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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二 画廊岛杀人案 ─前篇─ 第一章 你在装帅呀,朔也大人

「哇吓~!师父!水呀!水呀!」

「哇!哇!肯定是触礁了!船舵不灵啦!老师!要沉了!请做好狗爬式的准备!」

在地中海的水平线上,百合羽和贝尔卡的尖叫声此起彼落。

海水入侵船底的速度毫不留情,光拿水桶舀水往外倒根本来不及。

像这种时候就会让人深感自觉,人类果然是陆地上的生物啊。

换言之,我们束手无策了。

载着我们的小船被巨浪冲得左右剧烈摇荡。

「大家,快找个东西抓稳!救生衣在哪里啊……?」

我在船舱边压低身子,对大家如此叫唤。

「朔也大人!」

(插图017)

莉莉忒雅忽然叫了我一声,听起来莫名著急的样子。

「咦?」

我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弹出船外。

落船──落水。冰冷的海水霎时包覆我全身。

在地中海耀眼的阳光照射下,海中呈现一片梦幻景象。

可是我当然没有余力欣赏那片风景。

巨浪一波接一波,把我的身体越冲越远。

简直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了。就算偶尔运气好一点让脸可以探出海面,但我连换气都快来不及。

船在哪里?

大家没事吗?

浮上海面的次数逐渐递减。

啊啊,氧气不足。终于要死了吗──

不,照我的状况,好像不能讲终于的样子。连自己都觉得很没出息啊。

嗯?

刚才鼻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尾鳍?

纯白……剔透的……尾鳍。

正当这么想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身体轻飘飘地浮向海面。

有东西从下面把我往上推。

不对──是人。

绕在腋下抱着我的,是人类的手臂。纤细而白皙的手臂。

但我还来不及确认那触感,意识便溶到气泡中消失了。



沉船两小时前。

我们搭机来到了位于西西里岛一处叫巴勒摩的都市。

这里号称西西里岛最大都市并非浪得虚名,街上到处充满朝气。

「这就是义大利啊!」

我感受着地中海的微风,细细品味久违的大地触感。

「虽然并非义大利本土就是了。」

「啊,莉莉忒雅,你装什么酷啦。明明挑飞机餐的时候比我犹豫得还久。」

「请问你在讲什么呢?朔也大人真可怜,大概因为不适应气压变化而看到了幻觉吧。」

莉莉忒雅对于我的反击完全不当一回事,只顾用心搬运着装满行李的大旅行箱。

「我虽然跟着老师去过几次义大利,但第一次来西西里岛呢!」

在我们旁边还有舒舒服服伸着懒腰的英国最强侦探犬费多,以及它的徒弟贝尔卡。

接受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之一──夏露蒂娜-茵菲利塞斯那场恐怖邀约之后,我们就在昨天从东京出发了。

想当然,这将会是一段难以想像的危险之旅。如果可以,我巴不得婉拒邀请。但我还是很想知道──无论生死或下落都依旧不明的老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假如想要获得情报,果然还是得深入虎穴。

我们遵守和夏露蒂娜的约定,关于这次的事情并没有告知漫吕木或其他警察。

因此这是只有我们一行人的秘密决死行。

就这样经历漫长的空中之旅后,我们降落到了这座西西里岛的法尔科内-波尔塞里诺国际机场。

目的地是据说位于地中海上的夏露蒂娜私人岛屿,瑞吉蕾芙──

「于是乎,我们接下来即将前往大坏蛋的基地,比前往太阳更危险重重!所以说!大家要彼此关照合作。朔也,莉莉忒雅,绝不可以松懈大意喔。」

「贝尔卡好有干劲啊。」

「毕竟这趟旅行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现在几点?」

「早上十点。」

「现在集点?」

「繁星点点。」

请不要以为我们脑袋坏掉了。这是贝尔卡在搭飞机途中强行决定的『当遇上万一时可用的暗号』。虽然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有机会派上用场。

「太完美了!如此一来就能证明现在眼前的朔也和莉莉忒雅不是敌人伪装成的假货,而是货真价实的本人了。是喔是喔,那真是太好了。拜托谁来都好,假如能够想出什么崭新手法塞住贝尔卡的嘴巴,就有奖金可领。老师,你好过分!」

顺道一提,刚才的暗号中「早上十点」是我回答,而「繁星点点」是莉莉忒雅回答的。

「阳光真强啊。」

我举起手掌遮阳,再度仰望头顶上深蓝色的天空。

虽然并非天空上多出了两三颗太阳,不过地中海明显与日本不同,被明亮的阳光支配着。

就在那样耀眼的阳光下──一名少女从马路对面精神洋溢地挥手跑过来。

「师父~!人家买义式冰淇淋来啰~!」

正是刚出道的新人女演员兼我的暂定徒弟──灰峰百合羽。

「让我们休息一下,冰一个吧~」

她身穿一件纯白连身裙搭配大帽檐的草帽,还有一双清爽的凉鞋。从头到脚充满旅游气氛。

「谢谢……」

我从她手中接下看起来很美味但有点融化的义式冰淇淋。

「百合羽……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跟过来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这可不是悠悠哉哉的观光旅行喔?而且也没安排我们原本约定好的海水浴……」

