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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晚宴事件的始末

「维琪!维琪!」

「嗯?啊,抱歉,什么事?」

「维琪怎么了?」

诺娜忧心忡忡盯着我的脸看,我原本在教她要怎么缝布,现在已经停下手边动作陷入沉思。

「没什么啊,别担心。」

晚宴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但其实我的心情还停留在那一天。

「来,我教你怎么把这两块布缝起来。」

「嗯……」

诺娜又拿起布和针开始缝制,但是脸色有些气馁,她是个敏感的孩子啊,我后悔自己刚刚的行为。

「诺娜,对不起,我刚刚在发呆。」

「维琪像妈妈一样,妈妈也不动了。」

「嗯?可以跟我说说是什么意思吗?」

我总觉得这话不能听了就过去,于是鼓励诺娜说出来。诺娜语气凝重,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母亲的事。

我花了一些时间把事情问出来,她说她母亲会在半夜回家,一觉到将近中午才勉强爬起床,天色暗下来后又出门去,在这样的生活中抚养诺娜。

不过从某个时候开始,她母亲像刚刚的我一样愣愣地想事情,发愣的时间渐渐变长,家事也不做了,最后她终于在那一天带诺娜去广场。

「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着。」

她说完之后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我听了辛酸不已,紧紧抱住诺娜。

「抱歉,我不会再想东想西了,而且我不会丢下诺娜自己跑掉,绝对不会!」

诺娜听了摇摇头。

「不是,维琪,不是。」

「不是什么?我不会再让诺娜操心了。」

「维琪,你为什么发呆?跟我说。」

诺娜直视着我,她的眼神很认真,感觉可以一眼看穿我的谎言。

「你想知道吗?我不清楚诺娜妈妈在想什么,我就老实说自己的情况吧。这对诺娜来说或许不怎么愉快,你愿意听吗?」

诺娜点点头凝视着我。

「王城的晚宴上有一个怪人,他好像打算要伤害别人,团长先生要抓他的时候被他溜走了。我先绕去他可能逃走的路线上埋伏,然后使出回旋踢和膝击制伏了他。」

「……好厉害,维琪好厉害!」

诺娜的眼睛闪闪发亮,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不过制伏他纯粹是出于私利,她的敬佩使我无地自容。

「然后啊,以前有坏人靠近我都会打倒他们,最近倒是在想好像该收手了,不战而逃可能会比较好,不然一旦开打就可能害诺娜遭遇危险。」

诺娜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们一起的时候没办法开打吗?」

「嗯,我不想让诺娜遇到危险,对我来说,保护诺娜比打倒坏人重要太多太多了。」

诺娜不发一语盯着布料和针线。

「诺娜?怎么了?」

「我不喜欢维琪忍耐,维琪好可怜。」

「诺娜,最重要的是你,我不可怜啊,这个你能谅解吧。」

「不要,我不喜欢维琪忍耐。」

小孩大概有小孩自己不想让步的坚持吧。

然而我既不可能又要保护诺娜又重操旧业,也没打算主动扮演正义的使者。现在的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当时的情绪而已。

「要是忍耐了,维琪也会消失。」

「为什么?我不会消失啦!」

「打倒坏人嘛!不要忍耐嘛。」

诺娜突然情绪溃堤哭了起来,她毫不保留,纵情哇哇大哭,在收养她之后,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诺娜母亲在抛弃小孩时在想什么、发什么愣呢?倘若只能二选一,我会毫不犹豫选择诺娜,但是她母亲的选择不同,这责任完全不在诺娜身上。

我不断抚摸诺娜小小的背,她至今为止不曾哭过一次,或许她认为「是自己让妈妈委屈才会被抛弃」,想哭也不敢哭出来。

诺娜太可怜了,连我都泫然欲泣。

双亲嘱咐八岁的我「你要去贵族家工作喔,好好加油」,然后把我交给了蓝寇。年仅八岁的我心里多少理解这样的安排,尽管孤单却不曾恨过双亲。

相比之下,诺娜是在某一天突然被抛弃的,不知道她内心被伤得多深。

我把诺娜抱上自己的大腿。

诺娜不停抽泣,她又娇小又瘦弱,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体型。她这么消瘦,可见过去的她在最想吃的时候吃不够,在最想玩的时候只能待在家里保持安静。

