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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别讲那种像侦探一样的话

最初是摄影家哈维被杀害。

不过那是潜伏在海中的虎鲸──古拉菲欧所为。

然后是德米特里消失踪影。

留下了让人只会觉得他肯定被杀掉的痕迹。

紧接着又换成伊凡下落不明。

遭到什么人袭击──不,恐怕是在被杀掉之后。

没错,虽然这样对德米特里和伊凡很过意不去,但现在还是当成那两人已经遭到杀害,在这前提之下思考吧。

我躺在分配到的210号房床上,整理至今发生过的事情。

刚才我确认露西欧菈已经睡着之后,便回到自己房间立刻躺到床上。然而不出所料,根本没办法好好睡觉。

手机上显示的时刻已经来到凌晨三点,只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过也多亏如此,让我能够冷静下来思考各种事情。

首先,德米特里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去?

还特地把上锁的门打开,移动到西馆,究竟想做什么?

他的目的与遭到杀害的理由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联性?

接着是伊凡──

他为何不是在自己房间,而是在303号房?

而且那通电话打来时,其他人全部都在一楼。

这表示凶手是我们不晓得的某个人物吗?

难道这座洋馆──或者说这座岛上,还潜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存在吗?就像那只白化症的古拉菲欧一样。

我在床上坐起身子,倾听屋外的风声。

「就在伊凡遇袭之后,我们立刻从交谊厅赶到了303号房。然而那房间内却空无一人……」

在那短时间内,凶手是如何带走伊凡的遗体,又是如何让自己也消失无踪的?

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办到的事情。

「难不成真的是所谓的赛莲在到处攻击人吗?」

正当我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

是莉莉忒雅吗?还是贝尔卡?

「现在几点……?」

我靠近门边准备讲出约好的暗号,但又觉得很蠢而作罢了。

反正讲了也没意义,快点把门打开还比较亲切。

虽然我告诉其他人不管谁来访都别开门,但说到我的状况就没必要那么小心谨慎了。

假如凶手主动来找我,我反而还要开心。要是因此可以拜见到凶手的尊容,我甚至巴不得对方来袭击呢。

呃不,如果可以,我当然不希望被杀掉,对疼痛也敬谢不敏就是了。

「是谁?该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很害怕而跑来找我……的吧……」

我嘴上说着玩笑,并打开房门。

结果──

「啊。」

「你说谁很害怕呀?」

站在门外的竟是夏露蒂娜。

出乎预料,超乎预想。

真是令人意外的访客,而且现在连部下都没带在身边。

我霎时变得全身僵硬,并试探对方的来意。

「…………幽会寻欢?」

「才不是!」

夏露气得小脚丫用力跺起地板。

「毕竟难得重逢,所以夏露好心想说来跟你聊聊呀。」

「跟我?」

「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不是吗?所以要聊就要趁现在,对吧?」

「也不想想是谁设下什么时间限制的啦。」

我还以为她要进房间来,但夏露蒂娜用手拨开披在肩上的长发,往走廊的方向走去。

「跟夏露来吧,你自己一个人喔。」

她脚步优雅地走下楼梯,就这么打开玄关大厅的门来到屋外。

奔腾的强风顿时迎面而来。

跟刚才大家一起出去时相比,天候状况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天上有好几层乌云沉重覆盖,匆匆往同一个方向流去。

