去应对了吧。大隈老师,你是今年二年级暑期讲习的负责人没错吧? 请更加认真负责一点啊」

「我有在努力做啊! 我已经安排老师去巡逻了」

「即便如此,问题还是发生了不是吗! 我是让你想办法去应对!! 不是问你努力了没有! 你到底要把这种学生气保留到什么时候啊」

「对,对不起……」

「本来的话,让学生对暑期讲习产生疑问这点本身,问题就已经很大了。必须要控制学生的思想,让他们深信只要付钱就可以了」

差点没忍住想要砸墙。这家伙,到底把学生当什么了。

根本就无法想象,这种不正经的言论,居然是出自教育者之口。

「大隈老师,总之,请尽快想出应对措施。关于期中考试的内容也是,是要重新出题,还是说服七七扇后按往年的形式进行,这些都要谨慎考虑后再做决定。听到了没有」

「就算您说做决定……我该怎么做才好……」

「自己想去,不愧是三流大学毕业的,就连这种事都不懂吗,白痴」

空气中响起了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了用力关上的声音。

一个大踏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看样子似乎是年级主任先回去了。

……这就是,七七扇所说的有趣的事情吗。倒还不如不听。实在是让人不愉快,有种胃的深处都在翻搅的感觉,让人觉得很是恶心。

虽说我现在立刻就想回到胡桃的身边……不过,该怎么办好呢。

只要大隈老师不出来的话,我就没办法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走廊啊。

没办法了,只能再稍稍忍耐一下,再多等一会了。

就在我做好了这样的觉悟时,突然听到了从隔壁教室传来的微弱的声音。

声音小到了就算是听漏了也不奇怪的程度,不过,现在的我却听得特别清楚。

「嘶……嗯……嘶……呜……」

呻吟声? 不对,不可能的。这个声音是什么,我其实很清楚。

也正是因为我清楚这个声音是什么,所以感觉听得更清楚了。

「呜……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是,哭声,是大隈老师正在哭泣的声音。

「呜……咕……啊啊啊啊……」

大隈老师嚎啕大哭,声音就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在哭声中,还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有纸堆掉落的声音,还有似乎是猛烈敲击桌面发出的声音。

好像还听到了激烈的跺脚声。

「到底是谁啊,老是做这种恶作剧……」

大隈老师哭了好一会,隔壁一直传来她呜咽的声音。

我并不是很了解大隈老师。不过,她的声音实在过于悲痛,以至于我甚至能够清楚地想象出大隈老师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又过了一会,我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与七七扇和主任不同,大隈老师离开时的脚步声细碎而微弱。

「…………」

我下意识地从教室中探出半个了身子窥探,寻找大隈老师的身影。

在宽阔的走廊中央,我看到了一个逐渐消失在走廊最深处的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娇小背影,那一头大波浪的茶色长发此时也略显孤寂地摇晃着。

在那里的,是一个人,是一个足以让我为曾经用『小个子的女老师』对她一言蔽之而羞愧的,活生生的人。

我现在,清楚地理解了。她并不是为了挨打而存在的敌人。

只是一个我们都讨厌得要死的,和我们一样的存在罢了。

「……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大隈老师离开了教室,回去了。于是,周围便一个人也没有了。

本来的话我也应该就这样回去的。不过,我却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间空教室中。

脚步好沉重,心情也好沉重。昏暗的教室,就仿佛是浸在了重油深处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真让人不舒服。至于原因,自不必多说。

啊啊,真是讨厌啊,上次听到大人的哭声,还是在八年以前母亲离婚的时候。

没错,我知道大人们眼泪的重量。

大人们哭的时候,就是真的到了极限的时候。就比如说,宁可不顾孩子也要离婚的时候。当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理想和现实相去甚远的时候,理性就会触及到感情的边界,大人们就会流泪。

是谁把大隈老师逼到这一步的。

是我,是我们。

这个暑假,我们以「实施比七七扇还要大的恐怖袭击」为目标,策划了数场恐怖袭击。对西豪高中劣质的暑期讲习不断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而结果就是,大隈老师被逼到走投无路,只能哭泣。