我轻轻擦去诺娜的眼泪抱住她。

「我知道了,假如坏人来了,能出手时我就出手,不过诺娜是我的心肝宝贝,这是绝对不会变的。所以要是逃跑是更好的选项,我就会逃跑,然后我绝对不会抛弃你。」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我的话,她嚎啕大哭完一脸呆滞,大概是倦了。最后她呼吸平定下来,脸蛋在我胸口摩擦。

「没问题啦,诺娜,你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听到我的安慰后,大腿上的诺娜突然抬头看我。

「维琪,拜托你。」

「嗯?怎么了?」

「维琪来打倒坏人,我想看。」

「现在?在这里?」

「嗯,想看。」

「咦咦咦?」

做这种事需要很高的耻力,但是我没有坚强到能拒绝哭累的美少女提出的请求。我勉为其难决定展演我在王城庭园如何制伏歹徒,并且要她承诺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就是这样、这样、这样!最后这样!」

要是有人从窗外看进来,大概会觉得有个神志不清的女子兀自失控了吧,因为我应美少女「再一次!好嘛再一次」的要求,反覆表演了好几次「回旋踢、抓肩膀膝击腹部、最后用手刀」。

「诺娜,答应我,在我点头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能对别人这样做。你个头小,这样做完全没有用,反而会遇到危险,懂吗?」

「懂了。」

「一定喔?」

「一定。」

诺娜总算又有精神了,我们一起洗澡吃晚餐,躺在同一张床上面对面,她在我的怀抱中睡着了。

小孩其实比大人想像中来得更懂事,至少八岁的我是可以理解的。

我想在以后的生活中继续认真和诺娜沟通。

我感受着诺娜温暖的体温,陷入了沉睡。

今天的工作是整理巴纳德老爷堆放在书库里的书。

他最近很少用到书库里的书,不过偶尔要找出一本,就会弄得人仰马翻。本来想告知一声再开始扫除,没想到喊了两次都无人回应。巴纳德老爷专心起来,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诺娜,我要排书和扫除,你离远一点,不要吸到灰尘。」

「我想帮忙。」

「嗯……那我们准备一下吧。」

我和诺娜头顶罩着头巾,并用布巾遮脸盖住口鼻,穿上围裙。

今天万里无云也无风,是个清洁书库的绝佳好日子。

「维琪,这个要放在哪里?」

「右边数来第三堆。」

「这本小书呢?」

「那个堆起来会崩塌,你放在最边边。」

书库里有八架书柜,每一柜都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书,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走廊上把所有的书分门别类。

每一本书的灰尘都要拍干净,还要用拧干的抹布擦拭书库。

「好,再来就把书上架吧。」

我来到走廊上,发现诺娜正全神贯注在阅读一本小书。

「唉呀?有什么好看的书吗?」

「嗯,这本很好看。」

那一本是这个国家和周边国家出版的知名童话故事。

「原来这里也有童书啊,不过有些字你还看不懂吧?」

「看不懂的我就用猜的。」

我记得我在培训所时期,也是一边推测这些词的意思一边阅读。

「那我去收书。」

「嗯。」

我先把走廊上的所有书收回书架,同个作者的集中在一起,再照书名排序。走廊的书全都上架之后,我的手臂、背部和腰都很酸,这段期间诺娜依然读得津津有味,巴纳德老爷也没有离开书房。

到了午茶时间,我叫上巴纳德老爷三个人一起喝茶。

「喔?诺娜在读那本书吗?」

「我自做主张让她读起来了,非常对不起,是在清理书库的时候发现的。」

讲到这里的时候,巴纳德老爷恍然大悟站起来走向书库,我和诺娜也跟在他身后。

巴纳德老爷打开书库门,走近书架凝视架上的书背。

「我是依照作者分类,如果要用其他分类法,我再重新来过。」

「不用,这样就好,很完美,书那么多应该很辛苦吧?」

「不会,我喜欢这种工作。」

巴纳德老爷绕了一圈看过所有书架,同时不断点头说「嗯嗯嗯」,然后回到客厅询问诺娜。

「诺娜,那本书好看吗?」

「非常好看。」

「是喔?书库的书随时欢迎你来看喔。」

「哇!全都可以看吗?」

「嗯,可以啊,历史书可有趣了,你可以跟古人聊天。」

「喔。」

诺娜喝着加了糖的茶,一脸认真地听巴纳德老爷说话。

我很乐见诺娜亲近书本,但我尽量不买书,毕竟在紧要关头这些书全都要抛下,我不喜欢这种心有牵挂的感觉,想给诺娜读的书都是从租书店借的。

「巴纳德老爷收藏的童书并不多吧。」

「历史类的童书本来就很稀有,这本书的内容很扎实。不过能看到小孩读书的模样真是不错,我膝下无子,如果我有小孩,孙子多半也出生了吧?看着诺娜彷佛能一窥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这番话我听得心有戚戚焉。