「反正雨也停了,夏露就陪你来场夜中散步吧。」

自然而然就表现出施恩于人般态度的夏露蒂娜,朝着右边的围墙内区域走去。

她一边走还会一边用手轻抚石头围墙,就像是放学后的小学生经过车道护栏或栅栏边时,会不自觉做出的那种动作。

我也学她试着摸摸看,发现覆盖在石墙上的青苔摸起来意外地舒服。

「你还是老样子,不死之身吗?」

我们就这样沿着洋馆外围前进再右转,绕到了屋子背面。如果再继续绕进屋子后面,就会到哈维的遗体还在的场所了。

不过夏露蒂娜没有走向那个地点,而是穿过在那之前的拱门处到外面。

来到围墙外面后,很快就能看到大海。

黝黑的海面犹如巨蛇的背部般激烈起伏蠢动。

海浪打在岩盘上,让我们见到了白色水花就像烟火般炸开四散的景象。

「原来你知道啊。」

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我才对夏露蒂娜的提问做出反应。

她知道我的特殊体质。

「那当然啰。你当夏露是谁呀?然后你自己又当自己是谁呢?」

「……什么意思?」

她这句话的前半部分我还能理解。意思应该是说只要靠夏露蒂娜的资讯网,要查出我的秘密根本轻而易举吧。然而后半句我就听不太懂了。

我就是我,也不是那样值得一提的人物。

「你仍旧在追查父亲死亡的真相是吧?」

夏露蒂娜没有回答我的话,又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

彷佛在说──什么时候要问什么事,要由夏露来决定。

「追月断也死了──知道这样不就足够了?」

「还不够。假如那是事实,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

「别讲那种像侦探一样的话。来,这个你拿着。」

我一时还以为她忽然要扑到我怀中,但夏露蒂娜只是把什么东西留在我手中,就迳自转身下坡到海滩去了。

她交到我手上的,是她刚才还在穿的高跟鞋。

夏露蒂娜一步一步留下足迹,沿着海滩边缘走去。

这片沙滩想必平常应该更广阔,然而现在翻腾的海浪已经逼近到我们眼前了。

那些海浪的破片冲洗着夏露蒂娜的光脚。

如果用客观角度看这景象……包含夏露蒂娜在内的整个画面,形容得再含蓄也犹如一幅画作般地美丽。

我很清楚,再过几小时就会从水平线的另一端飞来无情的飞弹,彻底蹂躏这座画廊岛(Galleria isola)。而且原因明明就是眼前的夏露蒂娜一时心血来潮的任性指示。

(插图012)

「朔也,看在你有乖乖听从夏露的话,千里迢迢跑到地中海的分上,夏露就稍微告诉你一点东西当作奖赏吧。」

她拉高着裙摆,有如跳舞般闪避波浪。总觉得只要我一时把视线移开,她就会被大浪卷到海中消失一样,害我为她稍微捏了把冷汗。

「那架客机,并不是夏露让它坠机的喔。」

「……那么究竟是谁?」

「想要获得你的什么人物。」

「咦?」

「朔也,你冷静下来想想看。不管死几次都能复活过来──你觉得世界有可能放着这种人不管吗?那跟跑步稍微比别人快,或者能够画出美丽画作之类已经是完全不同等级的特技啰。你明白吗?」

「那种事我知……」

「即使形容得再保守,那都是人类的梦想呀。那样美妙的梦想,不论是谁都会想要获得吧?都会想要独占追月朔也吧?可是假如想办到这种事,追月断也的存在着实太碍事了。」

「你意思是说一切都是我害的吗!是某个盯上我的人物先去解决了老爸……」

被盯上的目标──其实是我?

「现在,台面下的世界正开始卷起巨大的涡流。然后,朔也,那个涡流正是以你的不死特征为中心在旋转的喔。」

流动的云层时而出现缝隙,让月亮隐约露脸。洒下的微弱月光在海面上反射光芒。

「目前还在准备阶段。不过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根本没有余力去讲什么杀人事件或什么密室诡计的世界就会到来啰。」

在那样的世界中,你还能以侦探自居吗?

夏露蒂娜不知不觉间已经从沙滩回到坡上,把脚尖伸向我。

「帮夏露穿。」

「穿个鞋子你都没办法自己来吗?」

「放心吧,夏露一辈子都不会遇上那样的机会。」

「……听你在鬼扯。」

「来呀,快……噫!好痒!」

「要是不先把沾在脚底的沙子拍掉,你穿上鞋子不就会里面沙沙的吗!还有脚趾缝也是!」

「咿呀!不要碰奇怪的地方!」

即使一边跟她斗嘴,我还是一边帮她把鞋子穿上。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将高跟鞋的鞋头「咚、咚」敲在地面上的同时,夏露蒂娜伸手指向前方。

「来,咱们到啰。」

「什么到了……这里……该不会是……」

转头一看,我们眼前有一栋小房子。

「对,就是埃利赛奥的工作室。夏露不是说过了吗?夏露想要得到埃利赛奥的处女作。然后这地方,给人感觉就是应该藏有什么东西不是吗?」

「原来你打从一开始的目的地就是这里啊。」

「装傻个什么劲呢。你不也是一开始就抱着要来调查工作室(这里)的打算,才会到这时间还不睡?你觉得这里搞不好会有什么东西,能够为馆内发生的事件提供线索对吧?」

「……我不记得了。」

「真做作。只要是为了解决事件,就算是规矩也照样不理──夏露本来以为你跟断也一点都不像,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这评价有损我的名誉,我难以接受。」

