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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状诡异的齿轮】

我不是个值得夸奖的人。

当然,也不是什么优秀的刑警。

我最起码还有这点程度的自觉。

想要消灭社会上的犯罪行为啦,想要拯救世间一切弱小啦──我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册可不是为了这些英雄式的目标。

人世无恙。

善事也好,恶事也罢,但愿双方都在适量之中让地球旋转下去吧。

不过要谨记,终究是「适量」。

这才是关键之处。

过度不是好事。

一点都不好。

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

要是让那种家伙们恣意妄为,各种标准就会变了样。

到时肯定会变得无法再向谁主张什么「适可而止」或「恰如其分」吧。

扰乱行动、暴力革命、颠覆国家──到最后来场最终战争吗?

虽然这种事情感觉就像我老爸那个时代流行过的科幻故事,但我听说那群家伙是真的有可能搞出这种事、办到这种事的存在。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能够把保持在绝妙平衡之下的世界胡乱搅和一番,让一切都完蛋的家伙们。

既然如此,就算身为不优秀的刑警先生也讲不出「随他们去吧」这种话了。

好歹也要起身稍微努力一下。

但话虽这么说──

「请注意,漫吕木刑警,务必跟牢房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

守卫表情紧张地对我说明注意事项。

「虽然身为SOM对策小组成员的您应该用不着人担心就是了……」

「饶了我吧。那只是前阵子才被硬套在我头上的头衔而已。不过既然能亲眼拜见谣传中的尊容,我会遵守注意事项啦。」

但话虽这么说……

我也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分派到专门对付Seven(S) Old(O) Men(M)的对策小组啊。

我本来还期待哪位英雄能够现身,把那群脱离常轨的罪人们一网打尽地说。

无奈我终究是个公仆。

上头有令也不得不从。

不过话说,这能够算是升迁吗?

嗯~总觉得不太对。

算了,怨言摆到一边。

现在先尽己所能吧。

「请往这边。」

守卫带领我在走廊上行进。

途中跟几名年轻人擦身而过,当中有男有女。

「喂,从刚才一直跟我们擦身而过的,那些人是守卫吗……」

我对走在前方的守卫开口询问。

「应该不是吧?服装完全不一样,难不成是囚犯?让他们擅自出来走动没关系吗?」

「不,那些并不是囚犯。但也如您所言,跟我们这些守卫也不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

「是auto-worker。」

「auto……噢。」

我听不太懂。

但我嫌麻烦就没再继续多问,乖乖跟在后面走了。

最后,一扇看起来格外厚重的门出现在我们眼前。

门板森严紧闭。

「不过,请问您是认真的吗?真的要会面?」

「没什么认真还说笑的,这是工作。」

「这样啊……」

「再说,我们根本没有挑选的余地。如今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之中唯一还没有越狱的,就只有关在这里的家伙啊。」

「这么说……也没错。请开门。」

守卫透过无线对讲机向控制室如此要求后,眼前的门便左右打开,出现一条通往深处的通道。

「这里请您独自进去,那位女性就在前方。」

「人物……女性……是吗?」

我对守卫的讲法感到有点在意而看过去,结果对方一脸尴尬地把视线从我身上别开。

「啊,呃不……」

他还年轻,从眼神看起来应该还没丧失对工作的热情。

「请您注意,身上绝对不要携带电子机器类的物品。」

「那我刚才已经听过了。所以手机和手表刚才都寄放了。那我走啦。」

我晃一晃空空如也的双手,迈步朝通道前进。结果这时从背后又传来年轻守卫的声音:

「另外,漫吕木先生,最后再提醒一点。」

「还有啊?」

「请您务必小心,不要被她的率直乖巧给俘虏了。」

「……你在讲啥啊?」

率直乖巧不是好事吗?