「我也在想同样的事,要是我生小孩的话,大概就是过这种生活吧。」

巴纳德老爷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或许想提团长先生吧,可是不管他说什么、问什么都无济于事,因此我很感激他不说的体贴。

晚上,上了床的诺娜对我说:

「维琪,书好有趣喔。」

「很有趣吧,我随时能带你去租书店,你可以读很多书。」

「嗯!」

诺娜睡着后踢了被子,我帮她重新盖被子时望着她的睡容。如果我有小孩,他会是什么样的小孩?

「不过在这之前要先有爸爸啊。」

我忍不住苦笑,奢求自己没有的东西只会带来不幸,我有诺娜就够了,顺利把诺娜抚养长大就是我现在喜悦的来源。

隔天,团长先生来到巴纳德老爷的宅邸约我们去吃饭。

「要不要带诺娜去外面吃饭?」

「其实我有事想找团长先生商量,要不要在我家用餐?这件事我不希望别人听到。」

「是喔?那我就去打扰了。」

团长先生在我们约好的那一天换上了便服造访别屋,准时来敲门。他好像是洗了澡才过来的,银色短发像是银丝线般闪闪发光。

「来,欢迎欢迎,料理趁热吃才好吃喔。」

「好香喔,我一直很期待今天。」

诺娜带团长先生入座,坐在我对面的位子。

我将冒着白烟的汤品盛进汤盘,端上桌入座。我准备了一大堆加热过的圆面包,也提供奶油和鸡肝酱。团长先生喝了一口汤之后闭上眼睛。

「啊,一口暖到腹部的滋味。」

「你喜欢吗?」

「嗯,很喜欢,这是芦笋吗?」

「对,选白芦笋是因为店里有卖,这个国家的食材真是丰富。」

「很高兴你喜欢我们国家。」

我算准时间,在用完汤之后站起来戴上自制的隔热手套,从烤箱中取出一个深盘。那是我推算时间预先将深盘送进烤箱烤的,现在表层的起司咕噜咕噜作响,底下还藏着一块块的培根、红萝卜、绿花椰菜和南瓜。

团长先生吃烫口的料理时一点都不怕烫,我喝汤时也小心不要烫伤。融化的起司烤到微焦,香气十足,蔬菜也又软又甜,白酱和起司交融出浓郁的滋味。诺娜边吹凉边吃。

「对了,维多利亚,你要商量什么?」

「其实在那天晚宴之后,有个男子一直偷偷跟踪我,我觉得很不舒服又很害怕,想要通报警备队抓人,想说在通报前好像该先知会团长先生。」

团长先生陷入沉思,他吃了几口餐点、喝了口葡萄酒后看向我。

「我是没有听说这件事,不过感觉应该是大王子殿下的指令,没想到你能注意到有人在跟踪。」

「那是刚好,我某次发现店里的玻璃窗有个男子的倒影,后来就常常看到那个人出现在玻璃上。但是你说是大王子殿下吗?你是他的心腹,所以你身边所有女性都要被调查吗?」

虽然我知道这多半不是主因。

「不,应该不是,其实……晚宴那天有人在庭园制伏了歹徒,殿下觉得那个人可能是你,因此想知道你是什么人物。」

「我?我制伏歹徒?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讲到这里之后,我认为接下来的讨论最好不要让诺娜听到,于是看了团长先生一眼后看向诺娜。团长先生注意到我的视线后也看向诺娜,她正津津有味地用餐。