见到我皱起眉头的模样,夏露蒂娜像个小孩子般笑了出来。

「来,进去吧。门有上锁吗?」

「谁晓得?」

如果照乌鲁丝娜小姐所说,没上锁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即便如此,我还是姑且尝试沿着工作室周围绕一圈确认。

跟洋馆相比,这工作室真的只是间小屋子。

感觉一下就能绕完一圈了。

工作室的后面是斜坡,往下形成一个洼地。下面长有几棵树,枝叶随风「啪沙啪沙」地摇荡。

我不经意感到好奇,于是下去看看。

放眼望去,这里的地形刚好是一块天然的小广场。

假如天气不错,待在树荫下应该会很舒服吧。

我走了一下,发觉地面有一部分像公园的沙池一样柔软。感觉像是从海滩拿沙子过来的。

「哈哈~我知道了。这里大概是露的游戏场所吧──呃,现在没时间讲这种事了啦。」

到头来,这间工作室没有后门,窗户也全部深锁着。

我快步离开那地方回到工作室正面,看到夏露蒂娜正在生气。

「你在做什么呀?居然让夏露等这么久。」

「抱歉,没看到可以进去里面的地方。」

「不出所料,那就没办法啦。」

她说着,缓缓从裙子拿出一台不知原本藏在哪里也不知是如何收纳在裙子里的机器。只有硬币大小,我从没看过。

接着将它装设在门的钥匙孔上,结果那个神秘机器很快就发出微弱的声响,开始动作。

「……那东西、是啥?」

就在我开口询问的时候,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夏露的秘密道具──交给我解锁君。大部分的锁都能自动解开,很方便对不对?」

命名品味还真糟。

「可是居然擅自进入里面……」

「你在怪盗面前讲这什么话?」

这么说我才想起来,在我眼前的可是全世界通缉的怪盗啊。

「要不然你就阻止夏露看看呀?侦探先生。」

「唔……」

到最后,我还是在好奇心与解决事件的使命感驱使下,把脚踏入了工作室。

「呦~呦~你跑进来了。好,你也是共犯啦。」

总觉得她这句话最后好像加上了黑色的爱心符号。

「灰烟瘴气,真是差劲又糟透呢。」

一如夏露蒂娜所说,工作室内光是空气都充满灰尘的味道,可见应该很久没有人打扫过。

屋内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毕竟我们是偷偷入侵,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打开电灯。

「拿去。」

结果夏露交给我一支小型的笔型手电筒,八成又是从裙子里变出来的。

既然是画家的工作室,我本来以为屋内会满满都是画具和未完成的画作。然而实际上给人的感觉反而比较像一间书房。

在靠海的方向有一扇窗户。窗前摆一张厚实的桌子,左右两旁排列置物架。

房屋格局很单纯,只有这一间房间而已。

「埃利赛奥-德-西卡生前想必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度过很长的时间吧。」

「所谓传说中的处女作真的存在吗?」

「几十年前唯有一次,埃利赛奥答应了美术杂志的采访。而他那时候就有提过:我真正的处女作被隐藏在什么人也不会看到的地方。」

「原来如此。是不是觉得自己画太差所以藏起来的?」

「很难讲。他在那次的采访中也有说过,因为那东西受到诅咒。」

「受到诅咒?」

意思是不祥的画作吗?

「当时人们似乎把那句话当成只是他口头上开个玩笑而已,但夏露读到那篇文章时莫名感到在意,觉得那作品搞不好真的存在。然后假如真的存在,肯定是藏在他不让任何人知道的藏身处。所以夏露就想说要找个时间来看看。」