假如我将来有了小孩,还巴不得能够养育成那样的孩子呢。

我在上级命令下来到的这地方,是屈斜路特级监狱。

以一所监狱来说,历史并不长,但也因为这样配置有最新的设备,是一栋先进设施。

崭新的通道足足延续了将近五十公尺。

接着又是一道门。

门板在我到达的同时彷佛早已准备好似地打开,大概是有人透过设置在天花板的监视器确认我的动向吧。

特别房就在那扇门后。

一大块纯白的空间中没有多余的东西。

只有正中央一间宛如玻璃展示柜的房间。

简直像是无菌室──不,应该说美术馆。

「三百六十度强化玻璃围出来的独立牢房是吗?其实用old(传) school(统)的铁栅栏也行的,真爱营造气氛。」

我手插着口袋,沿透明牢房周围绕圈。

牢房中央有颗灰色的球体。

直径不到一公尺。

从任何角度看起来都一样,毫无新鲜感。

「……这是啥?装饰吗?」

一瞬间,我还以为这里真的是美术馆。

虽然没那种事就是了。

「不……等等,说到底,在哪啊?」

我绕完了牢房周围一圈。

可是最重要的囚犯身影却哪儿也没看到。

「喂,不在这啊。」

这不是我自言自语,而是对着肯定有透过监视器偷听现场状况的守卫们讲话。

「难道要从别的牢房带过来而晚了吗?」

结果几秒钟后,房间内响起守卫透过麦克风讲话的声音。跟刚才那名守卫是不同人。

「不是的,漫吕木先生。那正是她的独立牢房。她就在那里。」

「啥?你在耍我?」

在这种近未来的场所跟我打禅机?

「我并没有在耍您。请问您没看过资料吗?」

「我一上任就读过了啦,也有确认过照片里的样子。」

「您看的恐怕是她启动模式下的姿态吧。」

启动?

「她现在就在您眼前。」

「什么在我眼前……喂,总不会是这个吧……?」

就在我察觉一切的瞬间,牢房中的球体忽然发出声音:

「看来你很紧张的样子呀,漫吕木薰太警部。」

简直就像对方刚才在耐心等待我理解一样,时机算得刚刚好。

那声音低沉而理智,但同时也有如声带本身被粗鲁研磨过似地充满无机质感。

「失礼了。毕竟很久没有人类到访这里,所以我不小心就用休眠模式的状态迎接你了。」

下个瞬间,原本只是个灰色球体的那玩意忽然拆解为许多零件朝各种方向移动。

互相连动的零件们宛如立体拼图般组合成另一种形状。

「让你久等了。」

短短五、六秒左右,眼前的球体就变形成一具高度将近三公尺的人型机器人。

我内心的少年忍不住呢喃:

「居然是变形机器人啊……」

虽说是人型,但也只是有手有脚,用两只脚站立──仅此而已。实际上跟真的人类一点都不像。

(插图018)

全身是粗犷的灰色金属材质。

脸部中央亮着一盏绿色单眼。

外露的关节部分给人的印象完全是重型机械或兵器。

受不了,真有魄力啊。

但我现在可不能被对方吓傻。

于是我刻意往前踏出一步,看向对方眼睛──应该是眼睛的部分。

「或许应该讲很荣幸初次见面吧,作梦机械(Android)。」

「初次见面。不过漫吕木薰太,我希望你能称呼我为费莉塞特。」

「难道你对名字有什么坚持吗?像人类一样?」

「没错,我有坚持。」

对方如此回应,完全不受我的挑衅发言影响。

费莉塞特。

通称作梦机械(Android)。

徒刑六百三十八年。

是名列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之一的大罪人。

大罪人……然而就像现在看到的,费莉塞特是个机械。

不是人类。

百分之百纯机械。

然后──

「当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我会进入刚才那样的休眠模式。毕竟呈现球体的话,睡觉翻身也比较方便对吧?」

它具备智能,具备人格。

某位科学家在疯狂的执着与理念之下,最终创造出来的人格搭载型独立机器人──这就是费莉塞特的真面目。

费莉塞特是机械──即便如此,却基于人类的法律被定罪,像这样关在监狱中。

然后被列入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名单。

这些事情说来有些话长。

就我来看,完全是难以理解而令人发毛的存在。

费莉塞特低头看向心中怀抱这些感想的我。

「刚才那是一句玩笑话,难道不好笑吗?」

它每次发言的时候,眼睛的光线就会闪烁。

「换句话说,严格来讲我并不需要睡眠或重新启动,但我刻意用『睡觉翻身』这样生物性的习惯……」

「机械开的玩笑生硬得让人听不下去,稍微上点油吧。」

我姑且如此回应后,费莉塞特的身体突然「哔吭哔吭」地发出古怪声响。

「真有趣。你这句话让我笑了。值得学习。」

呃,原来刚才那是笑声?