「诺娜,吃完就刷牙睡觉了喔。」

「嗯。」

要是这个时候诺娜表演起「是这样、这样再这样的吧」,我就要挖个地洞躲起来了,不如让她早点睡吧。

团长先生静静听着我们的对话,一脸严肃地喝葡萄酒。

等到坐在椅子上的诺娜开始打呵欠。

我赶紧让她刷牙,带她回卧房换衣服躺上床,然后帮她盖上棉被后走出房间静静关上门。

我们重新开喝,我正要换个玻璃杯再开一瓶红酒,团长先生从我手上拿走酒瓶,手脚俐落地拔开瓶塞为我斟酒。

「其实晚宴那天,有个警备兵看见一名女性从倒地男子身边跑开的背影,他供述说那位女性的礼服是浅紫或浅蓝色的。」

那个地方相当漆黑啊,还有其他夜间视力和我一样好的人吗?我差点就啧出声来了。

「我当时待在会场角落,为这种莫须有的事而跟监已经造成我非常大的困扰,如果大王子殿下以后依然派人跟踪我……」

我话还没说完,团长先生就打断了我。

「我会负起责任力谏殿下停止跟监,所以你不要突然消失。」

「突然消失?」

被我反问之后,团长先生有点退缩。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会突然消失。」

「我不会,你想太多了。」

他可能是直觉异常敏锐的人。

我正想说要是王家对我产生兴趣,我就该趁早迁往其他国家,被他说中了我也很吃惊。

后来我接连聊了一些琐事,在问了团长先生几个问题后转为倾听的角色,他提了下属们欢乐的失败经验,让我开怀大笑。等到夜深了,他站了起来。

「我还可以再来吗?」

「嗯,欢迎。」

在玄关,团长先生双臂轻轻环绕将我拥入怀中,时间比一般的道别久了一点。我静立在原地,没有抱住他。他松开双手后,我对他展露笑容,说声「晚安」目送他离去。

我用温水洗餐具的同时开始思考。

打从十五岁开始工作后,我只信任过一个人,就是那唯一的一个人践踏了我的信赖,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是否在信任别人的同时就该做好被背叛的心里准备?这样纵使遭到背叛或者被半路抛下,也不会感受到痛楚,只要笑着说一句:「啊,果不其然。」

我不断说服着自己,并进入了梦乡。

隔天之后跟监的气息消失了。

看来团长先生真的替我谈妥了这件事。

过了几天,这一天是巴纳德老爷的助手工作可以休假的日子。

和诺娜出去走走吧,出去转换一下心情。我不缺紧要关头时的安身之所,一直杞人忧天、惴惴不安只是在浪费精力。

「诺娜,要不要买条新的缎带?只有一条蓝色缎带太孤单了。」

「我喜欢这条。」

「我觉得你的金发也很适合深紫红色,类似葡萄酒的颜色,然后再买一双和缎带同色的鞋子吧。」

虽然约拉那女士激动地要我们用她的马车,我笑着回说「出去走走,身体才不会怠惰」,迈向南区走去。

我们走进一间生活杂货店,逛了五颜六色各种花样的缎带。诺娜还想要一条蓝色缎带,所以我买了一条比现在的缎带更深一点的深蓝色缎带和一条酒红色缎带。

「维琪也买嘛。」

「我吗?这个嘛,那我买一条跟诺娜成对的好了。」

诺娜抬头看我,笑得很陶醉。

(买礼物送给心爱的人的时候,赠礼方也能心满意足啊。)我牵着诺娜的手心想。送礼回老家好像也让以前的我很幸福吧。

今晚是诺娜去主屋侍女苏珊小姐那里住的日子。

我想再去那间酒吧瞧瞧。



萨赫洛是王都一间小酒吧「乌灰鸫」的老板。

他是个黑发黑眼,留着小胡子的老派四十岁男子,有点坏坏的外表让他很受女性欢迎。

最近有一名女客人开始会来萨赫洛的店。她第一次来喝了两杯烈酒就匆匆离去,第二次自己慢条斯理地品酒,第三次是今晚,她每杯都点不同种类的酒。看她好像喜欢这间店,萨赫洛也很欣慰。

想不到有一个年轻男子从刚刚一直对她死缠烂打,男子是第一次来访的客人,萨赫洛不希望男子干扰他做生意,也不希望他打扰女客人的小憩时间。

「先生,这位小姐很困扰。」

萨赫洛郑重劝阻了年轻男子,他却充耳不闻,毫不退缩,不断对女客人提出邀约。萨赫洛正打算把他扫地出门时,女客人把费用放在桌上速速起身离开,年轻男子也随即留下酒费跟出去。

(这下危险了。)