夏露依序确认着挂在墙上的画作。

「嗯~……不行呢。在这里的都是其他画家的作品。哎呀,毕竟埃利赛奥的个性应该不会脸皮厚到在私人空间挂满自己的作品,所以这在某种程度上不出夏露的预料。」

相对地,我则是有点在意埃利赛奥的桌子。

桌上有他遗留下来成叠的练习画。我记得这好像叫速写画吧,用木炭画出生动的人物或动物。

人物画中很多是小女孩,大概是幼年期的露西欧菈吧。

另外还有墨水瓶、桌灯、底部积了灰尘的空杯子以及钢笔等等,使桌面显得相当杂乱。

然而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东西。

我抱着略嫌不满足的心情抬起头,结果夏露蒂娜的脸蛋就近在我眼前。

「朔也,男生女生~」

「咦?」

「配!」

在她的指尖诱导下,我忍不住把头抬向上方。

「你忽然干什么啦?现在可不是玩的…………啊。」

「看,那个,很让人在意对吧?」

天花板上可以看到像是握把的东西,原来夏露蒂娜是为了让我看到那个而戏弄我的。

我找了一下房间,在置物架后面发现一把挂钩棒,于是拿来试着拉拉看那个握把。

结果从天花板降下了一道收纳式梯子。

「哦~小时候超憧憬这种的啊。」

「虽然从屋外看不出来,但这房子看来还有阁楼呢。」

「爬上去看看吧。女士优先?」

「才不要。你想从下面偷看吧?」

「谁要偷看啦,我想看到的只有真相。」

「就叫你别讲那种像侦探一样的话呀。」

最后还是由我先爬上梯子了。

阁楼中首先充满霉味,还有海潮的腥味。

看不到什么类似家具的东西。

唯独只有一把老旧的摇椅与一张圆桌子。

「朔也,找到有趣的东西啰。」

夏露蒂娜指向桌上,那里放有日期很旧的剪报以及一本日志。

这日志应该就是埃利赛奥的东西不会错。

我小心翼翼翻开第一页,上头写有这么一句话──

──绝不可唤醒席亚蕾庛。

「席亚蕾庛……?好像在哪里听过……啊,对了,就是那幅画的标题。」

装饰在玄关大厅那幅埃利赛奥的画作。

「席亚蕾庛……听说是埃利赛奥自创的新词……但究竟是指什么啊?」

我被越陷越深的谜团搞得不知所措的同时,继续拿着笔型手电筒翻阅日志。

内容多半记载着这座岛上细微的季节变化,以及关于新作品主题的各种笔记。

当然,也少不了孙女露西欧菈的成长记录。

不过其中有一页的记述内容引起我的注意。

因为只有那部分呈现出跟其他内容不同的色调。

〈埃利赛奥的日志 十二月十日〉

石榴树今年也开始结果了。

即使到现在,每到这个季节还是会令人回想起一九六四年的冬季。

回想起遥远北方大地的呼啸风声。

那时候,我还被称为尤利。如今已是教人怀念的名字了。

那年冬天,就在政府由于东方计画成功而欢欣鼓舞的背后,我们的计画则是触礁搁浅了。

以鲍里斯、伊萨克与我三人为中心起步的这项研究,长久以来都得不出成果,也无从期待来自国家的补助。这使得我们一步步被逼到了绝境。

当时大家都是刚从大学毕业的稚拙年轻人,在那样不见明日展望的日子中,只有吵架与冲突不断增加。

「咱们的研究成果值多少?」

「1戈比(注:俄罗斯货币的辅助单位,一戈比等于○-○一卢布。)!」

我们经常如此互相自嘲,笑称自己的研究成果根本一点也不值钱。

然而在那样的境遇下,只有伊琳娜总是态度温和,安抚我们这群血气方刚的男人们。

美丽的伊琳娜。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也唯有她称赞过我当作打发时间而私下偷偷自学的绘画兴趣。

伊琳娜。我之所以在那样的状态下依然坚守研究岗位,都是因为有你在啊。

* * *

与伙伴们一同起步的这项研究,有如不值一提的梦想故事。然而到了隔年的夏天,照下了一道曙光。

总公司设置于挪威,自称夏尔特重工的企业主动表示愿意出资。我们二话不说便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从此以后,研究一口气跃进。

关于我们接受国外不明企业资助的事情,虽然也有人发出质疑的声音,但当时的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这下距离席亚蕾庛的完成又接近了一步。

包括我在内,大家都被身为研究者的野心冲昏了头。

所谓的席亚蕾庛,是几名研究伙伴之间用来称呼研究对象的假名。

由于是大家随机选出单字胡乱排列取出来的名字,所以当中并没有任何意义存在。

只不过,我们认为既然要创造出这个世界上本来不存在的东西,那么取的名字也应该用不存在的词汇比较好。

这个名字只有在伙伴之间会使用,因此世界上也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这个词。

* * *

年轻的野心,就在接受夏尔特重工出资援助之后没多久开始误入了歧途。

差不多该是下定决心做人体实验的时候了──首先讲出这句话的人,意外地竟是个性懦弱的鲍里斯。

虽然在资金允许之下,我们经常会利用豚鼠做活体实验,不过还没有对人体做过实验。

鲍里斯主张,我们的研究已经来到那么做的阶段了。

会不会为时尚早?会不会太危险?