「你在说什么嘛!师父是要去抓住坏人对不对?换言之,这不就是师父的海外第一战吗!身为徒弟必当同行呀!」

就像这样,百合羽从日本出发前就是这个样子,到头来还自掏腰包跟着我们一起来了。在电话中不小心提及这趟义大利之行的我要负起很大的责任。

「我明白喔,百合羽。那种心情,我非常懂!」

「我就知道贝尔卡一定会这么说!」

听见我们对话的贝尔卡握住百合羽的手,大表共鸣。

一边是侦探的徒弟,一边是侦探的助手。两位少女要变得感情融洽根本花不上多少时间,来到这里的路途中就已经臭味相投了。

「唉,真是像暴风雨一样吵闹的女娃们。」

费多叹出的气吹散地面上的尘埃。

「冰淇淋也有大家的份呦~!呃、都快融化了!啊嘻嘻!」

我背对着情绪高昂的百合羽,看向手机萤幕。这手机是夏露蒂娜硬塞给我的东西,现在显示着地图软体的画面。

「该死的大富豪怪盗,还是老样子如此嚣张。竟然会主动把地点告诉我们。」

费多不太高兴地如此说着。

地图软体上显示的是地中海的第勒尼安海。在一整片蓝色的画面正中央,有个不断闪烁的图标。

那图标是把夏露蒂娜的脸简化变形的可爱图案。

换言之,这是在告诉我们:「夏露就在这里呦。」

我姑且有在其他地图上确认过,但那个座标的位置并没有什么岛屿。光从这点就能明白,瑞吉蕾芙是一座从世界的目光中被隐藏的特殊岛屿。

「接下来要搭船呢。」

莉莉忒雅用手压着被海风吹拂的秀发,如此说道。

从机场坐直达车抵达的巴勒摩港充满海潮的气味。不晓得是否是我想太多,总觉得这气味也跟日本有点不一样。

「搭船……说得也是。」

「朔也大人,请问你是回想起艾丽女王号的事情而感到担心吗?害怕可能会沉船之类的。」

「才没那种、事情!」

不,她说得对。其实我到现在还对搭船抱有恐惧心理。

但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码头停泊处可以看到满满的都是船只,到处有强健的船夫们勤奋工作着。

「话说费多,船的问题要怎么办?虽然你说交给你包办,但我认为应该没有什么渡轮能够到瑞吉蕾芙那种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岛屿吧?」

难道它打算拜托当地渔夫之类的开船送我们过去吗?

「白痴,怎么可能带着一般民众的船夫去拜访号称灾祸等级的国际通缉犯啦?」

这么说也对。

「那要怎么……」

「就是这样。」

费多说着,用鼻尖指向一艘全新的小船。

「我已经预先买好一艘船了。就搭这个过去。」

「……买?船吗?」

「那也没什么,只是一艘五吨等级的小渔船而已。」

不愧是英国最强侦探,做事就是不同凡响。

「不过谁来开船?」

「我来!」

对于我的疑问,贝尔卡节奏轻快地回答后,潇洒上船。

据说她有船舶驾照的样子。

「毕竟身为一名侦探助手,就应该做好准备能够随时对应各式各样的状况呀。」

「好好喔!呜呜……师父!我也要去考驾照!太、太空火箭驾照之类的!」

「百合羽,你用不着跟人家竞争啦。」

「那么,朝西北方出发!」

等所有人都搭上船后,贝尔卡手脚熟练地松绑起船绳。

「你,日本人咩?」

就在这时,一名正在打扫隔壁船只的男性忽然对我搭话。令人意外的是,他讲的竟是日文。虽然口音相当奇怪就是了。

「是的,没错。」

「酱喔!我,以前住在日本的大阪。你知道大阪咩?」

「这样啊。你日文讲得真好。」

正当我疑惑着他究竟找我有什么事,他这才总算进入正题:

「你们,等下要出海?」

「我们是这样打算,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是没啥大问题啦,只是感觉下午开始海上会变天喔。怎么,你说天气预报没讲那回事?哎呀,这叫船夫的直觉。」

我忍不住抬头观察天色。虽然可以看到零零星星几朵云,但完全是个大晴天。

「没啦~没啦~听听就好。我真正想讲的是这边。小哥你身旁带了这么多漂亮美眉,小心不得好死唉!」

船夫说着,豪放大笑起来。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们非去不可。」

「是喔,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啦……但话说回来,你们刚才讲说要往西北方去是呗?那途中的海域可要当心唉。尤其宝瓶岛附近一带。」

「请问那里怎么了吗?」

「那区域自古以来就船难事故频传哩。毕竟那里……可是赛莲的栖息地。」

「赛莲……?你是讲那个,传说中会用歌声引诱船只沉没的……那个赛莲吗?」

我在奇幻类型的电影和游戏中有听过这个名字。

赛莲──讲到这个词的时候,船夫还有点夸大地做出全身发抖的动作。

「我经常听爷爷说啊。那是好可怕的故事哩。总之,假如你们看见一座小岛上有一栋孤零零的大房子,可要充分小心唉。」

没多久后,出航准备完成,于是小船载着我们风光出港了。我对那位亲切的船夫挥挥手,转头望向前方海面。

费多站在船首,「往那边。」地吠叫一声。

「汪!」

不知为何,连百合羽也跟着叫了一下。

风平浪静,视野绝佳。

「实在感觉不出来这样会发生什么事情啊。更不用说什么船难事故……应该不可能吧?」

然后──我们的船就这么回应命运的期待,沉没啦。



中断的意识再度恢复,我瞬间吐出大量的水,激烈咳嗽起来。

「咳恶!咳!呜……?这……这里是?」

莉莉忒雅就在一旁,探头看向我的脸。

「朔也大人,你醒来了。」

「嗯……我记得船好像进水……然后……」

「我们勉强逃过了沉船的命运。这里是在附近发现的一座岛。」

「岛……」

「似乎是一座小小的孤岛。我们好不容易才让船停靠到这里来了。」

我的身体躺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

「朔也大人当时从船上摔落到海中。不过最后能够顺利找到你真是太好了。莉莉忒雅可是沿着海岸找了你好久呢。」

激烈的海浪不断冲打着岩岸。

开始起风了。抬头可以看到云的流动速度变得比刚才还快。

「我死了吗?」

「不,大概是运气真的很好吧。似乎由于你被海浪冲上岩岸,因而保住了一命。」

「居然得救了……真稀奇。」

这话讲得自己都悲哀起来了。

「当时你还有气息,连为你做人工呼吸的必要都没有。」

「人工呼吸。」

意思是说假如我当时没气,她就会为我做吗?不过照我的状况,就算死了也会自己复活过来,所以根本没必要吧。

「其他人呢?」

「大家都平安无事。现在应该正前往拜访洋馆。」

「洋馆?这座岛上有人居住?」

「在距离码头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座宏伟的洋馆。由于看起来不像是空宅,所以大家决定前往求助了。」