我们触碰到了她理性与感情的边界。

我懂的,其实这些我都懂的。

都是这所学校的错。面对这样的眼泪,只要笑着对她说活该,然后将其击飞就好。

我们曾发誓要抱着私怨和偏执的正义来进行复仇,要只凭自己的本能去行动。

我们也从未觉得,自己的主张和所进行的恐怖袭击有什么问题。

大隈老师应该也对学生说过粗口,所以也是有错在先。

仅仅是看到她流泪,还不足以让我们犹豫,也不需要犹豫。

……可是,可是啊。虽然这些我都懂,可就是无法释怀。

这恐怕,是因为我们所做的事情,并非是完全的惩恶扬善吧。

明明这些我都懂的。明明只是为了了解七七扇的目的才开始跟踪和偷听的,没想到事情却变成了这样,没想到会变成这种心情。

真是糟透了,看来我还是太软弱了啊。

真想现在立刻就和胡桃见面,然后接吻。

「……回去吧」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听见好了。

我站起身,再次来到了走廊上。

这时,我突然发现脚边有一本好像是小书的东西。

拿到手上看了看。那是一本随处可见的普通笔记本。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笔记本? 是谁落在这里的吗。

我记得这种笔记本,为了在丢失后能够方便他人归还,应该都会有一页是用来写名字的才对。

反正也不费事,要真是哪个学生落在这里的话,就给他送回去好了。

怀着这样轻松的心情翻开了笔记本——然后我就后悔了。

「这是……」

一股寒气从我的脊背直窜后脑勺,果然,这种东西就不该捡的。

因为,这样一来,我就没法完全装作视而不见了。

当然,并不是对这本笔记本。

……而是对大隈香苗这个人。



虽然心里上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我还是拿着笔记本回到了胡桃还在等待着的家中。

我想就今天发生的事情,和胡桃好好谈谈。

而这些话,无论如何都需要这本笔记本来作为物证。

出了学校,我便乘上电车坐到了终点站。

顺着人流下了站台,迈着熟练的步伐换乘了车。

又乘上电车摇晃了数十分钟后,最后在破败的无人车站下了车。

走在日落时分的乡间小路上,穿过稻田,经过那些铁皮屋顶的房子,将视线从那些花头断掉的向日葵身上移开。我终于来到了这间亮着灯的古宅前。

一打开玄关的门,便闻到了味增汤的味道,听着里面传来的有节奏的咚咚的菜刀声,我稍稍安心了下来。

「啊,前辈,欢迎回来。今天回来得还真是晚呢」

进入起居室的瞬间,视野深处映入眼帘的便是摇晃着的黑色和灰白色挑染的头发。

校服外面套了一条围裙的胡桃,从厨房中探出头来看向我。

「……嗯,因为有点事要办。抱歉啊,没能和你一起放学」

「嘛,原谅你啦。对了,今天的晚餐是烤牛肉哦。再过一会就做好了,请等一下。就请前辈先去洗个澡好了」

「啊啊,嗯。我知道了,那就先去洗吧」

「好耶—,谢谢前辈愿意一直迁就我」

「我这边才是,谢谢你一直给我做饭」

胡桃用一副幸福的语调回答说「没什么」,随即又捂住脸嘿嘿地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她现在这副开心的表情,让我感到有点心疼。

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无可避免地会让感情变得沉重。

我放下行李,在椅子上轻轻坐下。

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克服着难以开口的心情,向着转过身准备回去做饭的胡桃说道。

「那个,啥,胡桃,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正打算回厨房的胡桃,一下子停下身来。

胡桃像是坏掉的玩具一样地咔嗒咔嗒地将脖子转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难不成,从我的态度中就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吗? 还真是厉害啊。

虽说我还在不禁感叹着我们之间心灵上的默契,不过实际上胡桃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胡桃颤抖着身子,用不安的声音问道。

「难,难不成……是想要和我分手吗……?」

「…………才不是啊,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啊」

「前辈现在,完全就是这个气氛嘛」

是这样么,我对于这方面话题的相关经验和知识都很少啦,所以完全不懂。

更何况,说到底我们根本就没在交往吧……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我终究还是没有深究下去,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是过于暧昧和复杂了,不是轻易就能弄清楚的。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该谈论这种轻浮话题的时候。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恐怕对胡桃来说也一样。

「就是啊,关于恐怖袭击的事,我有些话想说」

「 是想到了新的作战……不太像啊,看前辈这副样子」

「嗯,并不是,现在有空吗? 虽然知道你还在做饭」

「现在肉还在腌制中,所以没关系。请稍等下,我去关个火就好」

说着,胡桃啪嗒啪嗒地向厨房走去,很快便回来了。

脱下围裙,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抽来了一把椅子,端正地坐了上去。

在这种有些沉闷的气氛当中,我们在平时吃饭的餐桌前面对面坐着。

「那个,所以说,前辈? 您想说的是?」

「嗯,我想想哦……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要是因为我莫名其妙的省略导致没办法很好地说明情况的话,也会很麻烦。