「漫吕木薰太,你明明在紧张之中却能如此表现,实在了不起。」

「……你刚才也这样说过。你说我在紧张?到底从哪里看起来会以为我……」

「确认体表微量发汗,心跳速度也上升中。」

对方不等我把话讲完,就用平淡的语气念出关于我的资讯。

完全正确。

它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

「不好意思,我稍微扫描了一下你的身体状况。」

连这种事也办得到啊。

看来这具粗犷而异样的机械身体中配备有各式各样的功能。

「假如顺利出狱,你干脆去健检诊所工作算了。」

哔吭哔吭哔吭。

「哔吭哔吭的吵死了!废话到此为止!我今天来这里可不是为了陪你聊天,是来告知死刑的执行时间。所以──」

「体温又上升了。漫吕木薰太,说谎不好。从我口中问出关于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的资讯──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呿!对啦,没错。」

我从口袋拿出双手展开。

「到头来像这样被你扫描一堆的话,继续跟你玩把戏也没意义,我就直说了。我是认为你可能会知道什么资讯才来的。还是说出卖同伴资讯这种行为,即便是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机械也会感到内疚?」

与越狱的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相关的资讯──那确实是我们调查小组,不,是日本政府恨不得想要获得的东西。

那些家伙原本收监于世界各国的森严监狱之中,然而这几年就像事先串通好似地接连越狱。

最终成为关键爆点的,各界认为就是当年把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逼到绝境并成功逮捕的最大功臣──不死侦探-追月断也之死。

当然,让囚犯越狱的各国政府与司法机关都遭到究责,时至今日依然饱受世界各国严厉非难。

换言之就是面子全丢光了。

然而唯独收监于这座屈斜路监狱的费莉塞特,到现在依然没有越狱得逞。

多亏这样,如今在跨国犯罪与反恐领域上,日本正逐渐提升在国际社会的发言权,也开始被视为对抗SOM的掌旗人。

而既然现在只有眼前这个费莉塞特尚未越狱,是唯一能够会面的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警察组织自然会想尽办法要从它口中获得资讯。

当然,跟这种特A级罪犯接触的行为,也让很多大官们难以赞成,不过我这次是从上级获得特别许可才让这场会面得以实现的。

人在职场就是要靠升上大官的前同僚啊。

杀人魔(Kill Wonder)。

国家级武力(War Lord)。

人类爱食家(Rancid)。

世界情人(Empress)。

大富豪怪盗(Celebrity)。

破戒侦探(Sleuth)。

「不管哪一个都好,我想要知道分散躲藏于世界各地的这些家伙的资讯。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能够与世上所有网路系统连接并窃取资讯对吧?虽然听起来活像几十年前的科幻题材,但既然你能办到这种事,应该无所不知才对。」

透过五感享受网路世界,连接任何资讯。

这就是费莉塞特教人感到棘手的技能。

再加上演算能力相当于超级电脑什么的。虽然我数学不太好,所以不是很明白这有多厉害就是了。

「要不然关于你本身的资讯我也很欢迎。」

「然后你要把资讯带回去在你主人耳边窃语吗?就像福金和雾尼那样。」

「我对神话不熟啦,总之你快点说。」

「你明明身为人类却对自己世界的起源没有兴趣?」

「神话是神话。传说故事和现实世界没有关系。听好,你跟我撒谎也没用。假如有必要,我就从你脑袋把电路板拔出来直接抽取资讯。如果不想被这样乱搞,你就乖乖……」

「嘴上叫我不要撒谎,你自己却又再次说谎了,漫吕木薰太。刚才明明才说过不玩把戏的,真是奇怪的人类。」

受不了,真的有够难搞的。

没错,刚才这些话全都是在唬它而已。

要是真的能办到那种事,早就有人干了。

既然到现在都没能从费莉塞特口中问出资讯,还要特地派我过来会面,就代表人类目前还没有技术或方法能够解析费莉塞特。

也就是说──费莉塞特使用的技术完全是超科学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我除了老老实实当面拜托它「请你告诉我吧」之外,别无他法。