「求助……」

「因为我们的船底开了洞,就算想修理也需要借工具才行。」

「原来如此。」

「因此我们分头行动,莉莉忒雅来寻找朔也大人,其他人则去拜访洋馆──以上就是刚才的状况。」

「谢谢。」

我有点摇摇晃晃地在岩石上站起来。吸饱海水的衣服好沉重。

「不好的预感成真啦。」

果然坐船就是没好事。

在我们背后是广大的地中海,眼前则是一大片荒凉的陌生岛屿景象。

地中海。这片美丽海洋自古以来就是各种文明交流与交易的舞台。

拿坡里、马赛、亚历山卓──人们毫不畏惧善变的海风所写下的历史,深深刻划在今日犹存的各地沿岸古老都市。

地中海型气候在夏季少雨而干燥,对于每年为了台风与湿气苦恼的日本人而言可说是极为羡慕的环境。

「朔也大人,你不需要再现学现卖那些今天早上才从旅行杂志上读过的内容了。」

「也对,杂志上都只会写美好的地方。尽是一堆华丽词藻,用来引诱那些有钱有闲的人们。」

「天色越来越差了。那位船夫先生的忠告原来是真的呢。」

在莉莉忒雅带路下,我们爬上一座小山丘,便看见位于稍远处的房子。那是令人不禁叹为观止的三层楼大洋房,而且有两栋排列在一起。

周围找不到其他民房,而且隔着那座洋房就能看见另一侧的海岸。这里似乎是相当小的一座岛屿。

「原来如此,虽然感觉相当古老,不过确实是很宏伟的豪宅……嗯?在小岛上的大房子……?那该不会……」

「这里或许就是船夫先生说的宝瓶岛了。」

洋馆盖得紧邻海边,四周有石墙围绕。

「莉莉忒雅,你看。石头围墙上画了很可爱的涂鸦。这里大概也有小孩子居住吧。」

虽然我看不出来那究竟是粉笔还是蜡笔的痕迹,不过石头围墙上有用不太熟练的线条画着大量的人物、鱼类或动物等等图案。

我们就这么沿着围墙外面绕过去,结果看到除了那两栋大豪宅之外,在稍远处还有一间小小的屋子。

虽然它看起来多多少少比那两栋洋馆稍微新一点,然而在海风侵蚀下还是显得斑驳许多。

围墙有一部分中断变成拱形的大门,然后从门口有一条简易的小路沿沙滩通往那栋小屋子。从这点可以推断,那栋小屋应该也是洋馆的一部分,或许是类似别屋的地方。

我就这么一路观察,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洋馆的入口前。

从正面看过去,这栋洋馆以中央的入口为起点,宛如张开双臂似地往左右两边延伸。抬头数了一下有三层楼,屋顶呈现青苔般的深绿色。

正当我停下脚步如此眺望的时候,忽然从前方连续传来好几声照相机的快门声响。

我走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发现有一名陌生男子爬在石头围墙上架着相机。而且是一台专业级的单眼相机,装了很夸张的炮管镜头。

「呃……请问你是这个家的人吗?」

我戒慎恐惧地上前搭话。

可是男子瞧也不瞧我一眼,依然看着相机的观景窗继续按下快门。

「啥~?你说什么?」

回应的是一句英文。

「你在做什……你好(Hello)。」

我用日文讲到一半立刻停下来,配合对方切换成英文。

「嗨,你好。」

太好啦,对方听得懂我讲话。

由于我从小就被老爸带出国外好几次,如果用英文还勉强可以与人沟通。虽然这不表示在学校考试可以获得好成绩就是了。

「请问你在拍什么?」

「就是那个啊。」

男子用下巴轻轻比了一下洋馆的外墙。

「很奇妙对吧~那究竟是什么啊?好奇怪的装饰。等一下去问问看好了。」

正如男子所说,仔细一看在外墙途中有形状很奇怪的物体。

乍看之下应该是铁制品,有如长枪或鱼叉般刺在墙壁上──或者应该说是尖端从墙壁往外凸出来才对。

那样奇怪的物体大量排列在墙上。

「真不晓得那具有什么意义啊~」

男子说着,似乎已经满足地放下相机,从墙上跳下来。他穿在脚上的红色登山靴踏到地面的野草上。

男子虽然身材不高,但晒黑的皮肤与结实的身体看起来非常健康。

「久等啦。我叫哈维,是个摄影家。应该看了就知道吧。」

「摄影家……不是住在这个家的人?」

「很遗憾,并不是。虽然我也希望有一天可以住在这么大间的房子就是了。话说,你是谁?身旁还带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观光客吗……看起来不像。再说,这里是跟观光完全无缘的岛屿啊。」