当然也有出现这类的意见,而我也是如此反对。然而,我们无法责备鲍里斯。

本来我们当时就已经耗费了相当金额的研究费用,而且报告研究成果的期限也正步步逼近。

到最后,我们还是决定实施人体实验,并开始寻找受试者。

将试作型的席亚蕾庛投予受试者。

记录附着稳定的过程,接着实地测验。

然而,受试者的招募并不如预期的顺利。

因为基于研究内容,我们无法公然招募。

虽然我们也可以花钱把街头烂醉的流浪汉叫来试验,不过站在人道立场,我对这项方法抱持否定的态度。当然,我们也必须担心受试者泄漏机密的可能性。

要是日后在酒席上被对方拿来炫耀自己「找到了好赚的工作」,我们可受不了。

就在我们这些男人为了这项问题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人物举手自荐了。

正是伊琳娜。

──就用我的身体吧。

我当然制止了,我们还无法预测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危险。

为了让她打消念头,我诚心诚意、花了许多时间说服。

然而有一天,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是谁,趁伊琳娜熟睡时对她投予了席亚蕾庛。

* * *

我立刻开始寻找下手的犯人,不过其实没花上多少时间。

因为对方自己出来承认了。

下手的正是鲍里斯与伊萨克。

他们从以前就对于试制品的完成度胸有成竹,巴不得快点将它拿到人体上测试。

「放心吧,尤里。咱们智慧的结晶没有一丝瑕疵。对于伊琳娜的身体不需要有任何担忧。」

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伊萨克拍拍我的肩膀,等不及地开始检测伊琳娜投药后的身体资料。

我当场殴打了他,不过当时我们终究没有分道扬镳。

因为讲真心话,我也很好奇。

想要见证人类踏入不死领域(Immortal domain)的第一步。

见证席亚蕾庛──不,万灵药(elixir)的实验结果。



我从日志把头抬起来,深深吐出一口气。

看来我在无意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埃利赛奥……究竟是什么人物?」

埃利赛奥-德-西卡。

他应该是个画家才对,莉莉忒雅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这段日志所写的内容,跟画家的头衔简直大相迳庭。

计画──研究──席亚蕾庛──万灵药。

「哦~?这就是埃利赛奥不为人知的过去呀。」

夏露蒂娜不知何时从一旁窥视着日志。全身坐在桌子上,翘起大腿。

「不为人知的过去?」

「埃利赛奥这个人呀,是年纪三十好几后才开始成为受人瞩目的画家,然而在那之前的身世却完全不明呢。模模糊糊只知道他是从当时的苏联来到义大利的。虽然说,正因为那样彻底的保密主义,反而更加引起画商与粉丝们对他的兴趣就是了。」

「意思说,这里写的内容是描述他成为画家之前,在苏联的过往啊。」

「这实际上可是一项大发现喔。若按照日志所写,他似乎曾经担任过某种研究工作,而且试图开发某种不可摊到阳光下的东西。」

「而那东西就是……席亚蕾庛?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虽然只是猜想……不过或许是魔科学秘药(Elixir)的型号(code name)吧。」

「你知道?」

「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日志中有提到不死领域,所以夏露就想到了。毕竟夏露听过一项传闻,说从前有研究团队在染指这方面的研究。」

也就是说──「席亚蕾庛」其实是只有在开发者之间共通的非正式称呼。

「那群人在开发的『万灵药』,难道是用来创造不死之身的人类吗?」

「没错。『万灵药』是这十年来在一部分的领域间开始流传的话语。虽这么说,也是指台面下的更深处,一部分财经、医药与生物学领域的事情就是了。」

「而在那个药物的开发上,埃利赛奥有参与其中……?」

「就日志内容读起来似乎是那样。」

「那个万灵药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在制造的?」

「肉体的自动修复。」

夏露蒂娜的回答很简洁。

「据说被投予万灵药的人类会变得能够直接在自己体内修复肉体受到的各种损伤。无论任何内外伤,或任何疾病。」

「修复……居然有那么荒唐的东西……」

「你讲这什么话?也不想想自己的状况?」

被吐槽这点的话,我就无从反驳了。

「万灵药可说是一种疫苗,让人类预防名为『死亡』的流行病。虽然说,一切的前提是药物必须开发完成就是了。长年来那东西都被当成梦话,没人当真──的样子。不过就在某一天,那个研究团队向特定领域的人们发表了他们成功让实验鼠获得自我修复能力的声明,而且还附上影片。」