「没有人能够从我身上窃取资讯。」

「……真了不起的自信。」

「另外,让我再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啊?」

「我不说谎。」

费莉塞特这句话听起来莫名让人印象深刻。

「既然要强调自己是老实人,就更应该乖乖招供吧。」

「老实与否和要不要按照人类所求行动是两回事。」

费莉塞特伴随一阵驱动声响,朝我伸出金属制的粗腕。

「话说回来,你刚才问我出卖同伴的资讯会不会感到内疚对吧?让我再次提出纠正,我们并不是什么同伴。至少我没有和任何人共同行动,也没有互相串通。」

我注视着眼前分成三叉的手指缓缓地开闭。

「我们不是团队,也不记得有自称过是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那只是你们擅自称呼的而已。」

「也就是说,你没有任何能够出卖的资讯?」

「不,我有。」

「搞什么啦!那你快说啊!」

它的确很老实。

「要不要讲由我决定。」

「都被关到牢里了态度还这么嚣张。你想要痛过一番之后再慢慢招供吗?就算无法解析,或许还是有什么办法破坏你喔?」

「警察组织的施暴或拷问行为并非好事。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时代啰,漫吕木薰太。」

「你有资格说吗!你以为当初为了逮捕你,有多少镇暴队员跟自卫队员遭到牺牲!」

「当时我也有受到来自人类毫不留情的攻击。难道你要说就算被枪口瞄准,全身中弹,也必须保持不予抵抗吗?你们人类有时候讲话简直乱七八糟。」

「这浑蛋……」

「再说了,漫吕木薰太,你刚说要让我痛过一番,但我并没有痛觉。因此也不会痛过一番。虽然我本身是很想尝试看看所谓的痛是什么感觉就是了。」

真的有够难搞。

明明话语可以通,心却不相通──就是这种感觉。

「胡言乱语一堆。」

「都是真心话呀。」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想起自己剩下的时间,这次获准会面的时间并不多。

再加上手表被拿走也不晓得正确时间,这点更加让我感到焦躁。

「无论如何你都不想交出资讯是吧……」

「很遗憾,现在不行。但既然你难得来了,若不介意,我可以提供另一项资讯。」

「另一项……?」

「不过,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要我放你出去可办不到喔。」

「没有那么夸张。我也不会要你把性命交出来之类的,放心吧。」

「呿!」

被对方主导步调虽然教人不爽,但假如因此能有所获,也许值得交涉看看。

「好啦,如果是我能力可及的事情,我会考虑看看。」

「约好啰。」

「所以你快点给我说出来。是什么资讯?」

「是关于追月断也。」

「啊……?这、你……」

冷不防冒出这个熟悉的人物名字,害我一时讲不出话来了。费莉塞特就在这时后告诉了我决定性的资讯:

「追月断也还活着。」

「什么……?你……你、这话……当真……没骗我吧?」

「我不说谎。是真的。他还活着。」

费莉塞特用缺乏起伏的语气如此平淡表示。

还活着。

追月断也……

断也先生还活着。

「是……是这样啊……这样啊!」

虽然还在执勤中,但我实在忍不住大叫起来。

搞什么。搞什么啊!

害人这么担心!

不死侦探,果非浪得虚名!

追月断也的生还。

这对人类来说是一项天大的好消息。

「那么断也先生现在人在哪里?如果平安无事就让他现身啊!」

「只要答应我的要求,我就说。」

「要求……这么说来你还没讲那内容是啥啊。说说看吧。要我带瓶注油器来给你上个油吗?」

就在我如此开玩笑的瞬间……

房间灯光骤然熄灭,让周围陷入漆黑。

紧接着立刻切换为紧急照明,把房间照得一片红。

「怎、怎么回事!喂!发生什么事了!」

我赶紧对守卫呼唤。

这明显是异常事态,他们不可能没有掌握状况。

「难道有谁越狱了吗!」

这时一名年轻守卫回应我:

「不、不是的,漫吕木先生!并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就是……设施突然失去控制了……!」

「你说什么!」

「哇啊啊……!所、所有牢房门锁忽然擅自打开……!不只是这样!整座监狱的出入口全部被封锁──」

扩音器传来的声音这时中断。

「出入口被堵住……了?」

「漫吕木薰太,这下你已经不能离开这座设施。谁都不能离开。」

在红色房间深处,费莉塞特的眼睛发出光芒。

「这浑蛋……是你搞的鬼!」

虽然我不清楚究竟怎么办到,但这点毋庸置疑。

「我的请求只有一件事。」

费莉塞特低沉的声音传来。

模仿我们人类发出的机械语音。

那声音隔着强化玻璃对我说道:

「我希望你们把侦探──追月朔也带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