「呃,我们来到这里的理由说来话长。」

「这样啊。确实啦,谁都会有那样的时候。哦哦对了,如果要找这里的人就在屋子里,可以去拜访一下。就这样,掰啦。」

哈维简短结束对话后,朝我们刚才走过来的方向走去。看来他打算继续去拍照的样子。

我们接着走近洋馆的玄关大门,发现贝尔卡就站在那里。

「啊──!太好了~!」

她一看见我,就露出破涕为笑的表情。

「还活着!朔也还活着~!莉莉忒雅,你顺利找到他啦!」

迟了十秒钟后,费多从微微打开的门后探出头来。

「别嚷嚷,贝尔卡。那家伙死也死不了,当然会活着。反而应该庆幸他落海之后能漂流到跟我们同一座岛屿上啊。」

费多还是老样子,冷静得很。

「老师,你要碎碎念等一下再说!来吧,你们两个快进屋子。我们已经有跟这座洋馆的人说明过了。」

于是我们穿过大门进入屋内,来到玄关大厅。

大厅左右两边分别有一道圆弧形的楼梯通往上层。

中央则是可以看到一台颇有年代的电梯。就是像电影或电视剧中会出现的那种金属格子门的类型。

屋内墙壁是沉稳的灰色,虽然到处有老旧破损的痕迹,但不会给人不干净的印象。

「哇。」

我就这么让视线沿着墙上移动,结果忍不住叫出声音。

全身倚靠在墙上的女性。往嘴里灌水的小孩子。在荒野上准备朝不同方向行进的男人们。飞在天上的鱼──

是画作。墙壁上装饰着各种主题的画。

被漂漂亮亮裱框起来的画作有一幅、两幅、三幅──

「全、全部究竟有几幅啊?」

那数量多得数不清。

然后在左右两道楼梯的中间,背对门口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幅特别异常的画作。

是一幅长宽好几公尺的巨大画作。

「好厉害。」

我不禁如此赞叹,不过并非因为那个尺寸。我是被画中的景象给震撼了。

在颜色有些深而浊的蓝色大海上漂浮着好几艘小船。海浪用宛如玻璃工艺品般的笔触表现出来,与其说美丽还不如用奇特形容。

画的中央有一名肤色白皙的女性,感情难以窥探。因为在她脸上不带有任何表情,只是睁大着眼睛呆呆望着这里。

画中那位女性──恐怕不是人类。毕竟她的下半身并不是人类的双脚,而是呈现鱼的形状。胸口与腰部的线条则是描绘得莫名丰腴而性感。

那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画作。

我并不懂什么油画啦、抽象画啦、画派之类很专业的东西。然而那幅画让我感受到某种奇妙的真实感──不,应该说紧迫感。

很恐怖──但是不讨厌。

「人鱼的画……吗?」

「赛莲。」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惊讶得转过头去,看到一名女性站在楼梯旁的门前。

她身上穿着一看就知道是女仆的装扮,褐色的肌肤与犀利的眉型令人印象深刻。大概是西班牙裔的人吧。

「那不是人鱼,而是赛莲。」

「赛莲……吗?」

又是赛莲。之前那位船夫也有说过。

「那是在这附近的海域自古流传的一种传说生物。虽然世界上多数的传闻中,赛莲被描述为上半身是女性,下半身为鸟类。不过在这个地区的传说中,赛莲的下半身则是像鱼一样。而这幅画据说如实描绘出了那个模样。是不是很壮丽又充满暗示性的一幅画呢?」

女性背对着那幅画走向我们,流畅地如此说明。一方面也由于她坚定而沉稳的嗓音,简直就像听了一段优秀的观光导览。

「看来你们顺利找到了失踪的朋友呢,真是太好了。」

她似乎就是住在这个屋子的人,年纪大概二十五岁上下吧。外国女性要从外观推测年龄有点难啊。

「我叫乌鲁丝娜。在这里担任帮佣兼家庭教师。」

靠近比较后,可以发现乌鲁丝娜小姐的身高跟我差不多,即使穿着宽松的女仆装也能明显看出傲人的身材。

「我叫追月朔也。」

「关于你们的状况,我已经听那位带着狗狗的女孩子说明过了。听说你们的船不小心触了暗礁。这一带海域有很多那样的地方,每年都会有好几艘船沉没。不过你现在就像这样得救了,可谓是不幸却又幸运呢。」

她虽然讲话方式恭敬有礼,但态度不会感觉有隔阂,令人印象不错。幸好让我们遇上了好人。

「请问你们要修理船只对不对?在修理好之前,请尽管留在本馆内不用客气。大小姐由我来转告一声就可以了。」

「那真是非常感谢……大小姐?」

「就是我的主人,目前正在寝室休息中。想必是由于同时来访了太多客人,令她精神上有些疲劳吧。」

「呃,突然登门拜访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低头致歉后,乌鲁丝娜小姐却用夸大的动作对我耸耸肩膀。

「不,请不要误会。我讲的客人不是说你们……没关系,等一下应该就会知道了。总之,请你们放松休息。反正这里的空房间就跟沙滩上的贝壳一样多。午餐也很快就会准备好了。」

「咦?午餐?太棒啦~!贝尔卡,不要只为了一顿饭就吵闹得像白痴一样。啥~但我就是肚子饿得想叫呀。」

一确保了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费多与贝尔卡就立刻上演起一如往常的对话。而听到他们那样的对话,连我也莫名感觉恢复了平常心。真的很奇妙。

「呵呵呵,这位贝尔卡小姐的特技真是有趣呢。我也会为聪明的狗狗好好准备餐食的。」

乌鲁丝娜小姐大概是解读为那样的游戏,听了贝尔卡与费多的对话也没有感到惊讶或蹙眉。

「这下意外地绕远路啦,莉莉忒雅。」

「不要紧的。莉莉忒雅自从决定成为朔也大人的助手那天起,早已做好了觉悟。」

「什么觉悟?」

「当然就是过着惊涛骇浪,充满爱与动人解谜的日子──的觉悟。」

「……原来你还记得那句话。」

「莉莉忒雅不会忘记的。」

她说着,彷佛要强调那对色彩鲜明的眼瞳般对我眨了一下眼睛。

「各位的房间安排在二楼。午餐准备好之前就请各位在房间稍候。」

乌鲁丝娜小姐用清亮的声音如此表示,并指向楼梯。

结果在那楼梯上竟站着一只毛毯妖怪。

「呜哇!」

我忍不住叫出声音。

那家伙头上盖着毛毯,双手也抱着大量毛毯。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毛毯妖怪一见到站在楼下的我,当场用几乎要滚下来似的速度冲下楼梯。

盖在头上的毛毯顺势被掀开,从底下却冒出了可爱无比的笑脸。

「师父!你还活着!」

「搞什么,原来是百合羽。我还以为是鬼啊。」

「呜呜!那是人家才要对你说的话!师父掉到海里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下完蛋了,但真不愧是师父!要说师父是不死之身也一点都不夸张呢!」

「我才不是什么不死之身。话说回来,这些毛毯是……」

「啊,你说这些毛毯吗?毕竟去寻找师父的任务让给了莉莉忒雅小姐,所以我想说至少要帮忙准备床铺,凸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你打算在这里过夜?」

「咦?难道不是吗?我还以为大家要来场脸红心跳的住宿会呢。」

「百合羽小姐说得没错,要在今天之内把船修好应该很困难。因此我会为各位准备好各种过夜所需的。」

既然乌鲁丝娜小姐都这么说,那也没办法了。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那么我们就接受人家的好意,到房间去休息吧。」