于是我决定从事情的起因开始好好地说明。

因为在意七七扇的动向,所以去跟踪了她。

七七扇虽然和老师说了要让他们想办法解决恐怖袭击的问题,不过却并没有将我们的名字说出去。

还有就是虽然和老师说了讨厌学校陷入混乱,不过转头立刻就和我说那是骗人的。

将和本话题无关的接吻的事情隐瞒后,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胡桃。

胡桃也托着脸颊,认真地听着我的话。

「所以说今天才回来的这么晚啊,明明提前和我说一声就好了」

「这个嘛,抱歉,没来得及。而且感觉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嘛也罢,毕竟前辈,偶尔也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胡桃绷起了脸,嘴也噘了起来。

这个,或许确实是我的不好,就反省下吧。

胡桃又「所以说?」地问着,催促我将话题继续说下去。

「前辈是想说虽然跟踪了七七扇前辈,不过结果却一无所获是吗?」

「啊,没有,不是啦,接下来才是正题」

对,说白了,现在七七扇的事情根本就不重要。

比起这个,我们还有一件必须要去要去考虑的事情。

现在眼前有一个必须要去解决的问题。

我强忍住下意识要漏出来的叹息,向胡桃说道。

「我在偷听的时候,听到了大隈老师在哭」

「诶? 在哭? ……那个老师,哭了?」

「嗯,而且这似乎,还是我们造成的」

我们必须要考虑的,并不是七七扇,而是大隈老师。

「从对话中来看,大隈老师好像今年是负责今年暑期讲习统筹工作的人。所以说,由于我们将对暑期讲习的不满化为恐怖袭击来发泄,她好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啊啊……应该是被上司要求要对恐怖袭击采取措施,之类的?」

「正是这样。所以她才会哭着说『到底是谁老是做这种恶作剧啊』这样的话」

胡桃「是么……」地低声说道,脸上浮现出了好像是在烦恼又好像是在怄气一样的暧昧表情。我想当时的我,也一定是同样的表情吧。

沉默了几秒后,胡桃似乎是整理好了思绪,开始用流畅的语气这样说道。

「原来如此,前辈想要表达的意思和心情,我都理解了。被逼到哭了的大隈老师,那个,怎么说呢,还是让人有点同情的」

「……嗯」

「不过,也就仅限于同情了,不是么? 大隈老师也并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好人吧。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教书育人的方式有问题的这所学校当中,她却表现得和其他的老师并无两样。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觉得让她哭得不冤」

既然和我露出了一样的表情的话,那么想法自然也是一样的。

没错,就是这样,我也完全是这么想的,而且也试图让自己去接受这种想法。

不过,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因为,我已经了解了大隈香苗这个人目前的处境。

「……胡桃,要不要来看看这个」

我从裤子口袋中取出了那件失物,放到了桌子上。

「这个是,什么?」

「是笔记本啦,大隈老师的。今天,在我回来的时候偶然捡到的」

「看了这种东西我又能了解到什么?」

「别管了看就是了,希望你能够看到最后」

胡桃拿过笔记本,啪啦啪啦地翻了起来。然后,在某个地方停下了手。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看得甚至忘记了呼吸。

嘛,我就知道,肯定会是这种反应。

笔记本的后面,和前面记录日程安排的记事表不同,是能够自由使用的空间。

在这里,记录着支配着这所学校的歧视法的原点,以及——

一个被这所学校所折磨的人的心情。



当老师第一年的笔记

关于学校生活

·要时刻对学生采取高压的态度,不可以用对待朋友的态度和学生相处,那样过于软弱。

·对成绩差的人要毫不留情地予以斥责,成绩差是原罪。

·对于好班的学生要郑重地予以对待,他们是学校宝贵的升学率来源。

·控制学生一切以考试为中心。

·社团活动是娱乐,对于成绩差的人要连同其顾问一起,建议其退部。(以成绩是否不及格作为判断标准)

·在校内发现手机,立刻没收。然后让学生亲自到办公室来认领,并让其深刻检讨。

关于上课

·上课时通过斥责学生来让气氛变得紧张。不要留给学生窃窃私语的余地。

·将不及格的人的名字写到黑板上示众。(为了让其他人不想要去不及格)