「也就是说,万灵药完成了。」

「人家讲话要听到最后喔。那段影片中的实验鼠即使被切断脚,似乎到了隔天就长出了新的脚。然而后续发展却没有发表出来。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到头来,老鼠因为副作用或什么而死了?」

「应该就是那样吧。」

意思说,研究团队隐瞒了对自己不利的部分。

日志内容写得明明是超过半世纪之前的事情,但至今那药物依然没有完成是吗?

没想到竟然会有那么一群人,为了追求不死而耗费如此漫长的岁月研究。

「即便如此,对于看到那份报告的蠢货们来说还是带来了充分的震撼力。研究立刻受到注目,世界各地有钱有势的大人物们纷纷开始出资援助万灵药的研究团队。」

虽然夏露没有扯上关系就是了──她讲到最后又补充了这么一句话。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埃利赛奥-德-西卡竟然会是那个万灵药开发计画的发起人之一,真是令人惊讶呢。」

看来就连夏露蒂娜的资讯网都没能掌握到这件事的样子。

「至于他为何会退出那个研究团队,甚至离开祖国来到义大利──答案或许就在后面的文章内容中喔。」

夏露蒂娜把身体靠到我旁边,用指尖戳戳日志。

「爸比,继续念图画书给人家听嘛。」

「不要这样。」

〈埃利赛奥的日志 十二月十一日〉

或许因为昨日对季节不经意的感触而回想起遥远往事的缘故,即便到了今天,昔日记忆的浊流依然源源不绝地涌溢而出。

如此的心境也难以在画布上动笔,因此决定把记忆抒发在日志上,平静自己的心情。

一如伊萨克所言,伊琳娜的身体在投药后没有出现明显的副作用。

接着过了十天,伊琳娜的身体开始出现原本预期的效果。

被剃刀划伤的指尖才短短半日便痊愈──只要这么写,想必就能明白万灵药所带来的效果了吧。

我虽然还难以挥散复杂的心境,不过一如预期的中途观察成果让大家都欢喜于研究的进展。

然而,欣喜只是昙花一现。

过了两个月后,伊琳娜的身体开始出现了未曾预料过的异常变化。

肉体的崩坏。

宛如赤锈侵蚀铁块般,病变一点一滴地侵蚀、折磨着她。

我为了拯救伊琳娜,牺牲了生活的一切埋头寻找解决方案。探讨所有能够想到的可能性,摸索阻止崩坏的方法。

可是到最后,我什么都做不到。没办法为她做任何事。

就在这样的时候,发现了伊琳娜怀有我的孩子。

腹中的胎儿究竟受到什么程度的影响──无人知晓。

虽然事前不知情,但伊琳娜依然对于把自己孩子卷入实验之中的事情感到懊悔,不断自责。

甚至可以说──自责过度,让她变得不正常了

伊琳娜的肚子一天一天变大,肉体一天一天受到侵蚀。

到了临产月时,她已是勉强保持着人的模样都很吃力的状态了。

难以起身,无法下咽,不能哭也不能笑。

我砸下自己的财产,快马加鞭开发阻止伊琳娜崩坏的药物。

不与任何人见面,废寝忘食地摸索能够拯救心爱女性的方法。

然而那样的方法,早已不存在了。

不只如此,我更发现了我们的研究之中存在有决定性的缺陷与矛盾,不管再怎么发展下去都不可能让万灵药完成。

我们始终只把焦点放在肉体的再生能力上做研究,但本质其实并不在那里。

时间(Chronus)──我们完全忽略了这个概念!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无论如何挣扎,照这状况也──

* * *

伊琳娜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天。

她产下了一名可爱的女儿。而且有如奇迹发生般,女儿还保持着人的模样。

就在我抱起诞生的孩子时,我目睹了自己的妻子,同时也是孩子母亲的伊琳娜肉体化为尘埃。

* * *

隔周,我决心带着女儿离开伙伴。

不,他们早已不是伙伴。

只是一群被实验成果蒙蔽眼睛,无从控制的家伙。

更甚者,还把伊琳娜的牺牲美化成「身为研究员无私奉献的自我牺牲」,又进一步陶醉于其中,让整个研究团队酝酿起「只要认为是理论上最佳解法,无论任何手法都要尝试」的气氛。