我对其他人如此提议的同时不经意看向窗外,不知不觉间开始下起雨来了。

「这下终于要变天啦……」

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被染成一片灰色。

「搞不好真的会有暴风雨来袭呢。」听到莉莉忒雅这么说,乌鲁丝娜小姐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这种天色实在很稀奇。这里鲜少会有暴风雨的。是不是去把门窗都关紧比较好呢……」

「这么说来,哈维先生还在外面走动,没问题吗?」

我在意起刚才那位摄影家而随口提起他的名字,结果乌鲁丝娜小姐霎时竖起眉梢。

「原来你已经见过他了?不过放着他别管没关系的。那个教人伤脑筋的男人。」

「呃,请问他是个什么人物?」

「只是一名陌生的摄影家。今天早上忽然从别的岛上搭渔船的便船来到这里,说自己在世界各地拍摄大海和岛屿的照片,希望我们让他在这座宝瓶岛上拍照什么的。」

那是当初在港口的船夫也提过的岛名,看来这里果然就是宝瓶岛没错。

「就名义上,现在这座宝瓶岛是属于大小姐的私人土地。虽然不算很大就是了。结果那男的突然跑来,像那样擅自拍照。我不晓得是有什么稀奇的珊瑚礁还是怎样,他就一直都那样不停地到处走走拍拍。叫他离开也不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你说是不是呀,狗狗?」

如此为我们说明的乌鲁丝娜小姐大概为了镇静自己的心情而蹲下去,对刚好在那里的费多开始摸起背来。虽然费多露出很烦的表情,但我决定随乌鲁丝娜小姐高兴了。

后来我被带到位于二楼最边缘的客房。

「朔也先生就请使用这间房间。」

其他人已经在乌鲁丝娜小姐带路下进入各自的房间,照顺序最后轮到我。

「谢谢你。」

「如果有缺少什么东西,请尽管跟我说不用客气。」

「已经很充分啦。」

「那么,晚点再见。」

就在乌鲁丝娜小姐如此说着,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我看见从她的围裙口袋掉出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到地上。

「啊,乌鲁丝娜小姐,你掉东西啰。」

我捡起那东西并叫住她。

她掉的是一片透明塑胶纸……的碎片。

而且还是染成红色的。

「啊!不好意思!」

乌鲁丝娜小姐一发现自己掉东西,便害臊地从我手中接过那片塑胶纸碎片。

「请问那是什么东西?」

我单纯感到在意。

结果她不知为何有点犹豫地扭捏起来,最后把身体靠近我窃声细语。

「呃……这个………」

吐出的气息吹在我耳朵上。

「请当成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喔?」

忽然怎么回事?咦?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个是我从街上买来的装饰用彩色纸。因为明天是大小姐的生日,所以我想给她一点惊喜,偷偷在制作装饰。」

「哦哦,原来……」

「今天上午我在自己房间做准备,把彩色纸剪成鱼啦、兔子啦、小鸟之类的形状。我本来想说要把剪剩的碎纸拿去丢掉就塞到口袋里,结果就这么忘记了。」

「你很用心想要讨大小姐开心啊。」

「是呀,那当然……我原本秘密计画明天要把那些东西贴在餐厅的窗户上,营造一点气氛。却没想到偏偏在这时候有客人来访……」

「咦?」

「我不是在讲你们喔!来,请你看看。这个有红色、蓝色、黄色……五颜六色呢。」

乌鲁丝娜小姐把那片小小的红色塑胶纸拿到一边的眼前给我看。

「因为是惊喜,所以要保密……是吗?」

「是的,请你千万别讲出去喔。」

她如此叮咛我后才把身体远离,转身走回一楼去了。

留下来的我不禁在房间门前呆站了一段时间。

「…………大人的香气。」

这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到底在讲什么啊?快进房间去吧。

正当我把手放到门把上的时候,忽然在走廊对面房间的门缝看到费多偷偷把脸探出来。

四目相交的瞬间,它立刻把门关上。

从什么时候被看到的!

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我却莫名感到丢脸起来。

于是我飞也似地逃进了自己房间。

「哦,好大间。」

房间比想像中还要大,让我不禁感到惊讶。看起来足足有六坪左右吧。

房门是用简易门闩上锁的类型。虽然门上有钥匙孔,应该也能从外侧上锁,不过乌鲁丝娜小姐没有给我钥匙,表示平常大概不会用吧。

眼前可以看到的家具顶多就是床铺跟空柜子。房间中央微微偏左侧的位置有根柱子,形成一种时髦的装饰。

柱子旁的小平台上有个古色古香的电话。

我默默拿起话筒,按下211。待接声音立刻响起。

不久后,对方接起电话。通话开始了。

『请问是哪位?』

「追月朔也在我手上。如果想让他平安回去,今后就稍微对朔也讲话温柔一点。」

『……请问有交涉的余地吗?』

「你、你那么不愿意吗?既然这样就退让一百步,为了慰劳平日劳务繁多的追月朔也,你务必将讲话时的语尾改成『哈咪』──」

『简直不像话。交涉决裂。』

「等、等等,再稍微谈谈──」

通话当场被挂断。

虽然最后双方立场好像颠倒了,但总之如此一来可以确认这是房间之间联络用的内线电话。

得到确认是好事,但总觉得付出的代价似乎太大了。

我重新观察房间的室内装饰。地板是传统的木板装潢,上面铺有厚地毯。墙壁颜色统一是令人看了心情平静的绿色。

假如光这样形容,或许给人的印象就是一间很普通的『西洋豪宅的房间』。然而有一部分不能不提的构造,或者说设计别具品味。

左侧的墙壁上有一扇窗户,竟是西洋式房间极少见的圆窗。直径约一公尺,虽然有透明玻璃,但完全封死而无法开阖。

「这是……哦哦!」

我一开始还以为窗户另一侧是别的房间,不过实际探头一看却发现是墙壁的一部分配合窗户形状往外凹了五十公分。

话虽如此,但如果只是这样应该也不至于让我叫出声音。

「月亮……」

深处的墙上挂着一幅月亮的画作。

跟装饰在玄关大厅的那些画有点不太一样,构图相当简单。

可是却又不能说它平凡无奇。

因为那月亮被画成橘色。

而且背景又是大紫色,配色上相当大胆。

「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吗?」

很抱歉我没什么眼光,看得不是很懂。

那幅月亮的画也没特别裱框,让画布完全露在外面。

或许这个墙壁凹陷的空间本身就是它的裱框吧。

居然会在客房特地安排这样别具品味的设计,这难道也是一种对客人的招待精神?