萨赫洛赶忙来到店外。是左边还是右边?他在夜路上左顾右盼寻找他们的踪影,只见刚刚的男子从右方跑了回来,大概是跟丢人了。

男子一注意到萨赫洛,就一脸尴尬地走掉了。

(太好了,那个客人应该平安无事。)萨赫洛松了口气,正准备返回店里时又停下脚步,他身后传来猫咪「嘶嘶」的威吓声。

「猫咪吵架?」

他还在疑惑「现在又不是发情的季节」的时候再次听到「嘶嘶」声。

「也太生气了吧。」

猫咪的威吓声是从上方传来的,他抬头看向屋顶,发现那位女客人在酒吧隔壁店家的屋檐上。她似乎想以四足跪姿保持低姿势,以免被路上行人看见,只有一双眼睛转过来看向萨赫洛。

有只黑猫面向女客人弓起身,全身毛都竖了起来,尾巴也像刷子一样炸开,不断以「嘶嘶」声威吓她,而她好像是想安抚猫咪。

「啊。」

(插图008)

女客人一和萨赫洛对到眼睛就惊呼一声站起来,她压住裙摆「咚」地轻盈跳下来,来到萨赫洛面前,然后在嘴前竖起食指,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后转身离去。

萨赫洛错愕地目送她离去。屋檐上的黑猫也心满意足,从屋顶走去另一座屋顶,消失无踪,女客人大概是挡到猫咪巡视领地的路线了。

「哈哈哈。」

萨赫洛轻笑几声回去店内。

女客人的柔软度很好,宛如化身人类的猫咪,被他发现时露出的尴尬表情,如同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般可爱。

回到店里后,萨赫洛开始思考。

虽然不知道那个年轻男子是谁,但若是地痞流氓,他是有办法对付的,他不能容忍今天这样的事继续发生。

萨赫洛隔天中午过后来到小巷子的最深处,进入一间正常人不会靠近的酒馆。

钻过一个个白天就在喝酒的男子们,前往最里面的座位,坐在那里的是这一带流氓的老大。

「嗨,萨赫洛,好久不见了啊。」

「贺克托,你那里有一个留着微翘棕发、浅蓝色眼睛的年轻人吗?右边脖子还有颗痣吧。」

名叫贺克托的男子抽着菸露出沉思的表情。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他怎么了吗?」

「他昨晚纠缠我店里的重要客人,既然他干扰我做生意我打算跟他私了,但如果是你手下,我想说还是先报备一声比较妥当。」

贺克托举手示意酒馆的男子,男子送上一个玻璃杯到萨赫洛面前,里面装着琥珀色的酒。

「那个重要客人是女的吗?」

「重要客人就是重要客人,跟男女无关。」

「喔,是喔。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干扰你的正经生意,我们都什么交情了。」

萨赫洛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站着一口气干了。

「那就太好了,处理垃圾也是一桩差事。就这样。」

「偶尔来玩玩吧。」

「我已经脱离组织,代价也付了。」

萨赫洛把酒钱留在桌上离开了这家店。在他踏出店门口之前,许多男子一直盯着自己看,虽然他佯装没注意到,但还是提高了警觉以免有人出手攻击。

不过这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那位客人或许不会再来了。」

不是因为男客人的死缠烂打,而是因为糗态被自己看到了。

虽然他未曾与那位客人交谈过,但想到她或许不会再来了还是有些遗憾。

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萨赫洛又在商店街撞见她,她一肩背着装了蔬菜的布袋,牵着一名小女孩的手悠哉地走在街上。

「小姐?」

萨赫洛忍不住叫住了她,她一看到他马上知道自己是谁。

「老板,你好,在采买吗?」

「差不多,您也是吗?」

「嗯对啊。」

「小姐,欢迎您再来光顾。」

她好像在犹豫该怎么回答,于是萨赫洛往前方一指。

「如果您得空,要不要去吃些甜食?我请客。」

听到他的提议,她询问小女孩:

「诺娜,可以吗?」

「嗯,好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叫我萨赫洛。」

萨赫洛自我介绍完,走在他斜后方的女客人也说:

「那请你叫我维琪。」

她随性地回答。

萨赫洛带她去了一间走沉静风格的甜点店,这里可以内用,是喜爱甜食的他常来的店。

「这里什么都好吃。」

萨赫洛说着递了菜单给她们。

女客人点了红茶与饼干,小女孩点苹果派和水果水,萨赫洛则是点了糖渍栗子蛋糕和红茶。

「这个饼干酥酥脆脆的,真好吃。」

「维琪,苹果派也很好吃喔。」

「好吃吧?要不要吃吃看我的?」

「嗯……哇,好吃!」

名叫维琪的客人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孩试吃萨赫洛的蛋糕。说她们是母女,长得也不像,说她们是姊妹,岁数又差太多,不过萨赫洛总是要自己尽量不要关心其他人的私事。