「这次来收集看看女儿的数据吧。」

鲍里斯这句发言成为了决定性的最后一击。

「毕竟是在胎内透过母亲接触过席亚蕾庛的孩子,世界上可找不到比她更好的样品啊。」

我偶然之中听说鲍里斯趁我不在时讲过这样的话,而且当时其他人也没有强烈否定。

他们死抱着理论,将伦理都扔进了水沟。

显而易见地,再这样下去只会将更多无关的人物当成对象,被迫实行人体实验。

* * *

就这样,我背离了伙伴与祖国,成为了逃亡者。

带着心爱的女儿──阿波罗尼亚,以及尚未向任何一位伙伴公开过的研究资料片段。

取名为『伊琳娜报告书』的那份研究资料,统整了我为求拯救爱妻而挣扎的过程中获得的结果。

时至今日,那份资料依然严格地保管封印在这座房子中谁也不会看到的地方。

至今我已经不下好几次考虑将它销毁──

然而都到了这种事态下,我心中某处却依然相信着人类。

我期望着。终有一天,让我们的研究,让席亚蕾庛……在正确的心智下完成的人物会现身。

做为赠予吾女阿波罗尼亚,赠予子孙世代──不,赠予所有宝贵生命的福音,能够正确利用这东西的人物会现身。

到时候,想必伊琳娜的死与灵魂也能获得救赎吧。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响,让我立刻中断阅读。

一旁的夏露蒂娜也轻轻耸肩,用表情告诉我「好像有人来啰」。

甚至还透过很灵巧的手势对我表示:「这么说来,刚才好像没有把门锁上呢。」

在这种时间,除了我们之外还会有谁跑来这栋封锁的工作室?

一步一步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传来。

「是谁在上面吗?」

还有如此询问的声音。

这么说来,我们放下梯子后就没收上来了。

见到这种通常应该会收纳起来的梯子居然会放下来,难免会感到奇怪吧。

「……是我。」

不得已下,我只好出声并爬下梯子。

回到一楼后,我看见对方站在一片幽暗之中的身影。

「朔也同学,是你啊。」

「很抱歉让你惊讶了,莱尔先生。」

「……这种时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平时嗓音总是很大的莱尔,现在却难得压低声量。

「不好意思。我只是听说这里是埃利赛奥的工作室,所以想来看看有没有跟事件相关的线索。」

我一时之间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是好,但最后还是决定照实告知了。毕竟在这种状况下,也没其他掩饰的方法。

「事后我会向露或乌鲁丝娜小姐道歉的。反倒是莱尔先生为何会过来?」

「因为我从窗户看见有人影朝工作室的方向走去!觉得很可疑,就扔下喝到一半的红酒追上来了。不过还好不是赛莲,真让我松了一口气啊!虽然说,如果是个美女赛莲我倒是很欢迎就是了。」

他开开玩笑缓和气氛。

「话说我刚打开门时没上锁,是你开的?真不愧是侦探,身上藏有开锁用的秘密道具之类的吗?」

「呃,这个嘛──」

门锁其实是夏露蒂娜解开的,因此我不禁犹豫该不该正经八百地订正这点。然而要是讲出这件事,就会连此刻她还躲在阁楼上的事情都泄露。

如果被莱尔逼问我和那个大罪人勾结在一块做什么,未免会让状况变得太过复杂。

所以现在试着撇开话题吧。

「莱尔先生,现在重要的是,请你看看这个。我发现了埃利赛奥先生的日志。」

我拿起手中的日志给对方看。

「日志?原来还有那种东西。然后呢?你查出了什么吗?」

「没错,实在教人惊讶。他似乎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壮烈过往喔。」

我将日志摊开在桌上,用笔型手电筒照出重点部分的内容。

「在一种叫席亚蕾庛的秘药的创造过程中,他的经历相当艰辛的样子。」

「席亚……蕾庛。」

「是的,感觉真的非常艰辛。然后……虽然只是我隐约感觉,不过这次的事件搞不好跟不为人知的过去恩怨有什么关系存在。」

我在昏暗的房间中埋头翻阅着日志。

「原来如此。你知道了真相啊,是名副其实的侦探。」

「请别那样称赞我啦。」

「话说回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那个叫莉莉忒雅的美丽少女没有跟你一起过来啊。我还以为你们总是一起行动的。」