「其他房间也是这种感觉吗?」

在乌鲁丝娜小姐的好心安排下,我们每个人各自都分配到一间房间。

我是位于北边的角落房间210号房。左边的211号房就是刚才拨电话的对象莉莉忒雅。走廊对面的209号房是贝尔卡与费多,然后他们左边的号房则208是百合羽。

一般住家的房间应该不会像这样编号码才对。这里搞不好原本是什么饭店之类的设施。

房门对面的墙壁有一扇拉上窗帘的窗户。我从窗帘缝隙看向外面,发现是另一栋房子近在眼前。那边的房间感觉没有人住的样子。

乌鲁丝娜小姐说这里的房间多到有剩,其实完全不是夸大比喻。

明明有这么多的房间,被招待进来的这间房间却没有布满灰尘的感觉。可见从平时就打扫得非常彻底。

「乌鲁丝娜小姐真是个勤奋的人啊。」

就在我如此感到钦佩的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于是我开门一看,是莉莉忒雅站在门外。

「打扰了………………………………哈咪。」

「咦?」

「啥?」

她瞪了我一眼。

这是她努力为我特别服务了一下,吗?

总之,我让助手进到房间。

「果然这边房间的构造也是一样。」

莉莉忒雅就像在掩饰自己失言造成的动摇般,观察房间内部。

「你那间也是这样啊。真是奇特的房间。」

「我房间的墙壁是粉红色。窗户也一样,挂在里面的画同样是月亮,只不过颜色是白色,而且形状是蛾眉月。」

「原来每个房间的月亮种类不同啊。会不会是按照房间表现出十五天晚上的月亮圆缺?」

「房间数量远比十五还要多,所以就算分配到一样的形状或许也会随机换成别的颜色吧。不管怎么说,真是饶富趣味的安排。」

「至于这个圆窗……该说是日西合璧吗?我听说国外……尤其在欧洲的艺术爱好者之中也有很多人喜欢日本的艺术和文化,或许就是那类的设计吧。」

「艺术爱好者,吗?」

「难道不是吗?你看看刚才玄关大厅那些大量的画作!」

假如那样还跟我说对艺术方面没有兴趣,我才感到惊讶呢。

「朔也大人,从那些画作推测起来,这房子的主人应该……」

「应该怎样?」

「没事,话说回来,这座岛似乎收不到手机讯号的样子。我本来想查一下气象情报的……」

「哦哦,我刚刚也拿手机确认了一下,真的收不到。」

我说着,把手机丢到床上。我被抛到海中的时候,由于重要行李都收在旅行箱中,幸免了手机泡水或遗失的命运。但既然没办法上网也通不了电话,手机终究是无用武之地。

「等一下问问看乌鲁丝娜小姐可不可以借用电视或收音机吧。」

就在这时,又传来敲门声。

于是我把脸靠近门边,对另一侧的人问道:

「现在几点?」

「下午一点。」是贝尔卡的声音。

「现在集点?」

「就说是一点了呀。快点开门啦。」

喂,暗号到哪儿去了?

我打开门,结果贝尔卡、费多甚至连百合羽都一起走进房间。

「嗨,朔也。我总觉得静不下心,就跑来了。」

贝尔卡脸上带着莫名不安的表情。

「怎么?这栋洋馆的气氛让你害怕了?」

「NO,你可别太小看我这勇敢的侦探助手。」

「哦,这样。对了,贝尔卡,还有费多也是,虽然感觉讲得有点太晚了,不过真的很抱歉。」

「咦?这是在道什么歉?老师听得出来吗?谁晓得?应该是他在你脸上偷偷画了个海参的涂鸦吧?咦!什么时候画的!骗你的。老师!」

「呃不,就是那个……害你们被卷入这么辛苦的一趟旅行啊。」

「搞什么,原来在讲这种事。你真的是,如今还在讲这什么话啦!朔也!」

我说着低头致歉,结果贝尔卡就像跟我嬉闹似地扑到我背上。

「你也太见外了吧!我们不是朋友吗?」

「贝尔卡……谢谢。」

虽然她的行动让我感到惊讶,不过那开朗的个性也让我的心情稍微没那么沉重了。

「哼,我是不记得有跟你交朋友,但既然要帮忙就帮到底吧。」

费多吐了一下舌头。

「总之,稍微歇一口气之后就要来修理咱们的船啦。希望明天早上可以出发──但恐怕没办法那么乐观吧。」

(插图018)

「就费多来看,那艘船的状况如何?」

「很难说。也不是修不好,但可能要花上一点时间。」

「就是说呀,师父!船底开了个好大的洞,让水『噗唰──!』地冒出来!人家那时候都忍不住大叫出来了。铁达尼号!啊哇呀!嘶哇呀!的呢!」

百合羽张开双臂向我主张当时的情景。或许她想表现自己那时候有多害怕吧,但却也莫名有种从容的感觉。

「虽然我也是差点小命不保啦,不过听起来大家都同样经历了一场灾难啊。这趟瑞吉蕾芙之行还真是困难重重。」

我就像要重新确认我们的目的地般如此讲出口。

「……总不会这场意外事故也是夏露蒂娜靠她的财力引起的吧?」

虽然我是抱着开开玩笑的意思,但却没有人愿意捧场笑一笑。



后来等待不到三十分钟,我们就被招待到了用餐的地方。

那是一间西洋式餐厅……不,房间面积几乎可以说是一间大厅。中央摆有一张大餐桌,上面铺了看起来使用过一段岁月的桌巾。

桌上已经摆了几道料理,道道都是义大利的乡土料理……应该啦。

「呃……」

就在我准备说些什么的瞬间,屋外忽然「轰!」地刮起强风。

餐桌边坐着四位比我们先来到这里的人物。

三男一女,坐在面朝餐桌右边的座位。

「搞什么,老夫听说来了一群漂流客,结果竟然是小孩子。」

首先发言的是坐在最前面的一名初老男性。散发出的氛围有如西洋绅士,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相当适合他给人的印象。