他们好一段时间都在专心享用甜食。

「那个男的应该不会再来了。」

萨赫洛说。

「为什么?」

「保险起见,我去向这一带的地头蛇确认,发现他果然是地头蛇那边的小弟。我向他放话说要是那个男的干扰我做生意,我有我自己的做法。」

「这样不会被挟怨报复吗?」

「我和地头蛇是旧识了。」

「麻烦到你了。」

「这没什么,您还愿意再光顾吗?」

「嗯,不过我不能待太久。」

「愿意光顾就好。」

女客人喝完茶后直盯着萨赫洛的脸。

「你没有任何问题要问我吗?」

「您希望我问吗?」

接下来萨赫洛的语气就回归本色了。

「不希望。」

「那我就不问了,我是酒吧的老板,你是重要的客人,这样就好,重点是……」

萨赫洛的嘴角开始抽动,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女客人也满脸通红,似乎想起了那个场景。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惹猫咪气成那样,猫咪被挡到巡视的路线就气得嘶嘶叫……呵呵呵。」

「那是!是预料之外的……噗。」

女客人也不禁莞尔,在店里的他们只能抱着肚子压低声音不断擦眼泪,笑了好长一段时间,小女孩询问「怎么了」时让他们又想起那个场景,忍不住再度笑场。他们不断深呼吸,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憋住笑意。

「真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笑了。」女客人压着笑到抽痛的腹肌说。他们当天就此别过。

后来维琪这位女客人又回来光顾,每星期大概来一次,一样是短时间内喝个两三杯速速离去。

而年轻男子后来就没再出现了,贺克托大概有认真听进萨赫洛的要求。



我将巴纳德老爷委托我翻译的文件交给他之后,开始制作午餐要吃的三明治。

诺娜在桌边擦玻璃杯,她好像很喜欢这一类单纯的工作。诺娜问我:

「维琪,你跟之前的胡子叔叔是好朋友吗?」

「也不算好朋友吧,我们才刚认识,诺娜也想要交朋友对不对?」

「没有,不需要,我比较想受训。」

「唉呀。」

此时我放低音量问诺娜:

「要不要练习看看跳到高的地方?」

「要!」

诺娜猛然变得生龙活虎。

「诺娜很可爱,所以最好要够强悍。」

「可爱?」

「嗯,非常可爱,可爱又脆弱的孩子很危险的。」

「喔。」

我以前潜入过人口贩卖的组织。

小女孩在被绑架到卖出去之前都监禁在地下室,那些小女孩个个美若天仙。贵族小孩有护卫随侍在侧,不会被他们盯上,被盯上的都是容貌姣好的平民小女孩。

当天在收工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差不多开始变暗。

我们两个人在自家附近的空屋练习跳登石墙。石墙与我肩膀同高,而且是一片不平整的石堆,很适合练习。

「往上跳,手抓住上方,然后手臂和脚尖用力推墙,像这样!」

我示范了一次,一跃而上。诺娜看得瞪大了眼睛,我跳下墙来让诺娜自己尝试,扶住她的腰,借力让她跳起来。

「不要只用手的力气,丹田要用力。」

「嗯!唔!」

虽然进展得还不错,不过她没办法一跃而上,嗯,一开始都是这样。

「每天练习就会了,熟悉之后还能登上更高的围墙,到时候要逃跑就很容易了。」

「维琪好帅。」

「谢谢,所有事都一样,会比不会更好玩。」

「嗯!」

在练了好几次跳墙之后,我小声对诺娜说:

「诺娜,你可以先回家吗?有个可疑的人在这里,我要警告他『不准再过来了』。」

「是坏人?」

「不知道,你就全力冲刺然后锁门,可以吗?」

诺娜点点头,我拍了她的背,一如我所说的,她全力跑出去头也不回。约拉那女士的宅邸有两名武艺应该不错的男子,她回家我就可以先放心了。

我朝附近的树丛喊道:

「有什么事?」

树丛中出现一个年轻的黑发男子,他的眼睛下方用领巾遮着。

「什么啊?你已经发现了啊?」

他不是外行人,不过他的气质又不同于善于谋杀的人。

我捡起一根顺手的树枝跳上围墙,眼睛紧盯着对方,双手抓住树枝用膝盖折成两半,然后挥了一下。嗯,虽然强度不够,但应该至少能用一次。

「你是什么人?」

「你说呢?」

「我想跟你谈谈,下来吧。」

「我拒绝,快滚,不然我就出手了。」

「好凶喔,我只是想跟你聊一下。」

男子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但是不肯离去。

「快滚。」

男子走了过来一跃登上围墙。

我可没必要等他先出手,在他登上围墙的瞬间我就拿起树枝展开攻击。他在围墙上敏捷地往后退,保持一段距离,看来这家伙有点本事啊?