·发现有人打瞌睡,必须予以处罚。

关于作业

·上课时首先确认作业进度,让没交作业的人起立。

·对于作业提交率低于50%的学生,要点名以示提醒。(要叫出全名)

·低于25%的学生,要让其站在全班面前以示提醒。

·近乎0%的学生要单独拎出去提醒。(必须由两名以上的教师使用学生指导室完成)

关于暑期讲习

·班主任必须要号召本班学生参加暑期讲习。(定额85%)

·在黑板上写下未参加学生的姓名,每年都是如此。

·时不时拿及格线和升学刺激一下学生。以大家都参加就你不参加,你肯定被落下等说辞煽动学生的不安。

·参加的人数会直接影响到教师评价。

·暑期讲习的负责人要时常确认各班情况,并向年级主任汇报。

这样子很奇怪啊。

我并不想骂学生,可是,我如果不骂学生的话,主任就会骂我。

这种事在私立学校是理所当然的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一直都觉得,这样子很可悲。

我很想辞职。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辞职后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被主任骂完,还得去骂学生,这是把我当什么了? 我真搞不懂。

我已经受够了。就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别把这些责任还有意见都往我头上推。

我真的不想对学生说什么去死吧,更不想听到这样的话。真的想死,我才是最想死的那个。



「…………」

胡桃拿着笔记本,一言不发。

并非没有看,也并非没看完。

她一遍又一遍地翻着同一页,眼睛一遍又一遍地上下扫视着。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稍稍放心了一些。胡桃肯定,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我确信,这次的我们,没有像之前那样产生误会与分歧。这真是太好了。

我按照原计划,将回家的路上反复思考后的想法告诉了胡桃。

为了不引起误会,我说得很慢。

「我说,胡桃。比起发泄对暑期讲习的不满,比起要做出超过七七扇的恐怖袭击,我们最初的目的应该是『让这所学校里不再出现像我们这样的人』对吧」

「……是啊」

「暑假前……在策划对文化祭的恐怖袭击时,我曾一度将『像我们这样的人』误认为是坏班的人,还因此说出别搞恐怖袭击了这样的话,让胡桃受到了伤害」

「……嗯」

「胡桃,我不想重蹈那时的覆辙,所以这次我会认真听取你的意见的」

「…………」

「被西豪高中的规则所束缚,被上司恶语相向而痛苦不堪的老师……说不定,她就是我们真正想要去拯救的『像我们这样的人』?」

胡桃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几度想要张口。

心中有话想要说,但是,又不能很好地将这些说出来。于是,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胡桃现在就是这副样子。

过了一会,胡桃仿佛是放弃了一般将肩膀垂了下来。

脸上露出了自嘲一般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哈……还真是败给您了。这次可能的确如前辈所说」

「……果然是这样么」

我们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不,应该说一直都在逃避。

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的老师都是不合格的,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存在。

可是,现实远没有这样单纯。

也有因为记事本上的规定,不得不服从学校的老师。也有受着良心的谴责,被上司责骂,并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与其他老师同流合污的老师。

而我们,则是对夹在职场和道德之间懊恼不已的老师,发泄了恐怖袭击。

我们并没有任何的后悔。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这点毫无疑问,虽说毫无疑问……

不过啊。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也是个不可动摇的事实。

那就是大隈香苗这位老师,的确是我们恐怖袭击的真正意义上的受害者。

以学校这一概念作为对象发动恐怖袭击的我们,并不知道伤害他人真正的恐怖之处。而如今,现实化为了清晰的痛,刺在了我们的胸口上。

「这种没办法去论善恶的问题才是最为棘手的呢……」

胡桃放下笔记本,深深地叹了口气。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呢。我觉得并不是大隈老师,不过这也不是说我因此就觉得是年级主任才是……或许,真要说的话,我觉得这所学校才是我们的敌人」

「……嗯,我也这么觉得」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对于胡桃嘴里轻轻说出的这些话,我深表理解。

毕竟,就是这样啊。

我们不可能就这样停止恐怖袭击的,这份软弱,早在我们从屋顶飞下来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扔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正处于无可奈何的境地的大隈老师,却又值得同情。

这种没办法分清善恶的模糊感让我十分讨厌,这种暧昧的平衡也让我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我们不是不应该去伤害与我们相同的存在吗?

那一天,我们通过拖延逃避掉的问题,又再次向我们袭来。

现在不是在意七七扇的时候了。

而是要想好该如何去面对和我们一样的「想死」的那位教师。

我们,必须要做出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