有一把别致的拐杖靠在座位旁的墙上,或许就是他的东西吧。

「而且居然还带狗?老夫最讨厌的就是辛辣料理跟狗了。」

才初次见面就讲话如此不客气。

贝尔卡虽然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瞪向对方,不过身为当事犬的费多倒是一副觉得「好像有只人类在乱吠什么」似的,完全不以为意。

「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了。我叫追月朔也。」

「……伊凡-柴伐蒂尼。」

男人瞧也不瞧我一眼,如此报上名字。

「追月?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迟了一拍后对我的姓氏如此做出反应的,是坐在伊凡旁边一名年约三十五岁上下、身穿西装的瘦男子。

一头金发往后梳,仪容整齐清洁。

「我记得日本好像有位侦探就叫那个名字!呃不,还是小说中的登场人物?」

不过他讲话的语气莫名精神洋溢,简直就像个舞台演员。

伊凡一脸无奈地对那男子说道:

「莱尔,又在讲你喜欢的侦探小说吗?伤脑筋。」

「也不到喜欢的程度啦,爸!然后呢,朔也,真相如何?」

「家父只是个单纯喜欢到处流浪的废柴而已。实质上是个无业游民啦。」

虽然要把关于老爸以及我们的事情老实讲出来也是可以,但想想我们这趟旅行的目的,总觉得还是不要随便公开身分比较好。

「我们正在参加毕业旅行的途中。对吧?」

「没、没错没错!大家是朋友!schoolmate!」

贝尔卡赶紧迎合我如此表示。

「原来是一群学生啊!太棒了。恋爱啊!青春啊!我叫莱尔-柴伐蒂尼!」

金发男子很夸张地称赞我们一番后,又节奏轻快地报上自己名字,对我们伸出右手。

「请多指教。」

我对这种外国式的夸大表现有点不知所措,跟莱尔握手后,我们便在他的招待下各自坐到那些人对面的座位上。

莱尔似乎是伊凡的儿子,但两人感觉不太像。或者归根究柢地说起来──

「我妈是义大利出生的。然后跟爸是留学时代在美国相遇,谈了一场大恋爱!对吧,爸?」

「莱尔,不要戏弄父亲。」

伊凡瞪了儿子一眼。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对父子的风貌看起来差那么多。

正当我如此观察着对方时,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就像我在观察他们一样,对方也同时在观察我们。这点从对方的视线就能看出来。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是来自东洋的少年还有带着狗的英国少女突然跑到这样一座孤岛上嘛。

「听说你们是因为搭的船故障而漂流到这里来的?那可请节哀啦。不过假如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事情,就尽管…………好漂亮!」

莱尔态度轻松地跟我们聊起来,不过从途中开始他的视线就毫不掩饰地注视着一个方向。

「……呜唉?你、你说我吗?」

我才想说他究竟在看谁,原来对象是百合羽。

「太惊讶了!我做这工作已经看腻了各种美丽宝石,本来很有自信看到大部分的东西都不会被吸引目光的说!」

「工作?」

「没错,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宝石商人!」

「宝石商人……吗?」

听到他这句话,我忍不住看着自己的手。

「没想到原来在东洋还隐藏着像你这般美妙的宝石!多么有神秘感的一双眼睛啊!」

「神、神秘……?」

被莱尔用如此直接的话语不断称赞的百合羽,却在桌底下拼命捏着我的袖子。或许她不习惯被人这么直率地赞美吧。

「喂,真亏你敢当着妻子面前如此公然搭讪别的女性。这个没节操的男人。再说,对方还是个小孩子呀。」

用一脸傻眼的表情这么出面制止的,是坐在莱尔左边的女性。她身上穿着一件胸襟敞开的女性衬衫,外面披着对襟毛衣。也许是染过色的一头黑发充满异国情调。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闪闪发亮的豪华戒指。

「卡蒂亚,我只是想逗你吃醋一下而已!原谅我吧!」

莱尔和这位卡蒂亚看来是一对夫妻。

「身为儿子,很高兴看到你们无论何时何地都这么恩爱啦。」

最后发言的,是坐在最深处座位的少年。年纪应该十六、七岁左右。一头柔顺的头发用梳子梳得服服贴贴,眼睛部分长得跟母亲很像。

他围在脖子的橘色领巾让人印象深刻。

「话说回来,居然会有客人到这种地方来。哦哦,我并没有要赶你们走的意思喔?各位来自异国的朋友,想留下来多久就尽管留吧。」

「德米特里,你太失礼了!我不是一直叫你要懂得为对方着想吗?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学校创下朋友零个人的纪录!」

「我才没有创下那种纪录啊,爸。」

看来这位少年是莱尔和卡蒂亚的儿子,名叫德米特里。眼睛之类的地方跟母亲很像,但是跟莱尔的长相却差很多,令人有点在意。

不知是正值叛逆期还是平常都这个调调,德米特里的言行中毫不掩饰带有嘲讽的感觉。

祖父伊凡、他的儿子莱尔、莱尔的妻子卡蒂亚,以及那两人的儿子德米特里。

我们就这么被招待到柴伐蒂尼一家人的餐桌上了。

「我说,应该可以开动了吧?」

或许对调侃我们感到腻了,德米特里接着一副等得不太耐烦地把手伸向眼前的盘子。

「请稍待一下,大小姐还没……」

就在乌鲁丝娜小姐想要开口制止的时候,餐厅门缓缓打开。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出现在门前的是一名娇小的少女。也许是从自己房间急忙赶来的缘故,她的气息有点喘,脸颊还带着几分红晕。

原来如此,这女孩就是乌鲁丝娜小姐口中说的大小姐。

年龄大概十五或十六岁左右。脸蛋虽然多少有点稚气未消的感觉,不过五官精致得令人惊讶。

细瘦的身上穿的女性衬衫虽然朴素,不过散发出一种代代相传下来的古典别致感。

长而纤细的一头秀发绑得很优美,简直就像艺术品一样。

「来,大小姐,这边请。」

(插图019)