「我真的是来找你聊聊的,这样正好,你放马过来啊,我……」

我趁他说完话之前就由上往下斜挥树枝,接着随即由下往上斜挥向他的脸。他躲开树枝的时候失去了重心,高处战斗是需要熟能生巧的。

「哇喔喔喔!」

我趁男子失去重心的时候,以树枝攻击他的右下腹部,虽然树枝断了,但至少让他肋骨产生裂痕了。男子掉下围墙时顺利落地,但是已经痛得把脸皱成一团。

我跳到男子侧边,举拳佯装打向脸部,实则出左脚踢往男子刚刚被树枝打到的右下腹部位置,并出右脚连踢心窝,把人踢出去。男子踉跄往后退发出呻吟声,我如果真的打脸,手多半已经被抓住了吧,我的攻击虽快,缺点却是力道不够。

「既然你持刀接近我,我用刀你应该也没意见吧?」

在和他对峙的时候,我发现他怀里揣着刀子。我从藏在自己腰间的刀套取出折叠刀往旁边一挥,让刀刃喀锵一声固定住。

「等一下!我真的没有恶意,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你这么强!刀子是防身用的,没打算对你使用!」

「我不相信,我现在就告诉你,持刀靠近我的下场是什么。」

「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叫你快滚,下次再遇到我就断你四肢。」

我蹲低举刀警告完,只见他跑步离开。

那家伙是什么人?

他看起来有一定的底子,但是并不习惯实战。

住家地点被他知道太棘手了。

我得紧紧盯着诺娜,还要重新清点出境需要的手提行李。

当天晚上,我坐在地上以防有人袭击,然后靠在床边睡着了。平静的生活突然发生这起事件,让我松懈的内心起了波澜。

隔天,我请团长先生来到巴纳德老爷的宅邸。

午休时间,巴纳德老爷讲以前的童年游戏给诺娜听。

「维多利亚,你要说什么?」

「昨天有个奇怪男子来到我家附近,我已经多次警告要他离开,他却听都不听一直逼近。我看他揣着一把大刀,于是用树枝痛殴他,好在我以前练过一点剑术。之前才刚发生过跟监的事,现在又有一桩,我还是离开王都吧,走之前会向保证人团长先生说一声。」

团长先生的眼神有些游移。

「昨天吗?维多利亚,真是幸好你毫发无伤,那个男子的外表如何?」

「黑发、蓝眼睛、五官端正,年纪约二十,身高一百八,体型高瘦,脸用领巾遮住了。」

「他可能戴了假发吧……」

「咦?团长先生知道他吗?」

「昨天二王子殿下偷偷出宫,好像没有带任何护卫。独自出宫已经是大问题了,而且听说殿下回来时断了两根肋骨,第一骑士团杀气腾腾的,以为他遇袭了。」

……竟然如此。

「殿下宣称自己只是跌倒了。」

「是吗?」

那家伙竟然是王子殿下啊。

虽说我是女人,但若不是我,对方可能不由分说就杀害他把他埋了,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多危险吗……想必不知道。

「我也是殿下的剑术指导者,喜多力克殿下还满强的啊。」

团长先生盯着我看,我也盯回去,他先撇开了视线。

「团长先生,你要逮捕我吗?」

如果答案不理想,我待会儿还是立刻带着诺娜销声匿迹吧,但是在消失之前,我该拿眼前的团长先生怎么办?我该拿这个武艺高超的高个子、该拿我的保证人和大恩人怎么办?