「呃,因为她好像已经睡着了。」

「这样啊。」

「话说莱尔先生。我有说过我是侦探的事情吗?」

我若无其事地如此询问,结果他在回应之前出现一瞬间的停顿。

「有说过啊!你忘了?」

「不,我没说过。另外,关于你特地自己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的理由,我也毫无头绪。」

「我就说是因为我看见人影。」

「由于无法相信任何人所以要关在自己房间──讲过这种话的你,会因为只是看见人影,就猜想可能是凶手而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间工作室来吗?」

又停顿了,这次沉默的时间长到无法用偶然解释。

「你应该是原本就为了某种目的才到这里来的吧?结果凑巧跟我碰上了。」

拼命想要隐瞒事情的人不是只有我,对方也是一样。

「莱尔先生,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就是我!朔也同学,你从刚才开始到底怎么了!」

回头想想,奇怪之处其实从起初就存在了。

「你说你是一位珠宝商人对吧?然而我第一次跟你握手的时候,你的手有种奇妙的触感。虽然当时我没有太放在心上,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常用武器的人特有的手茧啊。」

我看到呆立在眼前的莱尔缓缓握起了右手。

「具体来说──像是枪械之类的。」

枪械,那是珠宝商人不需要的干活工具。

为何他有必要一再撒谎──这点我还不清楚。不过他很明显不是个普通人。

「请问你为什么要撒那种谎?莱尔先生……你是什么人?究竟是抱着什么目的来到这座岛上的?」

莱尔原本像是在听什么愉快对话的表情顿时崩落,接着一副冷淡地说道:

「我是来寻找宝物。」

「宝物……?」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席亚蕾庛啊。而现在看来你所发现的那本日志中,似乎记载有找出那东西的重要资讯。」

席亚蕾庛,过去在北方大地秘密开发的秘药。

莱尔在寻找那东西?

就在我的脑细胞如此分心思考的瞬间──莱尔宛如在黑暗中游移般拉近跟我的距离。

「啊!」

我为了拉开距离把身体一扭,但他却以惊人的速度绕到我的背后。当我回神时,颈部已经被他手臂完全勒住了。

速度快得超乎想像。

「呜……!」

「关于刚才那个问题,你确实没说。没有说过你是个侦探啊──追月断也的儿子。」

莱尔粗壮的上臂有如巨蛇绞住我的颈部。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毕竟那名字在各种意义上都名震地下社会。你到画廊岛来真的只是单纯的偶然吗?总不会是接到别处的委托来回收东西的吧?」

别处?他在讲什么?

「也罢,是怎样都无所谓。反正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席亚蕾庛的事情,就只能消除掉了。虽然我对你印象不错啊。」

「你……到底……」

不论我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莱尔的手臂。这是唯有彻底理解人体构造与弱点的人才能办到、没有丝毫犹豫的锁喉技巧。

「是你把大家……杀掉的吗……!」

「大家?哦哦,你在讲德米特里和伊凡,我心爱的家族们啊。」

他这句发言听起来极为虚情假意。

「你猜错了。那些不是我干的,是其他什么人。毕竟身为专家,我只会杀害最少限度的目标。例如现在这样杀掉你实为不得已,可说是我很不想干的工作啊。」

错了……?

赛莲的真面目不是莱尔吗……

那究竟是──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的同伴们出手。只要他们别贸然调查我的事情就好。话说朔也同学,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百合羽姑娘,那女孩……单身吗?」

为什么现在会提到百合羽的名字?

明明我都快死了,这家伙在讲什么……

「呃不,讲起来丢脸,不过我对她有点认真了啊。要不要等一下……去追追看呢?呵呵。」

莱尔一边绞杀着我,却一边讲着像个恋爱少年般的发言。

他是在戏弄我吗?还是认真的──

「搞什么……你……到底……是什……么……」

对于我勉强挤出的问题,他用莫名带有幽默感的讲法回答:

「我是个寻宝猎人。」

寻宝……他在讲什么?

「朔也同学,你被赛莲杀掉了──就当作是这么回事吧。在这座岛上正莫名展开着一场无法预料的杀人行动,那么我就顺势利用一下那所谓的海上传说好了。然后只要让我找到目标的东西,就能从这座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小岛早早退散啦。」

下个瞬间,莱尔熟练的手部动作把我颈部折到了原本不应该弯过去的方向。彷佛断路器跳电般,我的意识瞬间中断。

被带往所谓天堂或地狱之类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