乌鲁丝娜小姐将那位大小姐推到餐桌边。

没错──这位大小姐坐在一张轮椅上。

少女的双脚覆盖在一条长裙底下,显得很秀气。

「咦?啊、啊、等等,乌鲁丝娜。有好多不认识的人!」

「是的,没错。来,请上座吧。」

大小姐抵达自己的座位前,就靠双手从轮椅移动到餐桌的首席座位上。动作相当熟练。

「露西欧菈大小姐,只要您讲一声,我就会帮忙的说。」

「露不是一直跟你说了。这点小事露可以自己来。」

「啊啊……属下希望每天抱抱大小姐,感受一下您体重与体型上细微的变化呀。」

「不要感受那种事!」

那两人之间如此轻松斗嘴着。虽然说她们实际上讲的是义大利文,所以我只是从气氛上大概感受出交谈内容罢了。

不过从她们这段对话听起来,大小姐的轮椅生活似乎并非暂时性的。

「然后呢?呃,这些人是谁?」

「如您所见,今天似乎很稀奇地要刮起暴风雨的样子。因此为了不要让大小姐感到害怕,这么多人来家里陪伴您呢。」

「真的吗!要办派对?可是人家不认识喔?」

当然,乌鲁丝娜小姐讲的话都是骗人的。相对地,这位大小姐不晓得是把她的话当真,还是懂得配合演出,捧场笑一笑而已。不过就我看起来,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我叫追月朔也,是从日本来的。这下就不是不认识的人了吧?」

见到她这般惹人怜爱的模样,我不知不觉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如此问好。

不过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会不会太装模作样啦?

正当我这么想的同时,莉莉忒雅从旁边座位对我窃声说道:

「你在装帅呀,朔也大人。」

一下就被她看穿了。然而莉莉忒雅的表情带有好意,甚至可以说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叫莉莉忒雅,还请原谅我们唐突来访。本来我们要搭船前往别的地方,但途中遭遇船难,因此在不得已下前来这里求助了。」

就在我内心默默感受着一份小小的感动时,莉莉忒雅很圆滑地如此完成了自我介绍。

接着百合羽和贝尔卡也跟着简单自介。

听了这些话后,大小姐也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起来。

「各、各位初次见面。很感谢大家来到我家。」

由于我们讲的是英文,大小姐也用英文对应。虽然她讲的英文听起来跟我一样不太流利,不过那有点结结巴巴的讲话方式反而更强调出她的可爱。

「露的名字……不对,我的名字叫露西欧菈-德-西卡。请叫我露就可以了,拜托。」

大小姐露西欧菈的这段问候中流露出对于突然来访的客人感到不安与期待,再加上害臊的感觉,实在惹人怜爱。

「德-西卡?咦?」

我听到这个姓氏,反射性地发出声音。

「姓氏不一样啊。」

明明眼前以伊凡为首的这家人说过他们姓柴伐蒂尼地说。

「哦哦,关于这点刚才还没说明过啊!我们一家人其实跟住在这栋房子的家族是远亲啦!」

「是啊,为了探访亲戚,还千里迢迢跑到这座什么也没有的孤岛上。」

接在莱尔之后,德米特里如此说道。

「再说,这点从脸型就可以看出来了吧?那位大小姐是义大利血统,而我是俄罗斯血统啊。」

听他这么说确实没错。

「我是义大利和俄罗斯的混血儿。因此我儿子也继承了两边民族的血统。」卡蒂亚如此表示。

「原来是这样。真是国际色彩丰富的一家人。」

我虽然嘴上这么回应,但其实搞不太清楚。毕竟我游历世界的经验还没丰富到光看一眼就能从外国人的脸型判断出对方有什么国家什么民族血统的程度。

「咦?那露的其他家人呢?」

贝尔卡提出这样一项单纯的疑问。话说她已经用昵称在称呼露西欧菈了。

「七岁以前,露和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一起住在澳洲的乡下。虽然母亲大人是再婚,不过感觉很幸福。就这样,那两人在露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露西欧菈毫不迟疑地讲出这种事,让我们霎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是一场车祸。就在有一天早上,他们忽然从露身边不见了。从那天早上之后,露失去了家,变得无处可归。祖父大人觉得不忍心,就把露接到这里来住了。」

她彷佛在描述昨天看过的电影情节一样,语气平淡地把自己过去的人生讲给我们听。

「可是就在今年刚开始的时候,祖父大人也过世了。所以现在只有露和乌鲁丝娜,两个人一起生活。」

「啊……原来是这样。我……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不起。」

听到这样敏感的回答,贝尔卡消沉地缩起肩膀。

「请问这么大间的房子只有两个人住吗?岛上都没有住其他人?」

「这座宝瓶岛上并没有其他居民。」

乌鲁丝娜小姐如此回答百合羽的问题。

「在白天还很亮的时候看看岛上应该就能一目了然。这地方只有这座洋房、田埔以及小小的牧场而已。」

「请问不会感到不方便吗?」

「感谢你的关心。不过岛上有私人船只,而我也有船舶驾照。只要每个月去一趟巴勒摩采买东西,生活上并不会有什么困难。如果只是我和大小姐两个人平静度日。」

原来如此,世界上也有这样的生活方式啊。

「言归正传,既然人都到齐了,就请各位享用这顿简朴的午餐吧。」

再等下去料理都会凉掉了──乌鲁丝娜小姐如此表示。那确实是个大问题。

然而听到她说人都到齐了,我这才想起一件事。

「这么说来,不用叫哈维先生来吃饭吗?」

「不用管他。用餐时间已经有事先告知过他了。可是既然他还到处乱逛不回来,就表示他不想吃饭吧。」

乌鲁丝娜小姐还真的很讨厌那个人啊。

不过我也没有义务要为了那个叫哈维的男人继续多讲什么。而且我确实也已经肚子空空,饿到极限了。

「那么就不客气啦。我要开动了。」

我对着料理双手合掌,结果除了百合羽和莉莉忒雅之外的所有人都用感到稀奇的眼神看过来。他们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日本式的餐桌礼仪吧。

「我要开动了!」

「那我也要!我要开动了!」

接在百合羽之后,贝尔卡也有样学样地模仿起来了。