「我没打算逮捕你,我会提醒殿下不要用这么唐突的方式接近你,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要不要暂时搬去我老家住?那里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很多人在,家兄也更有资格对王家大声抗议。」

「我考虑看看。」

团长先生无声点头离开。

虽然口头上说要考虑,但我无意搬去他老家,我不希望自己的问题连累到团长先生全家。

在这个紧要关头,我脑中浮现了巴纳德老爷和约拉那女士的脸庞。离开这个国家等于是与他们诀别,想到这里就让我胸口闷痛,就此与团长先生再也不见肯定也会很孤单寂寞。

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挟带太多私情了。

与诺娜回家的路上,我们顺道去了南区的「信函与货物配送所」,我在晚宴隔天寄了封信到其他国家,回信的收件地址是配送所,今天终于收到了。

对方是我谍报员时代私下合作过的人,特务部队也不知道这号人物。

信函内文乍看之下是很普通的内容,包括嘘寒问暖和报告孩子成长等近况,但其实我在委托信件中订定了加密的规则,根据那个规则解读这封信,结果是:

「女人、现在、不明、官方、入境、艾许。」

「真正的维多利亚现在行踪不明,官方纪录显示已入境艾许伯里。」

(这代表我还不需要逃亡吧?)

对了,再请对方帮忙查一件事好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委托别件事。我回家写了封信,内文乍看之下也很普通。

写完信之后,我将预付的费用缝进玩偶中,把玩偶和信纸收进小盒子里。



喜多力克二王子接受医生的照护时,一被碰到就忍不住「唔」了一声。

「只要静养等骨头愈合就好了,一定要静养喔。」

中年医生对他一鞠躬之后离开。

无论呼吸、发出声音或动一下都会痛,他第一次经历骨折,原来骨折这么疼啊。

昨天悄悄回王城的时候非常不巧被王兄发现了,才讲没两句就被王兄看穿自己有伤在身,他心想此刻应该要据实以报,于是说明了负伤的经过,结果王兄大发雷霆。

「我已经和杰佛说好了,关于她的事我说『都交给你了,我会收手』然后叫人不要继续跟监。现在你又搞出这一出,杰佛岂不是会以为我毁约吗?」

王兄说的都没错,喜多力克低下头来。

「非常抱歉。」

「其他人问你就说是跌倒受伤了,之后再找时间去向她道歉。」

「好,真的很抱歉。」

剩下喜多力克一个人的时候,他从桌子抽屉拿出一个薄薄的金色相片坠子并把盖子掀开,相片中他曾经的未婚妻碧翠丝泛着浅浅的笑容。

「殿下好强啊。」

碧翠丝总是对喜多力克的强悍赞赏有加,我见犹怜的碧翠丝让他很心动,并决定与她订婚,没想到她在订婚后却常有病魔缠身。

医生诊断病因应该是过度操劳,无论「二王子的未婚妻」或「未来的公爵夫人」的头衔,对她而言或许都太沉重了。

「如果有人对你乱说话,你就告诉我,我会保护你。」

「不,我会笑着左耳进右耳出。」

碧翠丝虽然这样说,烦恼仍旧日积月累堆在她心中。

在喜多力克十五岁,她十四岁时,他去探望高烧不断的碧翠丝。未婚妻的呼吸很沉,他握住她滚烫的手,凝视她的脸庞好半晌。

(想要娶她为妻的自己,反而是折损她寿命的元凶。)

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夜晚,他鼓起勇气鞭策声音颤抖的自己去向父王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

「请以不会对她未来有负面影响的形式解除婚约。」

父王露出关爱的表情,只说了句「是吗」没有多问,就照喜多力克的要求做了。

听说解除婚约后,碧翠丝好一阵子都以泪洗面,不过渐渐还是恢复了健康。

喜多力克虽然觉得「这样就好」,但是后来的每一天都感觉胸口破了个洞一样。

他这些年一心钻研剑法,艾许伯里王国却没有战争的征兆,和平固然值得庆贺,但是自己又该去哪里寻找生存之道?总有一天他会被取消王族资格降为公爵,然后呢?

在他还没找到自己的归属时,晚宴上就出事了,听说那个女人武艺相当高强。

他莫名想知道她的武艺如何于是采取了行动,最后搞到自己骨折。

她的动作俐落又快得吓人,拿出刀来的时候,他真心以为「这样下去真的会没命」,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恐惧。

现在回想起来,她可能是全心全意想保护那名小女孩。不断出言警告「快滚」的她杀气腾腾,如同保护小猫的母猫。先不说武艺,自己在气势上就彻底落于人后了。

(不知道能不能像那名小女孩一样接受她的体术指导?)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苦笑,一苦笑骨头就痛,让喜多力克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